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然後陷入了沉默。
少女扣下了扳機之後，什麼也沒發生。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發覺自己還活着，沒像昨天林間的樹木一樣炸成絢麗的煙花。
“都說了開槍沒關係的。”
伸手拿下了少女的槍，放到櫃檯上，陳如一笑着說：“小傻瓜，這件武器不適合你。”
“至於你，那齊婭公國的雪萊小姐，”他轉過頭，看向門前臉色陰晴不定的公主，“雖然說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但我不打算給您第三次的機會了。”
陳如一抬起手，指向天花板上泛着乳白色光芒的吊頂，問道：“是我請您出去呢，還是您自行離開？我不太想對女士動手。”
“混賬！”
見他的動作，雪萊頓時臉色變得蒼白。在地上猛地一跺腳，不甘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給我記住！”
“我會去除您再次前來的資格，不用記得了。”
站起身，向著臉色驟變的公主微微躬身，“雪萊小姐，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感謝您過去對鄙店的支持，能為您服務，我不勝榮幸。”
“你去死吧！”
狠狠地罵了一聲，雪萊看向陳如一背後的少女，吼道：“你也是！豬玀，你們全家都是豬玀，活該一串串弔死在城頭！以為有人撐腰就了不起？去死吧！去死吧！！！！”
罵完之後，公主便轉身拂袖而去，“砰”的一聲把門重重摔上。等她離開之後，陳如一才直起腰，去看再次被留在店裡的少女。
半身瘡痍半身清麗的女孩，原本冰山的一樣的表情片片剝落，蔚藍的眸子情緒洶湧，淚水在眼眶打着轉，緊握着拳頭顫抖不止。她盯着地面，咬破了嘴唇，血絲沿着皓齒流下。
“好啦好啦，小傻瓜，擔心自己的妹妹嗎？”
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少女忽然抬起頭，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求求您……殺了我……”
“哈？你說啥？”
“請您……求求您……殺了我！”
少女抓住她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近乎絕望地看着他，戰慄着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不能……被寬恕……求求您……殺了我……只有死……才能……抵消……我的罪……”
“不懂你在說什麼。”
反手把少女的手握住，陳如一蹲了下來，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你到底做錯了什麼，能告訴我么？”
“我……我背叛……背叛您……”
“早說過你不是我的奴隸，哪來的背叛？”
“我……我想要……拿着槍……威脅您……”
“這個勉強算。不過你也是被雪萊脅迫的，並且沒有傷害我，不是嗎？”
“我的……妹妹……要死了……我還……還有……什麼……都沒有……”
“現在去救你妹妹還來得及。”
回身打開櫃檯下的另一個抽屜，裡面是一把白色的劍，外形像是旅遊商店的工藝品，但更加精緻。劍鞘純白無瑕，一端鑲玉，劍柄上吊著長長的金絲劍穗，嵌着一顆血紅的寶石，貴氣非凡。
取出劍，將它放到少女的手上，“這是一個朋友的抵押的東西，可以截斷山嶽河流，他早就想出手但沒人要，就暫時借給你。還有你身上的星船靴、月神狩衣和魔法戒指，只要輕輕一躍就能在天空穿行，刀劍箭矢都無法靠近你的身體，還能和他人無障礙地交流。有了這些，現在走出這扇門，就可以去救你的妹妹。”
“什麼——”
“當然，不是無償借給你。”
摸了摸女孩的頭髮，他又說：“你注意到雪萊身後跟着的龍了么？她的城堡離店裡不算遠，為什麼還要龍騎護送，她不也是魔法師么？想想看，是不是因為普林斯特傭兵團已經圍住了城堡，甚至即將破城而入，她才會像今日這樣氣急敗壞呢？現在反抗的人已經舉起了刀劍，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你也一樣。
