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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拍演出的技法：《彼氏彼女》最坑爹的一集
說起來動畫對於實拍鏡頭的運用，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可能是新房昭之及其愉快的弟子們。不過，宅社作品對這種手法早就有了豐富的運用，而且今石洋之在其中也擔任着重要的角色。
組圖1：出現在庵野秀明動畫作品中的實拍鏡頭。上面兩張圖來自《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真心為你》，下面兩張圖則來自《彼氏彼女的故事》
熟悉庵野秀明的觀眾，或者說看過《EVA》的觀眾，一定難以忘記出現在TV版第26集和劇場版完結篇的實拍鏡頭。不論庵野秀明想利用這些鏡頭表達什麼含義，不論我們是否體會到了庵野秀明所想要表達的含義，庵野秀明對實拍的運用都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視覺衝擊力，實拍運用也成為了庵野秀明重要的動畫風格之一。在《彼氏彼女》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類似的運用。如上圖中，《彼氏彼女》里的鋼筋橋樑還有柏油路上的標線，與《真心為你》中的實拍一樣，都是對城市風景的角落的奇妙捕捉，給人以一種神秘、空虛而寂寞的精神體驗。如果《彼氏彼女》中只有這種已經為人熟悉的實拍鏡頭的運用方式，那我們或需要還不需要太吃驚。然而，《彼氏彼女》對實拍的運用並沒有止步於此。在今石洋之擔當分鏡的第19話中出現了宅社作品前所未有的，實拍鏡頭運用方式……
組圖2：《彼氏彼女的故事》第19話，是這部動畫中最“坑爹”的一集，沒有之一。當然，有人可能覺得最終話更坑爹；不過，最終話的漫畫手法終究還是之前的集數中就出現過的，並不算是突然出現的表現手法。值得一提的是，下面兩張圖中的實拍人像擔當是高村和宏。
《彼氏彼女》第19集是由今石洋之擔當劇本和分鏡的一集。《彼氏彼女》本身就是一部“坑爹”的動畫——這部動畫從很早開始就出現了“幻燈片”集數：整整一集找不出幾個運動的鏡頭，只有靜止的原畫以及各種運鏡。這種“沒有動畫的動畫”在《彼氏彼女》中並不少見。至於這到底是風格，還是“沒錢”，筆者就無從評價了。但是，第19集在風格的詭異程度上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境界——這一次不再是動畫鏡頭穿插着實拍鏡頭，而是實拍景色成為了動畫的背景。動畫的部分也不用賽璐璐了，而是直接上紙片。後來的宅社主力人設之一，因為《強襲魔女》和《Vivid Operation》中對少女屁股的高度呈現而獲得了屁股監督（股間督）雅號的高村和宏，乾脆真人（臉）出鏡，玩了一把二次元穿越，算是十分喪心病狂了。
對於這樣的表現，有人覺得有趣，有人覺得過分。不管這一集的效果應當如何評價，其表現的演出風格都應該得到認可。這樣的演出風格展現了“動畫實拍演出”的新創造。事實上，這裡的實拍背景並不是真的照片，而是美術人員利用賽璐璐畫出的，彷彿照片一樣精細的動畫背景。選擇這樣複雜的處理方式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技術的限制，另外一方面也的確為實拍演出增添了新的色彩：請看右下第四張，樓房和前景的電線杆以極度彎曲的方式匯聚於畫面的一點，構成了一個近似強烈的廣角，加強了戰鬥氣氛。這樣的強烈的廣角，在現實中拍攝出來恐怕是非常困難的。但是，如果用賽璐璐（即手繪）去模仿照片效果，將大樓，電線杆等物件做成前景和背景的不同層次，構成有張力的透視就變得容易的多了。換言之，實拍鏡頭在這裡以動畫（誇張透視）的方式融入了動畫。實拍演出在這裡不僅僅是“實拍+動畫”，而是“動畫化的實拍”+“動畫”，是一種宅社還未曾嘗試過的方向，也是對EVA手法的突破。（雖然，要補充的是，庵野秀明對純實拍鏡頭也會做廣角或者望遠透視的處理）
