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月亮与星光。镖队驻扎在了一条小河旁边的林地里——当然不是因为这群男人们要洗澡,而是马匹要饮水歇息。

在离篝火较远的一处树下,墨君靠着树坐着。他默默无言的注视着那群围在篝火旁谈笑吃喝的镖师男人,像在发呆,又像在全神贯注地注意些什么,李响觉得奇怪,因为一路上他从来都只看到过这个少年紧握剑鞘的样子,却从未看过他一手执鞘一手执柄,仿佛在准备着随时拔剑出鞘。

“娘的,要不是那个老不死的死缠烂打,早就到驿站了。”有镖师骂道。

“那一村子男人就没一个有种的,老子一刀把那村长老头砍了,结果呢?他们就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镖队怎么可能带上这一帮子难民?他们吃的可都是带血的饭,有哪个大善人会干他们这行?中年镖头早就不耐烦了,后来便直言说带上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老头也急了,指着马背上的中年镖师就骂,骂着骂着就变成咒了,说什么今晚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中年镖师可不是什么温顺脾气,二话不说就把老头砍了,我今晚会死?那我现在让你死。

李响没有凑和镖师们的聊天,而是端了两碗稀饭走到了墨君旁边。

“吃点?”

墨君看了眼李响递来的稀饭,犹豫了会儿,把剑放了下,端着碗如喝水般把稀饭一饮而尽。李响并不吃惊,毕竟他已经见识过很多次少年的“胃口”了,他自认为自己吃饭的速度是很快的,但仍没有一次比少年吃得快,吃得干净。

吃完后,墨君又恢复了一手拿剑鞘一手握剑柄的姿势。

“早点睡吧,天色不早了。”

“不睡,”墨君摇摇头,认真地说,“醒着才有机会逃。”

李响一阵语塞,他本以为之前少年说的话是他听错了,可现在他才知道他没有听错,这个少年也不是在开玩笑。沉默了好一阵,李响低声问道:“为什么要逃?”

“把月亮和星星遮住的,不是云。”

说着这句与李响问的问题不相干的话,墨君神色凝重。

李响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的天,似乎的确太黑了。虽然他还是不懂墨君的意思,但也没有继续想下去,便笑笑说:“明早吃了饭再逃不迟。”

镖师们把酒喝完了,那些今晚不守夜的镖师喝的宁酊大醉,而那些要守夜的镖师们因为没有尽兴的缘故,嘴里骂骂咧咧的。中年镖师等到那批牵马去饮水的镖师回来后,便让人早早熄了篝火,和一帮人一起倒头睡去。

“我先去睡了。”篝火熄灭前,李响说。

墨君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夜深了,伸手不见五指,墨君仍在那颗树下,双手紧握着剑,他能看见这黑夜中那几位守夜镖师的脸,甚至还能听见那隐约在呼吸声和呼噜声中的,渐渐清晰的怪声。

墨君站起身来,发出的声响被守夜镖师发觉。

“什么人?”

“是我,朱墨君,我去上个茅厕。”

假如有一些火光,守夜的几个镖师会看到那个黑发少年手握着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林中。

※※※

李响不知道墨君的行囊里有什么,而墨君也不知道李响那把刀有什么故事。只有墨君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行囊里仅有几串铜钱和两块牌位,牌位上刻着的是他父母的名字,墨君不知道他的爷爷奶奶叫什么,外公外婆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叫朱墨君,他爹叫朱永胜,他娘叫楚墨,这是种很奇怪的事,会让人觉得很沮丧,就好像自己没有根,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枝野草。

可不论怎样,这两块牌位都是墨君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们能证明墨君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尽管他的爹娘前几年都前前后后去世了。至于手中握着的剑,墨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清楚的记得他爹死前交代过,要把这剑挖一个很深的坑埋掉,最好再花点钱请道士做个法,可墨君很穷,没钱请道士,也不想丢掉他爹留下的不算多的遗物。

于是墨君准备到了燕京再做打算,那个教他剑术,自称是他爹朋友的男人让他去燕京,说去了那里参军后,就会有钱了。墨君想着,如果自己有钱了,那就再买一把剑,然后请个厉害的道士做法,风风光光的把手上的这把葬到地里去,哦,还要脱一件娘织的衣服一起葬下去。爹娘死的时候他办不了个好葬礼,等自己有钱了总不能把墓挖了再葬一次吧?这样就挺好。

所以坐在镖车上的时候,墨君会问李响:“还有多久到燕京?”

“到不了了啊。”

不管是他,还是这支镖队。

驻地的北边,就是那条小河,墨君往北去就会看到那条河,而现在那条河断流了。之前遇到的那全村老老少少的尸体被肆意堆放在河道上,没有一具留着头颅。

墨君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

河对岸,那个人形的怪物筑了一座人头京观,但缺了一部分,像是要拿镖队和墨君的头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