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身後的街道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我依舊不緊不慢的走着。

其實從我剛從轉角轉出來看到對面走出的那個人影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那是蓮歌了。

雖然與我記憶中的那個青春活潑的蓮歌有很大的偏差,但不知為何,我卻依舊執拗的覺得,那正向我們走來的,萎靡不振的女人,就是蓮歌。

或許該說是直覺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你的故鄉還真是平靜啊。”丈夫似乎是想為了緩和我們自從進城之後我就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的如冰氣氛,沒話找話的說道。

“嗯。”我輕輕的應了一聲,但心思卻完全放在了正迎面走來的她身上,丈夫吃了灰後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不再說話。

蓮歌的樣子似乎很不容樂觀,頭髮隨意的紮成了一個高馬尾,可沒有紮起的頭髮隨意的被梳到了一邊,蓋住了半邊的臉。

馬甲上別著的那朵塑料花也磨損的很嚴重的樣子,雖然衣服洗的很乾凈但十分明顯的,這衣服已經很舊了。

媽媽送來的信件一直都在說現在蓮歌已經成為了一個醫生,但從來沒有提過她過得如此拮据,我不知是蓮歌一直沒有去看她的原因還是媽媽沒有管她的原因。

或者兩者皆有。我突然的意識到,因為蓮歌……

蓮歌……

恍然之間,我才已經發現我們已經近在咫尺,她似乎還沒有看到我的樣子,但如此近距離的,我已經可以感受到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萎靡不振的無神眼睛……

蓮歌……在那麼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了那從心底的刺痛。

總有人……要成為撲滅火焰的水。

十年前蓮歌最後一次與我的對話在我腦海中響起。

所以我必須要留下來承擔責任。

原來責任是這樣……我低下頭去,除了忍住眼淚之外,盡量不要讓自己注意到她那被頭髮遮住的,一道從額頭,一直劃到下巴的傷口。

然後,又一如當初的,我們擦肩而過。

“那是你原來的朋友么?”當走出了十來米后,丈夫突兀的問道。

“嗯?啊……”依舊低着頭的我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問有些不知所措,隨意的應道。

“嗯,沒關係,走吧……”臉頰突然的感受到一抹濕濡的溫暖,我這才意識到丈夫吻去的,是我的眼淚。

我……在哭么?

丈夫向前走去。

不知為何,我再次的扭過頭去。

不知為何,我望向蓮歌的方向。

不知為何,我覺得。

在這一個瞬間回頭的話,她也一定會轉身。

我們四目相對。隱藏在對面濃霧下的面孔看不清表情。

她……會過來么?

不知為何卻有隱隱的期待。

但最終我知道這隻能是幻想。

我已不再姓石嶺,一切已經無法再回去。

“蓮歌和奈枝結婚了哦!”媽媽的來信中的片段在我的腦海中再次響起。

總有人,要成為熄滅火的水。

這是……她……的責任……

“雪國……”丈夫的安慰讓我嚇了一跳,她的安撫才讓我知道我顫抖的有多麼厲害。

“嗯……沒事……”這個謊很蹩腳,但我現在急需借口逃離這裡。我沒有臉再去面對她……

蓮歌……

“我們走吧……”

接着,我不等丈夫的反應,轉過身,急匆匆的離開。

轉進拐角后,身後如野獸般的哀嚎才開始響起。

我走在最前面,我知道丈夫懷疑的目光正在因為此時的事情而游移不定,但我現在只能不讓丈夫看到我的臉的。

我依舊無能為力,就像我在奈落死的時候的無助一般。

我救不了任何人。

我只能做到的,只有將淚水拭去。

然後,蜷縮着,等待着被拯救

2.

