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哥,拜拜!」

松島愛理與田中城幸趁着春節假期提前一個月訂好了老家的動車票,現在,他們正在市中心的動車站上進行同事間簡單的告別。

「如果想我的話,記得打電話哦。」

「別開玩笑了松島小姐,高鐵要發動了誒。」

田中提着他的行李向後方候車區的松島說到。

「啊嘞,是我記錯發車時間了嗎?那我先走了!明年見,田中哥!」

松島拉着自己小巧的印有“Cokémon”標誌的黃色Q版小人聯名行李箱,向著後方正準備坐下來等待下班列車的田中揮了揮手,田中默默注視着松島小姐的燦爛般的笑容。

隨着松島上車后,動車的出入門開始運作起來,緊跟着的動車發車的提示音響起,轟鳴的列車聲開始作響,廣播中開始播放一股播音腔的語音播報后,承載着歸家的等候的一班列車發車了。

在那班列車發車不久后,田中拿起自己那個經久未換的,連鋼化膜都磕碰許多缺痕的智能手機,點開了熟悉的綠色通訊軟件,向著“松島小姐”的用戶的聊天界面下發送了“明年見,松島小姐。”的消息,他將手機息屏後放回自己的口袋裡,隨即口袋裡的手機便響起了提示音。田中沒有拿起手機,他只是默默注視着下班列車的到達時間。

“呼,終於到了啊。”

寒風呼呼地拍打在田中的臉頰,這是南方的隆冬,是嚴寒且刺痛的冷氣,田中城幸帶着自己陳舊的紅色行李箱到了華南動車站的終點后便下了車。

他趁着春運的潮流回到了自己陌生且難忘的故鄉,還是熟悉的車站牌,熟悉的大巴車依然掛着“貳圓一人”的標識牌,熟悉的車道上凹陷的路坑依然沒有修善。

公交車站旁灰塵銹跡掩埋着站牌的站牌號,飄落到地面上的報紙上的拐賣案件進展被沙塵抹去清晰的字,每個站在車站前等候的人都在期盼着歸家的喜悅,每個人的臉上的笑容好像也滿溢了出來,零落地落到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滋潤了萬物生機。

行李箱隨着滑輪的滾動,在歸家之路上漸行漸近,金屬輪軸的摩擦聲傳來的是小孩子們的嬉鬧聲,伴隨着煙花的層層綻放,傳遞着歸鄉遊子的美好寄託、老人小孩們期盼着子女父母的敲門聲,福字的門口既是對着家室的庇護,亦是對着親朋好友的合家團聚的祝福。

故鄉的瑟瑟冷風拍打着田中的臉龐,隨着大巴車引擎的呲呲作響,他回到了熟悉既陳舊的街道上,他清楚記得這片街道上的每一塊磚頭,每一個足跡,每一個人的來往,卻對自己的故居感到不習慣,他知道買菜的小路該怎麼走,同樣知道到了傍晚時,哪一盞路燈會以不規則的頻率閃爍,他也知道哪塊地方曾有過小販擺過地攤,也知道大人們曾在鎮中新建的廣場上,伴隨着每個人的歡呼聲,隨煙花的綻放迎來的每一個嶄新的春天。

「老闆,來兩斤冰糖橘,再來一斤雪梨吧。」

田中看着路上新開的水果店裡,招牌上寫着“5塊一斤橘子”的促銷后便走進了店裡,看着種類多樣各異的水果后準備買些水果帶回家裡和父親一同吃。

「好嘞!」

老闆按照田中的要求挑了數十個小巧的冰糖橘和兩三個雪梨后打包好放在稱重台上。

「合計18塊錢,小哥你要掃碼還是現金?」

「現金吧。」

田中從單肩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扁扁的錢包,從中拿出了一張似乎是新發行的五十元紙幣遞到水果店老闆的手中,老闆從室內的房間里拿出了零錢來找給田中。

在歸家的途中,田中同樣也發現了城鎮的巨大變化。廣場周邊新開了許許多多五花八門的店鋪,菜市場邊擺攤賣菜的老伯的蹤跡因着嶄新裝修的菜市場開業而不見蹤影,鄉鎮政府旁新建的一成片鋼鐵叢林般的高樓大廈,眺望遠處時也可以窺探到的不少經久未修的爛尾樓建築,以及肉眼可見的化工廠的煙斗吐出的濃濃烏漆墨黑的煙氣。

“待會晚些在和父親去買些菜吧,不知道父親今年有沒有提前備好了年貨。”

