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过去了?我进去看看!”

“装的,大小姐。”

“哦……”

两个女人站在牢固铁门外一问一答。她们身材高佻,长发苍白,眼瞳鲜红,分别身着女仆装和便服。二十三年后,大小姐与女仆踩着山石与魔术堆砌成的地板,伴随高跟敲起的踢踏声,缓缓步入这故事中。

女仆挡在门前,伊利亚想进去被严词拒绝,她恼怒得大吼一声。

“塞拉真烦!”

女仆面不改色,对于自家主人的埋怨充耳不闻,只让她嘘声。塞拉转头低声问山田警官。

“审讯进展?”

山田凉介活动手腕,下意识摇头。

“他内心非常执着,八种犯人分类中的自大型。想撬开他的嘴,只能……”

“使其绝望对吗?”

塞拉很清楚这种套路。刚才山田凉介所扮演的私刑者形象,此举为了彻底击碎卫宫结凡的希望。对于一个血亲全部惨死,卧薪尝胆九年之久后血仇得报的年轻人而言,刚猛施压可能会适得其反。现在,地下室内灯光明亮,照在卫宫士郎胸前钢钉上,镀上魔术的钢钉象征了强权,可无数强权下总有些人向往自由,舍生忘死。

他可能会一直死挺着,也可能会……直接自杀。

“直接毁了他魔术刻印或许更好,他彻底失去依仗,你们不停施加治疗,我来背黑锅搞私刑。失去那诡异能力的保护,用自白剂和酷刑一星期我让他知无不言。”

山田凉介瞟一眼伊利亚,慢悠悠提出了个狠毒的建议。伊利亚想高声反对,被塞拉一把捂住嘴。

“毁掉他魔术刻印后连抢救机会都不会有!三颗钉全部楔在脊椎上,一颗从心脏进,一颗从右肺进,一颗从胃部进钉死了他所有活动空间。毁灭魔术刻印,以他的伤势没有丝毫活路。”

这句话其实半真半假……卫宫结凡身上不存在传统魔术师必备的刻印,投影能力相对于魔术而言更近乎天赋。爱因兹贝伦家的女仆出身魔术大家,自然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差别,这打消了山田凉介进一步严刑拷打的计划。

“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刺,碰都碰不得,只能启动备用方案了。”

山田凉介叹气,对伊利亚鞠躬。

“之后的事,麻烦爱因兹贝伦家主了。”

爱因兹贝伦现任家主,和她的贴身女仆突然沉默。这代表了抗拒,但山田凉介并不在乎,他是世俗政权与魔术师之间的联络官,并非隐藏幕后真正的推手。对于卫宫结凡这个疯子的处理双方已经有了定论,爱因兹贝伦家根本无法反抗。

山田凉介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他还有更多事需要解决——卫宫结凡在医院杀人放火完全不掩盖,影像资料已经广为传播,更何况他随手连杀八个警察,抚恤问题和如何掩饰也异常棘手。他踱步上楼,步入铺红毯的城堡走廊里,六十多岁的老人健步如飞。

精美绝伦的壁画飞速后退,布满刀痕拳印的墙壁几近崩塌,红色地毯上快步前行发不出丝毫声响,幽暗城堡里寂静无声,再不会有圣杯战争刀剑相抵时的金铁之声。他突然笑了起来。

“爱因兹贝伦家主,美到不可方物啊。女儿,你活着的话一定比她更漂亮。”

推开城堡侧门,门外是一片望之不尽的茂密林海,山风鼓动扑面而来。他似有所感抬手眺望,看到了爱因兹贝伦现任家主站在城堡高台上凝视自己。她身材窈窕,站在高台边缘,白色长靴高跟,长发飘然雪般苍白。不再是身形幼稚的少女,蜕变成气势凌人的高佻女人。

