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涸的河床上,伊莉安逐漸蘇醒了過來,寒冷的空氣如同洪流一般灌入她的肺部,使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唔……”

 反射性地蜷縮起身體的同時,伊莉安嘗試着睜開了雙眼。乳白色的月光照進了她的瞳孔,拜此所賜她理解了現在是晚上這一事實。她稍微動了動四肢,遍布全身的鱗片便隨之反射出細碎的白色光芒,比單純的月光刺眼數倍,即便如此,她還是注意到了那個站在河沿上正用驚恐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人。

 “什麼……東西?”

 “什麼人?”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了疑問,伊莉安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人,雖然她連自己到底休眠了多久都不清楚,但是那人那對又長又尖的耳朵是精靈的特徵這種事情,伊莉安並沒有忘記。

 看來是自己的這副樣子嚇到她了,伊莉安心想。於是她將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鱗片收回體內,露出下面和人類女孩別無二致的白色肌膚。

 然而,這好像並沒有讓那個精靈女子放鬆警惕,反而導致她迅速地從腰間拿出一把十字弓對準了伊莉安,十字弓上的箭頭髮出幽藍色的光,看起來大概是銀質的。精靈女子緊緊皺着眉頭,表情非常嚴肅,看起來是真的想用銀箭殺死自己。

 “別緊張,我不是惡魔。”

 “別想迷惑我!”

 精靈女子喘着粗氣,將手中的十字弓握得更緊了一些。真讓人頭疼啊,伊莉安心想,既然如此,看來只能強行讓她聽自己說話了。

 雙腿發力然後從泥濘的河床里一躍而起,伊莉安低頭看了一下地面估計了一下自己的高度,大概只跳了兩人高,看來經過長時間的休眠,自己的體能的確有所下降。 

 不過,這也足夠了。

 嘣,精靈手中的十字弓弓弦發出清脆的響聲,隨即那支銀箭便飛射而出。然而大概是由於精靈過於緊張,箭並沒有射准,如果伊莉安繼續以這樣的軌跡下落,應該不會被射中,然而她卻故意伸出左臂,用小臂接住了那支箭。利箭撕裂肌肉的聲音和精靈被撲倒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血液順着手肘滴了下來,落在精靈的長耳朵上。

 “怎麼樣?我被銀箭射中了還沒死,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她用右小臂橫向按住精靈的兩個肩膀,插着箭的左臂仍然舉在半空,全然不顧汩汩流下的鮮血。精靈明顯被她的這種舉動嚇到了,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伊莉安,手上的十字弓不知何時也掉在了地上。

 “就是你把我扔到河裡的,”伊莉安說著,緩緩站了起來,接着從左臂上一把扯下那支銀箭扔到一邊,幾滴血飛濺到草地上,“沒錯吧?”

 精靈傻傻地看着伊莉安,眨了眨眼。

 “你……你在說什麼啊?”

 “總之,你是我的恩人,請站起來。”

 她說著向精靈伸出了手。

 “嗯?”

 “沒看出來嗎?就是因為你把我扔進河裡讓我接觸到這麼多的水,我才能恢復原狀。”

 看着精靈完全沒搞懂狀況的表情,伊莉安輕輕笑了幾聲,然後乾脆彎下腰把精靈拉了起來。

 “在這裡說話,不太方便吧?”

  “東方的……旅行者?”

 幾乎等於是被那個奇怪的“人”拽到阿蘭道夫村的旅館房間,小心翼翼地從窗子跳回房間后,我聽那傢伙講述了一些有關她自己的事情。

 “沒錯,”剛剛在河岸邊以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相遇的少女正裸身披着我的斗篷,隱約可見脖子和手臂上的鱗片,“雖然不清楚現在是何年何月,不過在休眠之前,我已經在這邊待了好多年了。”

 “你的通用語說得倒是不錯。”我一邊說一邊檢查着她手臂上的箭傷,剛才在河邊她粗暴地親手拔出那支箭的時候這傷口還大得能透過月光,然而僅僅這麼一會,就已經只能看到一條縫隙了,血也已經完全止住。

 “待的久了,自然也就學會了。”

 “這麼說來,‘伊莉安’也應該不是你的本名吧?”我說著從腰帶上解下烈酒瓶,然後倒了一些在她的傷口上。

 “當然,我原本的名字已經好久沒有用過了,告訴你也沒有意義……呃!”她因為疼痛而叫了出來,看來烈酒已經滲進她的傷口,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於是我切下一截本來準備拿給裁縫做衣服用的上好布料,開始幫她包紮。

 “你是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嗎?如果有家人的話,得趕快和他們聯繫吧?”

 我輕輕地將布條打上一個結,檢查了一下包紮的沒有問題后,便轉了個身坐到伊莉安身邊。

 我這樣細心地為她包紮,甚至用上了昂貴的上好布料,是期待着將她送回家人身邊之後,可以索要一筆感謝費之類的費用。既然已經確認她並非惡魔,那麼之前利用她大賺一筆的目標便回歸了正軌——雖然和一開始的計劃有些不太一樣就是了。如果她就這樣死在這裡,之前所受的驚嚇不是都白費了嗎?再說了,向她射箭的可是我,萬一有人來找我尋仇甚至把我送到領主那裡審判,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當然有,不過全都遠在東方。”

 其實,談話進行到這裡,我仍然對她所說的話不能完全信服,的確,她被銀箭射中卻沒有死可以證明她不是惡魔,然而她的登場方式還是太過於可怕,很難讓我放鬆警惕。不過我自然不會輕易退縮,怎麼說我也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商人,首先,在對方可接受的範圍內盡量多問些東西吧。

 “所以,你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非要說的話,我是從家裡跑出來的。”

 “呃……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東方大陸的小孩子居然可以自己一個人從家裡跑到神聖維斯圖特帝國,這怎麼想也不可能啊!

