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話,我是不會作夢的。

或許有夢過,只是我忘了而已。總結來說,每每醒來都是個新的節點,就像遊戲讀檔那般,睡覺是中途的休息時間,並不會影響現實。

睡覺占了生活之中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卻總是一下子就消失,感覺實在浪費,卻又不得不睡。

雖然是個重要的浪費時間,我總希望自己不要醒來,希望自己能永遠沉浸在夢裡,無邊無際的睡夢總是比現實要美好太多。

就像今天,我又夢到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在薄霧之中,我和美麗的少女相擁,雖然我的視線是張開的,但我明白這只是一場夢。

偶爾會有這樣的經驗,知道自己正在作夢的夢,也就是所謂的清醒夢。據說熟練的人能夠控制夢境發展,但我即使知道自己正在作夢也無法控制夢的走向,依然只能隨波逐流。

為何我會和女孩子抱在一起,那種事情無所謂吧。

拒絕回歸現實的意識,朦朦朧朧。和視線一樣,甜甜香香。

少女熟睡著,安穩的鼻息輕輕搔弄我的胸口,像隻小貓似的蜷曲在我的懷中。老實說是相當危險的姿勢,和少女相擁的雙手稍微挪動似乎就會碰到尷尬的地方,神奇的是我的情緒並沒有太大起伏。

好睏,在睡夢之中的我,腦子裡居然充斥著睡意。

畢竟是夢嘛,睡著的狀態和平時總是不太一樣。

我坦率的接受了這樣的設定,同時卻覺得這樣難得的機會不多感受一下未免太過可惜。

即使是瞇起的眼角餘光也能看見,少女那略顯寬鬆的上衣開口微張。粉柔雪白,脖子到領口的肌膚平緩地隨著呼吸起伏,只要再將視線靠前似乎就會看到不太妙的光景。

毫無防備的少女就在眼前,這樣的機會不可能出現第二次,什麼事情都不做就死睡過去對得起單身二十年的自己嗎……但是,即使是在睡夢中,身為一個人還是要有自己的底線吧,一旦能夠無視道德法律就放縱自己的慾望,那和畜生有什麼兩樣?

就是不想在現實中成為畜生,才會在夜裡做出這種夢不是嗎!

因為潛意識想犯罪,大腦為了避免憾事創造出這樣的幻想讓人抒發。這是身體發出的警訊,壓力即將爆發的前兆,若不接受它恐怕會造成憾事發生。

雖然歪理卻又好像有點道理。

為什麼我要在夢中和自己辯論啊。

「嗯……」

熟睡的少女發出了微弱呻吟,慢慢的,飄散髮絲之間的眼皮緩緩往上。

「早安,爸爸。」

抬頭的少女如是說。

早安,早……安?

叩叩,叩。

碰!

「嗚哇啊啊啊!」

從被窩裡彈起來的我重重撞上了玄關的大門,隨後背面又傳來幾聲叩叩的敲擊聲。

「友言,友言先生,怎麼了嗎?是不是尿床了?雖然大人尿床很可恥,但沒必要嚇到撞牆吧?要是把門撞凹就不好了喔,這扇門本身售價不高,請人來修理卻很貴呢。」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啦。

現在,在這裡,身為大人的我不能對眼前的狀態視若無睹。

地板上的下層是我拿來鋪墊的棉被,上方是原本該放在床鋪的被子,大概是千歲拉下來的吧,難怪感覺比預想中的溫暖。

穿著睡衣的芊穗坐起身子揉眼,為了保險起見而選了可能大一點的睡衣,因為芊穗直接說好而買下了下來。略顯鬆散的領口讓部分白皙的肌膚裸露出來,看來睡衣必須重買才行,否則這樣太危險了。

