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惩罚的小巫祝

灵梓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馒头,盯住依旧昏迷的悠嫦。

已经过了晌午。她把依旧昏迷的悠嫦放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再来回走了八里路,把悠嫦从神祠里拿出的贡品驮了过来,先是顺手点上三炷香杵到地上,再在悠嫦身体旁放上了几大盘馒头、贡果和特酿:

“来来来,给你贡品了!”

“都那么慷慨给你了,我手都举酸咯,再不起来我就把这些全吃了哦!”

“阿梓真的全吃了的说!”

还未等香散尽,灵梓就迫不及待地将一个盘子里的贡品全部吃掉。等太阳钻进了云朵,在悠嫦旁边盯住自己的松鼠们重新窜回树上后,灵梓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地上,压低了声音有些不耐烦:

“装死的话我现在就要揍你哦!快起来,阿梓知道你没事。以前被我踹到悬崖下面都没事,现在只不过被那个‘业魔’吞掉了,也不会有事的说!”

“以前白露姐讲过,有的业魔挺怪的,专门附身到人身上,有些业魔更能让人变成大怪物……你倒是快醒过来变下身咬阿梓啊!”

“还不起来……以前被激怒了就会突然跳起来咬阿梓的胳膊!悠嫦你这家伙骨气何在?”

“唔,话说回来,这业魔附身人体后,还能让悠嫦多加几件衣服套上?好吧,衣服不见了的说……”

灵梓这才留意到,刚才套在悠嫦身上的黝黑衣装,在光华尽失后,早已不见了踪影。悠嫦也回到了平常的装扮。

灵梓拖着下巴,费力思索了一番:

“难道必须要像驱鬼一样,把业魔驱赶开才好?真是太小看巫祝了!”

灵梓做着抹袖子的动作,却突然发觉装扮的袖子短到根本没袖子可抹。她只得随手捡起了树枝,往悠嫦的身边插上,直至绕成一个椭圆形的圈。而后拿起一束菖蒲,踏着小碎步哼着调子跳起舞来。

唱到最后,她还特意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盒,跪在悠嫦身前,将沾上水痕的朱红色胭脂抹到悠嫦的额头上。

——这些舞蹈和仪式时的举止都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

上古时期,国分为九州。随之分分合合,战国群雄并起,三足鼎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开元盛世,如白驹过隙般流散。后世发展可谓叹为观止——迄今为止只有口授和神话故事,却没有书面记载上古末期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从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里,灵梓大致明白,苍天眷顾着这个国家,在上古之后让这里的深山以及地下埋藏着丰富的宝藏。就连做完驱鬼物的全套动作之后,一颗矿石也是迫不及待地从树上滚下来,砸中她的脑门。

“又来这套!疼疼疼疼……每次练习驱灵舞的最后都这样,不是鸟粪就是矿石砸我,你们全都串通好的啊?”

“你们全都串通好了!——”

灵梓跺着脚,嗓门超大地怒斥着树林里的每一处鸟叫和风声,确切地说,她刻意找了个和悠嫦挨得很近的位置,想把用肺活量吼出的“全部串通好”几个大字全部塞进她的耳朵。

回应的却是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

“灵梓,吵死了……本人在想今晚上怎么打你的屁股……”

“切,我们每次打架都是早上进行的,晚上要早睡!我才懒得接招……喂,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叫醒,你这家伙醒过来就说想打我?”

悠嫦醒了。

“呆子一天到晚都很吵……”悠嫦似乎还很疲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个呵欠继续用细小的声音说下去,身子却像用沙子铸成的的塔一样,一不留神就要崩塌一般。

“快抱住我!”

“又有什么圈套……”灵梓后退两步,一副狐疑的模样。却还是赶紧把弱不禁风的悠嫦抱住。

灵梓发现,悠嫦身上那根腰间的束带再次散发出了光芒,蓝紫色的光芒让灵梓觉得些许诧异:

“这就是……京城里失踪的羽衣?”

