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難以插手這場戰鬥,因為人們彼此緊挨身體,形成了一堵嚴密的人牆。這與單槍匹馬的作戰完全不同,他們在戰鬥中成為了一個密集的整體,依仗互相的力量進行協同攻擊,某種無形的力量在役使他們的身體,將他們的意志連線,令他們共進退,共存亡。

這是他們慣用的戰法,在雙方都築起人牆的形式下能夠比拼的就只有防護與人數了。這與蘭莉婭熟知的方陣有所差異,大軍團的方陣中常常要配有預備隊進行機動,或許是騎兵,或許是輕裝步兵,靈活地針對方陣的側翼發起進攻。而他們全然沒有餘力去顧及自己的後方,這樣淺縱深長戰線的布局也使得他們沒有一旦暴露就會導致致命危機的側翼。

帝國時代的方陣步兵裝備有重型長矛,通常需要三個人才能舉起,這樣設計是初衷是為了讓後排的士兵也能進行攻擊,但過於累贅的重量和誇張的長度使得方陣難以快速轉向,因此無法很好的對抗從側翼發起的攻擊。儘管他們在正面戰鬥中能所向披靡,一旦暴露側翼遭到敵方的突襲往往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些蠻勇的人們還有另一種作戰方式,便是三五個人圍在一起的分散小隊,在這之前萊雅已經領教過這樣的戰術,它非常適合進行小規模的機動戰鬥,沒有固定的前線使得他們能夠靈活的實施包抄和轉移,如果沒有人數上的優勢和恰當的指揮,很容易就會被他們各個擊破。

這些男人幾乎每個人都有一面盾牌和一柄長矛,這似乎是比他們的房屋還要重要的財產,因此他們可以憑極快的速度將自己武裝並投入到戰鬥當中,但他們大多沒有其他防護,只有領頭的幾個人身上穿着無袖的鎖甲。他們英勇的姿態與竭力想要從人群中退出的傑弗里形成鮮明的對比,可這些人怎麼能讓任何一個人從戰鬥中逃離呢,他們也同樣用更大的力量把傑弗里按回到人牆當中。

“放開我。”他慌亂地叫嚷着,“我不是這兒的人。”

“蠢貨,你可別想顧着自己脫身。”

“不把這群人狠狠地揍一頓你就要被揍一頓。”

“我不是你們部落的人。”

“別說笑了,你身上有武器,四肢健全,像個爺們一樣。”

少女們看着他即將被推到前線,同樣心急如焚,但萊雅手裡只有匕首,這麼衝上去無疑是送死。

“把他們殺死並不算違背我們的約定吧?”蘭莉婭在這時試探着問,“我有點餓了。”

“當然,你會成為真正的瓦爾基里,按照你的喜好去分配勝利的果實。”

於是吸血鬼少女微笑着踏出了一步,她化身而成的血霧飄過兩派男人的臉頰,輕撫他們的胡茬與頭髮,接着現身於敵人的身後。沒有人察覺到這片突兀的霧氣,或許是因為他們的鼻子早被血腥味麻痹,他們忙於應對眼前的敵人,未曾想到會遭遇來自後方的攻擊。

蘭莉婭在落地之後便對其中的一人發起攻擊,她朝着那人的腰側伸出併攏的手指,用銳利的指甲刺破皮肉,一舉捏爆了他的腎臟。少女對人的構造十分熟悉,她早就知道那裡是骨骼無法防衛的地方,倘若她要攻擊對方的心臟,反而要擊穿肋骨與脊椎才能碰到。

蘭莉婭不想再因為這點小事而損傷她的指甲,所以她趁那人因痛苦而倒地的同時搶走了他的長矛,至此這些挑起事端的人們才注意到一個矮小的少女站立在他們背後。

那樣一個威風凜凜的金髮少女,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耀着光芒,手持長槍,以兇狠而饑渴的目光審視着他們,與傳說中的神使相差無幾。

離蘭莉婭最近的人被她突然的現身震懾,一時間分散了注意,他們被趁勝追擊的對手用長矛從盾牌的間隙刺穿喉嚨與鎖骨,接連喪失了戰鬥能力。他們的戰線因此出現缺口,為了填補缺口他們迅速縮短戰線,這樣一來他們便不得不面臨更大的人數差距。

他們不得不抽出人手同蘭莉婭戰鬥,進一步縮小了維持的戰線。

以現在的狀況,蘭莉婭即便什麼都不做,只要牽制住眼前的三人也足以讓部落的人取得勝利,但考慮到她們的首要目標是救出傑弗里而不是讓這個部落獲勝,因此在傑弗里被長矛刺死之前結束戰鬥才是重中之重。

蘭莉婭盯着眼前的三個男人,他們手裡拿着長矛與盾牌,頭頂鐵盔身披鎖甲,光靠手上的這把劣質長矛要打敗他們顯得十分困難,但蘭莉婭的腦袋裡在思考的卻不是這些事。

眼下的自己,同那些角鬥士真是十分相似呢。吸血鬼少女如是想到。

蘭莉婭只看過一次那樣的角斗,那是在她隨父母一起去覲見皇帝陛下的時候。她真正的父親為此撇開公務,特意和她同行。帝國的皇帝似乎格外疼愛這一個私生的小女兒,儘管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帝國的公民十分享受那樣極具觀賞性的血腥表演,蘭莉婭也非常喜歡,但現在令她感到不滿的是自己從觀賞者變成了表演者,似乎自己的身份也隨之遭到貶低。

