有的時候,拳頭比真理更容易說服人。

由於存在信奉這樣準則的人們,私人比武在很久以前便廣泛流行。教會一向禁止爭鬥,尤其是信仰神的戰士們為了不起眼爭執而斗得頭破血流,導致他們平白無故地折損戰力,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

然而教會的阻力並沒有讓這些充滿血性的男人放下武器,只是讓他們把鐵制的武器換成了木頭。他們把私下的決鬥搬上檯面,增加了多人混戰,甚至還搭起了觀眾席,收取入場費——比武被賦予了相當的表演成份,實質還是一種軍事演習。

在沒有戰爭的年份,騎士們就得靠着比武來證明自己的勇猛,在用籬笆圈出的場地里奮力廝殺,贏得榮譽和貴婦的歡心,當然,還有賞金甚至是封地。

那些成日悶在莊園里的貴婦尤其鍾愛觀賞這種表演,她們可以大膽地歡呼勝利者的名字,把花環和手帕扔到場地里,為他們的勝利祝賀,接着她們便可以在宴會上邀約自己偏愛的選手,度過一段愉快的晚宴。

而蘭莉婭想到的卻是另一副情景,她以為是像斗獸場那樣的角斗,頓時充滿了期待。

“你要在國王兒子的婚禮上和誰比武?”

“所有想要參加的人,就算是國王本人親自上場,我也要把他殺下馬來。”

“還真敢說呢。”

“賭上我馬爾茨的名譽,我定要拿到比武的賞金。”

“那麼就讓我們親眼見識一下吧。”

“我會的,請務必讓我把所得的榮譽獻給你,美麗的小姐。”

騎士對蘭莉婭過分殷勤,讓萊雅感到一絲微妙的不快,向來敏銳的蘭莉婭反倒是在這個時候沒有察覺到萊雅的心思,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利用這個騎士。

“你沒有同伴嗎?”

“在一場可怕的襲擊里走散了,我們約定在亞亨見面,不必擔心,他們全都是技藝精湛的戰士。”

“襲擊?”

騎士猶豫了一刻,隨即決定將他的經歷講出。

“是龍,一頭雙爪飛龍襲擊了我們的營地。”

“我還以為那種古老的生物早就死絕了。”

說完之後蘭莉婭才發覺由身為吸血鬼的自己來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合適。

“至少在幾天前它們還盤旋在森林的上空,我猜是篝火升起的濃煙刺到它的眼睛,否則它在高空不應該能看見我們。”

“你們把那頭龍殺死了?”

“很可惜,正如先前我所說的那樣,我們被飛龍的吐息衝散,那頭龍後來飛去哪裡也沒人知道。”

少女們隨即想到騎士那匹跛腳的馬大概是在爭鬥中負了傷。

“就人類的標準而言,你確實十分勇敢。”

“褒獎的話語請留在後面,等我奪得了榮譽,再同花冠一起賞賜給我。”

“欸,假若你果真活到了最後,我會把初春的花朵編織起來,親手為你戴上。”

騎士以為自己交了好運,樂不可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真是好極了,我真想現在就馬上飛奔到亞亨。”

“何必如此心急呢,為什麼不放慢一些,去看看融化的雪,新長的芽和望春的花。”

“這是說……”騎士馬爾茨感覺到自己的心弦被撥動了,“美麗的小姐需要一位忠實的護衛,來保證她遊玩時的安全。”

吸血鬼少女盈盈一笑,萊雅從未見過那樣的表情,好似有某種無法抗拒的魔力,足夠讓任何人都為之傾倒。

接着少女的表情又轉為不安與煩惱籠罩的模樣。

“很不幸的是,我們的馬車被強盜攔截,護衛全被強盜殺害,我的親衛拼盡全力才將我救出……”

萊雅驚嘆於蘭莉婭的演技,欲言又止,因為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以家族的名譽起誓,我一定會護送你平安到達亞亨。”

騎士馬爾茨幾乎沒有質疑就立下這樣的誓言,隨後他昂首挺胸地走出酒館,去附近的集市找販子買馬。在他踏出門之後,貓族少女的不滿終於爆發出來。

“我也想要蘭莉婭編的花環——”

“好啦,以後會給你做的。”

騎士把自己瘸腿的馬倒賣出去,又賣掉一些殺死魔物得來的素材,換回一匹皮毛光滑的土色母馬和一頭公驢,因為販子那兒確實沒有更好的。

市場上可以買到的只有劣馬,高頭好馬都被軍隊和大貴族征買去作為戰馬,而純色的白馬和黑馬是王室的專屬,僅由專門的牧場飼養。

至於那頭驢,據說是那些遠方的行商帶來的,如今又到了騎士馬爾茨手裡。

馬爾茨以為自己傍上了有錢人家的小姐,心裡正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他的父親只有一小塊封地,是個破爛的小村子,主要出產捲心菜和洋蔥,連牲口也沒有多少。然而就算是這麼點破地,最後也交給了他的兄弟,他只得用家底置辦了一些裝備,外出旅行尋找機遇。

