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許久,少女們終於踏上了陸地。

雙腳踩在堅實陸地上的安心感是怎樣也無法替代的,若是沒有經歷過長途的航行便很難理解這樣的感受,而少女們在這一刻深切地體會到了。

原本順風只需要三天的航程,在遭遇了克拉肯與利維坦之後他們被迫多繞了一個圈,幸而最後還是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他們跟隨捕鯨的船隊一同回到位於丹斯王國西部海岸的一座港口。

其實維京人的戰船吃水淺,並不需要特地找到港口登陸,他們的船隻在設計的時候就是考慮到在任何一片淺灘都能登陸才會做成如此構造。甚至於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扛着船隻在陸地上移動,從一條河移動到另一條河。

他們將所有的貨物從船上卸下,搬運到附近的一個倉庫,隨後首領霍爾安排幾個人開始清點他們的物資和戰利品,少女們能看出來這位首領心情並不好,因為他始終緊蹙眉毛,面色凝重。

和他們的損失相比,奪來的戰利品實在是杯水車薪,想要捱過這個寒冷的冬季,恐怕還得再想別的辦法。

他們並非只有靠着掠奪一途謀生,他們的商船同樣也遍布整個北海沿岸,只是因為芬布爾之冬襲來的緣故,他們的作物產量驟降,連牲畜的草料都處在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既沒有作物也沒有畜牧產出,他們唯一能夠賣的只剩鐵礦石了。

丹斯境內有着綿長的山巒,這其中蘊藏豐富的鐵礦脈,但是他們想要開採卻並不那麼容易,因為這些鐵礦是屬於矮人的。他們沒能用武力征服矮人,矮人的鍛造技術能夠造出更好的武器裝備,他們只好與矮人們簽訂盟約,在眾多的條條框框中限制了每年採礦的總量。

在這多方打擊的共同作用下,國王默許了維京人外出劫掠的行徑,並花錢讓吟遊詩人把他們的行為美化為無畏的冒險,將他們稱之為征服大海的勇士。

受到鼓舞的這些農民們扔下了自己的鋤頭,自發組織起艦隊,儘管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沒有造船和航行的經驗,但他們還是設法得到了木匠和漁夫的支持。他們在鐵匠那裡賒賬,許諾用搶來的財物抵消打造裝備的費用,單是這些債務就需要他們用一輩子的時間償還,因此他們大多是自家用來劈柴的普通斧頭來充當武器。

那麼這些海盜的首領,霍爾的臉色如此難看的理由便十分明確了。

一方面,他們沒有得到足夠的物資來對抗寒冬,很可能在漫長的寒冬中饑寒交迫而亡。另一方面,他們無力償還這些債務,儘管他們能夠通過幹掉鐵匠來免除債務,但這樣一來就再沒有人會願意給他們提供裝備了。

他們正如被困於下着大雪的沼澤中的旅人一樣迷茫,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

不過霍爾現在至少有一個盼頭,他的目光投向了蘭莉婭。少女衣服上的血跡已經完全乾透,呈現出黯淡的黑紅色,看上去不再像起初那樣令人震撼了。

這一切都是芬布爾之冬造成的惡果,只要能結束這場災厄……不,他應當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若是人們得知是自己戰勝了天災,他必定會成為萬人敬仰的英雄,曾經的債務就能藉此一筆勾銷。

傑弗里並不是他的心腹,但只有他能同少女們交流,因此他決定從獲取傑弗里的信任作為計劃的第一步。

為了慶祝他們活着回來,海盜們打算去酒館盡情豪飲放縱,蘭莉婭和萊雅也同樣受到了邀請,霍爾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便許可了手下的提議。

兩位少女在這堆粗糙男人們當中顯得格外醒目。在他們的慶賀進行到一半時,蘭莉婭瞅准機會悄悄溜出酒館,因為她實在難以忍受同這些粗魯的人待在一起,在船上漂泊的日子已經令她的忍耐到了極限,她再也不願意多待一秒。

“我到底是為什麼要在這裡受罪呢?”

吸血鬼少女自言自語似的走在夜晚的街道,寒冷的風令她緊抱雙臂。

“要是令我的同胞知道,他們一定會拼了命地拿我取樂,高貴榮耀的我等怎麼能夠同下賤低劣的人類同席。可是,要是他們都還活着的話……”

蘭莉婭嘆了口氣,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向她靠近,但那樣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墊着腳走路。少女當然知道這個誰的腳步,除了那個傢伙以外,沒有人能做到這樣悄無聲息地行走。

“是萊雅嗎?”

對方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厚實的斗篷披在蘭莉婭的肩上。

“我從傑弗里大叔那裡借來的。”萊雅說,“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走了呢?”