爱因兹贝伦现任家主,伊利亚-冯-爱因兹贝伦。

站在冬木市深林中残破不堪的城堡最高处凝视,凝视和卫宫家不世深仇的警官。她不喜欢秃顶的警官,讨厌他娴熟的审判技巧,也讨厌那随心所欲转换的脸谱。山田凉介和魔术协会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虚伪狡诈油滑,总保持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她也讨厌凛。

凛代表了和爱因兹贝伦家族合作的魔术界新贵。正是这新贵制定了对卫宫结凡的审讯方案。下马威般走过场的水刑只是第一步,之后会是长时间的幽禁,不会有任何人审讯他,不会有交谈触摸声音,只会有僵硬无思想的傀儡喂他饭菜,让他艰难得活下来。

最后吐露关于魔女的一切。

她站在高处,风吹过伊利亚漫长如冬夜的白发。目送山田凉介步入森林,伊利亚清楚老警官总把座驾停在盘山公路附近,路上无数结界陷阱。她吹起口哨输出魔力,秃顶的老人便会彻底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可她没有,站在高台上看着茫茫然的远处,低声嘟囔回忆一个染了白发的大汉。在她的回忆里,大汉不似传说那般行为暴躁,反而总在不胜寒的高处,安静得思索安静地眺望,平静如水。

“现在还不明白,你当时在看些什么……”

银色的使魔呈飞鸟的形状,它飘落到伊利亚肩上,熟悉的声音从鸟嘴传出,是女仆塞拉,一个红眼白发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造人。

“大小姐,远坂家主联络。”

伊利亚慢慢蹲下,抱住自己膝盖很疲倦的模样。

“不想管凛…………今天晚饭我想吃汉堡。”

“大小姐,我已经反复提过了,太高级的傀儡身体吃多高热量垃圾后会发胖的。”

“……塞拉好刻毒”

“今天晚餐咖喱蟹,东南亚菜系代表菜,泰式红咖喱。勃艮第烩牛肉大小姐你要尝尝吗?我最近新学的。”

“黑啤煮的吗?!”

“那就不能称为勃艮第了。”

伊利亚听到菜名很兴奋,阴郁一扫而光,结果塞拉下一句把她打落地狱。

“我已经把午饭和电话准备好了,大小姐请移驾餐厅。”

“呜……”

伊利亚被气的不轻,嘟嘴乱挥胳膊,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塞拉强拉到了餐厅里。

高台顿时空荡冷清,冬日冷风悲鸣不已。

二十三年前最后一届圣杯战争所埋下的炸弹渐渐逼近爆炸时刻,所有曾经的参与者再度于漫长冬日重相逢。昔日被逼无奈卷入英雄的屠戮之争的平凡人却已所剩无几,都是因为一场战争。一场在事不关己的人眼中的伟大战争:圣杯战争。汇聚世界各个时代最精锐最杰出英豪,他们浑身上下皆闪光,各持名剑屹立于时代巅峰,理应光辉伟大正确热血豪勇。但事实不尽如此,战争不仅有胜利和荣耀,还有血溅千里的悲凉,横尸遍野的绝望,以及满身伤痕。

“能听到我说话吗?”

别致的蒸汽朋克风格电话摆在餐桌上,场景有些梦幻。伊利亚仔细端详居然还有免提键,戳戳戳。戳出了个远坂凛。

“啊……听见了,我不是伊利亚。”

“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不是正确的逃避姿势哦。”

“啰嗦啰嗦啰嗦!我不想听!”

