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处的窄巷陋街,有一间小小的店面。因为未到营业的时间,所以牌子上写的是赫然醒目的「close door」。

工蜂却无视这点,擅自推开老旧的店门。

里面是一间酒吧。尽管格局不大,装潢摆设却刻意营造出一种如在家中的舒适感。现在的业主把这间当时濒临结业的老旧酒吧买下,经过一番改造和苦心经营,现在成为时下年轻雅痞的新据点。

华灯未上的室内,只有吧台位置点燃了数杯蜡烛。柔和的光影打在酒保的扑克脸上,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其貌不扬的邋遢青年。

工蜂走到吧台,坐在和青年相隔一张椅子距离的邻近位置。

「一杯马天尼。」

甫一坐下,青年把公文袋推到工蜂面前的位置。酒保低头专注调酒,假装对眼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即使有人撬开他的口,他都不会对此泄露半句。因为,

他是聋子,亦是哑巴。

工蜂打开文件袋,内里正是他想要的资料。

那位青年懒洋洋地说:「最後一批要等下星期。」

「没问题。」

酒保把马天尼递上去,又按青年的要求续上一杯可乐。

这个男人是工蜂的重要情报来源之一,他原本有个大好前程,可惜栽在一宗银行劫案上。即使是出於义愤的劫富济贫,但犯罪就是犯罪,留下案底的他失去了在社会上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於是只好认命转型当情报贩子。没想到,凭藉自身的黑客技术,加上逞能好玩的性格取向,倒让他在情报界混出名堂。

大家都叫他「M」。几年前工蜂追踪某宗法庭新闻时,认识了当时因为犯下不诚实使用电脑罪(是这个国家的法例之一,属刑事罪行。简单解释的话,这条罪行所指的是市民基於犯罪,或者意图犯罪的理由而使用电脑,因而令使用者本人或者其他人蒙受利益或者损失。因为多半是黑客才会干犯此条例,所以又称为『黑客条例』)而上庭的他。在与M做过几宗买卖後,工蜂把他引荐给关系友好的警察,促使他後来成为警方电脑犯罪调查科的一员。作为回报,M总是优先处理工蜂的委托,而且收取的酬金比同行便宜。

「你知道吗?Ace01死了。」M冷不防劈头一句。

「几时的事?」

「昨日。心脏麻痹。」语气之淡然,彷佛只是谈论天气。毕竟对他这类技术宅而言,没有发生在眼前的事只是毫无实感的存在。一个人死了,不过是一堆数字的缺失,并无什麽值得好感叹的。

「是他杀?」

「找不到表面证据。」在工蜂来到前,M已经饮了一肚子可乐,这新的一杯不过是用来留在这里打发时间的理由。百无聊赖之下,他用瘦削的手指沿着杯缘打圈玩。「只是下手的人明显没有做足功课,留下了一个破绽。」

「你是指『序列号』?」关於这点,工蜂也听闻过。Ace01所有的档案都会隐藏一组被他称为「序列号」的密码,没有明显的意思,只是仅属於他的独有签名。

「是的,最後更新的文件里没有『序列号』。」

工蜂沉默不语。

「同行猜测是因为他跟车太贴。」M比划出割喉的姿势,「他想挖出月咏黛安娜的黑幕,却先一步被人干了。」

「他挖到什麽?」

「不知道,他的电脑很乾净。」

(换言之,资料被清理了。)工蜂的眉头不禁皱起。

当然,彼此都知Ace01不是出於高尚目的才出手。他只是收了敌对公司的钱,又不掂量下自己的能力,结果鸡飞蛋打,赔上宝贵的性命。

他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一人之身对抗一大企业,这就是结局。」

「你是在警告我?」工蜂的语气瞬间多出几分戒备。

「别误会。」M没有被工蜂吓到,继续以不疾不徐的散漫态度说:「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位出手阔绰的大金主。你要是死了,我的宝贝可头痛呢!」

每一代新出的电脑都比前一代短命,令人忍不住要怀疑是否生产商的某种促销阴谋,再加上其他软硬件和维护费,唉!还真不能少了来自工蜂的这笔稳定收入。

(老狐狸。)然而工蜂经己看穿M劝告自己收手的真正理由:「你只是不想成为下一个Ace01。」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工蜂把酒和可乐的钱算在一起,放在吧台上,随即拎起自己的极黑风衣。

「『布丽姬』。」在工蜂转身欲去之际,M说。

M这个人就是不爱好好的正经说话,偏要把一句话断成三折分开说。

「什麽意思?」

「今早截获的讯息。『兔子』行动了。」

工蜂的神经瞬间绷紧。

『兔子』,他一直追踪的那一个人。

放出去的饵终於有动静吗?

