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是美丽的，在白天灼热的阳光下，在夜晚无垠的皓月下；但那不勒斯最璀璨的时刻，是一个人陷入爱河的时刻。
——阿尔方索
01
彼时郁森还不像现在那样行事缜密，只是喜欢读书，沉湎于故事构筑的美梦，从沉重和灰暗的现实中渴求一丝逃脱。初中时父母离异，而后母亲的病逝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他只是在漫长岁月中过早失去了属于生命中的一个部分，因为太早又太突然，没有做出过应有的准备。
他那是还只是个高二学生，他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突然转校，在他心目里犹如一场隐形的背叛，虽然他也明白一切都情有可原。这个夏天他好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失去，然后一直在心头积蓄着一份愤怒，等待着不知谁会给他的不知什么样的补偿。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那种补偿大概永远都不会到来。
理论上来说他的监护人是他某个在外地的叔父，但那个人也就只有签署监护人文件的时候露过脸，此后除了出现在每月转账生活费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郁森从床上爬起来，昨夜他梦见杯中的冰块被倾注而入的热水融化的画面，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奇怪的启示。
安稳地用吐司面包涂了炼乳，配合从冰箱里拿出的牛奶吞下肚，郁森就这样对付了早餐。
今天虽然是暑假当中，但是他却还是有事要出门。入读的中学和当地的图书馆合作，有一个暑假里去给学生们引导书籍分类的志愿者活动。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由学校里的志愿者协会出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一句，“喂，那个谁，能不能帮我个忙？”导致他这已经是第三个暑假这段时间被占用。
要与外校的人合作，且仅需要一个人。
这两点足以让大部分志愿者协会的人望而却步，事实上也是如此。高中生并不理解志愿者和义工的工作内涵，只不过是想要与朋友一起，至少做些好事。
今天是这个暑假的第一天，明年志愿者协会应该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差事，但是那时候他已经毕业了，恐怕会让那群朋友游戏的志愿者协会头疼一会儿。
他想起第二个暑假的时候，好兄弟邓典跟他的一段对话。
那个时候邓典约他出来打球，他说不行我要去做志愿者，已经准备好接受拿着球穿着篮球服的男孩好一阵嘲笑。
但那个时候邓典则是露出了颇为苦恼的神色。
“志愿者，是去做什么好事吗？”
他疑惑于对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嗯，也不算是好事吧，就帮点小忙？”
“这是你答应别人要做的事？”
“对。”
邓典叹了口气，“唉，那就没办法了，你结束以后我再约你打球咯。”
然后二话不说就走了。
那时候他觉得邓典真是个奇怪的人，虽然奇怪但是很好。
想到这个令人头大的朋友可能今后再也没办法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随即他绑好了鞋带，准备出门。
因为不知为何心情很差，所以没有如同惯例那样检查天气日历，也没有带伞。
他打开门，窗外阳光明艳。
〇
图书馆离他家不远，走路大概十分钟能到，等他到管理室领袖章的时候，发现一个穿着本校校服的女生已经站在了管理室里。
“你好呀学长。”绑着单马尾，穿着白衬衫的少女靠着墙，身体前倾，向他挥了挥手。
挥手的袖子上已经用别针别上了管理员的袖章。
“你是？”
“我是校内志愿者协会的副会长嘛，整理学校志愿者工作的时候看到还有这样的工作请求，过来之后才得知是学长你一直在做啦。”
短发的少女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露出了虎牙，“学长不是志愿者协会的事吧。”
