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张大床上。

不是普通的床,而是那种顶端悬挂透亮的流苏帐幔,宽大到足够让两三位健壮男子并排而躺,铺设散发淡淡玫瑰芳香味道的柔软床单,外型十足十欧洲宫廷才配拥有的公主睡床。

拉开厚重的印花窗帘,室外尽是明媚的阳光。除了鸟声外再无其他,非常的幽静。

(这里是…什麽地方?)

(我记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辆大货车……)

很痛,还有很多很多的血……透彻心肺的撕裂感,至今还清晰残留在记忆之中。

但是,

春花检视自己的身体,

怎麽会……一个伤口都没有?

离开窗口,她环顾这个房间。

有床,有椅,有一张半旧的古董写字桌,还有放在架上的各式柔软布偶。一排艰深的书,一盆小小的白色香花,没有镜子,门是关上的。

春花走到门边,握住黄铜把手,冰凉的触感有一瞬间令她迟疑,然而,她终究推开沉重的门。

走廊上一个又一个的硕大玻璃窗,窗外清一色绿树蓝天。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虎纹夹白条的大理石台座,在其之上放有色彩鲜艳夺目的瓶花。

只是,

(有点,可怕呢……)

虽然有鸟鸣声,窗外却看不见有雀鸟飞过或者逗留的身影。庞大的地方悄无人迹,阳光缓缓流动,风声沉默。这种静谧的环境实在……诡异。

可能是因为她太习惯於城市的热闹吧?香城这个细小的地方,即使是郊野,一样充斥着各种鼎沸的映像人声,更遑论住在都市内。突然身处这安静之境里,春花一时间因而难於适应。

她希望能够找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即使不能够解答她的疑惑,至少令这个地方显得没有现在的幽静可怕。

春花小心地向前探索。在没多远处,有一扇半掩的雕花梨木门,从隙缝间传出阵阵的茶香。

「请问…有人吗?」她轻轻推开门扉。

「啊,你醒了?」

宽阔的起居室里,靠窗位置附近有一张古典花布沙发,一个女孩坐在上方,正笑盈盈的对自己挥手。

华丽的哥德萝莉塔装束,还有细心梳理的精致青绿发辫──不会有错,是那日马路上的少女!

(这里…是这个女生的家吗?) 

「快过来吧,等你好久了!」

少女正对面有另一张同款同色的布制沙发,金色栏边的琉璃茶几上放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白瓷茶杯。少女彷佛一早知道春花会来找她,故此先作准备。

「打扰了。」春花礼貌地欠一欠身才就座。一位眉目慈祥的白发执事随即上前,为春花斟上一杯香喷喷的红茶。

仔细看,执事其实不老,却奇怪地戴上紫电色的面罩,遮掩左目和部分的脸容。春花暗自猜忖,他头发的颜色是天生的?还是後来染的?又或者是白化病患者?因为执事的瞳色是深深的醉红,像白兔。

「需要方糖吗?」执事问。

「不丶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幸好糖罐就在手边,避免了互相对视的尴尬。

春花还未想到要如何开口,洋装少女经已放下茶杯,倾身向前笑问 :「喜欢这个地方吗?」

「诶?」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会是这个。「嗯,这个地方很漂亮,我很喜欢。」

虽然是客套话,但无可否认,室内的陈设既富丽又奢华,美得有如欧洲的古典城堡。有谁会不喜欢在这样的地方作客呢?

「你喜欢的,这座『忘忧宫』就送给你吧。」

「这是我家贵主的小小心意。」执事补充道:「作为你救下她的谢礼。」

春花吃了一惊:「这种礼物我不能收的!」

「嫌份量太轻吗?那你要什麽?钱?这也没问题。」她向执事打个眼色,後者立即从执事外套中掏出支票簿。

(怎麽,好像在某个地方听过类似的话?……)

春花没再继续想下去,因为她见到执事开始在支票上摇动笔杆 :「真的不用了!我其实也没有帮上什麽,又怎可以收下礼物呢?」

少女盯住她好一会儿。

「撒谎。」她的眼忽然眯成猫一样的细长直线。「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会互相帮忙,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一样,无一例外。」

这种鄙夷厌世的表情和口吻,难以想像出自刚才还是满面春风的少女口中。

「所以就别再装模作样好吗?很恶心诶!坦白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就可以了吗?」

天底下还真有以这种强硬态度逼人收下礼物的事?

