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族的部落選址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地方。
原本這片濕地安靜祥和，多年以來與人類一直相安無事，直到附近的平原上一座陣地落成，蜥蜴人們才發覺自己被捲入了人類的權利鬥爭當中。
而他們的部落正好處在戰線的邊緣。
事實上在幾天之前人類方就已經派遣了信使要求蜥蜴人臣服於一位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國王，因為從未聽說過，他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拒絕。
當然，其後果就是人類方面的報復。
一位騎士率領四名扈從與若干民兵對部落發起了突襲，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蜥蜴人的實力，這場進攻僅僅對蜥蜴人的部落造成了些許損害，殺死了幾名蜥蜴人戰士，襲擊者自身也受到了猛烈的反擊，騎士受了重傷，被扈從們抬出戰場，剩餘的民兵如鳥獸般從戰場散去。
時至今日，人類方面再一次集結起戰力，增加到相當於先前三倍的兵力從部落的東方襲來，而這一次蜥蜴人早已在部落外圍布置了崗哨，因而在人類的軍隊抵達之前蜥蜴人便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你們打算用這樣的工事來抵擋人類的進攻？”
蘭莉婭看到蜥蜴人設置在外圍的簡易木樁圍欄時幾乎要笑出聲。
在此之前剛剛進入蜥蜴人部落的時候，蘭莉婭因為不想弄髒自己的腳和裙子，一直拎着裙擺走路並試圖避開泥濘的土地，結果還是讓她的雙腳沾滿了淤泥，這讓她非常不滿，直到這時她的心情才稍微好轉。
“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做這些東西。”蜥蜴人皺起了額頭，“許多同胞在上一次襲擊中負傷，單是照顧他們就足以令我們騰不出人手。”
“的確是非常嚴峻的現狀，求生欲告誡我逃跑是最好的選擇。”
“你可是說過要協助我們的，如果你敢食言，我絕不會放你們活着離開。”
“開玩笑啦。”萊雅俏皮地吐出舌頭，“我想你們應該有弓箭吧。”
“投矛倒是管夠。”
“盾呢？”蘭莉婭問，“每個人都有嗎？”
蜥蜴人舉起手邊的木板盾向蘭莉婭展示，所謂的盾，不過是幾塊木板拼湊在一起，木板之間甚至留有縫隙。
“說實話這種東西甚至都不能被叫做盾，但是總比沒有好。”
“你有什麼逆轉的方法嗎？”萊雅問。
“我不能保證。”蘭莉婭說，“不過可以稍微提高獲勝的機會。”
蘭莉婭從附近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在鬆軟的地面上畫起示意圖。
“把持盾的蜥蜴放在前排，持矛的放在後面，讓他們緊挨在一起形成一道牆壁，然後從盾牌的間隙用矛去攻擊。”
“我覺得撐不了多久。”蜥蜴人說。
“這還不是重點，當所有的敵人都靠近牆壁的時候，應當有一隻隊伍繞到他們的側邊或後方，最好要能夠拿下他們的領軍者，如此一來日後的談判也會容易許多。”
“這些是誰教你的？”萊雅問。
“我的……呃……父親，他是名優秀的將領。”
“我不確定這樣的計劃是否有用，但我認為值得一試。”
很快，所有能夠戰鬥的蜥蜴人被召集到前線，他們按照蘭莉婭的計劃排成三列長長的防線，第一列全員舉盾持刀，第二列既有盾又有矛，為的是能在第一列的戰士倒下時能夠及時補充上去，第三列則只有長矛，負責跨越前面兩列從間隙發動攻擊。
就在蜥蜴人排列好方陣的同時，他們的敵人也進入了視野。
和先前相比，敵人的數量確實增加了許多。
身穿鱗甲騎在馬上的有三人，看樣子大抵就是新增派的騎士，大約有十餘名侍從，高舉着三種紋樣的旗幟，民兵的數量則增加了三倍。
令人絕望的數量差距。
“不行，縱深太淺了。”
只有萊雅聽到了蘭莉婭輕聲的話語，儘管不清楚是什麼意思，但仍能夠明白現在的局勢非常不利。
“事先說好，我們只是‘協助’你們，不會和你們一起死守，畢竟這是你們的部落而不是我們的。”
聽到萊雅的話后蜥蜴人只是無言地瞥了她們一眼。
“無妨，膽小懦弱的小貓就應該回家吃奶去，而我們是英勇無畏的戰士，絕不會後退半步。”
其餘的蜥蜴人在聽到這樣的話語后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低沉的吼聲，似乎是決心要在這裡戰死一般，全員的眼睛裡都散發著堅毅而兇惡的光，為他們高大的身影增添了幾分悲壯。
蘭莉婭的計劃中存在幾個巨大的問題。
方陣是集團軍作戰的主流陣形，只有當足夠數量的士兵集結成為一個整體時才會具有強大的力量，即所謂的縱深，縱深決定了方陣受到攻擊時的守備力量。當一個方陣擁有較大的縱深時便難以擊潰，即便前排的士兵倒下，後排的士兵能夠立即補充上去，戰線便不會輕易崩潰。
另一方面，方陣需要前排士兵擁有較強的防禦力，通常是重裝步兵，而蜥蜴人的裝備顯然不足以稱得上是重裝，他們中許多成員甚至都沒有護甲，唯一能夠防護身體的只有表層的鱗片。
這樣一隻臨時拼湊出來的隊伍能做到什麼程度呢？蘭莉婭突然對此有了興趣。
要知道，蘭莉婭從未像她名義上的父親那樣指揮過一隻軍隊，她只是見過幾次演習時的情形，便被那樣壯觀的情形深深迷住了。