得知希律要結婚,那還是兩天前的事情。

“蓮歌~小~蓮~歌~”那天早上睜開眼睛后,第一個映入眼帘的,依舊是我的妻子,奈枝。

正騎在我的肚子上,身體前傾的,讓我一睜開眼睛就能與她對視的姿勢。

那是一張……永遠都看不膩的臉,白凈,細膩,五官清秀,乾淨利落的短髮在腦後綁了個小辮,歲月似乎從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該起床吃飯咯~”看到我終於醒來,奈枝露出了令人心安的笑容。

那是……足以治癒一切的,如天使般的笑容。

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以後。

當時,奈落的屍骨都沒有找到,而雪國最後在城門處因為無顏回家而離家出走,只有奈枝,這個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在我醒來的時候,孤獨的守候在我的床頭。

醒來的時候是深夜,外面依舊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雨,頭疼得可怕,彷彿要裂開似的……

然後……我的眼睛……

“蓮歌?還要咖啡么?”奈枝溫柔的詢問將我從那噩夢的記憶漩渦中拉了回來。

“啊……抱歉,謝謝。”我尷尬的向她笑了笑,接着將手中已經喝完的咖啡杯遞給了她。

今天的早飯依舊是火腿和吐司,我最愛吃的東西之一。望着那雙白皙的玉手嫻熟的將一勺對於我來說剛剛正好的糖撒在溫度適合的咖啡里攪拌的我靜靜的想到。

那一次之後,我的左眼就瞎了,而同樣的,因為那件事,我也失去了在家中的地位。

工資與地位一落千丈,生活也因此十分拮据。

就連私活也再也接不到了。

若不是奈枝的資助,恐怕我已經死在了某個臭水溝里了。

最終渾渾噩噩的又過了兩年之後,我向家族辭職,憑藉著以前在伊索斯大學學到的醫學知識,在遠離本營的地方開了個醫館。

家族最後還是看在了我曾經的面子上,或者該說是奈枝在委員會上的意見,我的醫館不用上交保護費。

但奈枝也因為這次袒護而徹底失勢。

在所有人的眼中看來,我與奈枝的結合才是正常不過的。

因此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至今我依舊記得當我向她求婚時她眼中無法掩飾的喜悅,雖然捂着嘴但驚呼還是不可避免。

她的樣子,她那時的樣子,我一直都覺得。

她便是天使。

“嘿嘿,好了喲~”奈枝微笑着將攪拌好的咖啡推到了我的面前,接着,她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睜開了眼睛,望着我得臉看。

“怎麼了?”我拿起咖啡杯,好奇的問道。

“嘿嘿~”奈枝推開椅子笑嘻嘻的站了起來,然後,繞過桌子,來到了我的身側。

腮處感到了濕濡的一吻。

“吃的太急咯~蓮歌,慢一點啦,小心咽着。”等到她的嘴唇離開之後我才反應過來的扭頭望向了她,她正像一個等待獎賞的孩子一般笑嘻嘻的站在我的面前,天真無邪的樣子,十分可愛。

我想,我是愛奈枝的。

我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奈枝好奇的看着我。

最少,我是這麼想的。

我抓住她的胳膊,接着,不容她的反抗,我直接吻了下去。

“唔……蓮歌……才剛……剛到早上……”奈枝對於我突襲的驚慌顯而易見反而讓我更加的興奮,我直接將手伸進了她的領口,她今天穿得是解開了領口兩粒扣子的襯衫,因此,沒有費多大的勁就……

然而,一向順從的奈枝這次卻直接將我推了開來。

本來的不解卻在看到了奈枝那羞紅的臉頰之後得到了解釋。

“最少……”她扭着自己的大腿,扭捏着說道“先回房間再……”

她,也是愛我的,我想,比我所知的,比我的愛,更加深沉的。

我感受的到她在我胸口吐出的喘息,以及她騎在我身上的,小心翼翼的動作,扭來扭去。

或許,我們真的就像媽媽所說,我們天生一對,青梅竹馬就該如此。

然而當我收到媽媽的那封信的時候,本應早已死去的內心,卻再次泛起了不該泛起的漣漪。

“希律要結婚了,回家吧,我也給雪國寫了信。”媽媽在信中如此的寫道。

“希律也要結婚了?”事後,我望着正穿着襯衫的奈枝,告訴了她媽媽的那封信的事情,然而出乎意料的,她卻顯得十分高興。

“明明印象里還只有這麼小呢。”坐在床邊的她將衣服批在身上,扭過頭來的她笑得帶着特有的嬌羞。

“是啊……”我不自然的笑了笑,她似乎對信中提到的“雪國”完全沒有注意,“正好好久也沒回去了,我給你買條新裙子吧?”

“不用了。”她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嗯?”