為什麼這裡要使用這樣的風格，為什麼EVA對實拍鏡頭的單純運用會發展成這裡的樣子？庵野秀明提到了兩個層面的原因。一來，庵野秀明感受到了動畫的限制。他意識到“賽璐璐（動畫）是不夠的”，因為純粹的動畫無法傳遞出真實感。拍攝了真人電影《狂戀高校生》之後的庵野，對動畫的不足有了更強烈的意識。為了彌補這種不足，他決定在《彼氏彼女》中融入更多實拍要素。不管庵野秀明的觀點是否正確，他對於動畫“缺乏真實性”的感覺成為他運用實拍的根本原因。具體到19話中這種將實拍和動畫融為一體的演出手法，庵野秀明表示他是在追求動畫和實拍的差異感。
實拍演出的思想是出自庵野秀明的；至於實際的分鏡設計上，今石洋之提供了多少，庵野秀明修改了多少，並沒有什麼相關的資料。不過，庵野秀明對今石洋之的表現還是滿意的。他表示，雖然今石洋之的表現破壞了原作（少女漫的表現），但實際效果卻非常好。由此看來，今石洋之自己的創意可能在這一話中佔有相當大的分量。同時，這一集的實拍表現也很有今石洋之而風格。比如之前分析的，組圖2右下圖中對於透視的運用，依然呈現着今石洋之從金田系那裡受到的影響。此外，從長期來看，這種實拍背景混雜動畫人物的方式其實一直在今石洋之的作品中體現着，比如……還記得《宇宙巡警露露子》嗎？
組圖3：《宇宙巡警露露子》第2話及ED動畫中的鏡頭。這種實拍與動畫結合的演出手法，如今大概只會讓人想起新房昭之，儘管今石洋之和庵野秀明早就已經實驗過了。
在左上和右上圖中，動畫角色走在被扭曲和被調色的街景中；左下是純黑白化的街景；右下則是動畫角色的紙片存在於灰度化的現實街景中。今石洋之的實景演出手法堪稱豐富。這些手法跟《彼氏彼女》中他的表現也呈現着清晰的繼承關係。有人曾覺得這樣的風格像是SHAFT。不過，在SHAFT運用這種演出手法之前，今石洋之就已經出色地實驗過實拍+動畫的演出手法了，並且把這種手法一直運用至今。筆者覺得，庵野秀明選擇與今石洋之一起實驗這樣的演出手法，並不是意外或偶然。正是今石洋之成功的表現，讓他在庵野秀明淡出GAINAX之後，得以在FLCL中繼續大放光彩，並逐漸地擔起了宅社實驗動畫和邪道動畫的大任。
演出的今石：來一杯高濃度金田系吧
鶴卷和哉指導的《FLCL》為動畫史增添了一部不容爭議的神作。也是在《FLCL》中，今石洋之和吉成曜第一次協同工作。他們共同參與了第一話的分鏡以及之後的數集作畫現。吉成曜的“萬能性”在《FLCL》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所擔當的鏡頭交融了真實系與金田系的表現，作畫豐富度令人嘆為觀止。不過，這裡還是先關注於今石洋之——因為筆者在之前寫吉成曜的時候沒想好怎麼規劃文章，導致現在沒有合適的機會再寫吉成曜了（誒嘿~）。在今石洋之擔當分鏡的第五話，他展現出了他在金田系技法上的成長。
組圖4：今石洋之在《FLCL》第5話中擔當原畫的鏡頭。閱讀順序依然是左右然後上下。在這個鏡頭中，女主人公晴子以一種非常詭異的方式躲過了密集的子彈——她徹底失去了人的形狀，化身為一系列金田系特效，躲過子彈，然後又重新變回了正常的人形。
