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輔導課程的第一天，校方臨時說明要接種流感疫苗，讓准三年級的學生到大禮堂集合。
排隊等待注射的空檔里，我聽見來自後方女同學的聊天內容，她們正熱烈談論一起發生在市內的獵奇殺人事件——
一家六口遭受殘忍殺害，兇手以圓鋸切割開屍體，將仍跳動的新鮮臟器取出，於地面排列成“”型的圖案。
據說犯人只是一名十四歲的少年。
我用手機大略搜索了下新聞網站，並找不到相關的資訊，而被她們視作證據的血腥照片，也只是某部B級電影的截圖罷了。像這類拿“我朋友說”、“我親戚講”作為開頭的故事，騙騙單純的中學生倒是管用。
好比近年盛行的都市傳說“春末的鬼隱”。
鬼隱一詞意指“被鬼怪隱藏起來”。
謠傳每年四月份期間，失蹤人口的數量會因不明原因而升高，尤其集中在青年族群，警方甚至為此組成特殊專案小組。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春天，校內剛好有二名學長在來校途中失去下落，讓班上頓時人心惶惶，還自發性組成上下學的隊伍。後來發現那二名學長只是單純的蹺課逃家罷了。
話說回來，假如故事內容為真。單憑十四歲少年的體能，該如何以一人之力抗衡整個家庭的成員呢？我忍不住用這個題目作起頭腦體操。
輸入“吸入式麻醉藥”的關鍵詞。
「竟然搜尋這種東西，小暮終於要變成性犯罪者了嗎？」梨梨忽然湊過來，偷看我的手機畫面。
第一次見到梨梨之前，“五官端正“、“氣質”、“才貌雙全”之類的詞句，對我而言只是書籍會出現的用語。
梨梨就像把這些形容詞具象化的人物。
對這朵高嶺之花有好感的男生多不勝數。其中告白失敗的勇者，會約定成俗地將姓名刻在校長銅像上，所以校長銅像又被稱呼為英魂碑。截至目前為止，碑上已經刻下多達七十七道英魂。
「我是在找——」
梨梨打斷我的辯解，語調輕柔地解釋：「影視作品常用的乙醚、甲氧氟烷之類，實際效果都被誇大了許多哦，這些東西都需要搭配專用的醫療設備，在開放性場合幾乎起不了作用，所以和殺人事件應該無關。」
聽她說話會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咦！你也有在聽後面的人聊天啊。」
「好了，輪到小暮了。還不快點過去，是不是怕打針呀？」梨梨指着白色屏風處。
「怎麼可能會怕！」我大聲駁斥。
嗯……其實還真的挺怕打針。
我徑直走向醫用屏風，屏風內站了位眼神犀利的男醫師，長得像醫療劇里會和主角作對的反派角色。
身旁的護士姐姐親切地招呼我就座，一面與我閑話家常，一面將旋轉椅調整成背對醫師的位置。
等等，不是應該打在手臂上嗎！？
有點擔心要被注射臀部。
身後低沈的嗓音喝令我別亂動，表示過程中一點也不會痛。確實，我僅感受到後頸略微被東西觸碰了一下，護士姐姐便微笑說注射結束了。
我詫異回頭一看，才發現醫師手裡拿的並非針管，而是一柄類似小型手電筒的金屬儀器。
之後，醫師又作了一些簡單的身體檢查才讓我離去。
在肢體接觸中，我注意到醫師右掌食指第一指結和中指第二指節的位置，布了一層厚厚的繭。忘了哪部漫畫有介紹過，那叫做槍繭，唯有經常持槍的人才會有的印記。
在出口處的助理引導下，注射完的學生紛紛前往多媒體教室，並按照自己的學號入座。我暗自竊喜，因為這代表待會梨梨會坐在我的旁邊。
所有人的座位前方，都放了一個包裝嚴實的黑色紙箱，每箱箱面的編碼都不一樣。
紙箱搖晃起來沒發出特別的聲音，依據大小和重量，有人猜裡面放的是校外參觀用的水壺、也有人猜是生物觀察用的電子顯微鏡。總之我只希望裡面不要是模擬試卷。
過了一會，身旁飄來甜膩的柑桔香氣，我忍不住偷看位於座位右側正在和朋友聊天的梨梨——長長的睫毛、閃閃發亮的大眼睛、宛如洋娃娃般精緻的鼻子，無意中將髮絲撩至耳後的動作，讓旁觀者不禁心跳加速。
多媒體教室設計得像電影院，配有最新的投影屏及音響設備，場地足以容納近三百人。
七個班級的人都到齊之後，助理便將遮光窗帘拉上。
一位年輕、戴着圓框眼鏡的斯文男性走上講台，自稱是剛到任的計算機老師。老師似乎很擅長帶動氣氛，沒一會就惹得其他同學哈哈大笑。
我的視線始終在梨梨身上，她面無表情地托着下巴，不說話時會讓人覺得是個冰山系的美少女。
「對着我一臉猥褻的在想什麼呢？」梨梨忽然轉頭對我說。
「我、我明明在認真聽課。」
「哦？看着我的臉聽課呀？難道人家長得像屏幕或是黑板嗎？」這口吻像在開玩笑，又像在質問地鐵上性騷擾的現行犯。