他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然后那个副会长就很狗腿的把另一枚袖章拿了过来，“来，伸手吧。”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声音带有一丝不令他抗拒的感觉，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伸出了手。
袖章穿过他的手，到达他的小臂的袖口，女孩用别针别上了。
“嗯。”
“连续三年诶，学长你是不是个傻子。”她退了一步，口里嚼了嚼，大概是口香糖。
“只是答应别人要做这件事。”郁森回答。
少女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呼了一口气，“总之这件事以后就不由学长来负责啦，今天呢我是过来学怎么做的，明天和之后就由我来做这边的志愿者。”
“那个……”
“接下这件委托工作的应该是前任副会长，不过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被大家训了一顿。”
行吧，他想到邓典，一切顺利的话他就能甩开这个担子。撑着暑假余额还没用尽，四处挥霍一顿。除了邓典约他去学校打球，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活动，大笔的余钱留在手里。
他记得似乎在市里新开了个自然博物馆，他在朋友圈看见过有人去过。
郁森拿了垃圾桶递到少女面前，“来，先把口香糖吐了。”
少女愣了一下，乖乖吐掉了口香糖，然后他就带着她到应该负责的书架区域。
之后他就看到了手忙脚乱的少女。
记不住哪本书应该放在哪个书架上，对着把书乱放的五岁孩童手足无措。文学区的管理员运一箱书过来的时候，她一不小心碰倒，书籍哗啦啦散落了一地。郁森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跌落在一堆书籍里的少女，和摊开在她大腿上的《痴人之爱》。
好在那些书都只是图书馆收入的老旧二手书，重新整理便是。
于是重新整理的活也落在了郁森的肩膀上。
“唉，以前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嘛。”
少女一边帮忙捡着书，一边露出讪讪的笑，语气里倒是毫无抱歉之意。
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不会做。
但是她双臂的曲线好看而有力，轻易地将十多本书垒得整整齐齐。
终于将所有的二手书全都搬到运送的平板车上以后，少女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一下，“看来我是确实不适合干这种收拾类的工作，明年还是找别人来做吧，反正明年我肯定就是协会会长了。”
嚯，是会长就能滥用职权了呢。
郁森因为额外的工作而心怀一些小小的怨气。
“但是这个暑假呢，这样，学长你就和我一起整理吧，反正你也打算做完的吧。”
郁森皱起了眉头。
“哎呀，学长反正预定就要做完，现在还有一个跟可爱学妹共处的机会哦，不考虑一下吗？”
“这个学妹在造成额外的工作量之后，就一点不可爱了。”
郁森冷冷地说，脑海里对暑假末期刚升起的幻想随即破灭，并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
让他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
“那么就这样，你在这里工作的一个星期，我都会来这里陪你。反正学长肯定也没什么其他地方想去。”
郁森偏过了头，再见了，自然博物馆。
“难道，”少女这个时候才露出了比较为难的神色，“学长你还真的有想去的地方啊。”
“不，没关系……”
“那这样，结束之后我陪学长去吧，不管去哪里都行，门票啊车票我来付。”
少女拍了拍自己尚未开始发育的胸脯。
郁森将手中那本《痴人之爱》塞进了书架，那本书脱手的时候似乎还唤醒了心底的一丝悸动。好像少女大腿的温度还温存在那本书的封面，他的手指触碰封面时带来那一丝温存终于在在此刻断了关系。
“新的自然博物馆吧。”郁森说，“我记得有学生证打折可以很便宜。”
他确实挺想去的。
少女点头应下，然后把袖章一拆，往口袋里一塞，就像是来这儿读书的，刚才一切并没有发生，从书架上挑了本书就开始看。
然后他就到其他的书架去了。结果没过多久，暴雨下了下来，图书馆的人变得很少，本来都有些吵闹的这块书架都陡然安静下来。他把几本书塞回书架，看到了书翻到一半，偏头看向旁边巨大玻璃上冲刷着的雨水的安静的少女。