羽衣的本体只是一根系于腰间的束带,其后却像是像控制寄主全身一般,延展出的X型绑带再度包裹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没错,我记得小时候妈妈穿上的时候抱住我,也是这个感觉……暖暖的……一模一样的感觉……哇,喂喂喂你又在干嘛的说?”

悠嫦不等灵梓感慨完毕,就二话不说地把高出一头的灵梓像抓小鸡一样缚住,抱在胸前。突如其来的举动引发灵梓的抗议:

“悠嫦你这个混蛋,放阿梓下来的说!”

“很奇怪……灵梓,快拉住我。不要让我飞上天……”

悠嫦像个钳子似的,把她稳稳夹在胸下不放手。就算灵梓抗拒般拼命摇晃着双脚,最后发现也只是徒劳之举。

“大混蛋悠嫦!又占阿梓便宜!你真的吃错药了的说?我们连一颗矿石都没采,装矿石的兜也被弄没了。这样回去白露姐不会让我们吃饭的!你自己也清楚的说!阿梓不想回去就被加倍惩罚!”

比惩罚更严酷的,是加倍的惩罚。白露惩罚灵梓的手段堪称传统,就是把当下惩罚的力度乘以2。而灵梓的养父桑真则有所不同。

比如说,所谓惩罚,就是让灵梓把脚伸出来,挠痒一个时辰,直到灵梓求饶;而所谓加倍惩罚,就是突然和灵梓大玩摔跤,失败的人就脱掉衣服,裸露全身被胜利者一直盯着看——

于是灵梓每次都毕恭毕敬地颤抖着,盘腿坐在神祠的小黑屋里,被强制性的看她老爹那只留下兜裆布的瘦削胴体一个时辰。

“为什么变态一般的想象力不用到正道上的说!”

当灵梓回忆起自己被养父桑真完美地捆绑在架子上,被一只小狗舔露出的腋窝时;又或者老爹把她脱光后扔到塞满各种兔子的小黑屋,让这些兔子舔遍她全身时,她突然大喊大叫:

“啊啊啊啊——不要啊!”

就算飙着泪,就算边捶着咬着抓着悠嫦的肩膀,灵梓也发现无济于事。一阵彩光过后,悠嫦的衣装又产生了变化,不过这次比刚才黝黑的套装,则变得清凉许多。她头顶上还出现数个奇怪的七彩光轮。光轮铮亮的时候,灵梓感觉就象上面有人使劲抓住自己,把自己的身体不断地被往上抬似的。

她这才开始回味悠嫦反复说的那句话——

抱住我,不要让我飞上天……

“咿咿噫——等等!悠嫦你这个暴露狂的说!不要再往高处飞了。”

灵梓有些火大。她拼命地拽着悠嫦的脖子,希望她不要飞得更高。

两人的脸贴的太近以至于彼此的呼吸都感觉得到,这更让灵梓觉得不自在。

“……灵梓你好重,我注定飞不高了。”

“喂,你看前面啊!危险的说!”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悠嫦的手臂和脑袋差点被野蛮生长的粗枝或突然耸立在眼前的古木给撞倒。为了维持飞行,灵梓差点被惯性给扔出去。费了好大地劲之后,悠嫦绕着横亘在自己眼前的粗木绕着盘旋了几圈,才又把灵梓拉回怀里。

“……还是稍微高一点好了。你瞧,在森林入口处已经有两个人在等我们了。”

“哪里哪里?”

灵梓探着脑袋,却什么都没望到。在约莫一小会儿穿越树林的超低空飞行后,她们在森林的尽头果然看到了两个接她们的人:一个和灵梓穿得差不多的巫祝装束的女人,以及一个身形瘦削,和女人差不多高却穿着体面官服的男人。

“……你喜欢你的白露姐么?”

“当然不喜欢的说!”

“……好吧,本人把你扔下去算了!”

“等等,为什么不喜欢就要把我扔下去的说!”

“……那我再问你一句了,你喜欢你的变态养父?”