對，你的胸部和黑板一樣平。
要是我敢這麼回答，大概不久後會被梨梨的親衛隊殺了，再埋進校長銅像底下的泥土裡，成為真正的英魂。
「我是因為脖子落枕的關係，才湊巧把頭轉到你那邊，可別自我意識過剩了。」我編了借口反駁。
「這樣呀，感覺很嚴重呢，需不需要陪你到保健室？」
「……咦！真的可以嗎？！」我受寵若驚。
「當然可以，變態要及早做化學閹割才不會引起社會問題。」
「有道理，那我們走吧！等等……化、化學閹割？我只是一個性取向正常的普通中學生好嗎！」我猛力吐槽。
糟糕，不小心太激動了。
「那位自稱性取向正常的同學，對，別懷疑，就是你。請起立。」老師點起干擾到課堂秩序的我。
「是！」我一臉錯愕地站起身。
「請問你知道什麼叫作MMORPG嗎？」老師提問。
那是什麼？吃的嗎？正當我準備坦率回答“不知道”時，梨梨悄悄將自己的手機遞向我，屏幕顯示了KIWI百科裡關於RPG的條目。
「是！RPG是火箭推進榴彈的縮寫，俗稱火箭筒！是人類第二代文明中被普遍使用的反坦克武器！」我瞄着梨梨提供的答案，大聲回答。
「那MMO又代表什麼意思？」老師追問。
我炙熱的求救目光望向梨梨，她很快將答案輸入在手機上。
「MMO代表軍火商的品牌！順帶一提，他們家的吉祥物叫MMO叔叔，是一隻手持火箭筒的小丑。」我一字不漏地照念。
周圍傳出讓我錯愕的爆笑聲。
「回答得很有意思，這位同學叫什麼名字呢？」
「是！謝謝老師的稱讚！我叫作夕暮！」
「可惜大家剛才是在討論網路遊戲，並非火箭筒什麼的哦！」老師爽朗的微笑。
「噗呵呵……」梨梨掩住自己的臉，身體微微顫抖着。
可惡啊！竟然害我在大家面前出糗！
為了照顧不認真聽課的我，老師特地把投影屏切回上一頁：MMORPG（MassiveMultiplayerOnlineRole-PlayingGame）——大型多人在線角色角色扮演遊戲，屬於網路遊戲的一個種類。在所有角色扮演遊戲中，玩家都必須扮演一個虛擬角色，並控制該角色進行各種活動。
原來這便是MMORPG的定義，只是把我玩過的其中一種遊戲類型換成學術性的稱呼，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東西。
「夕暮同學玩過MMORPG嗎？」
「是！玩過！」自網路和家用電腦重新普及后，消失許久的線上遊戲又重新回到學生們的視野。算上我，班上至少有超過三分之二的男生玩過MMORPG。
「玩得如何呢？」
「算擅長！」
「對了，老師是問是角色扮演類的線上遊戲，不是問火箭筒。玩火箭筒的話可要被抓進少年監獄。」
「……是線上遊戲沒錯！」
看見我被戲弄，梨梨笑得更開心了。
「非常好。既然這樣，老師想讓夕暮同學擔任幫手，為大家演示這堂課的真正主題。現在請帶着面前的黑色紙箱上台。」
「……是！」
我戰戰兢兢地走向講台，助理從後方拉出一張滑輪椅。滑輪椅的椅背呈一百五十度角，附有擱腳功能，給一名高壯的成人躺在上面午休也不成問題。
助理奪過我手中的紙箱，命令我乖乖躺好。
「放輕鬆點。」老師協助我調整睡姿，像安撫準備拔牙的小孩般說道。
放輕鬆？被那麼多雙眼睛盯着，都緊張到想大便了。萬一括約肌真不小心放輕鬆了，可能會有不得了的東西跑出來啊。
助理粗暴拆開紙箱，然後交予我一具充滿前衛科技感的漆黑頭盔，吩咐我將它戴上。
頭盔的重量比想象中更輕，頭部不僅沒有任何不舒適，反而有種挑選到合適枕頭的感覺。隔音和遮光的效果也相當好，整體來說，意外適合作為午睡用途。
話說這玩意與MMORPG有關連嗎？
「進入Code Zero后好好表現，在場所有人都能透過投影屏，來觀察夕暮同學的一舉一動哦！」老師朝頭盔輕敲了一下。
話說完，我還來不及回應；
驀地，耳畔傳來風的呼嘯；
肺腔吸入一股異於室內空調的森冷氣息；
我驚覺自己倒在石礫地上，眼前是片無垠星空，天頂懸掛烙印了迷宮圖騰的幽藍月輪；
難以言喻的超現實感充斥我的每一條神經。
忽然想起曾在遊戲雜誌，見過一篇類似朋友圈謠言的文章。作者指稱人類第三代文明時期，實現了將意識與電腦系統作連接的技術，並做出號稱完美沉浸式體驗的全息遊戲。
文中搭配一些明顯有人為加工痕迹的粗糙照片，可信度嘛，大概和盲眼婆婆預言第二次文明大倒退將於幾年後發生差不多。
倘若那篇文章屬實，學者們又成功重現了當時的技術——
這裡是虛擬世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