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骗你的。

即便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黑灰色雨云已经被赶走,上帝依然没有将恩惠洒向人间。头顶上梧桐树的树叶在初秋尚未有泛黄的迹象,直到早上7点左右才停下的雨让树叶上仍残留着不时滴落的露珠,身下也是非常潮湿,换个人就肯定不愿意坐在这种地方了吧。

雨过天晴只是骗人的谎话,任谁都能感觉出来,雨后天空仍然无法撕裂阴霾的情况比阳光打到脸上的情况多太多了。不,应该说是把这个词滥用到雨后像是只可能放晴一样的人们不好吧?毕竟这个词的本义纯粹是指雨转晴的情况。词语本身是无罪的,没人会把凶器安排到被告席上。

在雨中的压抑气氛下人的心情比起雨前多少会有些微妙的变化,千古以来被这握不住的丝线扰乱了心绪而作过《雨霖铃》之人不知多少,雨里的人,比起灰暗的天空更想看到似乎可以带来改变的阳光,所以流传下来的那个词语才会是雨过天晴而不是雨过天阴。

经过身前的面孔不断地改变,萧敬腾才刚刚离开不到5小时被泰芙努特赶回室内的人们就再次占满了世界,他们看起来都是同样的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多少年前的世界也是这个样子吧?

管他呢,怎样都好。

只要不再听到那声音——

“这次事件的起点是,2020年6月11日晚23时15分左右在星屑路旁的小巷中发生的杀人案件。”林源风将年以外的所有时间点圈了起来,在上面点了点。

“风湾也就只肯在给每条街都起个奇怪的名字上下功夫……”

“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打断,连这都不知道,姐姐的家教很差吧?”

布伦希尔德将头扭向一边,确保唐珂从视线中消失,摆出一副冷漠中夹杂着几分不快的神情。

这孩子好像看自己很不顺眼啊,昨晚欺负她太过了吗?待会儿要不要道个歉?

“注意力集中。”林源风敲了敲白板,将两人的意识拉回。

“死者名叫汪申君,性别男,年龄34岁,是风湾大学日文系的副教授,死因是颈椎折断。警方在23时17分接到报案,报案人是死者的学生,据本人供述两人是因商谈奖学金的相关事宜而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逗留到深夜,大约在发现尸体的三分钟前与死者分手,但报案人随后想起死者的打火机还在自己这里便去追赶死者想要还给他,结果在小巷里发现了死者的尸体。”

“三分钟前,就是14分啊,这不是分手不到一分钟就被杀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插嘴了,请继续!”

“布伦希尔德,把死者照片给我。”

“哦。”

布伦希尔德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身后办公桌的抽屉,从中找出一叠照片。

“汪申君的照片的话……大概是第五张。”

以小孩子来说算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厚厚一叠照片的上半部阶梯状分开,抽出从上数起的第五张,学着用三指夹住帅气地扔向等在那边的林源风,然后默默地从地上捡起照片起身乖乖递了过去。

“好,”林源风对此什么也没说,将照片用磁性贴贴在了那一行数字的左侧,“警方最初认为报案人的供述不实,因为按他的描述,死者消失在他人视线中的时间只有三分钟左右,而凶手在这点时间里完成了杀人、处理尸体、逃跑这一系列动作,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是谋杀的话,在这点时间里杀死一个人绰绰有余,但要加上将尸体变成那样子的一道复杂麻烦的工序,便完全不够了。况且发现尸体的那条小巷相当狭长,如果逃跑时稍慢一点便会被报案人所看到,这相当于把凶手能够用来处理尸体的时间又缩短了一大截。处于以上种种理由,警方将报案人当作第一嫌疑人拘留。”

唐珂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昨夜所看到的地狱景象,确实,那种惨状,说是制造起来不费事恐怕没人信吧。不过有工具的话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吧?话又说回来,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造出那噩梦啊……

其实去工厂车间转一圈估计就能找到不少。唐珂决定压下这无用的幻想继续听讲。

“但是,6月13日凌晨3时27分,警方接到了一个报案电话吧?”位于最后排的泰迪熊换上了一身似乎很适合给221B的某位名侦探穿的带格子浅褐风衣,斜靠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将扩音器的音量开到了最大。

“嗯,报案人称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确切的地点是星海小区,死者被扭断颈椎而死,同11日发生在星屑路的案件是同样的手法。”

黑夜中的恶魔,对人类露出了它的獠牙。

林源风环视一周,在座的几人除唐珂外对这起案件的熟悉程度都不比他差,现在重新梳理案件的脉络除了发掘之前可能被忽视了的细节外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唐珂提供此案的详细信息。

毕竟,她才是解决这案件的关键,是在一片黑暗中艰难抓住的曙光。

“第二起案件的死者名叫郑嘉月,性别女,年龄27岁,风湾彼岸旅行社的导游。”

林源风停顿了一下,一上午滴水未进让他的喉咙此刻正被干渴的火焰灼烧,但现在并不是喝水的好时机。

“星屑路与星海小区之间的直线距离大概是35km,即便是开车也要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再加上手法的特殊性,因此警方基本排除了这两起案件是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开始将搜查重点放在两人的人际交往上。”

“现场呢?现场的搜查一无所获吗?”