“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的说!”

“……好吧,对付耍赖的小孩,也只有轰下去了事。”

“等等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

悠嫦突然向高空斜向加速,在最高点的时候,哭丧着脸的灵梓像被候鸟遗弃的鸡蛋一样被抛下。

“啊啊啊啊啊——”

“嘭!”

——却被一袭红白主色调的巫祝装束的女子熟练得接住。

“白露姐,嘿嘿,又见面了的说!你每次都接得很稳的说。”

被称作白露的女子绽放出和善的笑容,灵梓望着她一脸傻笑。

“矿石采了多少?”

“嘿嘿,本来有很多,但最后……一个黑煤球一样的大怪物出现了把它们全吞了。啊啊啊总之情况很复杂的说!”

“骗我的话,现在有两条路:1、倒吊在林子里的树上,被深夜出没的狗熊吃掉活该。2、被踹进神祠旁边饥饿的狗熊笼子里关上两天,然后当做狗熊的晚餐被吃掉。3、被狗熊直接吃掉。

灵梓听完这句话,笑着笑着泪珠子就开始在泪框打转。白露身后的男子见状,像个小跟班一样,蹑手蹑脚地凑到白露的耳畔窃窃私语。

“您太宽厚仁慈了,其实给她指了三条路……”

“桑真,你可别一直护着她……”白露听完男子的私语后,冷冷地说着。

“对!白露小姐姐您说得太对了。我可是想一直磨炼她的意志!”被叫做桑真的男子点头哈腰地奉承着,捏了捏灵梓的脸蛋,冲着灵梓挤眉弄眼暗示一番。

“赶快给你白露姐哭一下!”

就象是被扇了一耳光后,愣了三秒才想起应该更夸张地假摔骗路人同情似的,灵梓也迟疑了大致五秒钟。随后她长大了嘴巴,发出一个音:

“啊————————”

灵梓在心中拧下了开关,起初是毫无演技的“啊——”,后来才渐渐地变成声情并茂地高声哭喊声:

“唔……别捏阿梓的脸!”

白露别过身去转头就想走掉。灵梓捂住眼睛哭了一会儿,开始从指缝里观察动静:像跟班一样的桑真,自己的老爹开始一路小跑追着神祠的巫祝,打开了话匣子:

“哎呀阿梓的事情你就别多操心了,后续我来罚她。今天准备让她跪一整夜的地板……”

“还有啊,我已经吩咐人早就把足量的矿石采集完毕了。我还嘱咐商队也给我们一些,分给最近的香客应该足够了!”

“啊?你说那个偷东西的孩子?她啊什么戏法都变得出来,不好对付!刚才还插了个九尾鸟一样的东西从我们上空掠过吧。这孩子肯定也摔得很惨!”

“啊呀呀呀,你看,说到就到。这孩子摔得惨,手臂都流血了……对对对,不能姑息,这孩子是小偷,还是把她当做偷腥的流浪猫看待!让她自生自灭!”

灵梓气鼓鼓地看着远去的两人。她发现悠嫦从远处的树后突然出现,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朝说话之间越走越远的白露、桑真礼节性的嗅了嗅。

白露毫不迟疑地摆摆手,看都不看她一眼就从她身旁走过。

“刚才你们头上的圈在哪儿去了——?衣服刚才也换了一套吧?”

见悠嫦默不作声,白露背着身子,故意拖长嗓音:

“老是这样……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装作很沉稳。最近京城的宝贝自己飞走了,沿途朝廷的人不断跟踪,最后的报告却说这个宝贝在空中化作了一团瘴气,真不知造的什么孽。哎,也真巧,前两天村里人进山发现了黑漆漆的‘业魔’,是时候~也该在神祠召集巫祝们跳驱灵舞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悠嫦小声打断了白露的话。白露一听浅浅一笑,转过身来对着悠嫦打量半天:

“刚才你飞过来的时候背后也长出九尾鸟一样的尾巴了吧?这是怎么回事?”