「芊穗。」

「嗯?」

「我不是有讓妳躺在床上嗎?」

「但是,我想和爸爸一起睡……」

「不行,這裡(地板)太硬了,對妳的身體發育不好。以後不可以再爬過來了喔,知道嗎?」

雖然不只有地板的原因,但是其他理由對芊穗來說應該很難理解吧,大人的理由交給大人的我來煩惱就好。

「什、什麼太硬了?友言先生,你都做了什麼啊!」

「外面的閉嘴啦。」

「爸爸也到床上和芊穗一起嘛!」

「饒了我吧,那只是一張小單人床,擠不下我們兩個人啊。」

「爸爸討厭和芊穗一起睡覺嗎?」

「不要以為每次都能靠著偷換概念博取同情,不可以的事情就是不可以。」

不要說討厭,以我對自己的了解。和芊穗睡覺這件事情,內心深處絕對是相當開心。但是不行,為了人類社會的和諧著想,我必須心除雜念,斷然拒絕任何有可能破壞人類共榮發展的不安定因子。

沒錯,這是為了世界和平,為了大義而不得不下的痛苦抉擇,這麼想的話感覺讓自己從犯罪預備軍升格到正義超人的高度了呢。

「可是——」

「放心吧,我就在這裡,不會躲也不會逃,芊穗不相信爸爸嗎?」

哼哼,偷換概念這種事我也會。身為大人的我能夠四兩撥千斤的隨意化解,只是小孩子的芊穗卻會因此而讓思緒轉向,我能順利結束這個話題,同時也能讓芊穗在無形之中意識到自己的過錯,真是漂亮的一句話啊。

「爸爸是騙子。」

「哈?」

「說好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實現過,騙子、大騙子!」

現實果然不會如想像中那樣順利發展。

芊穗說完就把頭埋進地上的被窩裡,像隻鴕鳥似的。那啥,我們昨天才見過面,說好的事情根本一件都沒有吧?如果是說和芊芊的約定,我不是已經遵守了嗎?

難道,或許,大概,我不敢確定,但是腦中卻浮出了這個可能性。

芊穗將我和她的親生父親重疊,那個人過去的錯誤在她心中便讓我繼承了。

搞啥,爛透了的二周目。沒有獲得任何神兵利器,只留下不好的回憶加成,這開場是繼承Bad end來的嗎?

「友言先生,欺騙小女生的純情不好喔,剩下的事情請你到警局慢慢說明吧。」

「確實,以前爸爸或許是個非常不守信用的人。但是現在不同,今天開始的爸爸保證不會再讓芊穗失望了!」

「嗚,居然不理人家,好想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不論是不是真的重疊,總之過去的『爸爸』確實是留了個爛攤子。目前該做的事情是將記錄洗白,讓芊穗知道現在的爸爸和過去的爸爸不一樣。

「那麼,和芊穗一起睡。」

喂喂,怎麼又繞回這個話題了?

「抱歉,爸爸終究只是一介凡人,還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騙子。」

芊穗沒有抬頭,持續著將視線埋入被窩的舉動。

不行了,只能選擇投降。簡直就像是猜拳怎麼猜都輸掉一樣,不論我怎麼迂迴遊走,最終都會導向對芊穗有利的結局。

「為了證明爸爸不是騙子,我會努力讓自己能夠做到所有事情。和芊穗一起睡覺也是,等我們搬到大一點的地方,買張雙人床就做得到了。」

「那番話感覺好糟糕啊,友言先生。」

「現在不行嗎?」

「不——」

我話還沒說完,芊穗翻了個身,將背部朝向我。當然,頭還是埋在棉被裡。

「……好吧,偶爾,就偶爾。一星期不能超過三次,今天已經用掉了一次機會,我最多只能再陪你兩次,這是爸爸目前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嗯!爸爸很努力,芊穗也會盡力忍耐!」

芊穗總算讓視線重回天日,帶著燦爛的笑容喊著肚子餓了。

哎呀,我是不是被算計了啊?對方只是個小女孩,應該不會吧?總之,能夠結束這個話題也算是大功一件,再鬧下去我都不用上班了啊。

說到上班,現在是幾點來著?