她一把推开电话,伸长手勾住餐盘,一副饥肠辘辘忍耐不住的小饿猫儿样子。结果是被塞拉一巴掌抽回座位。偌大餐厅里只有两个人,塞拉和伊利亚,彼此怒目相视又暗藏玄机。白发女伊利亚已长大,可燃烧怒火的眼睛里分明是孩子般的执拗。塞拉怒目相视,却有种管不了自家孩子的恼怒感。

“先吃饭。”

“远坂家主,晚上好。”

伊利亚的提议——或者说无理取闹——根本打动不了塞拉,女仆抓起便携电话接通顺便按了个免提键。

“塞拉?爱因兹贝伦家主发完脾气了吗?我能等半个小时。”

“不用,我们开始吧。”

“好。由我来陈述没有意见吧?塞拉。”

伊利亚极度不爽,挺直背拿起刀叉开始晚饭,丝毫不关心塞拉频频示意。

对卫宫家后人的详细处理会议正式开始。原圣杯战争御三家之二到场,起因为原御三家之一家主被袭击现已死亡,而凶手为原圣杯战争胜利者卫宫家后代。她们通过一部电话相互联系,就好似圣杯战争再开。现在三家齐聚,夺走胜利果实的卫宫家后人被紧锁在地下室,钢钉砸进要害,弱得像只鸡。

餐厅一侧塞拉背后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的孔洞,被女仆二人组找了大块壁纸遮住。这一遮不是那么简单,却也没有什么特殊深意,不过遮住了多年前的往事。

二十三年后,冬木市郊深林里残破不曾修缮的城堡里,一群昔日彼此攻戈的人再度聚首,时间是冬夜。一个没有雨水和飘雪的冬夜。

“卫宫结凡,男,二十三岁。”

“出生于二零一五年,出生证明都在,签名是冬木山版纵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零原棋丰。卷宗资料开自冬木市旧区派出所黑以警官,事实上我对两人实行测试,有过被魔术暗示过的痕迹,具体魔术种类时间太久分辨不了。”

“接下来,犯罪史。”

“根据相关卷宗显示,他杀人如麻。二零三零年夏天六月十八号,时间下午七点十六分,卫宫结凡杀死妹妹卫宫溯溪…………搭乘新干线逃离冬木,三天后通缉令下达各地,全国通缉。另外份卷宗汇集了这段时间里全国各地的抢劫案,推断出了他的行动路线:一路向北。”

“冬木,观布子,画请,空座,京都。最后到达北海道。”

“期间一个半月,上述城市都发生了手法相同的偷窃案十五起,抢劫案三十一起,也就是说他在北进过程中毫无顾忌,极为随意抢劫偷窃。这段时间他肆无忌惮的表现有两方面意义,一,他根本不在乎伤害普通人;二,卫宫结凡出逃时身上没有太多钱财,可卫宫结凡和妹妹相依为命,根据邻居的推测他手头宽裕不应该会窘迫到四处抢劫。”

伊利亚正用刀叉切着肉排,突然听到那句“邻居推测”,叉子啪啦就脱手落银餐盘上。一时间餐厅里寂静无声。

塞拉很谨慎得问:

“大小姐,怎么了?”

“继续。”

伊利亚摇头,表示让凛继续。凛虽然出身世俗大家魔术名门,但摸爬滚打多少年对邻里龌龊也了解几分,沉默片刻继续卫宫结凡案件的分析。

“第一点我同意,第二点个人推测原因是杀死亲人后惊慌逃离。”

“下面有警方专案组关于卫宫结凡的行为分析评价:心理素质差,行为反复,极度危险。”

“五月七号,公海海面上发现一艘漂泊货轮,船员全部死亡。尸检报告为死亡三天以上。搜查出了毒品……绝大部分都被人抢走了,卫宫结凡杀了三十五个人,强夺二十公斤毒潜入大陆。”

“二零三七年十二月一号,冬木横夏酒店法人柳洞朱利安,报警逃犯卫宫结凡出现。假冒证件,和学生时代完全不同的打扮,很难发现同一人。报警人和卫宫结凡同学校出身,班级前后座位。十二月三号清晨,北社度长在柳洞寺山道晨跑发现失血昏迷的卫宫结凡,以及间桐樱。”

“直达中央警视厅,当天立案设立专案组,组长山田凉介警官,副组长小叶响。”

“后面的内容大家一清二楚,我想不必陈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