「虽然时间仓猝,未能解读全部,但『兔子』打算今日杀一个人。」

「是谁?」

「还未查到,『布丽姬』只是一个代号。不过有可能是住在这区的人,因为五日前他开始监控这区的网络。」

「行动时间?」

「今日两点二十分。」

工蜂看一眼手表,现在是两时二十一分,事情经已发生。

『布丽姬』。

……

游走的视线无意间扫向一本书。突然,他想通了。工蜂冲出酒吧,同时用手机拨打一组号码。

「你所打的电话暂时未能接通,请稍後再致电。」

(该死!那个蠢女人为何不听电话?)

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启动引擎全速在路上飞驰。

真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

布丽姬,是凯尔特神话里司掌春天的少女。

南河春花……

你绝对不能有事!

在远处另一端的雷欧笑得异常灿烂,熟悉他的人都知这不是好徵兆。

「你是说,行动失败了?」

奈奈妮垂手侍立一旁,沉默不语,跪在地上抖动如秋风落叶的是一名叫阳子的机械女仆,独有雷欧无事人一样,满脸笑意。

「真可惜啊!本来还在想,可以不用和工蜂先生那个凶巴巴的人共事,有多好呢!」

原本拟定好的计划,是在选拔前制造一场意外,令工蜂所选择的那位少女死亡,如此,那场赌约就会是雷欧胜出。

不过工蜂死早他盯得很紧,令阳子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虽然她可以在学校和女孩的家大开杀戒,然而这样太张扬了,与雷欧希望造成意外死亡的要求不符。

毕竟工蜂不是好招惹的人。事情闹大了,天知道会牵引出多大的麻烦。

好不容易等到那位叫春花的少女落单,阳子随即用她擅长的遥距操控,透过交通灯讯号和虚假的电台新闻,诱使患有心脏隐疾的货车司机驶向少女行经的路线,当货车到达目标位置附近时,阳子就会突然启动车上音响,并且把音量暴增至最高水平,司机因而会当场死於突发性的心脏病发,而失控的货车则会全速撞向南河春花……

事情进展看似一切顺利。不过,当她抵达现场的时候,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倒在一边损坏严重的货车。

南河春花人呢?!

不但身体凭空消失,留在现场的人,没有一个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有没有撞上了?那名少女的下落呢?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太奇怪了!

即使摸不着半点头绪,阳子最後还是回去汇报。她寄望上司不在意这件细节,或者给她时间继续追查。

但她错估了自己的主人。

雷欧是只问结果的人,除非是他感兴趣并愿意追查的事。

然而这件事不在他兴趣范围内。

「果然不可能这样顺利呢!虽然一次就达成目标的也太无趣了。」

阳子听见这句话,不禁心存侥幸,以为雷欧是在暗示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熟知……

「可是呢,」他优雅地打开自家手杖的机关。原来华贵的杖端装饰是可以打开的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人偶,雷欧不需要呢。」在讲及「不需要」时,雷欧的表情蓦地一变,即使是一众智能机械人也禁不住脸色刷白。

他把杖身里藏的液体往下倾倒,细细的水柱顺着试管的口缘垂落到阳子的头顶。可怜的她连发出哀鸣的时间也没有,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先是头盖,继而面孔,眼珠子和口唇纷纷掉落地面。随着极具腐蚀性的酸性化学液的扩散,双臂,躯体,外裹的人造皮肤层层溶解,肢干悉数脱落,当酸液流至小腿,阳子随即化成一堆肮脏的铁汁烂钢。

雷欧真的动怒了。

奈奈妮见状立即跪下。「需要我出动吗?Master。」

「不。」目睹阳子姣好的身体变成一堆馀温尚存的金属泡沫,雷欧觉得解气了不少,笑容也重回脸上。「雷欧还有备用方法。只是呐,一想到要等到选拔那天才能见到工蜂死早气炸的脸,还真的有点着急呢!」

他掏出镶金嵌宝的漂亮怀表瞧了一眼。「到了这个时间啦?要去作选拔赛的准备啦!」一脚踏入曾经是阳子身体的那堆烂汁污水里,把鞋子都溅湿了。

「啊勒,鞋子脏了。」明明是一脸抱歉地微笑,右腿却愈发放肆的践踏。「哈哈,这摊东西真恶心呐!怎麽办好呢?这样走出去,会被其他人取笑的。」然而力度却完全没有放松的迹象。

奈奈妮不着一言,低眉顺眼膝行到雷欧脚前,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白色皮鞋,低下头一一舐乾净黏附在上头的灰褐污渍,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白裙变得一片狼藉。

雷欧的心思飞向远方。良久,终於浅浅一笑。

「真期待啊!」

「『Project Aur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