「那個,友言先生,你們終於討論完了嗎?能不能幫把手開個門呢?」

「還好,原來只是七點而已,妳怎麼來的那麼早——」

我看著角落的電子鐘,順便把預定的鬧鐘關掉。距離上班還有一點點時間,至少能到樓下買個早餐上來,比較令我訝異的是小腐妹居然六點多就跑來了,我明明沒有支付薪水啊。昨天也只是跟她說有空的時候幫忙注意一下這裡有沒有奇怪的動靜,還給了她芊穗的手機號碼,應該沒有理由能讓她在一大早就跑到我家門前才是,難道是想借漫畫嗎?

「鏘鏘,終於輪到本美少女的場子啦!」

剛打開門,我的視線就被一片米黃填滿。

「……這啥?」

我將那盒佔據目光的東西接下,是一個類似保溫箱的方形小背包,上方還有蓋子能夠打開,手裡傳來溫溫熱熱的觸感。

「早餐,我自己做的呦!畢竟這間套房沒有廚房對吧?」

「那個,妳是誰啊?」

雖然有著小腐妹的嗓音,眼前卻有個小矮子少女。不,應該是她頭上那頂大大遮陽帽的帽沿擋住了許多身體部位,看起來才會有矮子的錯覺,實際上對方的身高應該有160公分左右。

但是她身上穿著的輕飄飄白色洋裝,散發出的氣場和平時隨興的衣裝實在差太多了,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啊。而且,這樣的搭配簡直就像是……

「討厭啦,阿羅哈初代冠軍,我是莉莉愛啊。看看這頭漂亮的金髮,你難道忘記我們過去所經歷過的種種難關了嗎?」

「抱歉,這裡不是關東地區喔,請妳趕快去港口搭另一艘船吧。」

「呀!不要關門!對不起嘛,友言先生真沒幽默感,明明是你推薦我玩的遊戲耶……我是住你隔壁的美女房客柳詩卉,只要看過一眼就會導致三日難眠,朝夜愁思不已的那個詩卉呀!」

「原來妳的名字叫詩卉啊,抱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記不起來。」

我話說完,小腐妹就像陷入了麻痺狀態,比手畫腳欲言又止的模樣糾結了大約三秒之久。

「……算了,說話好累噢。友言先生,請你說完謝謝之後直接讓開就好,我懶得再和你溝通了。」

最終似乎是無法總結出個結論,乾脆放棄思考了。

雖然我只是把心中的感想說出來而已,卻好像觸碰到小腐妹的敏感神經,她默默低頭將我還握在門把上的右手撥開。話說為啥她總是這麼自然的進來我房間呢,我是不是稍微抗議一下會比較好?

「好啦好啦,雖然不知道我說錯什麼話,我還是和妳道歉吧。抱歉啦,小腐妹。另外也要感謝妳的早餐,謝謝啦,小腐妹。」

「就是這個!」

「啥?」

順手順腳跑到床邊和芊穗坐在一起的小腐妹突然轉過身來大叫,前幾秒鐘還在抱怨說話好累,過不到一分鐘馬上又開口了啊。

「總是小腐妹、小腐妹的亂叫,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記不起我的名字,從今以後不准再那樣叫我!否則我要用麥克筆在你的掌心寫名字喔!」

「之前不都讓我順順的叫了嘛,怎麼到今天才突然那樣說。」

「我以前明明也有糾正好不好,但是你根本不聽人家的話,而且我不知道友言先生居然是個會忘記美女名字的畜生!」

說起來好像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所以是我的錯?等等,我們只是鄰居,只是偶爾會借書還書的淺薄關係,記不記得名字有那麼重要嗎?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今天開始友言先生要叫我詩卉大小姐!否則我可不知道我會趁你不在家的時候對芊穗小朋友做出什麼事情喔!」

很好,這傢伙還真敢說啊。

小腐妹一邊觀察我的反應一邊對芊穗摟摟抱抱搓搓揉揉,,老實說,如果只是在玩的話確實是個不錯的風景。但今天是對我的挑釁,那就不一樣了。

必須讓小腐妹認清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正當我扳了扳雙手的手指關節,準備讓小腐妹知道現實社會的殘酷時。

正被小腐妹毫無下限不斷騷擾的芊穗,開口了。

「詩卉,詩卉姐姐,芊穗記住了喔。千歲不會忘記姐姐的名字,也會負責提醒爸爸,所以不要欺負爸爸,好不好?」

原來我在芊穗眼中是被欺負的那一邊啊?

