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征開始之前，蘭莉婭突然想到應該對剩下的士兵進行一次動員演說。
奧盧斯的叛變對軍團的士氣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剩下的這些士兵們雖然沒有追隨奧盧斯離開，但卻因為接近過半的人員損失而對未來失去了信心，這一點，可以從縈繞在空氣中的陰沉氛圍清楚地感覺到。
在這種士氣低迷的狀況下，想要組織長距離的行軍是不可能的，恐怕各個分隊在剛剛脫離控制的時候，立刻就要潰散了。在看不見希望的前方，誰又會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拼上性命呢？沒有統一的目標和信念，光管靠着長官的斥責和鞭打可到不了會師的地點。
若是一兩個人，可以靠着所謂堅強的意志力去克服困境，但眼下是一千餘人，不是空談堅韌就能解決的問題，必須要有更加實質性的，更有強制力和吸引力的手段。
在帝國征伐天下的時代，這從來不是將領們需要考慮的問題，因為那委實是一個遍地黃金的時代，他們的敵人擁有彷彿取之不盡的財富，只要不斷地打敗敵人，奪取那些財富就夠了。土地、人口、工藝品、金屬礦石，所有的一切有形的實物都可以作為激勵士兵的獎勵，權利、榮譽、影響力，所有的一切無形的東西都被將領們收入囊中，貴族和公民之間默契地達成了這樣一種看不見的協議，各取所需，無需多言便會各自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奮鬥，所有人都在為自己而奔波，最終卻造就了整個國家的繁榮。
但到了蘭莉婭的時代，這樣的想法就不太能行得通了，儘管她依舊可以許諾用財富來換取士兵們的忠誠，不過眼下吸血鬼們需要的並不是那些金燦燦的東西，而是物質的滿足和精神的慰藉。
用通俗的說法來講，就是更多的食物和安全的保障。餓着肚子是沒法打仗的，只有確保了生存的必要條件，才能去談論所謂崇高的理想。
更直白地說，他們需要一場勝利，一場能夠肆意殺戮的，絕對性的勝利。這與蘭莉婭的計劃是相違背的，但是為了他們能夠繼續走下去，必要的暴行是絕無可避免的。從另一方面考慮，既然軍團的存在已經暴露，不如索性藉此打下第一場勝利，在振奮士氣的同時解決餓肚子的問題。
“所以你想在開始分兵行動之前去洗劫一座城市？”維比婭問。
“是的。”
蘭莉婭點點頭，隨即環顧營帳內在場的所有人。除了維比婭之外，參與作戰會議的還有塞克斯圖、蒂圖斯、提比利，以及舊時代的元老塞維烏斯。蘭莉婭計劃讓這位元老來統領其中一支分隊，他是現在軍團中為數不多可以信賴的人選。
萊雅和芙拉都沒有參與會議，芙拉是因為聽不懂他們在討論什麼，萊雅則是因為對此不感興趣，她只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對於探討的過程並不上心。
“以我們現有的兵力，攻擊一座防禦薄弱的城市完全是綽綽有餘的。人類在長久的和平里放鬆了戒心，面對突然的襲擊，他們沒有任何防備的可能。夜間作戰對於我們來說輕而易舉，他們會在睡夢中被我們擊潰。”
“你打算對哪裡下手呢？蘇利士還是波恩？”塞維烏斯問，“這兩座城離我們較近。”
“蘇利士是原先帝國的要塞，建設有相當的城防設施。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要是帝國時期的遺址還留着的話，對我們而言不是件好事。”
“那就決定是波恩了。”維比婭說。
“先這樣吧，接下來我想說的是，關於分隊行動的安排。”
“我們聽着呢。”
“唔嗯，根據統計的報告，我們現在還剩下一千六百餘名士兵，我計劃均分成三隻隊伍。由我作為領隊，提比利擔任副官，這一隊稱作雄鷹軍團；由維比婭作為領隊，塞克斯圖擔任副官，這一隊稱作獅鷲軍團；由塞維烏斯作為領隊，蒂圖斯擔任副官，這一隊稱作野豬軍團。這三支軍團將從不同的方向行軍，越過艾爾貝思山脈，最後在米連會師。我曾考慮過杜林，但若是將那裡作為集合地的話路線太遠。現在我想聽聽大家對這個計劃的意見。”
短暫的沉默過後，塞維烏斯最先發話。
“經過這麼一分割，每支隊伍只有五百餘名士兵，這樣也能稱得上是軍團？”
“軍團的定義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內。難道我不希望後面再添個零嗎？這完全是基於現狀作出的考慮。”
“不過。”蒂圖斯說，“分散以後要怎樣保證戰鬥力呢？要是在行軍的過程中遇到攻擊該如何是好？”
“這就是我之前提出要襲擊城市的理由，確保所有士兵都發揮出正常的實力是各位軍團長的職責，不論你們用什麼手段，給我想盡一切辦法帶領所有人活着到達米連。”
“用盡一切手段么……”
“再說，五百名士兵已經很充裕了，西拉人可是靠着三百人就抵抗住波斯人三千大軍的進攻呢。”
“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請你們拿出身為吸血鬼的驕傲，在體力充沛的情況下，我等的戰鬥力可要比那些脆弱的人類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