田中一步一步地走着,他想象着今晚和父親的團聚,默默地,他停在了熟悉的巷子口。

腳步止截在一個窄小的巷子前,巷子里仍有着一種紅杏葉落後腐爛的一股清新和泥土的味道,迎着冷徹的春風吹起了泥土上分布不均的沙土顆粒,彷彿曾經街坊的一個小孩與鄰居人家的土犬在巷子之間穿梭的聲音歷歷在目。

他走在些許破舊的地面,地面上的塵土伴隨着落葉漂流到遠方。一步,一步,沾着艱辛的泥土的鞋子踩在曾經有人留下的足跡上,冷清的巷子在春節時期熱鬧的氛圍下顯得更加冷淡寂寞。

“不知道父親在不在家。”

田中走着巷子里,猜想着父親現在在幹嘛,是在家裡看電視,或是又趁着別人回家過年的時間多干點活來拿多一點的錢來。

沉重的行李箱停在了陌生的家門前,田中望着這所熟悉的房子,他從似乎未擦拭的玻璃上望去,房子裡面是空空的,傢具好像也空空如也,留下的只有牆上散發出的甲醛味。

“或許是父親搬走了沒通知自己吧,又或許是房子正在裝修。”一臉疑惑的田中迫切尋找着合理的答案。

但當他看到門口貼着的“該屋正在法拍中,有意者請聯繫電話”的宣告紙便停止了猜測,他或許被拋棄了,亦或是父親組建了新的家庭吧。

田中想嘗試找尋自己現在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他的父親現今在何處?感到世界上沒有可以一處地方可以容留下這樣無用的自己。

田中似瘋地思索父親的去處,以及老家房子被拍賣的原因,全身上下開始發涼,冷汗從田中的額頭上流到了田中的嘴唇旁。他沒有任何方法去尋找毫無聯繫方式的父親,也沒有能力拍下屬於自己唯一故鄉留戀的房子,他能做的只能是背負着父親的期望繼續走下去而已。

他孤零零地走在寂靜的大街上,其他人好像拋來沉默的視線都聚焦在田中一人身上,他想要逃避這裡。腳步逐漸頻繁起來,他追逐着獨屬於那束令自己暖和的光,不斷逃逸着此時的暗謐。

隨着隆冬的寒風,漂流到了一個鄉鎮的旅館上來,向前台開了一間簡陋的單人間,走過毫無煙火氣的長廊,打開有些許年代的木門,靜靜地躺在低矮的硬床上,蓋上了逃脫凡世的棉被,旅館經久未修的燈泡在低流明之下閃爍着顯眼的燈光,窗外那熟悉的風景是他現在所不願觸及的事物。

“我終成獨自一人了。”

田中想着。

“反正習慣了”

“這些事情就不用管了吧,我也自己一個人過了很多節日了。”

無力感從指尖延伸到腦幹,他感到世上只有自己一人,卻又好像聽到許多人對他的竊竊私語。哽咽的苦澀感從喉腔中傳來,田中將手臂放在自己那脆弱的眼睛上,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寂寞的月亮,悄悄地進到了房間里。它陪伴着孤獨的田中城幸,他的心情已然破碎零離,他還得振作起來,因着還有自己追求的理想與夢想,他拿起桌上的手機,嘗試着暫時驅散現在這種無言的痛苦。

隔天早晨,田中的眼睛中增添了許多的紅絲,昨夜無言的傾訴使得田中現在無力起身,他只是側卧在陌生且矮小的硬床鋪上,裹着陌生但暖和的棉被,正想着該去銀行提些儲蓄金好讓獨自一人的自己度過這個年。

花灑頭落下無數熱燙的水滴,輕撫着田中壯實的身體上,密度小於空氣而上升的水蒸氣讓田中感到喘不過氣來,耳廓邊緣的肌膚變得通紅起來,嘩啦啦的水滴聲持續了幾分鐘后,他擰回了淋浴器的熱水,簡短擦拭過後,便穿上行李箱里裝着的換洗衣物,從床頭櫃旁拿起並戴上了那副習慣的眼鏡,隨後起身打開了房間的木門,倒鎖起房門,從旅館的門口走向那令他抵觸的街道上。

「滴~對不起,您的賬戶已被凍結。」

在銀行ATM機前,田中刷着自己長久未碰的儲蓄卡,正準備提現時的田中聽着系統的提示音后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參雜了驚訝與困惑,他取回那張銀行卡,遂至客服窗口諮詢卡的問題。