此時的芊穗,在小腐妹的眼中大概是金光閃現的活佛在世吧。

否則她就不會跪下來了,在我眼前正上演著女大學生對一個小學女生下跪磕頭的溫馨場景。

「詩卉,妳在幹什麼啊!詩卉!居然對這麼高貴柔嫩嬌羞的聖女出手,和那邊那頭畜生有什麼兩樣?啊啊啊,看看我做了什麼!」

「玩夠了沒,小腐妹還是小腐妹,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吧,我也要趕緊換衣服了。」

真是,一大早就不得閒。說起來小腐妹到底是為啥這麼早來啊,算了,她高興就好。

當我換完西裝,再次從廁所出來時。

小腐妹已經將籃子裡的食物拿出來,在折疊式的矮桌上擺好。和芊穗兩人有說有笑的一邊吃一邊聊天。

「所以說,我認為黑子那樣明顯的受不行啦,我比較喜歡外表強硬內心軟弱的反差萌喔!」

這傢伙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在說什麼啊啊啊啊啊!

「受?」

「不可以說出來喔,芊穗,要是知道了那種事情腦袋會爛掉的。」

「友言先生,你在自婊嗎?」

「妳給我過來!」

「呀!啊!好痛喔!輕一點啦,連我爸媽都沒拉過我耳朵耶!」

喀鏘,我將小腐妹拉出門外,並把大門鎖上,再把小腐妹拉到她的房間門口避免芊穗聽見我們的對話。

雖然距離上班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但這個節骨眼並不是計較那種事情的時候。即使是早晨,外頭的氣溫依然燥熱,即便只是稍微走幾步路額頭還是浮出了幾滴汗珠。

「那、那個,請溫柔點,不要那麼強硬嘛。」

被我逼退到牆邊的小腐妹雙手平舉,擺出一副纖弱的模樣。怎麼說呢,她能切換的情緒模式真多,比起當律師,往藝人方向發展或許更好也不一定。

「天吶,妳以為我是為什麼要把妳拉出來啊。時間有點緊迫我就長話短說,不要把妳那些BL知識教給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小朋友,要拉同伴的話上網找啦。」

「哈?只是為了這種事情喔?」

「對我來說這是非常嚴重的大事件。」

小腐妹擺出明顯失望的表情,不曉得她之前在期待什麼,不可能有人會特地感謝她傳授腐女知識給一個小學生吧?

小腐妹嘆了口氣搖搖頭,接著眼神又從害羞的模樣切換到正經模式。

「友言先生,請你冷靜地聽我說。」

「不,我只要你答應別傳授那種知識就好,不要想再用什麼歪理來動搖我的內心。」

「友言先生,你喜歡百合嗎?」

「嗚……」

明明天氣晴朗燥熱,小腐妹意外冰冷的語調卻讓我感覺自己的體溫下降了幾度。

「確實,我是喜歡啦,但也不會因此就興奮的和小學生分享好嗎?」

不能退縮,為了芊穗的身心健康教育著想,在這裡必須將小腐妹的氣焰壓制才行。要是兩個月後讓芊芊知道芊穗成為腐女了她會怎麼想?母女兩人開開心心的一起欣賞新世界嗎?怎麼可能,肯定會對我興師問罪吧,對我的評價或許還會跌落谷底,甚至直接斷絕往來都不奇怪。