“雪國也要回家了呢……她一直也不怎麼喜歡我哦。”像是在提醒健忘的老爺爺一樣,她微笑着彈了我一個腦殼“所以啊,只能你一個人去咯!記得幫我向媽媽問好哦。”

“是么……”我抱歉的向她微笑“那好吧。”

老實說,當我得知她不會跟我一起來之後。

“喂!那邊那個!”一聲呵斥將我的思維拉回現實。

我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我已經走到了家族的大本營警戒線附近。

我,鬆了一口氣。

“我是受邀參加婚禮的。”我抬手向那個向我走來的年輕人遞出母親給我的請柬。

“我的名字,”我猶豫了一下,最終,帶着一半的試探,還是將那名字脫口而出“蓮歌.石嶺”

那個年輕人並沒有認出這曾經的花家四天王之一來,甚至似乎還對我的姓氏有些不屑。 但還是在請柬的份上將我放了進來。

不知道雪國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想。

不知為何我卻再次想起了早上的那闊別了十年的邂逅。

我長吐了一口氣。

但我知道。

那不是對於流年與往昔的無奈。

那是對於背叛未曾被發現,那是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恐怖卻無可奈何的悲哀。

四天王已經成為了花家的恥辱。

所以我們最終被遺忘。

我……到底該愛誰呢?

3.

死人……

無數的死人……

屍橫遍野,遠處的城牆,狼煙四起。

“……落大人戰死了!!!”傳令的聲音遙遠的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的彼端傳來。

“什麼?”身旁的蓮歌聲音還可以稍微的聽清一些,但在我恍惚的狀態下幾乎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現象。

“奈落大人戰死了!”這一次,傳令的聲音大了起來,但幾乎是在轉瞬,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攻上來了!他們又攻上來了!!!”耳邊倖存者們尖叫的聲音不絕於耳。

“這次來的是誰?”葛林的聲音充斥着無盡的疲憊“阿拉馬軍還是暴民?”

“不……有人叛變了!”正在觀察局勢的蓮歌大喊道“家紋是雪花……那是……!?”

“是雪國軍!!!!”

…………………………………………………

“喂……”黑暗之中,這聽着熟悉的聲音卻遙遠的無法觸摸。

“旗幟是……”蓮歌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冰冷,沒有任何的感情。

“快醒醒……”

“對不起……爸爸……媽媽……”葛林極度壓抑着的聲音幾乎被寂靜所掩蓋“葛林不孝……沒法遵從約定……”

不……不是我……

“就是你,”蓮歌的聲音冷酷的異常“那旗幟是……”

溫熱的鮮血,在我的手中炸開。

不是我!!!!!!!!

“雪花旗。”

…………………………………………………

“你又做噩夢了吧。”吃午飯的時候,坐在對面的丈夫突兀的問道。

“嗯……”我點了點頭。

面前的餐桌上擺着塗了番茄醬的帶骨牛排,這家旅店裡我記得從來不賣這些東西,想必還是她為我特意定製的。

“能跟我說說么?”她擔憂的聲音使得我不敢去正視她的臉,“你的狀態似乎很不好的樣子。”

“不……沒事……”面前的牛排上的番茄醬與油脂逐漸凝固“這樣就好……”

“是么……”即使是低着頭也感受的到她關心的視線“那有事……記得要跟我說啊。”

她的聲音逐漸與蓮歌相混合。

“嗯……”

我已經快忘了我與我現在的丈夫是怎麼認識的了。

或許該說,為什麼會發展到,結婚。

當時重傷的我,不過是她的又一個來歷不明的病人,僅此而已,而當時在伊索斯,那場政變暴亂帶來了無數跟我一樣的傷員,其中也不乏美麗的女祭司……

可為什麼……會是我……

她向我表白,是政變已經結束,大多數人也已經回家的沒什麼人的時候。

我記得是完全不要命了似的那種傾訴,完全不在意周邊那些人的眼光的。

不由得讓我想起了更加久遠的,那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那一瞬間的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悸動,讓我答應了她的表白。

我們開始了正式的交往。

相處之後才發現,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溫婉,柔和,卻也同樣具備着醫生的果敢和幹練。