悠嫦还未来得及开口,桑真却从后面传出一连串小心翼翼的附和声:

“白露姐姐啊,这小孩……哦不,小偷!这小偷不是经常有超乎常人的举动嘛。”

“上次阿梓掉进深水里,不也是这孩子救了她嘛。那游过去的速度,那臂力,还真不像个小孩子……这次的‘九尾鸟’尾巴,是她从西边来的老外那里换的吧?以前我也从树丛里捡到过两块像翅膀样的铁家伙。”

“最近的商队不是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有一些翅膀模样的东西可以绑在背上,喷着气就加速到空中,邻居家的孩子也在山上尝试过吧,大家试着看谁飞得更远,虽然降落很有难度,也有孩子挂彩……”

“还有京城来的判察官指明要来我们这个小镇视察……又要折腾人了。听说这人不好对付。”

桑真的话匣子只要一打开,就象临江的村子在暴雨后决堤时的惨状一样,使得白露颇有些自讨没趣:

“闭嘴,桑真。你一说话我头就晕!”

“可是每次来这边的判察官都很烦啦……”

判察官专门负责巡查各地的农业,以及城镇发展状况,甚至也会在各地区主政的神官的帮助下掌管天气变化的数据。不过这次由京城排出来的判察官则多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在全国各地搜寻镇国之宝——羽衣的下落。

“以前来的时候,一千吊铜钱和两百匹绸缎才能打发掉他们。现在你又想出价多少啊——说啊?”白露拖长了尾音。

“啊哈哈哈上次给得的确有点多。这次嘛,他们要搜查羽衣,可能又得翻倍了。”桑真拍着脑袋一脸苦笑。

灵梓最讨厌的就是判察官们。以前每逢判察官来的时候,小镇都如临大敌。大家把值钱的东西赶紧藏好,还把自己的儿女也藏好。

有的判察官走的时候,拉了一大堆商人的货品回去,说是要回到京城才能检验货品;有的判察官则喜欢年幼的女孩,强迫民家把自己的女儿抵押成丫鬟;有的判察官最喜好游山玩水,玩到尽兴时一高兴,把陪同桑真的灵梓也扔进了深潭里。

灵梓差点溺亡后的第三天仍旧不吭声不走动只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眼睛一眨一眨地宣布自己还活着。桑真和白露商量了很久,决定试试偏方。果断地把她的衣服扒光,把她扔到了满是兔子的小黑屋。

“不要啊啊啊啊——”

在被兔子们舔遍全身后,她总算活了过来。

傍晚。

远远望去,月桂泽里炊烟袅袅。

神祠则是另一番景象。小贩的吆喝声,和商旅的驼铃声充斥着神祠前宽大的空地。从下面攀登上神祠的阶梯则挂上了大红灯笼们,当夜色临近,它们开始释放出透亮的橘红色,神祠周围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还有卖花的小姑娘提着花灯穿梭其间。其他地方只有在春分节日时才会有的盛况,却每个月都在这人口不足三千的月桂泽重复上演。

“快看快看……白露巫祝出来了。”

“桑真神官的帽子很好看呐!”

月夜神祠每个月例行的“难民救济活动”就要开始。每当这时候,神祠神官桑真和首席巫祝白露都会穿戴整齐,为民众免费发放粥和馒头。而神祠的侍应和其他巫祝们则帮忙派发。

“咱们月桂泽一开始也是由逃避战乱的难民建立的,这活动祖祖辈辈大致也持续了几百年了吧……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难民了。”

“快瞧快瞧,好大的锅……木桶也太多了吧。”

“神祠今天帮忙的人手好多,咦?怎么没看到白露小姐姐的那个小跟班?”

“那个小跟班又被教训了吧?”

月夜神祠专门用于反省的“小黑屋”不隔音,和外面大道隔得又很近,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各种讨论声全钻进了灵梓的耳朵里。

“你听!还是有好多热心肠的人关心阿梓的说!”