完完全全的Bad End,必須盡力避免才行。

「友言先生,你知道為什麼動漫要分為限制級和全年齡向嗎?你知道全年齡向的意義嗎?」

「放屁,明明就還有R15的分類,這裡你別想唬弄我,剛剛那個啥黑子受的話題明顯超出全年齡的範圍了吧!」

「呵呵,果然啊,友言先生,你只是個外行啊。」

小腐妹嘴角露出了微笑,彷彿在宣告她已經獲得了勝利。

她不再回應我後來發出的幾個詢問,指尖不疾不徐的動作,首先是解開了外套領口的鈕扣。

「喂喂,妳又想幹嘛,光天化日之下的做啥啊?」

「唉呦,友言先生,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難道連女孩子的內衣都沒看過嗎?」

「我長這麼大還真沒看過真正的女性暴露狂……」

「我才不是暴露狂!裡面穿著內襯啦!從下面拆鈕扣會動到裙子的支架啊……算了,看好囉,友言先生,鏘鏘——全年齡向的腐本參上!」

「好的,沒收。」

我將從舉著勝利手勢的小腐妹手中抽走了那本所謂的全年齡向腐本,果然是私下送印的同人本啊,這種全年齡標籤有跟沒有一樣嘛。

「啊!還我啦!那本可是我珍藏的傳家寶耶!」

「想要這本寶貴的書平安無事的話,妳今天最好給我安分點。」

我當然不可能輕易還她,害怕傷到書籍本身而不敢使出全力的小腐妹也不可能搶的到書。

小腐妹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將薄本收入公事包,總之又一件煩人的事情解決了,真是可喜可賀。

「那我出門了,芊穗要好好看家,順便……照顧一下那邊那個吧。」

我指著床,上面攤著頭部朝下的小腐妹,嘴裡念念有詞不曉得在念啥,所以說為啥連崩潰都要到我家崩潰啊?架子支撐的蓬蓬裙像個小帳棚似的隆起,真是危險的衣服啊,只要隨便一晃就會看到內褲了吧,但現在的我沒有那種心情,必須趕緊去搭地鐵才行。

「爸爸,早點回家喔!」

「……我盡量吧,有事情的話打電話給我,那邊那個不明生物如果提到腐、BL、攻或受之類的話題也打電話給我。」

我迅速的關上門,轉身。

「礙事的大叔終於走啦,芊穗,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喀擦,我又將門給再次打開。

小腐妹依舊是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芊穗則是像隻松鼠似的小口啃著三明治。

「錯覺嗎?」

我關上門,沒有心思再去多想便轉頭跨步,往地鐵站前進。

今天又是在一陣驚滔駭浪中展開,下班之後必須和小腐妹稍微溝通一下才行,要是每天都這麼難搞我可能會減壽。

穿過都會公園、來到地鐵站,我在感應機上刷了月票之後搭上地鐵。

擁擠的車廂內,難以動彈的我祈禱著下一站搭上車的是頭髮香香的女高中生之類,經過五個車站之後總算來到了公司的大樓門口。

不起眼的灰色大樓並不是公司資產,似乎是跟人承租的辦公大樓,我和樓下的保全點頭示意之後搭上電梯。

「要提的話果然還是早點提出會比較好吧。」

上頭看到這個肯定會互踢皮球,甚至直接打槍都有可能。

早上八點五十分。

我盯著手中的公事包,裏頭除了同人誌和筆記型電腦外,還有我昨天填好的申請表,請假天數足足有二十天的申請表。

畢竟想要讓芊穗開心度過這個暑假,只利用周休的時候根本沒辦法留下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回憶吧,所以我打算跟著請一段長假。

至於我為何知道希望渺茫還是寫了這張單子的理由很簡單,並且在電梯門打開的同時,我知道自己申請過關的機率稍微上升了一點。

進入有點擁擠的室內之後,我指著桌子上不該出現的一疊文件山,向隔壁的同事發問。

「田小姐,請問我桌上的那疊東西是什麼?」

「呃,是主管放的,不要問我。」

坪數不大的辦公室,負責軟體開發和後續維護工程的成員都在這裡上班,正常來說是如此。

「老大,那疊東西是啥?」

我向坐在最深處的青年,也就是軟體課的課長——陳國棟發問。只見那位外表難以看出實際年齡的男子氣定神閒地啜飲手中還冒著熱氣的咖啡,不疾不徐的緩緩開口:

「公司新接的開發案子啊。」

「是不是放錯桌子啦,我記得我的職位是維護工程師吧?」

「開發組死了。」

「……看著那一疊白紙,我也好想死啊。」

果然,原本該負責軟體開發的工程師又無預警的辭職了,最近的年輕人真是……老實說,相當合理的判斷呢。

我們公司雖然只是個不到百人的小規模企業,卻總是硬撐著吃下小規模工作室難以消化的訂單,導致即使是新人也必須當作即戰力使用的窘境,能夠營業到現在都沒爆發什麼嚴重問題真是奇蹟。

「老大,上個月的開發專案好像也幾乎都是我完成的耶?」

「所以這個月也拜託啦。」

「真想知道如果我跟著遞出辭呈的話,這間公司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千萬不要啊!友言,我們不是共生死共患難的好兄弟嗎?說到底還不是你不肯轉入開發組嘛,只想要做些輕鬆的工作可無法出人頭地喔。」

我不是開發組都累成狗了,要是真的轉進去還得了啊。

現在這身分還能用我不是專業人員這招騙吃騙喝,轉進去只要出了點差錯就能把過失全部堆到我頭上了,想的美咧。

「真棒,兄弟啊,那麼能不能聽聽我的一個請求?」

「當然當然,只要不是辭職或請假,其他都好說。」

嘖,直覺真是敏銳啊,但是我才不怕。正牌開發組又跑路了,也就是說現在的我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一角,是談判本錢最大的時候,要是等到新一代開發組進來可能就不好說了。

「老大,我要請假。」

「你想辭職嗎?」

「不是啦,我說我想要請假。」

「和辭職有什麼不一樣嗎?」

在你腦中,請假等於辭職嗎?

「怎麼說呢,我進來這家公司都有兩年了。每年都是積假度過,我想也是時候該利用假期舒舒服服的休息一次了吧。老大,難道你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請過假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或許我辭職確實是比較好的選擇呢,畢竟看的見吃不到的公司福利就和沒有一樣嘛。」

前兩年不請假的部分原因是請假的時候要應對上頭實在麻煩,尤其我又是說話沒什麼份量的菜鳥。多虧這間公司的職員超高流動率,這才任職兩年就已經算是老鳥了,至少假單應該不會被直接退回。

「單子拿來我看看。」

看吧,儘管課長臉上擺著臭臉,但還是將我填好的單子接過去審查了。

「太長了!休息只要一天就很多了吧?你休二十天,是想要讓軟體課被廢除嗎?」

「老大,只是一個人請假就會被廢除的軟體課,你的課長位置怎麼還能坐的這麼穩啊……」

「唔嗯……」

課長眉頭深鎖,陷入了沉思,額頭浮現的皺紋讓那張俊臉總算能看出些許歲月消磨的痕跡。

真是意料之外的發展,課長沒有直接駁回請假單或者要我重新考慮,說完一句話便表露出煩惱的樣子,難道我在公司的地位不知不覺間已經竄升到活佛的境界了嗎?