图书馆的室内有点暗，她静坐在桌边的轮廓并没有多少曲线，但是干净而清晰。
他看到她对着天上的乌云笑着。
“工作结束了，”他说，“可以回去了。”
她正过脸来看着他，然后点头说，“嗯！”
远处传来闪电，她带着笑的眼睛比闪电更快地击中了他，她尚未完全成熟，还带有青春稚气的脸庞在雷霆的光亮里显得过于美丽。
然后雷声从远处轰隆隆地传了过来。
他怀疑这一幕的景色，仅仅是这一眼，就是上天终于愿意交付给他的补偿。
“啊，对了，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啊。”
“郁森。”
“哦，行我记住了。对了学长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想……“
他转头看见她假装生气鼓起的脸，”你的名字是？”
“嬴……啊那是以前的姓，我现在的名字叫钟鸣笕。鸣就是鸣叫的鸣，笕是竹字头下面看见的见。”
“以前的姓？”
“嗯，嘛，总之就是以前家里的一些事情。”
少女说起的时候始终笑意盈盈。
那个时候，父母离异、母亲病死的郁森对女孩改名换姓的理由作出了一些揣测，又看着笑时会露出虎牙的少女，理所当然地对她产生了些许亲近之意。
02
少女在战场上飞驰着。
极为奇异的场景，因为这位少女穿着病服，但病服也被扯掉一半，露出了被绷带和止血棉覆盖的腹部。隐隐约约地，让人觉得她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少女的左手持着一颗明珠，右手还拿着吊盐水的钢架，就像手持长枪的赵子龙，堂堂然站在了战场中央。在她的身后，八古的人逐渐聚集。
她赤裸的脚有些发红，但是一黑一白的异色瞳眼珠飞快地扫过战场，此处是某个废弃园区内，各个只剩下水泥钢筋，没有光亮的建筑里，四处潜伏着隐匿的杀机。
有两个四大的器师准备靠近她，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企图能够取下她的性命。
只是少女的异色双瞳流光潋滟，手中明珠微微坠沉，她的精神在瞬间遁入战逃反应，世界在她的眼中开始变慢。其中一个人的手已经伸向她的脖颈，但是依旧来不及。
明珠打出两道光，两名器师随即飞了出去，撞在了墙壁上，骨骼发出裂开的声响。
一触即发的局势已经开始，黑暗中瞬间飞出无数人，向着异色瞳的短发少女袭去。
然后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
高举了手中的明珠，那颗明珠开始旋转。
「骊珠造法·九歌纵灵·其一·东皇太一」
名为姬不动的少女。
即使身受濒临身死的重伤，也只躺了十五天。
八古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姬不动，于无星无月之夜——
大放光明。
与此同时，一个始终盘坐在废弃建筑高处的身影站了起来，用一次性筷子轻轻地敲了敲自己手掌中悬浮的钟。仅仅是这样轻巧地碰撞，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接近可视化的声波中，空气也仿佛产生了凝胶般的动态抖动。
姬不动的九歌纵灵在造成大范围的伤害之前，就被响彻寰宇的钟声压下。
“路有不平，不平则鸣。”姬不动止住了攻势骊珠在手中缓缓止住转动，她向着钟声传来的地方仰头看去，那个黑影居高临下，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十五天没见了，我可是很想念阁下的呀。”黑影站起身，向前，也就是向着外悬的空气踏出一步，直直地朝下坠去。
“傅商刺杀我，果然和你们有关。”
姬不动咬了咬牙，“司空鸣则。”
直直朝她坠去的男人侧了侧头，手中的钟受空气的鼓动微微震颤。
器理术式随即发动，天地正音，九九八十一后，黄钟起焉。
「黄钟·天地庄严音」
姬不动不躲不避，刚才的大范围杀伤让她稍微喘了口气，此时双唇抿紧，黑白异色瞳骤然收缩，抬手，骊珠也颤动不止。
「骊珠造法·九歌纵灵·其五·大司命」
司空鸣则携带坠下之力，狠狠撞向姬不动大司命造出的器场。穿着西服的男人微微眯上了眼，周围的所有器师都感觉眼前有一瞬间只有巨大的亮光。
甚至不能承受的弱小器师干脆器理都受到影响。
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数十数百次震荡和碰撞。
幽光灿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