就好像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感,灵梓眉飞色舞地指着屋外说着,她想凑到窗口前看热闹,却被脖子上的绳子勒回了现实——

两个人被桑真换上了从西边国家入手的小狗型睡衣套装,脖子上被套上了绳子,手和脚还被缚在了地板上,只能像只小狗一样跪趴在屋子里。桑真今天的加倍惩罚内容是“在活动开始前,你们得在小黑屋里像小狗一样反省一下。”

为此桑真还特意露了两手,给两人烹制了由精选大米、腊肠颗粒、碎肉末、炒蛋、豌豆等混合而成的炒饭——

只不过他把炒饭放在了喂狗的小钵里,只允许两人趴在地上用嘴吃。

“好次!变态老爹做炒饭的手艺没退步的说!”几天以来第一次吃到了热腾腾的东西,灵梓已经快要感激涕零。

“灵梓你的感动好廉价。你的桑真爸爸把你打扮得成这模样,胁迫你像狗一样屈辱地进食,很开心地冲着你傻笑了很久,本人很担心你……”

“阿梓才不管那么多呢。给饭吃的就是真爸爸的说!唔,就是最近矿石没采到多少,白露姐很不开心。怎么办的说!”

“本人一直不喜欢和白露说话,别问我……还有,这样蹲着真辛苦……”

悠嫦边说边嗅了嗅小钵,小口小口趴着饭,灵梓舔完自己小钵里最后一粒米后抬起头,突然发现悠嫦背部上方莫名其妙的残留着紫色的光影。

“喂,说变就变啊!不给个预报?你这个小偷!阿梓问你,到底还是不是悠嫦的说?”灵梓突然拉高了声音。

“……变什么?灵梓你无聊的笑话真多。”

“当然是业魔啊混蛋!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明明我看到你被那个业魔给吞掉了啊……不过真奇怪,一般来说被吞掉后尸骨应该全都没了的说!”

“本人一直是本人。摔下山崖的时候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但是这个束带羽衣变出的衣服也太夸张了的说!在回来的时候,本来阿梓想如实给变态老爹和白露姐说下情况,你却把我掐得好疼的说!”

“本人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被业魔包裹住后,很温暖……”

“好吧好吧,不要变成业魔后,半夜跑过来把阿梓吃掉就好。其他的阿梓才不管你!”

“不过感觉……身体好累……好像被吸干了一样。而且我穿上了这个衣服以后,脑子里总想‘尽快往高处飞’……”

看到悠嫦少有的眼神迷离的模样,灵梓无可奈何地凑了过去,把她嘴边的饭粒舔干净,完事了却舔舔嘴皮继续说下去:

“呸呸呸,阿梓我神经病,为什么要给敌人清理饭粒的说!”

虽然心甘情愿地舔掉了悠嫦嘴边的饭粒,灵梓却抗拒性地说了这样做的含义。

“做点正事吧,还有半个时辰,救济活动就要开始了。过后还会举行大型的活动吧……”

“阿梓清楚的说!”

在正经的救济活动后,就是全民喜闻乐见的狂欢活动。

大家把采集的各种矿石都拿出来,大商户们组成一个队,而小镇居民们指派一个人上去迎战。有专业鉴宝人和考古人作为评委,神祠正殿里的炙阳教神像已经经由房间内的机关撤到了墙壁之后,巨型的盘子也从地板下也冒了出来。矿石成了京城里赌场的筹码一般,将要在小镇代表的呼唤下,大家摩拳擦掌,疯狂投出各种颜色的矿石,盘子在塞满矿石后将沉入地下的遗迹中,随后造出各种颜色的精细小石子。

