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买来了,给。”

“谢谢。”

虽然是这样的对话,但林源风除了口头应答外没有任何的动作,仍然瘫在转椅上,对着略显昏暗的落地窗外,注视着手中所举之物。咖啡色的晶体在这城市荒凉之地的背景映照下,显得比夜晚见到时更加清澈,颜色却也更加浓郁,散发出神秘的诱惑气息。CC,全称Concentrate Caffeine,即浓缩咖啡因,按林源风自己的说法是一天吃四块就得躺着去医院了,对神经中枢有很强的刺激作用。

“说了小孩子不要喝咖啡。”手中的晶体突然被夺走,叶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叶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摆出大人说教的姿态,“我说小风你不会是咖啡因上瘾了吧?这个的副作用你又不是不知道,醒脑作用强是强,可你不能把它当零食吃啊。”

“24小时内我只吃了两颗。”

林源风没有抬头,仍然望着远方的天空。

“重点不在这里……”

叶离越过他,走到那张最大的桌子旁,敲了敲黑着的显示器。

“局长,你倒是也说一下他啊。”

“我又不吃,没什么资格说。”

屏幕一闪一闪亮晶晶,泰迪熊抱着一袋CC在荧屏的闪烁中跳了出来,抓起两三颗低头捂嘴腮帮就鼓了起来。

“不过,林源风你还是别吃了。这几天你就没好好休息过,昨晚根本没睡觉,早饭也不吃,再这样靠药物支撑身体真的会垮的。”

“不想睡……”

林源风揉着右眉眉心,嗓音带着让人揪心的沙哑。前几夜为了一条最后被证明无用的线索没怎么合眼,从昨晚到现在更是完全不曾放松过,疲惫在体内堆积,必须要靠咖啡因对神经的刺激来振作精神,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孩子现在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愿休息。

“局长……”林源风看向已经将手中那一大包“零食”消灭了一半的泰迪熊,“到底为什么要让唐珂去?我也同样可以成为诱饵。”

“唐珂,如果不计算我的话,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凶手的人。”

仔细想想的话,这句话本身就明白地告诉了人们,现在见过凶手的,实际上是两个人。

普通的高一女生,唐珂。

WIBI风湾市分局成员,林源风。

谁更适合去执行引蛇出洞这种危险的任务显而易见。

“因为你是救人的一方啊。”泰迪熊迅速把剩下半包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口齿不清地回答,“自己正要灭口,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往你身上扔了两个闪光弹,带着目击者逃走了。第二天在街上看到目击者和程咬金,你会选择去袭击哪个?”

“都不。”林源风稍作思考,摇摇头,“差点丧命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面前,实在太可疑了。更何况过了一夜,情报应该已经全部收集完了,再去灭口没有意义。”

“我们别这么现实……把自己当成傻一点的人思考,你肯定会选择原来就想要灭口的那个,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句,但完全是不容置疑只允许做出肯定回答的语气。

“……可是,这样做太危险了。”

林源风的话中满怀忧虑与不安。虽然唐珂曾在心里把他形容为呆呆兽,但在他的眼里头脑简单四肢欠发达的唐珂反倒更像呆呆兽,现在要一只呆呆兽去面对耿鬼,也太过于勉强了。

“放心吧,陈新和布伦希尔德跟着她呢。”泰迪熊又抱出那张对它显得过大的太师椅,躺在上面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虽然你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你应该知道他们俩的能力。”

“嗯……”含糊应了一声,林源风打开身边的大号塑料袋,取出叶离之前给他买的K记垃圾食品,一股脑把附带的番茄酱都挤了上去,大口咀嚼起来。

垃圾食品唯一的优点是热量高,如果不考虑味道的话。

 “陈新……”

“公主殿下何事吩咐……”

“我们要跟着这家伙逛多久……”

“逛街的女人,体力无限……”

“可这都五点了啊!这家伙逛了一下午都不消停啊!”

布伦希尔德趴在商场令人难受的金属网格长椅上,不过为了不让娇嫩的面部受罪而把下巴搁在了坐着的陈新腿上,在外人看来宛如年龄差很大的兄妹一样的两人北侧5米处,穿着休闲夏装的唐珂正兴高采烈地跟年龄差更大的售货员聊天,和这边精疲力尽的两人不同,唐珂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四处奔走了一下午的样子。这就是学生逃学时可怕的精力吗?这样感叹着的陈新看了一眼自己腿上天天逃学的布伦希尔德。

“下午好,我们来换班了。”

“布伦希尔德怎么了?饿了的话我有带炸鸡来哦。”

“不要……我要牛排……”

“牛排就别想了,起床吃饭了。”

“怎么样,下午有动静吗?”