“所以呢。我借你武器與盔甲，如果你願意拿起它們，就要支付相應的報酬。比如搜集雪萊全家值錢的財物，然後是你們世界在戰火肆虐之中遺留下的傳說寶物，越多越好。當你覺得搜集到的寶物與你用這把劍帶來的收穫足以相提並論，就來交給我。我會一直在店裡等你。怎麼樣？”
“一直……等我……”
“是啊，我會一直在店裡。”
陳如一點了點頭，問：“所以，你要去試試？”
“如果……是您……的意思……那……我願意。”
少女握住了劍，不再顫抖，抹掉眼淚，低下頭看着給她劍的人。
“我想要……試試看。”
“你想就好。我送送你。”
站起身來。打開櫃檯上的隔板，牽着懷抱長劍的少女來到門前。她抬起頭看了看陳如一，去觸摸門把，拉開了門。
與昨日的風景不同了。
狼藉的森林被一條曲折的馬道分開，太陽從東方上揚，遙遠的城堡旗幟折斷，黑色的煙塵正在升騰。空氣在震蕩，風裡似乎有兵器交界的鏗鳴與野獸的吼聲，樹葉不安地搖曳着，像是在哀悼山的那頭將被染紅的朋友。
少女就要向外走去，又把她拉住。陳如一問表情又恢復了平靜，目光依舊波瀾閃爍的少女：“雪萊的稱呼不合適了，你原來的名字是什麼？”
“名字？”
只是搖頭，少女回答：“沒有……爸爸……媽媽……妹妹……都叫……豬玀……我……沒有……名字……”
“這樣，你想一個合適的名字。總不能總是讓別人‘卡帕’、‘卡帕’地叫你。”
想了一下，少女不知為何拘謹起來，抱着劍十指相扣，瞥了一眼陳如一又低下頭，輕聲說。
“我……不知道……什麼……合適……能不能……請您……幫幫我……”
“是要我給你取個名字？”
“是的……”
也不知道雪萊會不會殺人泄憤，時不我待。陳如一稍加思考，忽然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下意識地問少女：“那個，在你們的語言中，用來表示‘下雨’的單詞怎麼念？”
“下雨……我想是……洛菲婭。”
“也姓洛？這也算緣分。以後你就叫這個。”
最後把手發在她的發梢，輕輕揉了揉，陳如一對她笑了笑。
“洛菲婭小姑娘，要加油啊。”
“……我……一定……會回來。”
少女輕輕點頭，最後看着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恢復了原本如鋼鐵堅硬的神態。認真地向他鞠躬，然後轉身向著天空一躍，飄然而起。隨着風吹來的方向越來越遠，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又消失不見。
倚着門框，目送她漸漸遠去，知道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陳如一還吹着風等了許久，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關上門回到店裡。四下無人，歷經短暫的吵鬧之後終於恢復安靜，走到櫃檯之前，拿起手槍，取出彈夾。最後一枚子彈在其中藏着，反射乳白色的燈光，而手槍一旁的保險沒有關上。
“真是可怕的因果律魔法，”取下子彈，陳如一又合上彈夾，自言自語，“怎麼可能就這麼巧碰上啞彈。老闆說的那個，強制增加因果關係，讓我不能受傷的最後防禦魔法，還以為是開玩笑呢。這也是她算好了的嗎？”
“算了算了。”
嘆了口氣，向著櫃檯盡頭，寫着欠款者的竹板走了過去。拿着一邊的抹布擦掉了“欠錢道人。胡立”，在原處寫上“洛菲婭”的名字，就回到櫃檯之後，錄入今日的交易記錄，去掉顧客名單上的那齊婭公主。
幾分鐘后便停止了鍵盤敲擊，把手槍送到隔間，店裡再無事。
他就坐在櫃檯之後拿出手機，記錄了今日所遇見的事，然後又看了一遍布袋戲，一遍又一遍，偶爾暫停速寫畫面的動作，複習電腦里各個世界的道具介紹，等着時間慢慢過去。不知道下一位客人何時會來。
也許下一秒就會來，也許一直不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