「好吧,我准了。」

「我不會重新考慮……啥?准了?」

「畢竟友言你在公司就像是活佛的存在嘛,一直讓這樣的恩客扣在公司也不好意思呢。」

「老大,你是認真的嗎?沒騙我吧?你有看清楚假單上寫著什麼嗎?二十天耶,足足二十天的假期喔。」

「喂喂,那反應是怎樣,我都通過了還有什麼不滿嗎?」

「不,當然沒有,只是有點驚訝,非常驚訝!居然這麼簡單就通過了我的假單,難道軟體課真的要廢除了嗎?」

順利過頭反而讓人覺得措手不及,甚至有點可怕。原來這裡是這麼好說話的公司嗎,開玩笑,我又不是剛進來的菜鳥,只是請一天假都被退回的假單也看過不少。

那樣嚴厲的課長,卻爽快通過我二十天的假單,怎麼想都是有鬼啊。

「哈哈,不用那麼緊張,畢竟軟體開發就算在家裡也能做嘛,你說是不是?」

「呃,不是吧。」

「放在你桌上那疊文件的開發期限正好就是八月底,雖然我准許你的假單,但是不代表開發進度能夠落後,就這樣,你可以回去繼續工作了。」

原來是這樣啊,明明被坑了心裡卻浮出莫名的安心感,真是悲哀。

總之,只要在假期開始之前完成這堆專案,我就能安心放假。

……如果能夠這麼簡單就好了,這可不是八月三十一日開始寫都寫得完的暑假作業啊。

我拉開椅子坐下,開始翻閱這堆原本不該屬於我的工作。

大略看了客戶要求的規格,果然又是一看就知道外行人的規格表,簡直像是工程界的千禧年大獎難題,都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解決的問題。

那樣的專案,總共有三個需要開發。

……果然我還是辭職比較好吧。

「友言先生,加油!」

「哈哈,謝謝啦……」

隔壁同樣是維修組的田小姐也在幫我打氣,她的手邊似乎也被塞了開發專案的樣子。再看看整個辦公室,全都有各自的視窗在運作,不論真有其事或者只是在裝忙,總之看來是無法指望有人來幫把手了。

我嘆了口氣。

然後,以必死的決心上吧。

手指自暴自棄式的不斷敲擊鍵盤,感覺都要敲痛了。那怕只是快一秒也好,我還是希望能夠完成工作之後開心放假。辭職是最後選項,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投降更不是我的風格。

儘管我如此拚命,第一個專案終究只完成20%左右,算上之後測試和DeBug的時間,是相當不樂觀的進度。

「友言,下班啦,公司裡只剩下你和我而已了。」

「什、什麼?」

當我回過神來,窗戶外頭正垂落黑幕下的彎月,濃厚的夜色使我趕緊確認現在的時間。

已經是十一點了。

「我的天啊,怎麼沒人來叫我?」

「其實有人叫,但是你寫的太專心了,根本不理人啊。」

課長仍坐在辦公室的最深處,手中又是冒著熱氣的杯子,他怎麼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喝咖啡的樣子。

我打開震動模式的手機,十二通未接來電,但沒有一通來自芊穗的手機,都是我沒看過的號碼。

腦海裡響起了警報,必須趕緊回去才行。

「抱歉,老大,燈能夠交給你關嗎?」

「喔,無所謂啦。但是,友言。」

我急急忙忙的拿起公事包,穿上外套準備拔腿狂奔。

「有困難的時候可以找找貳神洗宴,尤其是遇上了壹神憐傷的時候,希望你記住這點呢。」

「那啥,哪個格鬥遊戲的角色嗎?抱歉啦,等明天再繼續聊好嗎?」

「嗯,好啊,趕緊回去陪你女兒吧。」

「掰啦,嗯?」

剛才課長是不是說了女兒?是我的錯覺嗎?還是我什麼時候說溜嘴了?但是我今天都專注在程式開發上,應該沒有和誰提過吧。

要確認太麻煩又浪費時間,我沒有回頭,急忙往電梯的方向奔走。

再不快點就趕不上地鐵的末班車,那樣的話就必須叫昂貴的計程車,昨天已經大失血了,今天可不能再繼續殘殺荷包啊。

夏日的夜晚,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沒有行人,只有幾盞路燈靜靜照亮夜晚的道路。偶爾會有幾台機車從旁邊呼嘯而過,我在人行道上奔跑,右手死死抓住公事包避免被有心人士搶走。