以及作為一個丈夫所該有的責任心和承擔。

缺點也十分的明顯。

愛在無聊的時候抽煙,有一次把家裡的沙發上燒了個洞。

還有點愛喝酒,雖然說從來不喝到醉。

還有點玩世不恭……

以及……打獵……

“跟你們在山上與諾多人談話太無聊啦,我帶一些諾多朋友進山打獵去可好?”那帶一些酒氣的口氣。

蓮歌……

沒錯……就跟蓮歌一樣……

我不想對我自己撒謊……

但事實就是這樣,無論我想如何的忘記,蓮歌與她的形象還是在不斷的……逐漸的重疊。

“我愛你……蓮歌……”

直到我與她的第一次,在床上,我叫出了蓮歌的名字。

當時的我,僅僅只是想把自己置身於肉慾的快感中,以為這樣我就能徹底的將自己內心中身為拉里亞的雪國.瑞恩的這一面徹底抹除,從此只以伊索斯的雪國,作為我丈夫的妻子而活。

也就是在那時我認識到了雪國.瑞恩的這一面究竟在我的體內紮根的有多深。

我並沒有對她說過我來到伊索斯之前的事情,包括我原本的身份,還有我身上為什麼會被手槍打了個洞。

這些在當時暴亂的伊索斯並不少見。

因此對於我在床上叫了其他人名字的事情,她認為這不過是我沒有忘記之前的人而已。

或許她認為正是因為與男人戀情的失敗才最終促成了我與她的開始,到了最後反而是她安慰不停哭泣的我。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情緒被打亂的原因。

眼前這個一心一意愛着我的人,對於我來說,不過只是蓮歌的替代品而已。

最後,也是為了讓我儘快擺脫陰影的,她終於在那天晚上,正式的向我求了婚。

她摟住依舊在哭泣的我,在我的耳邊輕聲的安慰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接着,她讓我等一下,然後伸手進兜里,掏出了那個紅色的絨盒。

“嫁給我吧。”她堅定的目光再一次與蓮歌重疊,幾乎一模一樣“以後也不用怕了。”

我最終答應了她。

我最終也會忘了蓮歌。

當披着婚紗與她並肩站在伊索斯教堂接受祭司的佈道時,面對着被身後玻璃所透進來的聖光環繞的阿茲達哈卡像時,我是這麼想的。

之後,我便一直身為一個伊索斯的醫生的妻子的身份,一直到了現在。

或者說,一直作為她的至寶吧。

我想,我也一定是愛她的吧。

然而直到媽媽的那封信到來,我才徹底的明白。

我最終還是騙了她。

並且也騙了我自己。

所以我最終還是選擇回到了這裡,回到了拉里亞。

叛徒不管逃了多久都無法最終逃離家族的制裁,這一點我當然知道。

但這些已經無所謂,我所希冀的只是想要救贖而已。

躺在旅館床上小小的休息片刻的丈夫已經打起了輕聲的呼嚕。

不……我搖了搖頭,我所真正希冀的……

我只是想要再次確認對蓮歌的感情……

以及我所希望……那一段被凍結的時間,再次涌動起來。

我欠她的太多了。

所以……抱歉……

站在床邊可以清晰的看清丈夫清秀的面孔熟睡時的模樣。

我欠你的,只有以後再還了。

我披上那件披風,轉過身,輕手輕腳的打開門,走下旋轉的樓梯,再走出旅館。

此時的拉里亞依舊大霧未散。

但即使是在這迷霧中,我也依舊知道我應該前往何處。

4.

大約是在那天下午的時候,大門才因為婚宴姍姍開啟。

天氣是細雨,灰空陰鬱,來賓少的可憐,但依舊無法阻擋新人的熱情。

大院正中央的噴泉中的尤諾米亞神像的手中神杯早已乾涸,噴泉的池內即將腐爛的落葉與玫瑰花瓣摻雜在一起。

“哎呀,蓮歌先回來了呢吶!”當我上去交上彩禮錢的時候,坐在高凳上的媽媽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的叫了起來。

失望的表情太明顯了啊……

“是的,向您的女兒致上我真摯的敬意。”我儘力的想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母……艾蕾利亞小姐……”但在最後一刻還是差點灰飛煙滅

“哎呀,那些客套話就不用再說了。”不過所幸的是她完全無視了我剛剛的失誤“奈枝沒有跟你一起來么?”