帝國的軍隊中不僅僅是吸血鬼，事實上吸血鬼的數量很少，絕大多數是人類與獸人，他們全都是吸血鬼的奴隸。
每一個方陣中的所有人的腳都被鐵鏈連接在一起，除了負責指揮的吸血鬼軍官可以自由行動之外，他們無論是在行軍還是駐軍時都無法自由行動。
但即便是奴隸，也有着一點點的指揮權。
每十人就要選出一名十夫長，每百人就有一名百夫長，每千人就要有一名軍官，三千人即為一個軍團，要配有軍團長與通訊兵，元帥則直接指揮軍團長。
奴隸可以當選十夫長，負責安撫與控制其他奴隸，往上的職位全部由吸血鬼擔任。
通常而言軍團在損失了相當的士兵之後就會潰敗，但由於被剝奪了行動了自由，奴隸們除非所有人齊心協力，否則根本無法逃跑，即便逃跑也會陷入不斷的拉扯之中。加之恐慌與混亂，幾乎沒有人能活着從戰場逃離。
這便是帝國不存在逃兵的真相。
帝國憑藉著這樣一隻巨大的奴隸兵軍團橫掃天下，令全世界為之震顫。
眼前的蜥蜴人與帝國的軍隊相差甚遠，蘭莉婭甚至懷疑他們能否成為戰力，可是此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賭上性命去奮力一搏。
乘馬的三名騎士在距離部落百米左右的位置勒馬止步，行軍的隊伍同時也停了下來。他們大約沒料到蜥蜴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做好了防守的準備。
“沉住氣。”蘭莉婭說，“我們不能主動進攻，只能防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三名騎士在簡單的商討之後，其中領頭的那名騎士拔出了自己的佩劍，高舉過頭頂，隨即迅速斬下，將劍指向蜥蜴人部落。
那是發起攻擊的信號。
與此同時，蘭莉婭也發出了指令。
“第一列蹲下！第二列架盾！”
霎時間混有弓與弩的箭雨朝着蜥蜴人的頭頂傾瀉而下，箭頭與木盾碰撞的響聲此起彼伏，不少蜥蜴人的盾被弩箭貫穿，刺入了他們的手臂，他們強忍着疼痛，堅守在第一線。
蜥蜴人的盾牌防護面積過小，下蹲可以有效地避免身體無防護的部位暴露在外，而第二列持盾的蜥蜴人則迅速將盾架在第一列之上，增大了防禦面積，同時構成的斜角可以削弱箭的力量。
就在弩手費力裝填的時候，蜥蜴人的第三列將投矛擲出。
那是被不亞於弓弩力量的手臂擲出的投矛，在這樣的距離能夠輕易刺穿沒有防護的肉體，身處前排的士兵立刻舉盾，卻沒想到投矛繞過了他們的頭頂，射中了後排的弓弩手。
騎士的扈從開始搖旗，那似乎是另一種信號。
弓弩手停止了射擊，前排的步兵發起衝鋒，蜥蜴人的投矛攻擊仍然沒有停止，步兵們頂着攻擊，伴隨着震天的喊聲向前推進，而蜥蜴人的投矛卻彷彿用之不竭一般，密集的攻擊一刻也沒有停歇。
早在開戰之前，蜥蜴人就把大量投矛插在腳邊鬆軟的土地里，這樣一來大大提高了射擊的效率，也增加了武器的儲備。
即便如此，人類的步兵仍舊推進到防線的前方，第一列的蜥蜴人戰士早已起身將盾舉至胸前，利用盾之間的縫隙同步兵作戰。第二列的蜥蜴人戰士利用矛的長度，跨越前排發起突刺，一時間雙方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嘶吼與哀嚎混為一體，血液染紅了所有人的眼睛和裝備。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蘭莉婭擬定的劇本上演，但蘭莉婭很快注意到防線將要被突破，對方有着壓倒性的人數和更好的裝備，蜥蜴人的盾很輕易地被劈開，在短時間幾乎失去防禦的手段。若是繼續這樣消耗下去，蜥蜴人用不了多久便無法再維持戰線。
若是無法繼續維持戰線，兵敗如山倒即是預料之中的結局。
除非分派的小隊俘虜了那三名騎士，脅迫他們退兵，否則毫無勝算。
蘭莉婭踩在一塊石頭上，試圖將視線越過激戰的雙方，查看對方領導者的情況。然而她發覺那三名騎士仍舊坐在馬背上，分派的蜥蜴人戰士小隊遭到扈從的圍攻，此時已經全員陣亡。這其中就包括她們最先遇到的那隻蜥蜴人。
已經無計可施。
蜥蜴人的部落會如何呢？滅亡，還是被奴役？蘭莉婭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她不甘心就此失敗。
“可惡，要是有壕溝，要是有裝備，要是有更多的戰力……”
然而現實沒有如果。
“不，你做的已經很不錯了。”
當蘭莉婭從失敗中回過神來的時候，萊雅已經悄悄地帶着她逃離了戰場。對於貓族的少女而言，她們沒有必要去見證一個部落被滅亡的終幕，更為重要的是，她不想與雙方中的任何一方扯上關係。
少女絲毫不覺得拋下正在與人類死斗的蜥蜴人有什麼不妥，畢竟比起蜥蜴族的存亡還是自身的安全更為重要。
“就算贏了這一場戰鬥，今後人類也會派十倍、百倍的士兵過來，一次的勝利不足以扭轉決定性的劣勢。”
顯然萊雅的判斷是正確的，蘭莉婭也十分認同。
“除非出現奇迹，你是想這麼說吧。”
“願愛赫卡女神保佑他們。”萊雅說。
“那是誰啊？”
“我們一族的守護神，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去管蜥蜴人就是了。”
“大概不會吧。”
遠離戰場的喧囂，少女們繼續前行。可是她們並不知道，世界此時已然陷入混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