感觉到哪里不对的唐珂不顾礼节,心里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顶住旁边布伦希尔德鄙视的目光第三次打断了林源风。

“一无所获。”林源风趁着这机会艰难地攒了点唾液湿润了一下自己枯井般的嗓子,对唐珂点点头,“尸体的颈部破坏严重,根本弄不到任何指纹;头部上有几处轻微的软组织挫伤,但因为头发的阻挡等原因无法提取指纹;现场也没有脚印毛发等残留物,如果有血液的话已经混入了死者颈部的大出血中无法查验。”

果然不可能像推理小说一样在现场的搜查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成为了名侦探的关键线索啊……略显失望的唐珂多少有些落寞地想。不,完全没有线索的现场被用得也挺多。

“在案发现场的搜查一无所获,也没有找到所谓的目击者,警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际关系的搜查上面,但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

“汪申君和郑嘉月,两人的交往圈子毫无交点。如果说有交点的话,那也一定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产生的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陈新听出林源风的音色越来越不对劲,替他说完了他的话的同时起身拿来纸杯倒了杯水递给了林源风。

“剩下的四起……应该说是五起案件,还有向这家伙说明的必要吗?”

布伦希尔德打了个哈欠,从剩下的一厚摞照片中挑了几张一口气扔了过去,闭上眼睛蜷缩在转椅里。

“大同小异。”林源风略显无奈地耸耸肩,“一样的作案手法,一样找不到任何能证明凶手身份的线索,警方完全陷入了困境。”

“……然后这案子就被扔到你们这来了是吗?”

“嗯。”

原来这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组织就是个专案组啊。唐珂在心中默默减了一分对WIBI的印象分。

“坦白说,我们也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东西。”

“那你们是要怎——”

“唯一的线索,在于死者的身份上。”

无雨的雷鸣在远处被建筑分割的地平线上轰响。

“汪申君,大学日文系副教授;郑嘉月,旅行社导游,生前为接待日本游人而在准备N1测试;长谷川政尚,来自日本的留学生。”

“啊……”

唐珂觉得自己漆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电光,按剧情走的话现在她应该找一个好糊弄的家伙往他脖子后面射上一针然后躲到沙发后面去。

“至今为止的七名死者被确认都会日语,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的共同点了。”

“那帮家伙干的?就是那些……”

“鬼知道。”

林源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正搜肠刮肚地寻找可以用来形容自己意思的词汇的唐珂。

“我们沿着这条思路调动了WIBI资料库里能找到的所有二战文献,其中与风湾市有关的是……”

“769条,没有明显的提到可能会导致风湾市居民对日本人明显仇恨的事件,不排除没有任何书面记录流传下来的可能性。”

救了语塞的林源风的布伦希尔德瞪着明显想问什么的唐珂。

“然后是一一排查风湾市现仍在世并经历过全面侵华战争的老人,截止至8月31号,据1940年时年纪在3岁以上作为判断标准,符合条件的人有204人,其中有103人在案件发生时有不在场证明,61人因疾病不良于行,36人缺乏生活自理能力,剩余4人在昨晚也被排除了嫌疑,用双手扭断别人脖子,90岁的老人怎么也不可能做到。”

林源风转过头去,把白板上的一切都圈了起来。

“以上,针对这条线索的一切努力皆宣告无效。”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赌个爷爷的名义然后揪出真凶吗,你让我说什么好。”

“揪得出来就用不着你这种白痴帮忙了。”

布伦希尔德装成什么也没说的样子无视掉唐珂杀人的目光转着转椅自娱自乐。

“好了好了,布伦希尔德你稍微让着她一点。”

唐珂在看似劝架的陈新话中品味出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一般来说,都是要大人让着小孩子吧?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小珂你也能理解了吧?”叶离探身问道,“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我们,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唐珂,如果不计算我的话,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凶手的人。”

换言之,凶手现在迫切想要杀掉的,是不懂日语的唐珂。

蚯蚓能钓上鱼,谷粒能捕到鸟,鲜肉能引诱猛兽,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类用诱饵将一只又一只动物引入陷阱,并为此自鸣得意。

那么如果有超越人类的存在想要捕获人类的话,又会使用什么作为诱饵?

能够使人不知不觉跳入火坑的,到底是什么?

然后,这个问题被人类所回答了。

超越金钱、权力、荣誉,能够成为对人的最佳诱饵的,却只有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