而狂欢活动的主题,就是和外地的代表决一高下——

这次很巧的是,在2000多张纸条的票箱里,偏偏灵梓被抽选出来,成为了小镇代表。她听白露说过,只要小镇的代表赢了,晚上的香火钱一定会多出不少。

——但是又不给自己。

既没有零花钱又没有休息日,还整天被骂。

灵梓想到这里瞬间泄气。

在时辰到了后,桑真把她的绳索解开,她慌慌张张地换好见习巫祝的衣服,就被桑真从小黑屋里拽了出来。

“不能辜负大家的希望的说!一定要赌赢啊——”被拽着的灵梓跟在桑真后头,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嘀咕着。一回到正门石阶下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她就听见舞台上的主持人大叔用激昂慷慨的声音介绍着她已经听厌的规则:

大会的规则很简单,4种矿石按照赤,绿,褐,白四种颜色,按照比例造出更有价值石头的东西的人获胜。评委们会亮出不同的星级作为高下判定。

“接下来,将是救济活动的压轴戏,我们今年的代表是灵梓小妹妹,而富商的代表则是罗克,他是游弋于京城和北方大陆的商人!”

桑真拍了拍灵梓的屁股,灵梓叹了口气,故作兴致高昂的样子回到了舞台上。她的对手是一位光着脑袋,穿着镀金丝边的锦袍,手上还戴着金戒,身形却异常肥硕的商人。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灵梓的身形像艘小渔船的话,那么她的对手就是大炮巨舰。

更令灵梓厌恶的是,这个商人从见到她的一瞬间起,眼睛就一直放着光。似乎对自己的这身装束很感兴趣,他还一直和身边的随从们说,“又找到可爱的小狗了,真想把她运回京城大院养起来!”

呸呸呸,阿梓又不是宠物,说买就买?

由于见习巫祝服装的袖子实在太长,灵梓的手只能在袖子里使劲转悠,一连强调了数次:

“阿梓不是宠物!不是宠物!不是宠物的说!““没有买卖,禁止买卖,没有的说!”

火大的灵梓迫不及待的想尽快完成自己的提示,她跪在台前搓了搓手,默念了一些只有她才听得清的词,果断的拿起毛笔往宣纸上大笔一挥,随性写着“肆佰,捌拾,陆佰伍拾,壹佰叁拾”几个大字。

“哦?灵梓小妹妹给出了提示——按照赤绿褐白四种颜色,400颗,80颗,650颗,130颗。大家集合小镇的力量,一起来完成制造吧!”

解说人将气氛炒到了高潮,众人纷纷将矿石投到巨盘里。桑真和白露带着协力的巫祝们清算了许多次,才总算达成了各种颜色的矿石配比。”

富商也是丝毫不含糊。直接给出了四种颜色配比的极限指示,999颗,999颗,999颗,999颗。他的随从开始用牲口将矿石们运进会场。

“出现了——这种废物一般的投入方式不是大蠢货,就是极其幸运的人。到底能出什么货色呢?”负责解说的大叔高亢的嗓音将周遭的气氛进一步炒热。

灵梓擦了擦眼睛,看到了最后一头骡子拉着的车进场,上面装着满满一箱金块和各种首饰玉器。而这位富商也扯高了嗓音,对着自己的同伙叫嚷着:

“真希望手气超好,把在京城失窃的羽衣给锻造出来。呈给圣上的话,你说我们会不会拿个大官做做?”

“大贵人,这个神祠下面可不出产皇宫里失窃的羽衣啊,毕竟是圣物。这里穷乡僻壤……专门有人研究过,只能造出一些没有用的小石头罢了,充其量只能把这些造出来的小石头作为原料,变成梳子、白玉饰品等日用、工艺品。”

虽然在嘈杂的环境下随从们说话时并没有大张旗鼓,但灵梓还是听见了“穷乡僻壤”四个字”,面露不爽的声色:

“喂,阿梓问你们,凭什么说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的说!那个什么什么羽衣阿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你这肥头大耳的东西,阿梓赢定了的说!”

台下帮忙的巫祝们随着这一句话继续煽动起围观的镇民,欢呼声和助威声此起彼伏,气氛变得越来越热烈。灵梓的脑袋就象被悠嫦抱住急速升上天时那样,迅速被放空。

——小妹妹,如果你输了,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怎样?

