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冰封的大湖,我们来到公园僻静的角落。说是僻静,保安也还没下班。那是戴着袖章,裹着军大衣、棉帽和口罩,密不透风的中年汉子一名,他倚着湖旁的柳树看过来,不知是不是把我俩当成了约会的情侣。

“那边,树林前面……还有深处。”何闻笛指给我看。

树林入口处有个穿着长绒羽绒服的瘦巴巴小伙子,在搓着手呼着白气;光秃秃的树干后面,隐约能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上情况怎么样?”何闻笛问我。

我的视线穿过夜幕、树林和密实的墨色车窗膜,仔细检查。

“透过车窗能看见的地方没有人。有绳结之类的东西,也许捆在座位下面。”

“不知他敢不敢玩花样。先过去再说。”

何闻笛把手电筒关上了。雪地倒映的亮光下,勉强能看到路——对我来说则是看得很清楚。

看到我们,小伙子露出紧张的神色。

“你不是说一个人来吗?”他问何闻笛,声音沙哑。

“我老公,你有意见?还是说你打算把我也绑了?”何闻笛冷淡地答道。

我还以为她冒充无知少女把犯人勾了出来,看起来不是这回事。

小伙子定定地看着何闻笛。“手机里说的是真的吗?你知道多少?”

“哦……和公安知道得差不多。”何闻笛用慵懒的腔调回答,“也就是说基本全知道了。用金钱和名流的社交场合诱惑,实际上是寻求刺激的绑架、监禁和性虐待行为。另外,你老爸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了,不会介意你去监狱里蹲上几年——就这些吧?”

“……”小伙子脸上阴晴难定,死灰和铁青的颜色反复闪过。

“别灰心,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你猜是什么路?”何闻笛问道,我没有放过她的表情——仔细地观察对手,探究着他在绝境下作出的选择。

这丫头没安好心啊。

“……去,自首?”小伙子的眼神反复游移,两只手掌痛苦地紧握。

“我猜你不想。”何闻笛笑了,“这也太不聪明了,明明就有更好的办法。”

小伙子抬起了头,灰暗的脸上有了些亮光,想要说什么又张不开嘴。

“先问一下吧,那女孩怎么样了?”何闻笛补充道。

“她……不太好。”小伙子搓着手,额角在寒风中滴下汗来。

“到底怎么样?精确到每一条伤痕。”

“……手指甲拔光了,少了两颗牙,耳朵也……”

这混蛋,都干了些什么啊。我忍住想一脚踹飞他的怒气,看向何闻笛。

她也是一副作呕的表情,镇定了下才再次开口。

“你真挺重口味的。本来可以解释成你情我愿,现在这怎么办呢?你觉得人家会放过你吗?”

“我,我出医药费?”小伙子试探着问。

我真想给他一套准杀伤性军体拳,但最后只是用对敌时的目光狠狠盯着他。他吓得退后了两步。

“医药费没用。”何闻笛斩钉截铁地说道,“试试跟女孩家私了吧。我帮你说服,要酬金。”

“你?”年轻的罪犯露出怀疑的眼神。

“还是说,我现在打110?别怀疑,你打不过他也跑不掉。”何闻笛炫耀般地撸开我的袖子露出肌肉。冷。

“陆律师是我妈高中同学。”何闻笛补充道。这句话似乎打动了小伙子,他示意让我们跟他走。

何闻笛眨眨眼睛,我猜她或者她妈根本不认识什么陆律师。

我扯动她的衣角。

——你真要替这混球辩护?我用杀人般的眼神传递这句话。

——你以为我是那样儿人?她狠狠掐我一下回复道。

——了解,见到人质就打昏这货,只留一条内裤扔到公安局院子里,OK?我挥拳。

——OK!她竖起大拇指。

……好吧,我猜内裤那段她并没有心领神会。

我们跟着罪犯在坎坷不平的林间小路上走着,一点点雪花从遥远的天际落下来,打在我们的脸上和身上,夜空有些黯淡的银色。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何闻笛试着打破沉默,“绑架犯先生,你对交通摄像头做了什么手脚?”

“交通摄像头?”小伙子回过头,一脸茫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何闻笛眉头微皱。然而——

最先意识到异常的,是视觉灵敏的我。

“停下!”我吼道,一把拽住了小伙子的衣领。

“搞什么——”绑架犯愤怒而茫然地地抗议,就像是事件无辜的卷入者一般。

不……他也许真的是这“第二起事件”的卷入者,吧。他的表情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但没法确定,我生硬地将他的脸按到雪地上。

“开车门!用遥控器,快!”

我强迫绑架犯把门打开,他怒骂着,我没有理睬。他按了遥控器,没有开锁的提示音。

“怎么了怎么了?”何闻笛问道。

“车门没锁!何闻笛,快开后车门!用袖子,别留指纹!”

“哦,啊!”何闻笛用力点头,拉开了车门。

车门的地面上,是一个用绳子封口的一人高的麻袋,用来装受害者的吗?无法确定了。

因为绳子松了,麻袋瘪了,里面空无一物。不,有东西。

如果说,浸满了地板和麻袋,在寒风中发出阵阵腥臭的粘稠血液也能算东西的话。车的后座像是被血冲洗过一般,完全地变成了红色,连带着隐约可见,手指般大小的微细肉块。

何闻笛吓得倒退两步,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没见过吗?”我低声问。

“和那……没有关系。”

“至少2500CC血液,”我的目光极速搜索,语气蕴含着冷静的愤怒,“人基本死了。打110吧,我去边上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嗯。”何闻笛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掏出了手机。我用绑架犯自己的大衣捆住他的双手双脚,不敢走得太远,在附近转了一圈。

我的视野内看不到尸体。换句话说,一平方公里内不太可能有尸体。只有一行斑斑驳驳的血迹从车后门延伸到附近的灌木丛中,在那里消失了踪迹。

我回到车边,看到保安跑了过来,何闻笛大概和他解释过了,他正看守着绑架者和车辆。而何闻笛——女孩把手指伸到雪花初落的脏兮兮雪地上,在雪和泥土间写写画画,手机扔在一边。

“你在写什么?”

我故意没有看那些字样,而是改用询问的方式。

“……昨天跟你唠叨过的那些。”

何闻笛还在写着。

“向桐,十八岁,在……职业高中读高三。工人家庭出身,有爱她的……父母和男朋友。熟练掌握……护理技术。性格豪爽大方,有些天真,对朋友盗窃敲诈的恶习始终持……反对态度。除了拜金以外没什么明显的缺点。梦想是……总有一天,要成为大商场或者大饭店的……老板娘。”

雪好像大了些,鹅毛般的雪花飘到我们身上,落在了何闻笛摘掉了帽子的乌黑长发上。她的手指和耳朵都冻红了,却还是专注地看着地面,一笔一画地写着。我试探着把手搭在她肩上。

“……没事。”她低声,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

“只不过是委托失败了而已。少挣两千块钱,我……又不会,过不起日子。”

我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也没有问你也是独身生活吗这类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说啊,何闻笛。”

“什么事?”

“你会做免费的工作吗?比如,替倒霉的委托人复仇,之类的。”

“会啊。”她少见地没有耍贫嘴。

“能让我帮忙吗?”

她抬头看看我。

“‘你也太喜欢多管闲事了吧,我可不知道高中生竟然有这么悠闲和无聊。’——这是我第一时间想说的话。”

“哦,”我点点头,“那第二时间呢?”

她把头转了回去。

“‘谢谢’。”

雪下得更大了,我的视线追随着纷纷而落的白色。深沉的黑夜中出现了蓝色和红色的光,警笛声急促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