“一点都没,平静得让人不舒服。”

“没关系,还没到蛇出洞的时间。”

之前的七起案件,案发时间都在晚上10点到凌晨3点之间,正是行人最为稀少的时间段,这也就是为什么至今只有唐珂一个目击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撞上了特地挑理论上无人的时间段下手的犯人的唐珂幸运值低得能去当枪兵了。

引蛇出洞的具体方法,是在风湾市地图上描绘了七名死者案发当天的大致行动路线,找出交点与人流量大的地方,以合适的路径连接了这些点之后让唐珂去走这条路,赌犯人会在这条路上见到唐珂。

12:00,行动开始,林源风、叶离以及根本不能行动的泰迪熊留在了分局里,唐珂则与若即若离地跟着她的陈新、布伦希尔德一起踏上了这条可能凶险无比的路。

不过,犯人相当守时。跟踪中的陈新和全程帮倒忙的布伦希尔德连半个可疑的人都没发现,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不过他们要是不跟着的话,就会有什么发生了也说不定。

“总之没什么事就好,安全第一。”

叶离笑得比身为小孩子的布伦希尔德还要孩子气,不过,虽说需要引出犯人来,但看着那张笑脸的话总觉得这样也确实不错。

毕竟不会有人受伤,不是吗?

“说起来啊叶子姐……”

怀着对牛排的怨念大啃炸鸡的布伦希尔德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的残渣,抬起头来,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正发出仿佛与己无关一般的笑声的唐珂。

“抚恤金,发下来了吧?”

是夜。

和昨晚一样的小巷。

唐珂小心翼翼地独行在昏暗的巷子里,今夜虽无雨,但这条巷子的路灯却半死不活一样,有气无力地一明一暗,弄得光线反倒比昨晚还要暗。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之外根本没有声音,天边大厦霓虹灯招牌的光是那样遥远,唐珂感到远离人世般的恐惧。

“叶子姐,你那边能看见几个人?”

“2个,一个在东南方200米处,走着和小珂相同的路线,但距离基本不变;另一个在小珂前面那个十字路口的南方50米处,正向她走来。”

“200米的距离无论是跟踪还是谋杀都太长了……如果真被引出来了的话,多半是另一个了。唐珂,听见了吗?”

“听见了。”

“小心一点。”

深吸一口气,唐珂望着看不见的拐角另一侧,在这散发着阴冷气息长满青苔的砖墙那边,就是昨夜的那个家伙。

该转身逃跑吗?

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渐渐变响,那个人在靠近自己,杀人魔“背面人”就在身边,这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于脑海,脚下似乎都失去了力气。

听着唐珂因紧张变得粗重的呼吸,被感染的叶离也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伸手调整一下耳机与麦克风的位置,再次拿起手边的双筒望远镜观察。

确切地说,那是“人类搜查仪”。原理和红外线夜视仪基本相同,但它只捕捉温度在35~38℃之间的物体辐射的红外线,因此适用性比红外线夜视仪小很多。今晚被拿出来的原因是,它的视野内只有两种东西,彩色的人类与黑色分层次的其他物体,搜寻特定目标比夜视仪好用。

正位于制高点的叶离再次确定了视野内只有四个人类反应,身为诱饵的唐珂,隔着一层墙壁埋伏在旁边无人老屋院中的叶灼华,以及另外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接下来只要那家伙一拐过来,小风就……等等,这搞什么?

“目标……转身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都追到这里了没理由回去吧?被发现了?还是说犯人不是他?那难道会是隔着200米的另一个人?

“那目标要更……”

“叶离姐……”

刚刚还沉默着的唐珂突然打断了林源风,她揪起衣领对着上面粘着的纽扣型麦克风说。

“真的……只有四个人吗?”

几乎带着沙哑的哭腔。

听得见。

林源风背靠着两米左右的矮墙,闭上眼屏住呼吸听着那声音。从唐珂面前大概20米处,传来了某个人缓慢的脚步声。

又是被置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一般的恐惧。昨夜恶魔的形象从脑海中飞出,与眼前逐渐靠近的人的身影重合,视线因紧张而变得一阵阵模糊,令手脚不受控的颤抖蔓延向全身。

 “退后!”