“啊……並沒有……”簡直就宛如救命稻草一般,我急忙的接了下去掩飾我剛剛的失誤“她最近要繼續上班,下次我們會一起來的。”

“是——么——”她再次刻意的拉長了語調,眼神中與語調中的失望顯而易見“她們都晚了呢,花家的如今境況可真是凄慘啊……”

“……嗯……是啊……”我竟不知道一時間該如何作答。

“喂!希律!”她突然伸手向不遠處招了招手,正在與新郎一起品嘗婚禮蛋糕的白紗新娘扭頭望向了這邊,接着嘴角便彎成了如月牙般的笑顏。

“真是凄慘呢,如今的境況。”望着正向我們跑近的那個小女孩,媽媽的語氣中充滿了凄涼“向一個三流麵包師傅定做的蛋糕,那混蛋居然還敢收錢,我們曾經與那些大廚,那些政要的友誼呢?落井下石啊……”

那些我當然都還記得。

當時他們皆以為花家服務為榮。

曾經的友誼高過一切。

但永遠只能是曾經……

“啊!媽媽找我有什麼事嘛?”穿着白色婚紗的小女孩用她那特有的稚嫩的聲音甜甜的問道,幾乎是下一秒,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便已經看到了我,原本還茫然的表情迅速的便變化成了開心的笑顏。

“蓮歌姐姐!!!”幾乎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已經一白,接着,便是難以承受的不由自主的腰間盤開始向後倒去。

啊……原來要斷了啊……

遠處的天空劃過那一閃驚人的落電。

無數的雨滴轟擊着窗。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雨已經開始下大了,然而身體並沒有感受到雨砸擊身體的感覺。

已經被送回屋裡去了么?那我暈的還真是夠久的……感受着狂風裹狹着暴雨在窗外的呼嘯,我靜靜的想着。

我不由得想要像往常一樣長吐一口氣,但感知緊隨着意識恢復。

好痛!!!

原本張開的嘴倒吸入了一口空氣,寒冷入肺。

腰部所傳來的劇痛比以往更甚,甚至到了根本無法容忍的地步。

到底……怎麼回事……

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慘叫出聲……我本想低下頭去看自己下身的反應,卻發現自己到現在還沒有睜開眼睛。

或者該說……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從我意識恢復開始,我就一直沒有動過。

本想像往常那樣很簡單的就把眼皮抬起來,卻發現在此時這個簡單的動作比登天還難……

而且……自從開始恢復了意識開始……

好冷……我這才意識到體力的逐漸流失。

我現在……到底在哪裡……

無盡的黑暗中沒有一個人為我解答。

只有我自己的意識在不斷的吶喊着讓我把眼睛睜開。

但……睜開后我所看到的又將是什麼呢?

是否還是黑暗?

我宛如死屍一般,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身體漸漸的冰冷。

然而終於在下一秒,我的眼皮上的重壓彷彿終於得到了解放,幾乎是很輕鬆的,我終於睜開了眼睛。

果然……展露在眼前的,還是紅色的血路通往無盡的黑暗……

但幾乎是在下一秒我已經混亂的意識再一次的恢復了正常……

這裡是……赤紅色的羊絨地毯鋪滿了整條道路,並繼續向更深處延伸,左側同樣似乎無盡向深處延伸的窗戶每一落都對應着對面的無數房間,窗外,不時劃過雷電,照亮了窗下的擺桌上的那些裝飾的花瓶……

這裡是……家裡么?眼前呼嘯的一切與回憶中的陽光所重疊……

但為什麼我不在自己的房間……卻……躺在路中間?

不,比起那個……這裡的一切經過了十年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啊……

牆壁上懸掛着的《舞靈》在閃電的映照下,畫中的精靈彷彿在嘲笑凡人的老去而自己永生的一般,仿若神跡。

一時之間,對於眼前的一切,就連疼痛都感到了輕了不少。

但僅僅只是那麼的一瞬間,再次猛的衝上頂點的疼痛讓我幾乎措手不及,慘叫出聲。

鬼叫聲瞬間便回蕩在了這長長的走廊之中。

也來不及再考慮我這樣會不會擾民,我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再叫出聲來的,扭頭望向自己的下半身。

