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浅浅地露出一点鱼肚白,却被阴云遮掩着。这是个将亮未亮的凌晨,在将熄未熄的路灯下。

大雪下了一夜,现在的深度直没脚踝。录完口供,我们被强制留在公安局过夜,直到雪停才被允许回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们把她害死的!”

愤怒的吼声回荡在空旷的人行道上。

啪!

三角眼的混混抽了何闻笛一个耳光,女孩的脸扭向一边,长发在冷风中蓬乱地飞扬。

啪!

然后他又抽了第二个耳光,何闻笛的脸向另一边扭去。她的两边脸颊都变得鲜红可辨。

三角眼意犹未尽,打算朝女孩扑过去。

我忍不了了,卡住三角眼的脖子把他拉开。

他拼命地挣扎,吼叫,跺脚,像是要把无能为力的怒火全数释放在这冰冷的夜空中。

“够了吧!你这只是随便找人发泄——”我喊道。

“那就把桐桐还给我啊,你们这群饭桶!饭桶!”

三角眼不再挣扎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大颗的泪水流到我的棉衣上。

“是我的错。”何闻笛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温柔。她的头深深低下,向混混鞠了一个躬。

“我不会要酬金,但有一个请求。”

“我现在只求你闭嘴。……滚!”混混沙哑地喊道。

何闻笛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没有移开视线。“我要抓到真凶。”

“什么真凶?不就是那个王八蛋绑架犯吗!”

——前情溯回,去公安局录口供的时候,三角眼和被害者的同学一起,都过去了。如果没有公安阻拦,他恐怕已经把那富二代当场打死。

“不是他,公安也这么想的,不是吗!”何闻笛提高了音量,认真地看着混混。

“那是他们收了王八蛋老子的钱!”

“不对!”何闻笛强行压倒混混的音量,“那个绑架的变态见到一地血腿都软了,我亲眼看见!案子里还有疑点,公安也在查。你要不想让杀你女朋友的人逍遥法外,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三角眼冷冷地瞪着何闻笛。

“然后你就又有钱赚了,嗯?”

“我不收你一分钱,也不会再跟你见面,否则天打五雷轰。”何闻笛放缓了语气。“你女朋友之前有什么仇人,或者奇怪的举动吗?任何能想起来的……求你了,请告诉我。”

说着,两颊红肿的女孩再次低下了头。

“……XXX。”

混混说了句脏话,呼出的白气在夜幕中凝成粗重的雾团。

“……桐桐性子急,跟学校附近的醉汉吵过架。长得好看,有几个老不正经的教工对她有想法。迷算命,认识一些不三不四摆摊的。最后,她认识我,小偷。”

说罢,他一口唾沫吐在何闻笛脚边,用力挣开我,把什么东西扔在地上。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说着,他踩着冰寒刺骨的积雪离开,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鞋印。

何闻笛捡起他落下的东西。

红彤彤的,是钱,我数了下正好二十张。

我看看何闻笛的脸色,她苦笑着,揉着印上两个通红手形的脸颊。

“这顿打还真不白挨。”

说着,她抬起头看我。

“中午有空吗?赶在双休日把事情结了吧。”

“你有眉目?”

“没有。”她耸耸肩,“现在开始。”

我家比较近,何闻笛不客气地过来补觉。

我让出了床,自己睡沙发。那套可恶的白色丝绸睡衣竟然还在。

睡醒时何闻笛不在。

我懒得猜测她去了哪儿,写了会作业,十一点时接到她的电话。

何闻笛要我到文化广场边的一家港式餐厅会合。

“那店很明显,你到附近就懂了!”说着,她梆的一声撂了电话。

怎么个明显法呢?

我按她说的找过去,放眼一望——好嘛,旁边不是大商场就是连锁快餐厅,车水马龙,人流不绝。而那家港式餐厅门面倒是整洁气派,白色的砖墙低调高雅有内涵,可惜窗外一马平川,窗内桌明几净,简单地说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明显”可不是好词啊。

我走了进去,何闻笛已经点了一桌小吃,靠窗坐着。

“吃吧!今天我请客,还你的鸡汤。”她放下正在玩的手机,笑得灿烂,一副小人乍富的嘴脸。

“吃就吃,”我揪了一根加粗薯条,坐下。“可你来这儿不光为了吃东西吧?”

“嘘……!”她连忙止住我的话,“这儿老板脾气怪,要是以为你不喜欢吃,他能拎着菜刀追你两条街。”

“……难怪这店这么‘明显’。”

何闻笛苦笑。

“确实有别的事。我在等焦警。”

“交警?你超速啦?”

“是啊,过测速时没控制好快了点儿……才怪啦!我还没满十八岁不能考驾照呢!”何闻笛自我吐槽道,“我是说,焦警官——姓焦的刑警,焦熘里脊的焦。”

我的脑海里先浮现出一个壮硕的警服男子,又浮现出菜的造型。

“……今天晚饭做焦熘里脊好啦。”

“我要去吃!”

“随你。话说回来不是都录完口供了?刑警还找你干啥?”我把玩着薯条,瞟了一眼在后厨进进出出,貌似服务员的年轻女孩子。

“私人关系啦。就像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那样——懂?”

“好吧,我就当一回华生,”我看向窗外,没发现汽车的踪迹。“还没来吗?你先找的我?”

“噗,”何闻笛笑了,“看来你眼睛也有不好使的时候。她已经到啦。”

正说着,“女服务员”端着一盘炸鱿鱼圈走过来,自然地坐到何闻笛身边。她瘦小精干,留着短发,带有那种职场新人特有的青春气息。

话说回来,我个学生,干嘛这么居高临下地打量上班族啊。

“在此向你介绍我的老友,餐馆老板唯一的妹妹,焦明明刑警大人。”何闻笛阐述道,“明明姐,今天你有什么样的内幕消息?”

刑警大人腼腆地笑了笑。

“先确认,这男孩可靠吧?要是把消息捅出去,我的升迁之路可就要泡汤咯。”

“啊,我是何闻笛的同学……”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特级保密对象,00049部队退役兵,有印象吧?”何闻笛对刑警解释完,转过来面向我,“前少校同志,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的语气和表情活像上级特派员,吓了我一跳。回过神来,我伸手捏女孩的脸。

“就规定而言,你现在打听的事肯定就违规。还管那些干啥?”

刑警大人看看我俩,笑了。

“原来,你就是局长嘱咐过的特别关注目标?放心放心,只是退伍特种兵的一般措施。趁着老哥在下厨听不到,我就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