被一声断喝从黑暗中唤醒,唐珂慌乱地退后几步,抬起头看见林源风蹲在一边的墙头上,抬起了右手,她刚张开嘴想要对他说点什么,耳畔突然传来炸响的雷鸣。

他手里拿的是货真价实的手枪。

和昨晚所见的没有实际杀伤力的电击枪不一样,是能够杀死人的,货真价实的手枪。

“啧。”

林源风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躁,那一枪并没有击中,对面那人刚刚一侧身躲开了那一枪,和动画什么的里面不一样,现实中人类面对初速300~500米/秒的手枪子弹根本没有那个反应速度躲开,只可能是看他手指的动作以提前量躲避,能做到这点的人……相当可怕。

不能给他机会。

如此告诫着自己,趁对方看上去还未缓和过来又是一枪,扣下扳机的同时两腿发力,借助两米落差的力量一记飞踢踢去。

“这不可能啊!”

叶离惊慌失措的喊声在耳边响起,离现场太远赶不过去支援的她正用人类搜查仪观察着现场,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能看到的都只有两个人类反应。

无暇顾及她到底为了什么喊出这种话来,子弹和飞踢都被那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躲过,攻击落空的林源风正揪住那人衣领一记膝撞撞在他肚子上,可他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抓住林源风右臂一扭,右手重锤落在林源风肘关节上,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迫使他丢开手里的手枪,整个人都弯下了身子。

“将军……”

面临如此困境的林源风却强忍疼痛,露出了因伤痛而略有些扭曲的笑容,轻声说出了这句算是莫名其妙的话。

听到他这句话的那人高举右拳,还没落下就僵在了那里,血花在他的背后炸开。

“距离太近了,都贯穿过去了……”

林源风左手用力一推,那人放开了他,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看了看贯穿那人腹背的弹孔,上前一步,用枪对准了他的头。

用左手的第二把枪。

 “叶子姐?叫人吧,这边可做不了急救处理什么的。”

听着那边叶离打电话的声音,林源风右臂被打中的地方却突然又一阵钝痛,让他不禁咬着牙吸了一口气。

“不用叫医生,这我死不了。”

浑厚圆润的男声中,夹杂着或许该称之为绝望的一种情感。

他的腹部已经不再涌出血液,那伤口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开的血管重新链接起来,被撕裂的肌肉修补完毕,脂肪与皮肤再度覆盖于上,如若没有衣服上的弹孔,他身上就没有一丁点被枪击过的痕迹。

“那更得叫医生了,我很想知道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啊。”

林源风注视着眼前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着一身破旧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粗布衣衫,未曾打理而有些长的头发大半被针织帽遮住,看上去很久没修剪过的胡子上满是污渍,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

刚刚被他打中的时候,除了疼痛,感受到的还有不像是人体的冰冷。

“1945年8月15日。”

男人突然说。

“日本投降……”

林源风回答说。

之前的搜查虽然没有成果,但方向赌对了,这起案件果然和二战有关。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躺在地上,望着黑暗的天空。

“是在那之前的事了。你们课本上学过细菌战吗?”

“没有。”

九一八事变,西安事变,卢沟桥事变,平型关大捷,台儿庄战役,百团大战,日本投降。林源风迅速回忆了一遍初中课本上有关抗日战争的内容,里面确实没有关于细菌战的半个字。不,哪怕范围扩大到全部的六册历史课本乃至初中所有的科目也都没有。最大规模的细菌战黑死病没有,中国最著名的731部队也没有。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那里的事。”

男人闭上了双眼。

1939年。

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在家里突然被日军抓走,无论到哪里都不奇怪。

摇晃不断的运兵车上,被蒙上眼睛的二十几个人与两个看守沉默不语。

解不开绳子。男人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迸出青筋,但粗糙的草绳没有因此出现任何的松动。

放弃了挣扎的男人暗自猜测着他们要被带去哪里,挖矿?可是,只是挖矿的话完全可以用普通的手段征集劳力。难道是金矿之类的?那样的话,自己就回不去了。

男人打了个寒噤,暗自祈祷着不要变成那种悲惨的未来。但是,他所遇到的,是比这凄惨数十倍的地狱。

过了多久?不知道。

身体整天都是滚烫的状态,头脑昏昏沉沉,只有不时从全身传来的的痛楚能让自己稍微清醒。每天都被注射奇怪的药剂,一会儿像被掷入冰窖,一会儿像被火舌舔舐,一会儿如万蚁噬骨,一会儿如百箭穿心。在这噩梦般的境地中,听着听不懂的语言,承受着其中的恶意,浑浑噩噩度过了5年。