「不好意思先生,我這邊幫您查詢下這張卡的信息。」

田中坐在窗口前等候着玻璃一旁的客服的答覆,因為他曉得,這張銀行卡是父親在他大學畢業后交付於他的一張銀行儲蓄卡,裡面存着的是父親給田中在大城市立足的基礎資金,現今卻竟被冷凍,這使得田中不得不再次懷疑起父親的去向。

「先生,我這邊幫您查詢到卡是已經被凍結了呢,然後原因是因為‘賬戶已被轉移至銀行黑名單當中’呢,這邊也是沒辦法幫您解除凍結,不好意思先生。」

聽到客服小姐的答覆后,他立刻下斷定是父親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讓田中再次產生了去找尋父親的動力,他對客服小姐短暫道謝后便拿回那張被凍結的銀行儲蓄卡,毅然地走出銀行大門。

田中的眼神里,好像又拾起了平時的高光,但他的腦海里依然在找尋着父親去處的方法。

首先應該是去諮詢下父親曾經的僱主,或許能從那些人身上得到一絲線索。

「啊叔叔,您好,我是田中陽樹的兒子…」

「阿姨您好…」

「這樣啊……沒關係的其實。」

「請問是吉野五金鋪嗎…」

「懇請問下,家父最近的生活情況您有所了解嗎…」

「對不起,打擾了…」

「您好,是島田先生嗎…」

田中不間斷地撥打着手機通訊錄裡面的曾經比較熟悉的父親前僱主的電話,嘗試着從他們的口中略知一些父親現在的狀況,而電話中接連不斷地傳來掛斷的電話,卻也有少數的時候使田中能夠開口詢問父親的訊息。

「好的,那真是多勞了。」

田中放下手上的電話,田中長嘆了一口氣,到目前為止,父親的蹤跡好像緩緩明亮起來,但好像所有的思路都卡在了半年前,所有能夠得知的線索都是在半年前之前的消息,這使得田中無可奈何,但目前田中所知道的準確的消息來說,便是“田中先生應該還是一個人”這一個

簡單的消息。

田中的模糊印象里始終沉默而孤身一人的父親,在過年全家歡聚之時,卻依然如一棵老樹默默地等待着,田中後悔自己在工作之時對家裡的漠視,在曾經那個他已然走遠的鳥巢里,卻還有孤獨的一隻鳥兒在等候着雛鳥成長后的歸來。他暗暗地給自己打氣“至少,在這方面請您不要對我失望吧。”便重新振作起來,尋找父親。

田中的腳步沉重地踏在街道上的磚頭之上,他接下來便是去到當地的公安局備案,這樣應該可以增加尋找父親的可能性。

「嗯,好,我大概了解了事情了,把家屬的身份證與姓名在這裡填一下,我這邊更能具體地報備。」

公安局的警員在田中城幸的述說后大概了解了事況,將報備表從抽屜抽出一張放在潔白的桌上。

「其實最近周邊有很多失蹤案例啊…」

「嘛…雖然同志你的爸爸也不一定是失蹤了,但還是得好好看好家裡的老人家啊,同志你也真是心大,老爹沒有任何聯繫方式,你還敢讓他一個人呆在老家。」

田中坐在陌生的椅子上,左手握着桌旁的拉絲工藝的品牌水筆,他邊勾勒着父親的名字,邊因着面前年輕的男性警員的好心提醒而內心倍感愧疚,田中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逃避着自己的過錯。

「嗯,這樣就可以了,那我稍後就報備到檔案里,同志你也不要着急,以我們民警的辦事效率,你爸爸一定是能找到的!」

年輕的警員拍拍胸脯,抬起頭驕傲地說到。

從公安局出來后,太陽的餘暉照射在田中的身上,他感到勞累,但內心的譴責迫使他再次提起精神,走在歸家之路上。

殘光隨着日落斜照在這片破舊的城鎮里,靜謐地讓人感到有些難受,田中跟隨着手機上顯示的導航,默默地走在回到旅館的路上。滿腦的尋找使得他忘卻了一天的進食,現在,低血糖引起的頭痛之類的癥狀開始侵擾着他的身體。

“對了,今天好像已經是除夕來着,給松島小姐發段祝福吧。”

田中這樣想着,便從導航軟件跳轉到綠色的通訊軟件中,卻是看到了松島小姐前天向他發出的祝福語,隨着手指敲擊的鍵盤伴隨着手機馬達的震動聲,一串除夕祝福語便打好了。

“提前說一聲新年快樂喔,田中哥!”

