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齊婭公國的洛奇城堡,今日硝煙漸近,城在將破之時。  

從萬界道具店獲得的武器給普林斯特傭兵團帶來了巨大的殺傷,卻沒有磨滅他們的戰意,一群有一群如潮水一般淹沒城牆。再加上城堡中的奴隸突然作亂,裡應外合,外城在今晨被攻破。內城的城郭倒塌也只是時間問題。  

雪萊一手提劍,一手提着少女的人頭在走廊中急急而行,身後是城中協助防禦的魔法師和四名絕對忠心的公國親衛騎士。滴滴獻血,從死不瞑目的頭顱斷口下流出,在他們的身後留下移動的痕迹。  

原本還能依靠飛龍離開城堡,甚至反攻普林斯特傭兵團,卻沒想到對方帶來了屠龍的弩箭列陣城外,這下連騎龍離開城堡都做不到了。只好讓剩下的士兵堅守城牆,雪萊帶上魔法師與親衛從密室的轉移魔法陣離開。  

魔法陣使用的條件苛刻,需要兩名魔法師同時激活,還只能傳送一次,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但好處在於苛刻的條件對傭兵團同樣適用,只要順利脫逃,傭兵團也追不上來。那齊婭公國絕不會忘記今日的屈辱,早晚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不去管窗外廝殺正酣,還帶着援軍將至的希望的士兵們一個個栽倒下去,不去管手中頭顱血液流淌,留下粘稠的滴落聲,雪萊臉色陰沉,緊咬着牙齒,腦子裡不停地咒罵那個奴隸和下賤的商店小廝。  

混賬!混賬!要不是那個該死的賤人不給我武器,我怎麼會輸!還有那頭豬玀,竟然敢背叛我!你們都給我記住!我會報仇,我會報仇!要你們跪下來扔到豬圈!都跟豬一樣去死吧!  

心裡咒罵著,但腳步一點不慢。現在是生死關頭,落到傭兵團手上想要個全屍都難,雪萊一言不發地摔眾人衝到密室門前,兩位魔法師同時吟唱了開鎖的咒語,由親衛騎兵撞開了塵封的門。  

砰!  

雪萊當先沖了進去,隨後人群魚貫而入,卻驟然停步。原本焦急逃命的人全都愣在門前,擁擠於狹小的過道,如同死水。  

只因為眼前出現的一幕,實在不可思議。  

城堡密室與城堡同時建築,迄今已經三百餘年,魔法陣的歷史也是一樣。在這三百年間,這間密室從未有人開啟,需要親衛撞擊才能打開的門,還有開門后渾濁的空氣與塵埃也都證明了這一點。  

但此刻,本應昏暗的密室之中,卻點着一盞火光搖曳的黃銅提燈,幽幽地懸浮半空。閃爍明滅的光芒里,有一個女孩坐在密室中央。  

無論是誰,在看到她的第一時間,都會為之矚目。她長發如墨色瀑布垂落魔法陣的紋路,一疊又一疊,在地上無聲流淌,淹沒了大半個密室,絕非常人所能擁有。而她的樣子也令人為之神迷,墨藍色的連衣裙勾勒纖細的身材,火光下的皮膚不掩粉嫩,鼻子小巧,雙唇如火焰紅潤,低垂的眼帘之下,眸子清澈明亮,似乎蘊藏無數繁星。  

她的手裡懷抱着一架三根弦的奇形豎琴,一手拿着斧頭狀的撥子,被紅色舞鞋包裹的腳邊放着一個長方形的粉色盒子。沉重的鼓樂從盒中汩汩流出,在眾人踏入密室的同一時刻,女孩恍若無物,手中的撥子輕輕一動,琴弦鳴顫。  

鏗!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起手之音如裂帛激昂,鏗鏗琴聲引滿室沉寂的空氣震顫,轟在原本就混亂不平的眾人心頭,似雷霆乍驚震耳欲聾。  

雪萊身後的老人下意識地就要吟唱魔咒,話未出口,琴音忽又低沉下去,恍如烏雲翻動,雨落大江,月下奔涌,轟然墜在他的胸口。無匹巨力自虛空迸出,眾人未及回神,白髮蒼蒼的魔法師便已經倒飛而出,“砰”的一聲打碎了身後的窗戶,墜落高樓。  

琴音不止,女孩不言,視線亦停留在自己撩動琴弦的手上,沒有絲毫動搖,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和自己無關。但雪萊一眾的臉色都變得如紙蒼白:魔法元素的流動毫無異狀,完全不知她是如何出手,到底從何而來。那齊婭公國最強的幾位魔法師之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飛了出去,生死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人!  

沒人能夠回答。  

同一時。  

破口外百千人廝殺嚎慟,弓弦箭嘯,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又夾百千呼救之聲,齊齊而作;密室里琴音高低盤旋,如暴雨急驟,又似大珠小珠滾落玉盤,鳴響不止。背後的兇險異常至少目所能及,尚可一搏;眼前人一言不發,詭譎之力傷人無形,莫名其妙,無可以抗。眾人退意漸生。  

雪萊顫抖着向後挪動了一下腳步,身後騎士頓時會意,剛想上前護住公主。冷不防女孩的撥子輕輕一扣,琴音戛然而止。  

曲終。  

音消雲散,天地皆動!  

轟隆!!!  

石塊墜下,灰煙瀰漫,一切的人聲被大地戰慄的鳴嘯掩蓋。無形的絲線隔斷天地,落在雪萊的腳跟之後,騎士前沖的身形之前。有着最後一道魔法結界防禦,歷經數百年的堅城堡壘,此時卻如狂風暴雨中即將傾覆的小舟上下顛簸,搖動不止!人類在這發出可怕轟鳴的震動中是那樣渺小可笑,城中廝殺的雙方如風吹麥浪,一排排倒落荒野。  

百年堅城,就此一線而崩,化作兩截廢墟。  

城堡崩毀,四野糜爛,光線透入密室。女孩放下琴,伸手抓住半空懸浮的黃銅提燈,吹滅。然後彎下腰,在粉色的盒子上輕輕一摁,鼓樂停了。二者放入長發之中,如投石入海,泯沒不見。  

抬起頭,大地一片狼藉,塵煙無止。無數的人在翻滾,攀爬,尖聲嚎叫,好像都和女孩沒有關係。她只是看着摔倒在地,滿身狼狽的雪萊,面無表情地念道。  

“切莫放我度過那條河流,琴音之意不足道,千代風雨亦如一。”  

身後的城堡已經倒塌,再退便是懸崖。雪萊提着人頭與劍從地上爬起,顫抖不止地站在原地,向著女孩叱罵。  

“賤人,你到底是誰!”  

陽光傾瀉在女孩的長發上,如同粼粼波光泛起。她起身行走,滿地髮絲隨之而行,彷彿是在拖曳一汪墨色的海洋,又像是行走的夜色,中有星辰閃爍。  

“角色曲是我作的《落雨叩命》;出場要念的詩,選了我母親的話。至於名字——”  

女孩看着天空,陽光明媚,微風在吹,她輕輕地說。  

“永恆之巫女,一宮千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