某个雷雨夜,男人从那里逃了出来。

回想着最后一次被注射药剂后身体的变化,全身发冷,习惯了的床也变得炽热,烘烤着身躯,仿佛无数的针挤在一起,摩擦着每一个脏器,炽痛感贯穿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超越以往的所有痛苦,却让自己获得了超人的力量。观察自己的两个白大褂叽里咕噜了一会儿就走了,在痛苦的挣扎中,束缚自己的金属却全部崩坏,听着身后传来的哀嚎,不敢回头,完全没有想到救他们,一口气逃到了这里。

回家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躲避着每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忍受着身处烈焰煎熬之中的痛苦,找寻着迷失的方向,终于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

如果那片废墟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然后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在全国游荡,别不信,长白山和海南那块我都去过,不过倒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尽可能用笑的语气说。

只需少量的水和食物就可以坚持十多天,一个小时的睡眠就让自己足足十几天才感到疲倦,体温一直保持在10℃以下,从未有过疾病,受了伤也会很快愈合。

自己变成怪物了。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将要倒下才去机械地进食、饮水、休息。

为什么还活着呢?不知道啊。可就是这样活着。

“本来一直是这样的。”男人盯着林源风不见任何动摇的脸庞,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怎的,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走累了,打算回来,守着她们娘俩,一直待在这里不走了,结果就出事了。”

头痛欲裂。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这种将自己带回那个人间地狱的痛苦。

在路人惊异的眼光中抬起身来,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将衣领向上拉了拉,默默地走出了人群。

回过神来的时候,说着叽里咕噜的那家伙的尸体已经摆在了眼前。

望着远处工厂在黑夜也依旧不停息的黑烟,自己的视力在这里也能看出那层次的区别,却无法看到黑暗中的未来。

沉沦着,迷茫着,痛苦着,叹息着。

“说起来,查文献的时候的确查到过二十三年前有过类似的案件。”林源风点点头,若有所思,“如果是那个时间点的话,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有点头绪。”

“什么……”

“唐珂,风湾市在过去,曾被称为‘工厂的墓地’,你知道吗?”

“啥?啊,这个……呃……”

从两人开始打斗起就没再说话的唐珂突然被问到,一时语塞想不起答案。

“风湾市是一个绿色工业城市,但它的环境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好的。”

从黑烟浓雾到青山绿水,要走多远?

“大概二十年前,风湾市的环境差到了极点,用pm2.5来算的话,大概是每天都在300以上的程度。因此,下定决心要保护环境的政府要求大小工厂都进行整改。”

“确实,那时候啊……”

男人似乎回忆起什么,一副沉浸于过去的表情。

“但是把整个工厂都进行改造需要相当的资金,拿不出钱来的中小工厂都被迫关闭了。虽然机器都撤走了,但相当多的厂房还留在那里没有拆除。唐珂,我们昨晚躲的就是那时候遗留的废弃厂房。”

“这样啊……不你等等,这跟他……杀人,有什么关系?”

“重污染啊,日本那边重污染曾经引起过严重的公害病,我想他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本身因为细菌战时的实验身体出现了异变,环境污染又引起了进一步的变异。”林源风用枪指了指男人,“更何况D&R事件后这种失衡现象层出不穷,类似的案件本来十多年才有两件,结果这十年一下子猛增到二十件,最近更是到了三个月七个人的地步。估计失衡引起的第三次变异让他更易发作了。”

“二十二件吗,我杀了那么多人啊……”

男人虚假的笑容下满是将要溢出的悲伤。

“请杀了我吧。”

唐珂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蒙了,林源风则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让他有机会逃掉。

“战争早就结束了,可我这里还一直回荡着那时候的声音,这不行啊。”

“那就别笑啊……”

林源风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不想杀死他们,可我根本控制不了。”男人右手紧紧握住,指甲深深陷入皮肤当中,“看到了吧?我昨天即便已经杀死了那个人,依然失去理智,想要杀死你们两个。刚刚也是,几乎毫无意识到就跟上了这个女孩。”

“别说了……”

“杀了我吧,那样就不会再有人被我杀死了。”

“不行,我们的规定不允许。”

“小风……对于杀人犯,理论上是允许直接击毙的。”

一直没说话,只是倾听着的叶离出声提醒他。

“叶子姐,离支援来还有多久?”