這絕對不是什麼腰間盤突出,毫無疑問我肯定傷到了哪裡,可能是骨頭,身為醫生的我對於這類的疼痛輕車熟路。

那……到底是哪裡……

眼前突然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感受到的寒冷已經深入骨髓。

必須要快些才行……

但所幸的是,我還能看到東西……再一次的咬緊牙關,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也就是說……我的腰……

我似乎長高了……腰與我的臀部之間一片暗紅……只有幾條白色的帶子相連接……

那是……

我的腸子……

我的下半身已經徹底的與我上半身的腰部以下分離,斷面依舊在不斷的噴涌着鮮血。

原來……真的斷了啊……

我們為什麼最後會走到這個地步?

不斷炸響的落雷帶來的閃電在窗外閃爍,暴雨彷彿饑渴的惡獸一般,彷彿下一秒便會破窗而入。

到底是……為什麼……

已經沒有任何的痛感了,只剩下了那令人感覺有些不舒服的摩擦聲。

依舊徒勞的向前苟延殘喘毫無尊嚴的爬着的我,不用說也自然知道那是我斷掉的腸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但已經無所謂了……

到底誰來……誰來也好……

救救我……

我們為什麼最後要走到這一步?!!!

落雷這次彷彿陷入了徹底的憤怒,比往常都要大的一聲巨響在窗外炸起,同時帶來的閃電幾乎帶着相同的威力在那一瞬間照亮了整個走廊。

木棉宛如幽靈一般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當她不知從何處轉出來時,穿着一身獵裝的她正側過頭向誰微笑着說著什麼。

“……而已,你想多了。”

不過我也來不及思考這些了。

“木棉……”我仿若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向她喊着,雖然已經與細語無異。

木棉……

神最終還是聽到了我的祈禱……

果然……不管是誰也好……

我混亂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但只剩下最後一件事還是無比清晰。

只有我得救……

我么?

木棉……我再次向那個開始往這邊走來的女孩伸出手去……

快來……救我……

“你還有什麼值得拯救的呢?”

這突如其來的冷笑彷彿一個耳光,將我再次打了個清醒。

“總之這是命令啊喂木棉,不準抗令哦!”一個聲音在木棉的身後傳來,接着出現的,是我永生難忘的場景。

“我”,穿着那身防雨的大衣,從木棉的身後走了出來。

那個“我”……穿着防雨的大衣……從木棉的身後走了出來……

那確實是我沒錯……完全一樣的面容……完全一樣的嗓音……以及……

“蓮歌大人,除了我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人選了么?”

就連名字……也都一樣……

那麼我……那麼我又是誰?

驚雷再次的奈落,窗外一閃而逝的閃電帶來低沉的嘲笑。

木棉背着手故作嚴肅的樣子十分可愛。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將手插兜。

“你還真是任性啊”

說罷便閉上了雙眼。

左眼的空虛彷彿被針扎一般的刺痛。

那麼我……這個殘缺不全的我……這個在趴在地上垂死之前渾渾噩噩過了三十年的我又是誰?

那麼我……這個什麼都無法做到的我……這個被稱為四天王卻無法讓另外一個人活下來的……垃圾般……像一條狗一樣的我,又究竟是誰?

我……到底是誰……

還是說我只是“我”的南柯一夢么?

“然而你就是你,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就在我大腦已經快要被頭顱內的聲音尖叫着撕裂忘記自己原本被斬斷的下身疼痛的時候,又一個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艱難的轉過頭去,我的身後還是站着另一個“我”。

但只能說是勉強相像,面前的人只能算是一個頂了我的面容的類人生物。

但她依舊是個人。

只是她身上有一種……死亡的氣息。

亦或者是我的?

已經混亂的大腦亂成一團。

“曾經的你什麼都無法做到。”但面前的“我”完全無視了我大腦的混亂,繼續緩緩的向我走來,每走一步,我都能更加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但出乎意料的,聲音直接穿過了我大腦的混沌,一字一句的全部刻在我的大腦深處。

“但是現在你已經能做任何事。”當“我”來到了我的面前之後,我才發現她手中提着的東西。

“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你了。”她似乎想要微笑,緊接着我便感到了某些毛髮的觸感。

“你已經不再是她。”她在我耳邊說。

死亡逐漸遠去。

只剩愛永存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