在這個鏡頭中，今石洋之將角色化為特效，進行了一次超現實演出。實際上類似的表現早已在今石洋之筆下出現過，比如在《彼氏彼女》19話中，為了表現角色愉快的心情，今石洋之乾脆讓角色變成了噴洒着金田系特效的導彈飛上了天。不過《FLCL》的這個鏡頭的誇張程度勝過了以往，在演出方面的構思更加讓人驚嘆。至於說今石洋之從哪裡獲得的這樣的思路，受限於知識量，筆者並不能找到清晰的來源。不過類似的表現確實已有先例。《小巫仙》92話是金田系原畫老前輩毛利和昭的一人回（原畫，分鏡和演出都由他擔當）。在這集動畫的一個鏡頭中，毛利和昭將角色分解為抽象的圖形來體現角色的高速運動。筆者沒有任何依據來說明今石洋之的創意來自此處，毛利和昭的這一表現也不是此類手法的唯一例子。不過，今石洋之無疑對舊有的表現進行了新的發展和創造。
組圖5：原畫師毛利和昭在《小巫仙》92話中的一個鏡頭。坐下圖中，人物的運動軌跡被分解為抽象的圖形。（筆者從Anipages了解到了這個鏡頭的存在）
從繪柄（作畫特徵）上講，今石洋之體現的另一個進展就是他對於山下將仁的金田系特徵的運用。其實，上一期的文章雖然只對比了今石洋之和金田伊功，但是在今石洋之學習金田伊功的風格的過程中，山下將仁的影響也是必然會存在的。山下將仁金田伊功最早的追隨者之一，也是在金田系發展早期，對金田系的誇張化有着重要貢獻的一位。在風格方面，山下將仁對BL影（動畫中純黑的影子）有很深的執着。同時，山下將仁對於金田系特效的運用也更加誇張，他筆下非常強調金田系特效“銳利”的一面，並且喜歡用“一閃”的感覺來突出這種銳利。
組圖6：原畫師山下將仁擔當的幾個鏡頭。左上，右上中表現出了山下將仁對BL影（純黑）影子的執着，右下圖也是一種類似BL影的表現。此外，右下圖是一個只有一幀的瞬間——他在一個鏡頭中一閃而過，塑造出一種“一閃”的感覺，強調了特效的魄力。此外，左下和右下圖也表現出了山下將仁特效的銳利。
應該說，BL影也好，“一閃”也好，還有特別銳利的特效也好，這些手法金田伊功也會去運用。但是金田伊功並不常用這些表現，而山下將仁對這些手法的執着則強得多。也是憑藉對於這些手法的執着和強化，山下將仁獲得了極大的聲譽，在作畫的江湖上形成了“山下系”的名聲（除了特效之外，山下將仁也有動作上的獨特風格。考慮到山下將仁跟今石動作風格的關聯有限，本文暫不贅述山下將仁的動作風格）。習慣畫BL影的原畫師新井淳就是受到他影響的人之一。雖然今石洋之起初並沒有體現出很多山下將仁的風格，他後來的表現則表現出了強烈的山下將仁色彩。
組圖7：今石洋之在《FLCL》中的一些特效表現。中右圖裡，由原型和十字組成的光效，就是所謂的“金田光”。不過，金田系特效對光的運用當然不僅僅只有一個金田光。
組圖7中，筆者截取了一些今石洋之的特效表現。除了令人熟悉的金田流線和誇張姿態之外，特效的銳利程度，形狀化程度也令人驚訝。今石洋之筆下，金田系特效常用的形狀和構成已經變得極其明顯而誇張。如果說金田伊功本人會根據具體需要，調整他筆下特效的極端程度的話，今石洋之則像是山下將仁，時時刻刻執着於金田系特效的極端面——而且，比山下將仁更為極端的是，今石洋之筆下的特效就像他筆下的動作，以儘可能少的張數追求儘可能多的表現力。此外，BL影這一山下將仁酷愛的要素，在今石洋之的作畫中也可以經常看到了。組圖7中，除了左上圖，都可以明顯的看到BL影的存在。最下面兩張BL影厚的已經要溢出了，像是上右圖的物件和中左圖的水管也都有大量BL影。經由山下將仁強化的金田系表現已經為了今石洋之自我的風格，這些表現手法也奠定了日後《Deal leaves》的風格