這些粗魯血腥的事情應當是由未開化的野蠻人去乾的,作為高貴的貴族應當優雅地品着鮮血,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欣賞,最後上豎或下豎拇指判決失敗者的生死。

蘭莉婭隨即搖搖頭,令自己的頭腦從遙遠過去的記憶回到現在,而面前的三個男人誤以為她是在嘲諷他們,他們憤怒地吼叫着向蘭莉婭發起進攻,卻不想突然天降一張漁網,把他們困在裡面。

蘭莉婭在那時又回想起了曾經見過的漁網角鬥士和魚叉角鬥士,她很快回過神來,緊握手中的長矛刺向其中一人的喉嚨。

擁有戰鬥經驗的人都不會優先考慮去攻擊那些難以命中的部位,但蘭莉婭沒有,僅僅是憑着強大的蠻力就將那人的脖子刺穿,那之後她立即捨棄了這柄長矛。

先前投出漁網的正是萊雅,萊雅趁着他們縮短戰線之際抵達了蘭莉婭的對面,在蘭莉婭刺殺了其中一人的同時她也用匕首發起背刺,不過她的匕首沒能刺穿鎖甲,在敵人拉扯漁網的間隙立刻拉開了距離。

他們的敵人在這時都注意到有兩個人溜到了他們的後面,局勢在一瞬間變為了前後夾擊,這些勇敢的人開始亂了陣腳,他們稍稍一露出破綻便免不了要遭受迎面的攻擊,領頭的那人被刺瞎了一隻眼睛,不斷有鮮血從他的眼眶中汩汩流出。

他們的敗局已定,識相的領導者捂着他的眼睛,一邊大聲叫嚷着撤退,活着的人們得以狼狽不堪地逃走。

於是勝利者們高舉長矛與盾,為自己趕跑敵人的英勇而歡呼喝彩,他們並不在意這之後要與對方結仇,因為他們有足夠的實力去戰勝對方,哪怕是這樣的廝殺要持續數年,他們也不會為之害怕。

蘭莉婭望着那些慌亂的人從她的面前逃走,舔了舔手背上的血液,這當然不是禮貌的行為,但在享用正餐之前嘗一點小食也未嘗不可,那之後少女鮮紅的眼眸盯上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就像一隻禿鷲盯上了屍體那樣。

躺在雪地里的並不全是屍體,有的人只是受了重傷,蘭莉婭有理由相信他們離死已經不遠,因為她在船上見識過這些人是如何治療傷患的,按照那樣的方法還能夠存活下來的確可以稱之為是奇迹。

萊雅在確認傑弗里平安無事之後鬆了口氣,但她隨即注意到周圍人群的又一次騷動,萊雅和傑弗里順着人們的目光一同望去,沒想到心急的吸血鬼少女已經開始用餐,人們被她的舉止驚住,發出唏噓的聲音。

“快說點什麼。”萊雅用力地拍了一下傑弗里的後背,“否則我們會在這兒惹上麻煩。”

“我,我知道了。”

傑弗里被迫往前走了一步,他開始用盧恩語向周圍的人解釋。

“她是我們的瓦爾基里。”他左顧右盼充滿不安地說,“她要為那些死去的勇士送行,呃,你們知道的,就像傳說里那樣,她要親吻他們的脖頸,然後帶走他們的靈魂。”

這樣的說辭似乎輕易地讓他們接受了,興奮的人群再一次舉起他們的武器與盾牌,用萊雅和蘭莉婭聽不懂的語言高聲歡呼。

“瓦爾基里,瓦爾基里,神聖的使者,賜予我們榮耀,我們必將報之勝利。”

原本是吸血鬼少女捨棄禮儀而採用的粗魯吸血方法,在被這樣熱烈的呼聲渲染之後,蘭莉婭第一次覺得吸血原來是件神聖的事情,於是她給每一個英勇無畏的戰士都獻上了死亡之吻,直到她的身體快要被魔力撐爆。

“沒事吧?”看到捂住嘴快要吐出來的吸血鬼,萊雅擔心地問道。

“大概,我不應該逞強的。”

“你不能吐出來。”傑弗里慌張地說,“要是吐出來就會暴露我在說謊。”

“嗚——”

蘭莉婭花了好一會才忍住強烈的嘔吐感,這也許是蘭莉婭記憶中最痛苦的一次經歷。作為少女努力的獎勵,所有人都相信了她就是傳說中的瓦爾基里,將勝利賜予他們的神的使者。少女們本可以趁機得到優待,但她們急於趕路,只是收取了一些作為感謝的食物便倉促離開。

整個部族的人都沒有懷疑蘭莉婭身份的真實性,僅有一個青年人對此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為什麼我們聽不懂那個瓦爾基里在說什麼?”

“神的使者當然不會說人間的話語。”一位年長者立即回答道。

“那為什麼那個男人又能聽得懂?”

“他肯定不是一般人。”

這樣的反駁過於強力,以至於讓青年人放棄了爭辯的慾望,但他的內心始終是對此抱有疑問。疑慮促使他催生了無名的勇氣,他決定跟蹤他們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