富商这一句话传进灵梓的耳朵里,升上天的眩晕感即刻就被填满内心深处的恶心给拽回了地面。灵梓吐了吐舌头,按动了桌前的机关,盘子被迅速沉入地表之下。

“你这个肥头大耳的恶心家伙,阿梓要你赶快消失的说!”

她急匆匆地跳到舞台中央说着上面的话,顿时舞台周围一片欢呼。她却没来得及发现,自己造出来的成品已经随着巨盘浮了上来——

全是白色的小石头。

他们给出了的评价理所当然,全是一星。

而富商造出来的东西,却是一堆金色和更稀有的,彩虹色的石头,价值都相当高。

灵梓惨败。

后来灵梓连输五场,她闷闷不乐地被迫套回狗型睡衣套装,趴着背对舞台下的镇民,按照约定持续磕着响头。镇民们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起哄,将手中的烂番茄,菜叶和鸡蛋扔向败犬灵梓的屁股。

灵梓屁股对着舞台外,就这样跪坐着一动不想动。

——直到同样穿着狗型睡衣套装的悠嫦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浇花用的水壶。

悠嫦肆无忌惮地摸着灵梓的脑袋,又让水壶喷出水,直接淋在灵梓的脑袋上。

“她们说给你点阳光,你就会灿烂。”

“你明明是在浇水的说!”灵梓悍然抗议,“从认识你开始,阿梓就觉得你的脑袋被驴给踢傻了,常识啊常识!很多常识都不懂的说!跟你说很多次了,朝我脑袋上浇水,并不能开花的说!”

灵梓记得才认识悠嫦的时候,她的很多举动更让人后怕:拿着能把菜板砍成两半的巨型砍刀切菜,或者直接就把路边才到的五颜六色的蘑菇往嘴里塞。

悠嫦在刚认识时还最喜欢从石峰林的半山腰跳到森林里去,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

“你这个人为什么运气那么好?就算缺乏常识,也居然还没死掉的说……阿梓运气不好啦……好吧,阿梓每次都把事情搞砸的说!”灵梓提高了嗓门。

——反正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阳光就灿烂。没人给我阳光,没人表扬我,所有人都取笑我,所有人都只把我当做小镇的吉祥物。

真想回到天上去!怡嫦妈妈给我说过,月宫里人人都会对我很好。

灵梓碎碎念着,突然认真地握住悠嫦的手,对她讲:

“跟阿梓走吧,阿梓说过会保护你!现在我们就走的说!”

悠嫦一脸无奈的回应着:

“谁保护谁啊……”

夜深人静。

灵梓提着个小包裹,鬼鬼祟祟地从神祠溜了出来。悠嫦也像模像样地提了一个包裹,确切地说是一条裹成包裹的布,里面什么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神祠唯一的主道上连只老鼠都没有,黑漆漆地也没人愿意光顾这里。但这条路毕竟是通往小镇的必由之路,灵梓不愿意再偶然碰上熟悉的人,于是她拽住悠嫦,绕到神祠背后,对着悠嫦小声咬着耳朵:

“这下面有很多树,我们顺着树滑到底部的说!下面有条木船,是神祠帮忙的巫祝们去裂痕深处采集野菜用的。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船顺流滑到石峰林的深处,今晚如果勤快点,明天一大早就能摸到石峰林的出口,甚至到国境外的说!”

悠嫦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漆黑的一片,像是一直在沉思什么。灵梓则活动活动自己的四肢,做出即将跳水的摆臂动作。

“呆子!还在想什么的说!一起跳啊!”

“本人觉得下面挺危险,而且看不清……”

“混蛋,不要现在给阿梓装挺有常识的说!”

“……灵梓,有危险,快抱住本人。”

“喂喂?”