自從前些年國王與東邊的那些獸人部族議和,就很多年都沒有戰爭了。領主和騎士們無所事事,一旦聽說某處要舉行比武就會蜂擁而至,最多的時候甚至能夠集結起一支大軍。馬爾茨理所當然要參與這樣重要的活動,這是難得的揚名機會,哪怕是剛剛才從飛龍爪下死裡逃生,也絕不能因此錯過。

騎士牽着驢與馬來到酒館附近,他看到蘭莉婭與披着斗篷,拄着長槍的護衛站在木桶旁邊,他覺得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怎麼能委屈那樣尊貴的小姐騎驢呢?只有高頭白馬才配得上她,還得被護衛擁簇,每一個都要是高大精壯的戰士,這才能保護她那柔弱的身軀。

於是馬爾茨把驢留給自己,把馬送給這位小姐。打掃門前的女人笑話他是驢子騎士,他並不在乎,反而覺得十分驕傲,因為自己護送的是一位高貴的小姐,倘若能夠得到她的青睞,離飛黃騰達也就不遠。

馬爾茨確實沒有見過真正的貴婦,只是單憑蘭莉婭蒼白的皮膚作出判斷。他猜想那些成日閉門不出的優雅女性,必然有着光潔亮麗的皮膚。她們就像吸血鬼那樣討厭陽光,出門必須得戴上面具,不然就得有專人為她們撐遮光布。總之,她們會動用一切手段防止自己變黑,即使是用上鉛也在所不辭。

蘭莉婭決定把這場誤會延續下去,直到她們到達亞亨便可以甩掉這個騎士。雖然蘭莉婭覺得這很對不起她的家庭教師長期以來的教誨,但把這個初出茅廬的騎士耍得團團轉,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少女們早就串通好將這齣戲演繹到底,萊雅從蘭莉婭那裡接過長槍,扮演這位小姐最信賴的親衛,而蘭莉婭則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演技,沒有人比她更懂帝國的宮廷生活,即便這是在幾百年後的人類王國,要唬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貴族也綽綽有餘。

就這樣,驢子騎士馬爾茨和蘭莉婭並排騎行,萊雅走在他們後面。他們從市區走過,人們看到馬爾茨騎着驢子卻又趾高氣揚的樣子,全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氣紅了臉,想要破口大罵這些不識大體的平民,但又不想在他的大小姐面前失態,只好把將要出口的髒話咽下去。

“驢子騎士,確實是個獨特的稱號。”

馬爾茨聽到他的大小姐這樣說,便抬頭望向蘭莉婭。他的驢子要比馬矮一頭,只得仰望着那位高貴的小姐,她用手背遮住笑意,分明顯得十分可愛。

“可是你又何必在意那些無知之人的嗤笑呢?你的英勇將會被人們傳唱,驢子會成為你忠實的夥伴和身份的象徵。想想看,有一天人們再一次提起驢子騎士,他們首先會想到一個英雄,而不是一個騎在驢背上的滑稽小丑。”

陽光灑在少女蒼白的皮膚上,彷彿散發著神聖的光輝。馬爾茨暗自決定把“驢子騎士”作為自己的稱號,還決定要為這位大小姐出生入死。

“你究竟是哪位大人的女兒呢?我好知道自己在為誰效忠。”

“我的父在永恆之城死去,你又打算效忠誰呢?”

驢子騎士拔出他的佩劍,高舉刺向天空。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抵達了一座沒有防護的小城。某位領主的莊園建在這裡,他本人早就動身去往亞亨。留守在這裡的僕人不認識驢子騎士,不肯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讓他們借宿。

他們只得另想別的辦法,馬爾茨提出去濟貧院過一晚上,雖然那兒環境糟糕,但終歸能有張睡覺的床。

蘭莉婭還在對那些白袍的人耿耿於懷,先前他們對自己的無理舉動至今還沒有忘記。但當他們來到濟貧院的門前,她對這些人稍微有了改觀。

一個白袍的男人把他們領到大廳,圓形的大廳裡面放有十多張床。兩三個患病的人躺在床上呻吟,由婦女在照看他們。窮人能在這裡領到麵包和蔽體的衣服,路過的旅人可以在這裡借一張床。周邊的婦女時常會響應號召,來照料這些患病的可憐人。

“他們是因為罪才會生病,病是對他們罪孽的懲罰,只要誠心誠意地祈禱贖罪,病自然就會好了。”

萊雅在聽完白袍男人的說辭之後,想起兩個舊識。

“這裡的人也是一樣無藥可救呢。”少女心裡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