若是平常的春花,察知到对方恼了,一般就不敢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忤逆对方的意。但洋装少女这种咄咄逼人的傲慢态度,却反而勾起春花骨子里潜藏的固执性格。

就是要坚决的──不收!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但目前我真的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而且,你不是也救了我吗?坦白说,要是你送我这样贵重的礼,我又可以送什麽来回礼呢?」

「你怎肯定是我救了你?可能是他呢!」少女笑指执事。「又或者是某个不存在於这里的人?」

(确实,有可能是她找医生治理好我的伤口,)

「即使如此,让我留在这里休息而且招待我的,不是你吗?至少你没有把我丢在现场不管啊!」

少女的表情由微诧迅速转变为纵声欢笑。从一声「噗嗤」开始,笑着笑着,竟然停不下来。

倒是执事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位穿萝莉塔洋装的少女。

(诶?我说错了什麽吗?)

「你真坦白。」少女好不容易勉强止住笑声,「而且蠢得可爱。你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另有所图?我啊,很感兴趣。」

(这种令人火大的口吻,还真像──)

(像──)

(像....谁?)

(想不起来……明明在意识中,有一个人的影像,却记不起他的样子。)

(那个人……)

(工……)

「对了,说了这麽久还未自我介绍。我是米特拉,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个…世界?」

(是指这间大屋吗?)春花暗自思索。

(啊,我懂了。难怪她出手这样阔绰,原来是千金小姐。那不是和那个人一样吗?)

(那个──)

(唔……名字是……)

「你呢?你是谁?」米特拉兴致勃勃的问。

「春花。」(应该怎介绍自己好呢?呜──):「南河春花,是个普通的学生。」

「唔~那,我以後叫你『春花酱』如何~」对她的称呼就此定下。「春花酱会唱歌吗?」

「诶?……算是会吧?不过,唱得不是很好。」歌唱练习的时候,经常被纠正音准和速度,唱歌的时候不是太快就是太慢,反正就是容易失掉节拍。

(说起来,这种香味……是茶?)

(不,不是茶香,也不是花和香薰。是香水?)

(闻起来很舒服呢,整个人放松下来。)

「呐呐春花酱,为我唱歌吧!现在。」

「诶?我吗?」

「你不是说要答谢我吗?就用这个作为谢礼吧。」米特拉笑语盈盈。「我最喜欢音乐了,乐器之中没有比人声更好的。春花酱,我想听你唱歌。」

望见她充满期待的双眼,春花实在不忍心拂逆米特拉的要求。何况刚刚才拒绝了她的赠礼,再拒绝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

(推却的话,她会生气的吧?)

「你不介意的话,那我献丑了。」

调整好呼吸,春花轻轻地唱出第一句。

「只身走进──」

「不要!」少女忽然努嘴闹起别扭,「黛安娜的歌我都听厌了,没有其他的吗?」

(她不喜欢黛安娜小姐的歌吗?)

「那,《雪夜》可以吗?」

「嗯!」

《雪夜》是某位街头艺人所创作的歌,虽然没有挣上排行榜的位置,但春花很喜欢她的旋律和歌词。

这首歌,是说一个女生单恋某个人,却一直没有勇气表白。毕业的时候,自己暗恋的对象离开这个城市,在下雪的夜晚,女生在月台以朋友的身份向他挥手道别。

米特拉闭上眼睛仔细倾听,随着歌声默数节拍,看起来非常享受。春花唱完後,她立即说:「挺不赖吗!虽然技巧比较稚嫩,而且在副歌的第二句和第三句还有尾段的部分走音了!但是不错,磨练一下就会变好。」

亏她一脸欢快的毒舌,全然不见春花窘极捂脸。

(被指出这些真的羞死人了!好丢脸。)

(果然,我还有没办法做好吗?…….)

「春花酱,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米特拉细小的手覆上春花的手背,「在这里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还有各种好吃的食物,亦不需要烦恼外面世界的事,你只要看着我,一直为我唱歌就可以了!如何?对你们人类来说,是很理想的生活是对吧?」

(话是没错,但是……)

「即使是世界,只要你讨好我的话,也可以得到哦?」

她拉起春花的手:「来~我带你去看我的房间!」

「啪达。」

一个哨子掉在地下。这是属於春花的东西。

「拿去。」那一夜男人送她回家。在分别前,他要她递出双手。

然後,放在她掌心的是,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哨子。

「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她怎会忘记的呢?