正當田中準備按下發送鍵時,右前方的巷子里傳來了一瞬間刺耳的尖叫聲,頓時聲音瞬間被掩蓋下來,田中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將手機息屏並放回口袋,慢慢地走到巷子口前。

「你,你們在幹什麼!」

田中從巷口窺探到巷子深處里大約兩個健壯的男人以及一個小孩子,在昏暗的傍晚之下,田中只能模糊地看清他們的穿着。身穿紅色羽絨服,面部帶着口罩的男人捂住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女孩的嘴巴位置,另一個戴着無框眼鏡、面部有着不少傷疤而顯得煞氣逼人的男人站在另一旁,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女孩的眼眶中還不斷流下淚珠。

田中見過這種場景,他知道這應該是所謂的“人口拐賣”。

「能不能請你無視下呢?雖然不大可能就是了。」

面部帶有不少傷疤的男人率先發話,後半段話的聲調唐突強勢起來,明顯是威脅的態勢。

「你…你們,先…先放開那個小孩子!」

田中先前的氣勢在面對兩個健碩的大漢時顯然頹然畏懼起來,甚至右腳跟在潛意識下緩緩后移。

他此時的思路十分混亂,但自己的責任心在告訴自己應該去幫助他人,但在理性的思索之下,田中雖然後悔,但也依然做出了這樣出手相救的行為。

「要是……要是不放開他的話,我就要報警了!」

田中在慌忙之下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但面部帶有傷疤的男人卻輕聲譏笑了一下。

「你真以為你能逞英雄?這個城鎮的管理力度,或許能在你報警之後警察就只能看到你的手機落在地面上了,況且這個老街道的攝像頭已經損壞許久了,你又能逃到何處?」

女孩掙扎着,用着自己無力的手臂試圖擺脫惡人的爪牙。

「你們這些社會敗類!還…還去擅自破壞別人的家庭!」

田中強迫自己站直,一邊將左手偷偷伸到右肩上的單肩包上,試圖尋找一些能夠自衛的工具。觸摸到的只有錢包、鑰匙、門卡,以及充電寶及其數據線,他不知該如何用以應對。

「大哥,這個逼崽子讓我一個人就可以吊打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就交給你了,給我好好收拾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一直沉默不語的面帶口罩的男人發話了,另一個男人隨之應許了他的作為,面帶口罩的男人將那個女孩用一記重重的手刀擊中後頸,隨後女孩便昏了過去,而田中只能看在眼裡。

面帶口罩的男人收拾好女孩后,便扭了扭拳頭向著田中走來,田中眼看着男人越走越近,竟轉身開始了逃跑。

「懦夫!他媽敢站出來,不敢面對我?」

面帶口罩的男人開始了追擊。田中聽着後面不斷傳來的腳步聲,邊摸索着右肩上的物品,邊跑進了對面巷子的右側里去。

「真是狗逼養的玩意,只會動動嘴皮子?他媽的出來啊!」

面帶口罩的男人叫囂着向巷子右側轉入,看到是右側的盡頭是死胡同后便認為田中已然陷入絕境,他緩緩地走過去,一邊罵著粗鄙的國粹,一邊露出得意且爽朗的笑聲。

「你再過來一下試試!」

巷子深處傳來了帶着大喘氣的田中的威脅。

「我他媽就是要過來揍死你這個逼玩意,真是不知道你算老幾?」

面帶口罩的男人聽到田中的威脅后怒氣衝天地奔向巷子的盡頭。

面帶口罩的男人奔到巷子的盡頭卻發現毫無一人,他突然扭過頭來看到垃圾桶堆旁的手機亮着,便走過去拿起了手機。

當他看到“錄製機”三個字之時感到自己被耍了,便準備將手機丟回垃圾桶時,他感到了手機后殼的熱量在不斷堆積起來,后殼上不斷地有一股難聞的氣體產生“呲~呲~嘣”深巷裡傳來了男人的慘叫聲,隨即便無了音訊。

「阿傑?!那邊發生什麼事情了!」

守着小孩子的滿面傷疤的人聽到面帶口罩的男人的慘叫后開始呼喚他。

男人準備起身去巡查之時,忽然隱約聽到後方傳來的腳步聲,便迅捷地轉過身並向後退後幾步。

田中揮着沉重的今早剛充完電的充電寶向著男人襲來,男人側身躲避了田中的攻勢后便立刻將左手從口袋中伸出,準備用拳頭揍向田中的腹部,田中將左手從下方穿出,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此時男人卻又從右口袋掏出一把匕首,即將向田中的右腹刺去,而田中因着放下右手上充電寶的間隙,沒有防下男人的這次致命的攻勢。