“路上塞车了,估计还要十多分钟。”

听见少年的砸舌,男人又露出了那饱含悲伤的笑容。

“杀了我吧。”

“不行。”

“那样是最好的结果。”

“都说了不行啊!”林源风突然怒吼,“把自己的命当成什么了!这么想死就去自杀啊!别来烦我!为什么来找我啊!”

“因为已经试过了啊。”面对发怒的林源风,男人平静地说,“割腕,服毒,溺水,自焚,上吊,我能做到的我都去试过了,全都杀不掉我。”

“……闭嘴。”

“这把枪的话,应该能行。”

“我让你闭嘴!”

“小伙子,叔叔……爷爷求你了,杀了我吧。”

躺在地上的已过百岁的男人,向尚未加冠的少年乞求道。

“啊啊知道了!闭嘴!”林源风毫不在意自己伤情一般用右手挠着自己的头发,俯下身,极其烦躁地将枪按在了男人额上,“只要杀了你就行了是吧!”

“谢谢。”

与此情此景毫不相称的明朗笑容,展现在男人脸上。

“啊。”

林源风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烦躁,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夹杂其中。

“不客气。”

砰。

“唐珂。”林源风站起身,看着脚边无法用温度确认生死的躯体,“忘了这件事吧。”

随后,他扑通跪下,伏在本要逮捕的人的尸体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三天了。

唐珂望着学校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出神。

林源风没有再到学校来,估计是在忙善后的事。

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林源风,虽然给人的沉稳感尽失,但感觉见到了更加真实的他。

他也会为了某人而痛哭啊,为了一个本来要抓住的人。

“所以说,这路痴怎么进来的?门卫和这层的设计师都吃干饭的?”

布伦希尔德对着面前的唐珂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心理阴影至今没有消除。

“啊……林源风哪去了?”

唐珂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决定避开这个问题。

“汇报完工作之后回日本了。”

“回日本?”

“你不知道吗?林源风原来是WIBI东京分部的人,因为这边对‘绞刑架’的搜查迟迟没有进展才被调过来支援的。”

陈新从实验器材中抬头,略有些诧异地回答道。

“放心吧,只是回去照顾他外公,过几天还得回来。”泰迪熊打了个哈欠,两条小短腿在椅子外晃荡,“听说了吧?日本哪个大臣又参拜那神社了,他外公在参加反战游行时心脏病发了,家里人忙不过来把他叫回去了,今天刚走。”

月影在海浪中翻腾,将浪刷上银白色的光芒,林源风靠在甲板的栏杆上,闭上双眼,感受着船体的摇晃与咸湿的海风。

“如果你没打来电话就完美了。”

“不至于这么讨厌我吧。”

电话那头苦笑一声,说话的人用的是带着德语口音的汉语,需要一点外语天赋才能听懂他的意思。

“总之,这次事件是解决了,别再想给我推销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啊,解决了解决了。”那边的人用讥讽的口吻回答,“你真的觉得解决了吗?说来听听呗,把它归类在那里面的原因。”

WIBI是世界“失衡”调查局。在林源风交上去的报告书里,将这次事件归类在社会失衡中。

“……他只是一个缩影,”林源风手持的,是只要人还在地表上就能够使用的卫星电话,所以在没有基站的大海上也能使用,“口口声声说着和平来之不易,满脑子却全是军国主义,把一场战争的教训总结成了对方真可恨就是该死,这样的人少吗?搞不好,身处这‘正常’世界的他们才是失衡了的人,那家伙反倒是被命运操纵的普通人。”

“还真像你会说的话。”

电话那边响起了愉快的笑声。

“彼此吧,大概。”林源风睁开眼,抬头仰望苍穹。

“A-d-o-l-f。”

将单词拆开,逐个将字母读出。

船靠岸了。

收拾行李准备下船的林源风被某个声音吸引,停下了动作。

若有若无的钟声,是寺庙报时的吗?坚定有力,余音不绝。

停下了。林源风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黑影,良久才叹了口气。

得胜擂鼓,鸣金收兵,虽然收兵时不敲种,但那也是属于“金”吧?

这战争的钟声,又何时才会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