悠嫦的耳朵动了动,来不及灵梓做出反应,就率先把一头雾水的灵梓抱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一阵风声突然大作,树枝响动的声音完美地盖过了两人跳下去弄出的动静。

“你搞什么啊!混蛋!乱七八糟的,不是刚才说下面很危险的说……”灵梓话没说完,就被悠嫦捂住了嘴巴。

两人跳下的地方树枝盘根交错,就相当于一个带茂密树叶遮掩的浅坑,两人稍微探出头来,就能看到神祠周围的动静。

“有危险……”悠嫦重复着这句话,灵梓把悠嫦的脑袋稍微压下来一点,自己才勉强看到了神祠的主道那边突然亮堂起来。

在月黑风高的时候 ,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或骑着马,或挑着灯笼,或坐着大轿,慢慢悠悠地来到神祠正门处。

而就象早就期待着他们的来访似的,桑真一个人毕恭毕敬的迎接。灵梓留意到,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是刚才赢了自己五次的胖商人。轿子上的布帘镶着一朵莲花图样,灵梓再熟悉不过——这是判察官的坐轿。

判察官和桑真说了什么话,灵梓听不清楚。不过桑真倒是一个劲地点头哈腰。

“变态养父这个窝囊废的说!”灵梓恨不得踩到悠嫦的人头上,跳出去打她的养父一拳头。却被悠嫦拉了回来。

“冷静,悠嫦……本人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稍后灵梓意识到,悠嫦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判察官大概觉得自己缺个特殊点的出场方式。他双臂一挥。那条主道从远到近,突然不断有焰火喷射出来,窜到空中炸裂成一朵朵绚烂的礼花。

像是很想显摆的样子。

“他们预先在道的两边埋了那么多烟花?啊啊啊不好——”

清脆的树枝折断声从灵梓耳边掠过,紧接着,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就象一颗煮熟的鸡蛋上有了裂纹,顷刻之间,“蛋壳”便变得千疮百孔,刚才还稳稳扛住她们身子的树枝树叶联合体们,顷刻间土崩瓦解。

“啊啊啊——”

“灵梓,现在坠下去的话……不行!”

猛烈的失重感渐渐被手臂传来的酸痛感所取代。灵梓睁开眼,发觉自己悬在半空,悠嫦的手仅仅抓住她。

她看不清悠嫦的模样,只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继续,还有悠嫦费力的声音。

“本人……一定要……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听着莫名其妙的话,灵梓却惊觉,悠嫦的腰间开始闪亮。而后,羽衣的束带又开始在她的身上延展起来。

就如同早上从山间坠落的那样,灵梓全身包在了暖流里。

——安逸地,很舒服的暖流。

但是她这次看得清楚,悠嫦的全身虽然被暗紫色的瘴气所包裹,但凡是微光照到的地方,就在盘根交错的树枝上,叫不出名字的百花烂漫开来。

“灵梓……好难受……真想往天上飞去。”

“悠嫦你果然被那个业魔附体了的说。哎,打住打住!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你这吓人模样的说!”

灵梓一把抱住悠嫦的腰部,想用重量压制她升空的想法。悠嫦的身子却在光亮下越升越高。

直到升到足够的高度,和胖判察官,还有桑真突然对视——

“够了阿梓,不要再上去了!这里禁止表演魔术!”灵梓想拼命压低身子,却发现她的变态老爹镇定自若的打了一个响指,沉稳地冲她说着,“小女就是爱折腾,最近商人们教了她们几个戏法,这两个孩子还不熟练,献丑了。这下该轮到我们真正的欢迎仪式了!”

顷刻之间,神祠的巫祝们倾巢而出,将一长串爆竹和各式礼花筒拿了出来,就象过年了似的。

鞭炮齐鸣,焰火烂漫。

灵梓清楚,面对形形色色判察官的挑衅,她的变态养父从来都会不甘示弱。

“嗯,下坠了?喂,悠嫦……你别吓我的说!”

当悠嫦的光芒渐微,灵梓和她便一道缓缓坠下。树丛里的新生的百花前,在点点萤火虫光芒的映衬下,灵梓还能看清悠嫦脖子上那个奇怪的图案——

又暗淡了一块。大致一半都已经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