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尸体阻断的河水渐渐漫过了这些无首尸身,清水来,红水过,另一头的河床上终于有了涓涓细流,像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虫扭动着身躯,肆意地散发出腥臭。剑已离鞘,但杀意未出,墨君手执这柄汉代形制的八方长剑,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眼望那怪物身后用人头筑起来的京观,良久也未向前踏出一步。

“这东西,还是太小,”妖物足以盘在地上几圈的舌头缠着京观,“几十年前我倒是弄了个很大的,记得好像用了……”

“三十万人头。”

墨君依然无言。

不要说那用三十万人头封土而铸的京观,就是用此地几十号村人的项上人头所铸的京观都让墨君一阵胆寒,那座京观上,人脸清晰可见,那些狰狞至极的面容配上堆积在河床的尸体,都让墨君反胃想吐,可他还是硬着挺过来了,直直地站在那,装出了一个临危不惧的绝世高手模样。

因为他爹的朋友告诉他,剑客有样东西和剑一样重要,那就是面子。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那个男人很认真地解释说,剑虽兵器却可通人心,握剑之人若丢了面子,心就难免动摇,手中之剑便没有了剑罡,而越重面子的人,剑上的剑罡就更加凌厉逼人,这解释很模糊,墨君摇摇头说没听懂,于是那个男人想了想,指着很远山头上的一棵树,“看好了啊,我要斩那棵树。”结果那男人果真斩下了山头的那棵树。

“可惜啊,人头吃太多了,看着那三十万人头,我居然没一点食欲,不过我对你的人头很有兴趣,一会儿有人类的气味,一会儿又有跟我一样的妖气。”

似人的高大妖物收回了舌头,盘在地上,仅有的一只手爪抠了抠肚子。河边忽然吹来一道冷风,寒冷刺骨,那风中有呜呜声,像是亡魂哭喊,京观也随之震颤,墨君站在河的那边,隐约能看见那京观上人面的变化。

“真吵。”

说着,妖物一手直插进土封的京观,啪的一声,像是捏断了谁的头。

风停了,呜呜声消失了,京观也不再颤动。这一片方圆又出奇的安静起来,墨君悄悄抬头望了望,满天星辰都看不见,仿佛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这一方天地,在妖物把手从京观中抽离时,他终于向前踏出一步,踩在溢出了河床的血水滩中。

墨君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座京观,剑横身前。

好像在对着那些亡魂们说,他要斩这只妖。

忽有一缕微风起。

风停,剑起。

墨君从男人那只学了这一剑,这一剑,能生剑罡。

也就是剑气。

世间妖物能生瘴气,用来保护自己的身体,有的大妖怪甚至能用瘴气遮蔽一方天地,慢慢吞食瘴气中的人类。这一道如月般皎洁的半月剑罡直直斩向人形妖物身上像壳般紧布的黑色瘴气。

‘剑生剑罡,可破妖障。我教你的这一剑,是斩妖的剑。’

被瘴气遮蔽的天空里,似乎撒下了一缕月光,但很快就消散了。那道剑罡终是破了瘴气,可直到消散之际它都未能触及到妖物的身体,那破出一道口子的地方很快又被瘴气填上了。

“你身上的那些瘴气呢,哪去了?”妖物毫不在意那倒剑罡,问道。

剑罡消散,风也停了,天上也见不到一点星光。

墨君身前,是妖怪和死人,墨君身后,有林间微微的火光。墨君可以逃,那样他可能能活下来,而镖师们会被拿来填京观,墨君也可以不逃,陪镖师们一起填京观。墨君只是个穷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少年,大字不识几个,至于儒人的那些道义道理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他与这队镖师基本没有什么交情,可他没有逃,因为他知道这个妖怪既然追上了他,就代表逃跑是无济于事的。

他不做回答,唯有挥剑。

剑身动,剑罡再起。

那由血丝汇成的浅浅血河被一剑直直斩断,足足停了两秒。

墨君踏血向前,又是一剑挥去。

两剑交相呼应,剑气逼人。

妖怪爪单一震,在剑气袭来之时,它看似笨重的躯体一闪而过,没入黑暗中。

接着,妖怪拖着长舌从黑暗中迎面而来。它的体型很庞大,足有三米多高,仅有的一只断爪掐住墨君的脖子,直直把他抬了起来。墨君脸憋得通红,他盯着妖怪古怪的人脸,而这妖怪也摇头晃脑地观察着他。

墨君的意识不断模糊,然而就算这样他的全身依然用力绷紧,为了不让手中的剑滑落到地上。

“我想起来了。”

轰地一声,墨君被妖怪重重摁在地上,肋骨不知断了几根。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但更多的血水沾满了他的脸,一点一点地从唇边流进喉咙里。腥味让墨君作呕,他终于忍不住,在地上干呕起来,但慢慢地这股腥味居然开始淡了。

“那天你是不是沾过了人血?”

墨君合不上嘴,只要他一把嘴闭上,妖怪的爪子就会掐的更紧,当他大口吸气时,妖物就会松开,让血被墨君吸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