另一方面，今石洋之在金田系的時間處理上也有了自身的風格。所謂時間，可以說是原畫的“節奏”。舉例來說，律表的安排可以影響時間。假設這裡有8張原畫且不需要中割（動畫），均勻的安排可以是3幀畫面有一張原畫，這樣8張就剛好佔了24幀，一秒鐘。如果前四張原畫是2幀畫面安排一張原畫，后四張原畫是每4幀畫面中安排一張，這樣原畫的分布就不再均勻。因為，原畫相對於幀數的分布是由律表（安排動畫張數的表格）來體現的，所以律表均勻或不均勻的程度就可以說是一種原畫的時間的變化。時而高密度，時而低密度的律表安排，可能帶來動畫原畫的節奏快慢的變化，也就是原畫時間的變化——不過，律表只是可能影響原畫時間的元素之一，筆者並不是說律表就能必然的決定原畫的節奏，不均勻的律表也可能形成均勻的原畫節奏體驗，反之亦然。在《FLCL》的原畫創作中，今石洋之表現出了對於“時間”的掌握。如果說過去的他展現一個動作的原畫是“姿態——姿態——姿態——姿態”這種平均的節奏，那麼，在《FLCL》中，他則會給予動作以多變的節奏，比如“姿態——姿態姿態姿態——姿態——————姿態”的感覺。對於時間的掌握是今石洋之原畫力上升的重要體現。多變的時間也讓今石洋之從金田伊功的模仿者， 逐漸成為了擁有“我流”的原畫師。
組圖8:今石洋之在FLCL中的一些玩梗。左上的老爹模仿了《魯邦三世》，左下是《南方公園》。右下是不太強烈的美國UPA風格。至於右上——這可能不算是玩梗。但是，這種文字堆疊在一起的演出，是否讓你想起了日後某部大紅大紫的動畫及其監督呢？（不過，筆者不能確定地把這裡的文字演出歸結於今石洋之，畢竟監督鶴卷和哉是文字演出的好手）
最後，今石洋之把這些特效的或動作的原畫技巧變化為了演出。原畫和演出的確是不可以分家的，不過我們仍然可以說，有的原畫似乎跟動畫整體的含義有更緊密的聯繫，而有的原畫跟動畫整體的含義則關係不大。僅僅一個金田系鏡頭，可能只是“有趣的表現”。但是，在《FLCL》，特別是他擔當獨自分鏡的第五集中，金田系表現的密度是驚人的——金田系動作，BL影，金田光，還有大量玩梗。密度驚人的金田系表現，在今石洋之的筆下並不顯得過剩，反而是真正的構成了一種風格，為動畫賦予了腳本之外的含義，一種腳本傳遞不出的狂野感，喜劇感。在由高速的trace和pan，還有縈繞於畫面的搖滾所構成的《FLCL》中，今石洋之分鏡的一話風格是特殊的。沒有高速的搖鏡和推拉，就連吉它的旋律也變得稀少。反之，喜劇感和爽快感佔據了第5集的大量內容。今石式的高密度金田表現成為了他獨特的演出手法。憑藉高密度這一將原畫技巧化為演出技巧的關鍵方法，今石洋之向世人證明了他已經是一位獨當一面的演出家。
組圖9：今石洋之在《Dead Leaves》中親自繪製的鏡頭。這部動畫只是純粹的今石洋之和純粹的今石洋之流金田系。
當“高密度”發展到了“只有金田（今石）系”的地步，《Dead Leaves》就誕生了。這部只有金田系的作品，是今石洋之一個階段的總結。從今石洋之的原畫表現上來說《Dead Leaves》是很精彩的。組圖9中，今石洋之用他的風格構成了畫面中的一切——前景，人物，背景，物件，無所不在的BL影，就連左下圖中分割兩人的畫框都是由金田系特效構成。這種對於金田系風格前所未有的運用將今石洋之作為金田系動畫人的獨特性放大到了極致。眾多金田系原畫師，比如今石洋之所效仿過的山下將仁，也參與了這部動畫的製作，讓本作變成了金田系的一次狂歡。然而，雖然《Dead Leaves》中有大量精彩的作畫表現，筆者對於這部動畫的演出卻並沒更多的想法了。畢竟今石洋之的完全體並不僅僅是由金田系風格構成的。字數所限，這一期就到此為止了。關於今石洋之以及吉成曜的更多，往後再談。
小記
《FLCL》的續作已經敲定了。鶴卷和哉已經表示他不會對續作有很深的介入，榎戶洋司也不在製作名單中。或許今石洋之，吉成曜和Khara組仍然會出現在原畫陣容中，the pillows的搖滾聲也依然會讓我們心情激蕩，但是本廣克行真的能夠再一次刻畫出那些不願意被熨斗燙平的有趣靈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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