春花低头拾起哨子。

(工蜂先生。)

那种香味突然变得似有若无。

「对不起,米特拉。」春花下腰鞠躬。「但我答应了某个人,要去参加R & B公司举办的选拔赛,所以,我不可以答应你。」

「而且,这样华丽的地方我也住不习惯。还有突然搬家的话,要向家人交代也很麻烦……」

(怎麽办,她会生气吗?)

米特拉收起笑容,一脸冷静。

「这样吗?」她掉转身,语气瞬间冷淡。「送客吧,龙举。」

「是,贵主。」他对春花说:「春花小姐,请跟我来。」

他带领春花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绿茵处处的对称花园。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对话。

「那个….执事先生,我是否惹她生气了?」

「不需要在意,贵主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让她自个儿安静一会就没事。」他温柔地笑道。

然而春花始终有一点罪疚感。

她紧紧握着哨子。

「倒不如说,她很喜欢你呢。」

「会吗?」

在豪宅的正门栏栅外,停放了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请上车吧,春花小姐。」执事为她打开车门。

车子开动了,沿途的绿树连接天边,彷佛没有尽头。

单调的风景和温暖的空气混合成一首无声的催眠曲,令春花昏昏欲睡。

「路程有点远,觉得累的不妨先睡一会。」

「谢,谢谢……」

一言未毕,她已经沉沉睡去。

「…….醒」

「….喂,快……」

(诶?….)

(已经到了?)

「快醒…醒!……」

春花睁开眼睛。

她见到一个留着清爽短发的少女,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在她身後是漫天星斗,已经是晚上了。

「太好了,你终於醒了。」

(这里是……白天跑步经过的街道?)

(已经回来了吗?)

短发少女一副担心的口气:「真的是!你怎会晕倒在路中心的?身体不舒服吗?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不不!我没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不过能回来就好。「那个,谢谢你。」

「不用客气!」少女爽朗一笑。「不过你身体这样差,先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嗯……」不!还有歌唱训练呢!「请问,现在几点?」

「八时。」

「啊──」

「完了完了,工蜂先生一定很生气!」

(不单没有完成长跑,歌唱课还迟到了。)

(啊…要怎样解释才好?) 

春花万分苦恼的抱起头。

短发少女一脸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打起精神来吧!」

(啊,遇到好人!)简直要感动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在马路旁边刹住,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车门打开了,随即走出一个人来。

「工蜂先生!」

(不,是怒气值MAX的工蜂先生……)

(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车。」工蜂死早几乎是用摔的把春花拖上车内。

「等──」

车门「嘭」一声用力关上,再听不见春花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这样快,连作出反应都来不及。

「那个女生会没事吧?」看着呼啸而去的私人汽车,她有点不放心。「不好!打工要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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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忘忧宫,一切还是如此安静。偌大的起居室,只剩馀执事和他的主人。

「送回去了吗?」

「是的。遵照贵主的吩咐,已经把那位小姐送回香城。」

米特拉无聊地呆呆注视眼前两杯冷却的红茶。「真可惜啊,春花酱没有饮下这杯茶。如果她喝下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而且,我的迷香完全没有作用呢。」米特拉婉惜地叹气。

执事但笑不语。

「不过,春花酱早晚会属於我的。」她自信的笑道,这个笑容带有几分不祥的邪魅。「龙举,『那件东西』有送给她吗?」

「已经放在她衣袋里。」

「不知道她会怎利用『那件东西』呢?」米特拉任意想像各种可能的场景。

忽然她问:「你知道『R & B举办的选拔赛』吗?」

执事想了一想。「好像是雷欧主持的偶像活动。」

「原来是那个。」一瞬间失去兴致。

「要去阻止吗?放着不管的,那个女孩搞不好会死哦。」

「可是呐,」米特拉的手指爬上双腮,在幽冷的灯光之下露出非常妖艳美丽的微笑。「我想知道春花酱在那种自相残杀的环境,还可以保持纯真吗?真想看呢,她坠落的模样一定非常的惹人怜爱。」

执事明白了。「谨遵贵主吩咐。」

「春花酱,快点成为偶像,来到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