 “我可是龍,從東方大陸飛過來又用不了幾天。”

 她說著,指了指自己頭上的角。

 “‘龍’是什麼東西?”

 的確,看她渾身長滿鱗片的樣子以及頭上的這一對鹿角,不可能是人族會有的特徵。不過她既不是我的同族,也不是有着貓一樣的耳朵和尾巴的依加托族,更不可能是身材如同孩子一般圓滾滾的茲維戈族,難道說,東方還有着我們所不知道的其他種族?

 “龍就是龍,這副看起來像是人類的樣子只不過是化身罷了,我真正的樣子可是要比那條河還要長呢!”

 看着她一臉驕傲的樣子,我不由得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拿錯了箭,因為這種胡話只有被惡魔附身的人才說得出來。

 “我這樣說你肯定不會相信,不過這裡的水質實在是不行,我沒辦法變回原形向你證明,只好換個方法了。其實,我有控制降雨的能力。”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一聲驚雷突然響起,着實嚇了我一大跳。隨後,我便聽到了雨滴落在屋頂上的聲音。

 “怎麼樣,這回相信了吧?”

 不,這可不一定,我曾經遇到過僅憑觀測天象就可以準確預測降雨的老人,說不定她是早就知道現在要下雨,才故意這樣說的。

 於是,我把我的疑慮講了出來。

 “你還真是多疑呢,精靈小姐,那麼我現在就讓這場雨停下來,這樣你總該相信了吧?”

 她只是坐着和我說著話,並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然而正如她所說,雨聲越來越小,很快便停歇了。

 “難道說……你真的是神明?”

 如果這真的是巧合,那她的膽子也太大了。所以我選擇相信她說的話,畢竟我對那片神秘的東方大陸完全沒有了解。

 “那只是東方大陸的人們喜歡這樣叫罷了,其實我們龍不過只是稍微厲害一點的另一種生靈而已。”

 雖然她嘴上這樣說,但是她的臉上寫滿了驕傲,絲毫不加掩飾。

 “既然如此,你幹嘛要離開東方大陸跑到這邊來呢?”

 “龍不像你們人類,幼崽成年了還要圍在父母身邊,我們成年之後會徹底脫離父母,所以我當然想去哪就去哪。跑到這邊來之後我才發現這裡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和家裡完全不一樣,於是就打算在這邊住下來,玩夠了再回去。”

 這根本就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不過我還是理解了她的意思:跑到西方來只是為了好玩。

 “不過,既然你救了我一命,身為龍是絕對要報恩的,所以我會在報答你之後再回去。既然你是商人,你一定在心裡盤算着我能幫你賺多少吧?我雖然不懂做生意,也許不能幫你賺什麼錢,不過不用擔心——”

 她說著,舉起纏着布條的手臂。

 “我保證,直到你擁有一家能夠出售這樣的布料的店鋪為止,我都會作為你的護衛保護你和你的貨物,這樣如何?”

 這種質量的布料,至少要在自由城市級別的市集才能買的到,而購買外加裝修一套那種級別的市集上面的固定店鋪至少要二十馬克,二十馬克就是3200枚芬尼金幣,3200枚芬尼金幣就是86400枚德涅爾銀幣……

 “誒?!”

 在心中快速地打了算盤之後,我發出了驚愕的喊聲。這是一個我窮盡一生也很難達成的目標,剛才在河邊見識到了這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的身手,如果她能無償當我的護衛,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再加上這承諾是由她親口說出,我當然沒理由拒絕。但是同樣考慮到她的身手和能力,如果我此時不向她解釋清楚情況,一旦後來被她發現真相,她會做出什麼我也完全無法預知。

 所以,經過一番權衡,我緩緩開口說道:

 “咳咳,那個,我想你也許不清楚這究竟是一筆多大的價格……”

 “我知道。”

 她打斷了我的話。

 “我不是說話不經思考的人,當然知道開這樣一間店要多少錢。”

 “可是,我所做的事並不值得如此報恩。”

 我的這句話並非出自真心,而是像烤麵包之前往爐子里洒水一樣,僅僅是試探而已。如果她會因我這句話而打消了報恩的念頭,那麼即使我不說這句話,她早晚也會離我而去。倒不是說她現在不反悔,就真的能徹底履行諾言,這句話的第二層作用便是當她想要食言時,我至少還能留下一絲斡旋的餘地。

 當然,如果她真如自己所說,是東方的神明,我便根本是多此一舉,區區一個旅行商人想僅憑一句話就能與神明討價還價,說出去恐怕要讓人笑掉大牙吧。

 “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我自然也要給你相應的回報。”

 伊莉安轉頭看了一眼房間的角落,那裡是我用來堆放貨物的地方。

 “反正我也還沒玩夠,多一個夥伴也不錯。”

 她臉上掛着我讀不懂的微笑,向我伸出了右手,我的腦子裡雖然還是一片混亂,但是手卻已經伸了出去。

 自從我當上旅行商人以來,還從來都沒有過夥伴。生意上的來往是另一回事,我好像的確已經好久沒有和別人這樣自然地聊過天了,所以,雖然還完全不了解這個不久之前還是塊肉乾的奇怪傢伙,我可能還是被她口中的“夥伴”兩個字打動,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吧。

 總之,現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吧,那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