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自己是在跟誰說話？”
高傲而不可一世的聲音自上而下壓迫着蘭莉婭的精神，這並非是身高差距帶來的壓制，而是源於直擊靈魂的強大，即壓倒性的實力差距。
擁有智慧的生物在漫長艱辛的求生之路中，全都擁有了識別危險的能力，這是為了生存而展現出的必然，也就是所謂趨利避害的本能。即便是在自然界中不存在天敵的吸血鬼也是如此。但部分具有高等智力的生物偶爾會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並以一種出乎預料的姿態去嘗試戰勝危險。
人類有時候把這叫做勇氣，有時候把這叫做愚蠢。兩者的區別在於，敢於挑戰危險的傢伙，後來是否戰勝了危險。
蘭莉婭很清楚，在武力上難以戰勝眼前的男人，即便她的手裡有致命的毒液，在身體不堪重負的情況下，要去同一個強健的男性戰鬥是及其不明智的，特別是他身上龐大的魔力，能夠讓他的體能遠超任何同類，勝算根本就沒有。
可是奧盧斯卻看不出蘭莉婭有退縮的意思，明明是在這樣壓倒性的實力差距之下，她依然堅定地站着，感受不到絲毫的動搖。
“帶着你的親信離開這裡，奧盧斯。”蘭莉婭緩緩地說，“帶走所有願意跟你走的士兵，踐行你的宏圖偉業去吧。”
“你在預謀什麼？”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期盼的嗎？你不必再聽命於任何人了，也沒有人會阻攔你。從今往後我們不再有任何牽連，你大可放手去拼搏自己的事業。”
“該滾出去的是你，這個營地里所有的士兵都將聽從我的指揮！”
“那麼，我們來再比一次吧。讓所有士兵集結，由他們自願去選擇追隨誰。我知道你對上一次的結果非常不滿，這次我會給你一雪前恥的機會。”
那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令奧盧斯感到非常惱火，彷彿蘭莉婭確信所有人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那樣。
“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你這隻會耍嘴皮子的小鬼，你和你姐姐都是只會靠這種小把戲來糊弄人！我絕不允許你們在這裡繼續胡作非為下去！”
顯然，交涉失敗了，蘭莉婭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要是眼前這個男人是能用三言兩語就能對付的，自己也就不必吃這麼多苦頭了。
但蘭莉婭也並不慌張，因為自己手裡還有一張王牌，那是足以顛覆局勢的最後手段。
“我建議你還是聽我的比較好，你不會想知道我們是怎麼從你設在巴塞厄圍剿中活下來的。”
“哼，你以為我和那些廢物一樣？”
“掀起狂風吧，芙拉！”
什麼都沒有發生。
蘭莉婭覺得現在無比尷尬，立刻轉身握住芙拉的雙手。
“芙拉，你在幹什麼啊？為什麼只是看着？”
“呀，那個，剛才一口氣飛了那麼遠，有點累了……”
“拜託你了，配合一下，之後會給你很多好吃的東西的。”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稍微出點力吧。”
這樣說著，芙拉開始扇動翅膀，周邊的氣流被迅速帶動，裹挾着沙塵和熱浪一同向著前方襲去。這是無法被防禦的攻擊，無論是人類的騎士，還是吸血鬼的戰士，在這樣強力風壓的面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手臂遮住眼睛並努力站在地上。
“這該死的藍龍！我絕不會讓你們得逞！”
如此吼叫着，奧盧斯嘗試將手裡的長矛擲出去，卻被蘭莉婭輕易地用右手抓住。
“放棄吧，如果你接受我的提案，我會讓你體面地離開這裡。”
奧盧斯本來還想再抗爭一番，但強烈的氣流壓迫着他的身體，甚至連一步也前進不了。他沒有想到這頭看上去傻乎乎的藍龍竟然有這樣的力量，這出乎意料的情況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這就是藍龍的力量……”
奧盧斯再也睜不開眼睛，身體也快要失去平衡。他在腦袋裡快速盤算反敗為勝的方法，但眼下確實沒有很好的反制手段，不如說用束手無策來描述要更加恰當。
事到如今，奧盧斯發覺即便死磕下去也沒有意義，只要藍龍依然站在她們那邊，自己就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既然如此，果斷地撤退亦不失為聰明的做法。
“該死的，停手吧，你贏了。”
狂風停止的時候，吸血鬼們營地實質上已經被完全摧毀了。放眼望去，地上全是營帳的碎片和殘渣，武器和裝備七零八落地落在地上。陸續有跌到的士兵從地上爬起來，帶着迷茫的神情望着身邊的廢墟，全然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需要我們為你送行嗎？”
奧盧斯坐在地上，好一會才從混亂中回過神來，第一眼就看到蘭莉婭那副勝利者似的高傲模樣，強忍着怒氣站了起來。
“我自己能走。”
“是嗎。”
“不要以為你贏了，總有一天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只有我才能讓羅尼亞再次偉大！”
奧盧斯氣呼呼地走了，並且帶走了接近一半的士兵。蘭莉婭看着他們狼狽不堪的背影，稍微鬆了口氣。這對於軍團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雖然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但蘭莉婭覺得自己的目的總歸是達到了，至少還不是最壞的結果。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蘭莉婭沒想到維比婭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興師問罪，此時他們還在因為失去了宿營的地方而苦惱，正試着搶救還能用的營帳，同時還要清點剩餘的物資和兵力。蘭莉婭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應付維比婭的憤怒。