“這話倒也不錯。”提比利說，“我完全贊成這個提案。”
“如果大家一致同意的話，就決定這樣實施了。那麼事不宜遲，首先就利用波恩城來演練軍團的協同作戰吧。”
在作戰會議結束之後，塞維烏斯叫住了維比婭，待其他人都離開以後，塞維烏斯才慢慢地吐露心聲。
“我有幾件事想問你。”
“關於剛才的行動計劃？”
“不，我想說的是，你的妹妹有過指揮軍團的經驗嗎？”
“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你就這麼放心讓她來做？”
“老實說，我心裡是很擔心的。小時候我們經常會玩棋盤遊戲，我從來都贏不了她，不如說我幾乎沒有什麼地方能勝過她，除了武藝，這一點我還是頗有信心的。她在達到上學的年紀之前就已經展現出相當的聰慧，為此父親沒有讓她去學校，而是專門聘請了一位博學的家庭教師來教授她知識。我相信憑着她的智慧是能夠帶領我們突破眼前困境的，但我時常也會擔憂，她還不夠成熟，將這樣重大的責任交給她是否妥當。非常遺憾的是，眼下除了相信她，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可不能讓人安心啊。”
“總而言之，我們當前唯一能幹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用波恩的戰果來檢驗她的能力吧，屆時我相信一切都會明朗起來的。”
塞維烏斯沒有多說什麼，但心裡已經認同了維比婭的說法，同空洞的演講比起來，切實的勝利才更加能激勵士氣。他想到蘭莉婭應當也是預見了這一點，才會開始謀划這一次的進攻，這將是極為重要的一次行動，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了後續計劃的進程和成敗。
遠征在蘭莉婭的演說結束之後正式開始。早在集合之前，士兵們就已經回收了大部分的營帳和裝備，裝在簡易拼湊出的手推車上。內亂造成的損壞令他們失去了相當數量的營帳，但由於人數也減少了一半，實際上依然能夠保證足夠的容量。
吸血鬼們並非完全不從事生產，特別是在這種窘迫的情況下。他們靠着狩獵森林裡的動物來獲取皮革，以此來製造擋雨的營帳和皮甲，隨着人數的增加，營帳也越來越多。剩下的肉則會被賣到市場上，這是見不得光的交易，在封地的森林裡偷獵是被明令禁止的。
從決定要進行遠征的那一天起，所有的士兵都被要求去大量砍伐木頭，因為他們需要許多的車輛來運載營帳和裝備。絕大部分士兵都不會做木工活，他們只得用粗糙不堪的木板來拼湊手推車，儘管外形十分磕磣，但總歸是能夠推着走而不至於散架。
之所以選擇手推車，是由於他們沒有飼養任何馱運的動物，甚至於軍團的長官和傳令兵也沒有馬匹，這在以前帝國的時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蘭莉婭依稀記得她的父親，安東尼將軍有一匹高大的黑馬，他在閑暇的時候，有時會載着蘭莉婭到城郊散步，對於當時小小的蘭莉婭來說，要爬上那高高的馬鞍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初我們真不該把那匹馬賣掉。”蘭莉婭頗為後悔地對萊雅說。
“我的大小姐，決定把馬賣了換錢的可是你呀。”
“唔嗯，要不然我為什麼會後悔呢。”
不過，還沒過多久，蘭莉婭立刻又振作起來了，她想起從前聽過的海盜們的信條，造不如買，買不如搶，沒有的東西，搶過來便是了。既然人類海盜可以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燒殺搶掠，自己為何不可以做同樣的事呢？只要是能夠生存下去，用怎樣的手段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又不相信異教的神，哪裡需要擔心將來是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呢？比起這兩者來說，果然還是繼續活下去更加重要。
是啊，只有活下去才有資格去談論將來。
帶着這樣的想法，蘭莉婭站在了剩下的所有士兵的面前。她看着這些迷茫失落的眼睛，期望用自己的語言去打動他們。那是她最為擅長的，她過去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去學習拉緹姆的修辭和文法，最終還是決定用最樸實的話語進行宣講。
此刻他們的心情，哪裡需要用那些浮誇的修辭和晦澀的文法來描述呢？他們自始至終都懷抱着唯一的一個期望，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迫使他們用生命去交易。
有尊嚴地活下去。
這正是蘭莉婭演講的主題和全部的內容。
在幾百年前，這是人類發自靈魂的訴求，到了幾百年後，反倒成了吸血鬼們的崇高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