空著的左手正操控著手機,撥動芊穗的手機號碼。

「芊穗、芊穗,聽見了嗎?有乖乖吃飯嗎?要不要爸爸買宵夜回去給妳?」

「友言先生,現在才想到要裝作很關心的樣子嗎?」

「怎麼是妳啊,芊穗呢?有沒有吃飯?現在在睡覺嗎?」

明明這支是辦給芊穗用的門號,接電話的人卻是小腐妹。

「……你真是太差勁了,想知道的話就趕快回來啊!」

「不要廢話,快回答我的問題啦!」

嘟、嘟,電話掛斷了。

「搞什麼,至少要說有沒有吃飯吧?」

之後我又撥了好幾次電話,都被直接掛斷了,我還是不知道芊穗現在是什麼情況。

還好便利商店距離我居住的公寓並不遠,於是我決定先回家再說。

地鐵站的店家都關門了,我幾乎是用青蛙跳躍的姿勢迅速飛過通往地下的樓梯口。

喀鏘。

「Safe!」

千鈞一髮之際,我在電車的自動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溜進車廂,隨意地讓屁股坐上靠邊的座椅,空蕩蕩的車廂隨便坐都是沒有人的空位。

即使如此,心理還是相當空虛,懸著的心思都在考慮芊穗的事情。

為了能夠和芊穗度過假期特地請假,卻又為了工作忽略現在的芊穗,我確實是很差勁。

對不起、對不起,如果說對不起就能夠被原諒的話,要我說幾千次、幾萬次都行。

重要的是芊穗,世界可以滅亡,唯獨芊穗不能失去!

「真是著急呢,先生,但是在電車上怎麼急忙也無濟於事喔。」

車廂裡傳來女性的嗓音。

「對不起,芊穗。啊不,抱歉,我現在沒辦法好好說話。」

腦子裡想的事情和嘴巴想說的話混在一起了,我搖搖頭,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沒關係,畢竟現在已經很晚了。想必是工作累了吧,芊穗是您的女朋友嗎?」

全身穿著純黑西裝、有著一頭烏黑短髮的成年女性,原來就坐在我的左手邊而已。可能是太過疲累,也可能是我剛才太專注於芊穗的事情,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左手邊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少見的鮮紅色瞳孔,大概是彩色隱形眼鏡。畢竟是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的車廂,雖然可以理解對方想要藉著聊天壯壯膽的想法,但現在的我恐怕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

「不,是我的女兒。不,是女兒,那個……就是女兒。」

啊——看吧,一句正常的話都說不出來,好想挖個洞鑽進去啊。

「這樣啊,那我是失禮了。看您這麼著急的模樣,想必是想趕快去接她吧?」

「對。」

為了避免再次說錯話,我只能這樣回答,對方微笑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僵硬。

「雖然還有些事想問,不過今天就先這樣吧,光看您的模樣也讓我知道不少事情了。」

知道不少事情?有人對陌生人這麼說話的嗎?我們之間有必要調查什麼事情嗎?

被她那麼一說,反而是我想問問題了。但耳中傳來車內的廣播,我必須在此下車。

在芊穗面前,奇怪的陌生人根本不算一回事。

「掰掰!」

上次認真跑起來,似乎已經是高中時候的事情。

我今天才回想起來,原來全力奔跑會喘到說不出話來。

「呼、呼、哈……」

儘管沒辦法呼喊芊穗的名字,我還是急忙將口袋裡的大門鑰匙拿出來,轉開熟悉的門把。

「爸爸,辛苦了。」

映入眼簾的是穿著睡衣的芊穗,她身上裹著棉被,樣子就像一隻不倒翁似的。

我放下公事包,慢慢走到芊穗面前蹲下來,和她的視線呈現等高。

芊穗的眼神有些惺忪,大概是為了等我回家而硬撐著不睡覺吧。

「芊穗,抱歉,爸爸——」

「來。」

我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塞進一顆軟軟的物體。

茶葉香氣在嘴裡擴散開來,溫溫軟軟的觸感在舌尖上滑動。

「爸爸正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呢,芊穗雖然會寂寞,但不想打擾努力的爸爸。我不能永遠當個任性的小孩子,現在的我只能做出這個,希望能幫到辛苦工作的爸爸……」

那晚所吃到的茶葉蛋,是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吃過獨一無二,史上最美味的茶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