“姐姐，你有那個時間發火不如來幫我們挽回一些損失，要是晚上下雨就糟糕了。”
這樣說著，蘭莉婭故意伸手指了指天上的一朵烏雲。
“你以為我不懂天文嗎？這種天怎麼可能會下雨！”
“啊，真是的，我說就是了嘛。”蘭莉婭嘆了口氣，“本來，我是想殺死奧盧斯給戴基婭報仇的，他在巴塞厄設置了埋伏，想要殺死我們。我和萊雅逃了出來，但戴基婭卻被殺害了。”
“竟然有這種事？”
“因為受到了他們的攻擊，所以我們自然就沒有抓到逃走的那兩個人。我打聽到他們是吸血鬼獵人，我猜他們這會肯定已經去找人求援了，要不了多久，國王和領主就會發兵來征討我們了，所以我必須讓奧盧斯活着離開。”
“你的意思是，讓他來替我們吸引軍隊的注意？”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在整頓完畢之後，我們立刻就要動身前往南方。”
“補給的問題你打算怎麼辦？”
“我們不必非得要集中在一起行動。我的意思是，分兵行動，把剩下的士兵繼續拆分，走不同的路線，最後在米連或是杜林匯合，這樣一來壓力也會小很多。”
“由誰來帶領他們？”
“只要會認路誰都行，當然，最好還是得有相當的領導能力。我可不希望最後在米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看來，你有好好考慮過呢。”
“那當然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很可惜的是，我不得不將所有人當作籌碼，壓在不同的賭局裡。我不知道最後會剩下多少本金，但至少可以保證不會一無所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算我們的遠征失敗了，我們的種族也不至於因此而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奧盧斯他們會繼續活下去，為爭取生存的希望而戰鬥下去。雖然在情感上我無論如何都原諒不了他，但是假若他能夠帶領那些追隨他的傢伙們闖出一片生存的天地，那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我只希望他們不要輕易地將自己葬送掉，不管怎麼說，我還指望他們為這場決定生死存亡的賭局兜底呢。”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蘭莉婭輕輕點了點頭，維比婭帶着讚許的神情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確實沒有想到你會想得那麼遠，當我還在為瑣事頭疼的時候，你已經看到了更加久遠的未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正確的路，但為了不讓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那也只能放手去做了。”
“別這麼說，我只是在給自己留後路罷了，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滅族的罪魁禍首。”
“你覺得後人會怎樣去評價你？”
“愚蠢的領導者，傲慢的統帥，無能的先知，滅族的罪人，伊格林的膽小鬼，隨他們怎麼說去吧，我不在乎。我只想看到羅尼亞城的上空升起那面綉着雄鷹的旗幟，證明我們曾經回來過。假若我們失敗了，他們會在千年後仍舊捲縮在黑夜裡，祈禱着我們如閃電般歸來，懇求神靈降下新的奧古斯都去拯救他們。你是知道的，我向來不相信那些牛鬼蛇神，能拯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不是什麼異教的神，也不是什麼新的奧古斯都，而是自己的雙手。”
那面紅旗，那面綉着金色雄鷹的紅旗，此刻就在萊雅的手上，被烈火燒掉了一個角落。蘭莉婭小心翼翼地從萊雅手裡接過，將它折起來，捧在手上，接着望向維比婭。
“姐姐，如果我們能活着在米連會師，並成功奪取了羅尼亞城，我想要舉行加冕的儀式，由你來為我戴上那頂黃金的桂冠。”
“當然，我親愛的妹妹，這就是最開始我們的約定。”
“除此之外，我還要披上紫袍和紅旗，帶着軍團從凱旋門下走過，以此炫耀我們的武力。我知道我們的統治是無法長久的，因此在我們仍然留在羅尼亞城的時間裡，我們必須向全世界宣揚，羅尼亞的皇帝又回來了。讓仍然蟄伏在黑暗裡的那些同胞聽到我們的聲音，向著璀璨月光的餘暉集合，讓無數細小的溪流匯聚在軍團的茫然大海中，強迫人類為我們割下這一塊安身立命的土地，這樣一來，我們才具有了立足於世界的根基。”
“果然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了嗎。”萊雅忍不住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終究是個笨蛋，想不出什麼更加高明的辦法。”
“別這麼說，我不是在指責你。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這是你們無法逃脫的桎梏。我不會多說什麼，也不會阻攔你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蘭莉婭不清楚萊雅究竟是在說哪一件事，她似乎對萊雅許諾過不少事情，但其中最為重要的，似乎只有那一件。
“安心吧，我記着呢。”
那是在寒冷的北方許下的承諾，帶着嚴寒的苦澀和熱情的悲憤。
“我要帶你去看帝國的首都，陪你去遙遠的東方，去看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先前那些奇妙的回憶在瞬間湧上心頭，某種奇特的情感佔據了蘭莉婭的腦袋，於是蘭莉婭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我記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