那樣溫柔裡帶有些許責備的語氣讓蘭莉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看你很開心的樣子。”蘭莉婭的手指攥緊斗篷的邊緣,低着頭,“所以就沒有說。”

“怎麼會。”萊雅笑着幫蘭莉婭拉好兜帽,“雖說是被邀請,我的立場卻不會改變。”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只是路過的冒險者,在幫助他們除掉魔物之後就要繼續前進,這一點我是不會忘記的。”

“明明是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才——沒——有!”萊雅叉着腰一字一頓地糾正道,“我只是在體驗他們的民俗。”

“那不就是在享受嘛。”

白色的小貓一下子想不到反駁的語言,只好搖起尾巴來表示抗議。

蘭莉婭不再說話,轉而望着萊雅的眼睛。在黑暗的夜裡,少女的眼睛散發著淡淡的綠光,瞳孔散開成圓形。

貓的瞳孔可以根據光亮來改變形態,在光線強烈的白天會縮成一條細長的縫隙,在無光的黑夜則展開成圓形,從這一點看來,萊雅的眼睛和普通的貓並無二致。

“為什麼要過來找我呢?明明可以在那裡享受。”

“之前是誰說我們是同伴的?是誰呢?”

萊雅故意歪着腦袋這樣問。蘭莉婭立刻理解了小貓的俏皮背後隱藏的話外音,但這樣的話語顯然稱不上是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要同你各自走上不同的路,你還會像今天這樣認為嗎?”

“雖然我不太建議你獨自行動,不過如果你決心要走的話我也攔不住你。”

“為什麼這麼說?”

“據我所知,吸血鬼獵人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裡人數不斷減少,但是仍舊有人在堅守着他們的秘密,他們似乎和教會有所關聯。”

“你是在擔心我?”

“我知道你很強,強到沒有任何人類是你的對手,不過你的敵人卻不是某一個人類,而是整個人類的組織。”

蘭莉婭想要的不是這種回答,這是純粹基於理性的分析,她想要更為感性的,哪怕是簡單的“是”或“否”,這樣一來她才能得以窺見萊雅真正的想法。

“我不會離開的。”蘭莉婭有些低落地說,“至少在達到東方之前。”

那之後吸血鬼少女被摟進萊雅的懷抱,萊雅胸前的皮甲又硬又涼,但蘭莉婭不打算掙扎着逃走,因為她的耳畔聽到了萊雅輕聲的傾訴。

“如果你討厭我,隨時都可以離開哦,不用勉強自己。”

“我不是那個意思。”蘭莉婭發覺自己有些暈乎乎的,“我並不討厭。”

“是嗎?”

蘭莉婭說不上話,那種感覺就如同在短時間內攝入了大量魔力一般,讓她的腦袋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可是這個時候已經不再需要思考什麼了,只需要靜靜感受這份凜冬中微弱的溫暖。將那些無謂的知識拋棄,把殘存的貴族禮儀踩在腳下,僅僅是互相擁抱,就像是那個愛上角鬥士領袖的貴族女性一樣,超越常理的束縛。

“回去吧?”

不知是過了多久,萊雅發出提議。

“嗯。”

蘭莉婭在恍惚中茫然地應答。

男人們的歡慶已經落幕,嘈雜的人群各自散去,只剩酒館的老闆在清掃這片狼藉。但還有一個人坐在桌邊,像是在等她們回來。

“他們都走了嗎?”萊雅問。

傑弗里聽到聲音,轉頭望向兩名少女。

“都回去了,離下一次出發還有段時間,他們一定是累壞了,藉此好好休息幾天。”

“你不回去嗎?”

“在我回去之前,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們講。”

萊雅和蘭莉婭坐到傑弗里的對面,這個男人的表情變得嚴肅。

“這是你們曾答應過的,希望你們不要食言。我不想為難你們,但是我的頭頭可要為難我了。”

“當然。”蘭莉婭說,“我有理由相信你們不會輕易放我們走。”

“那麼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你們要去打倒芬布爾之冬。”

“所以說那是什麼魔物的名字嗎?”萊雅問。

傑弗里搖搖頭。

“芬布爾之冬是魔物造成的災害。”

“是怎樣的魔物?”蘭莉婭問。

“那是一匹全身雪白的巨狼,這裡的人叫它芬里爾,說是神生下的怪物,芬布爾之冬就是隨着芬里爾的遷徙而造成的。”

“如果真的是強大到能夠改變氣候的魔物,就憑我們的力量恐怕還遠遠不夠。”

“無論如何都要打敗它,如果不能終結這個漫長的凜冬,所有人都會為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