霎時,他的眼裡看到了父親偉岸的背影,身體便猛然又行動起來,田中靠着右膝關節與右手肘夾住了對方的右手臂來鎖住對方的行動,隨後立刻用額頭猛然地向男人的頭部撞去。

男人的額頭上落下了深紅色的創痕,他頓時四肢無力地向後緩緩退下,隨即傾倒在了巷子口前,口中還溢出了些許白沫。

田中看到眼前的男人暈厥過後便慢慢地靠着牆壁旁走到女孩的身邊並緩了緩她嬌小的身軀,隨即癱坐在她的身旁。

他頓時感到無比噁心,想要反嘔的衝動感和腹部受傷的持續陣痛使他難以冷靜下來,他將包里的抽紙拿出來數張,敷在右腹的傷口處上。

“嘖,真的好疼啊。”

田中看着抽紙慢慢地被流出的血液染的通紅,心跳不由得開始加快,先前躲避時的奔跑使他的肺部還在頻繁換氣,口腔中好像有一股血腥味,這讓田中感到反胃,因着腦袋先前的短暫缺氧和低血糖又倍感暈眩。

「醒一醒,小朋友。」

田中輕輕地搖着女孩的身體,嘗試讓她醒過來。

「嗯…啊…!」

女孩緩緩地醒了過來,看到自己身旁坐下的田中后又一種懼怕的神情看着他。

「沒事了喔,壞人已經被哥哥收拾了,妳快去回家找爸爸媽媽吧。」

田中一邊安慰着女孩,一邊捂着自己右腹的傷口,不停地大喘氣着。

「大哥哥,你還好吧?」

女孩還帶着先前的哭腔問着田中的情況。

「我沒事喔,只是剛剛收拾了壞人後有點累了,現在哥哥想先睡一會,你認識這裡附近的公安局在哪裡嗎?哥哥可能沒有力氣帶你過去找爸爸媽媽了,但…咳咳。」

田中話還未說完,身體里霎時傳來了一種強烈的刺痛感,令他的喉腔感到強烈的不適。

「大哥哥,你真的沒事嗎?我認識哪裡有警察叔叔,我要過去找他們嗎?!」

小女孩看到田中的陣陣咳嗽后又不由得去關心起他。

「真的沒事……妳快去吧,壞人們只是被哥哥打暈了過去,妳快去找警察叔叔來抓住他們,別讓他們再去傷害和妳一樣的小孩子了哦,這是跟哥哥之間的……承諾喔。」

田中話剛說完,便倒在了巷子的灰牆旁。

「大哥哥!」

小女孩看到陌生的哥哥倒在了巷子里,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起身緩緩地跑向了附近派出所的方向去。

「大哥哥,我馬上叫警察叔叔過來!」

田中在恍惚之中看到了父親模糊的背影。

“我應該減少一件家庭破碎的事件發生了吧,父親,我也不是一無是處了啊……”

父親好像站在自己曾經的初中班級教室門口。教室走廊外是漆黑的夜晚,螢火蟲隨着夏鳴的蟬聲來到了池塘旁的樹叢中。

父親拿着剛從工地里戴着的安全帽,另一隻手握着一張被褶皺了的紙,望着過去的田中被他的班主任當眾批評體罰,望着被同學們默默無視的田中獨自一人坐在教室里自習,望着看田中不順眼的同學在放學的夕陽下對田中進行了語言霸凌后,接連着手打腳踢后滿臉淤青,校褲被剪了一節,身上沾着地面上的泥土的田中。

最終,父親鬆開了手上拿着的安全帽,將手上緊握着的紙扔到一旁,走進只有田中一人的教室里,緊緊地抱住了幼小的田中。他的眼裡飽含着熱淚,他默不作聲,只是抱着幼時的田中,跪在地上。

「對不起,爸爸。」

小時候的田中也將雙手放在父親的身旁,眼中開始流下眼淚。

「爸爸,我隱瞞了您,是我偷偷地把抽屜里的五塊錢拿來買小人書來看。」

幼小的田中帶着哭腔說著。

「我欺騙了您,是我偷偷將考砸的試卷塗改掉成績拿來應付你您的監督和簽字。」

身穿初中校服的田中帶着愧疚的語氣說著。

「我辜負了您,我沒有拿一個優異的成績來報答您的艱辛工作。」

穿着高中時期的田中慚愧地低着頭,靜靜地說著。

「我拋棄了您,在我找到工作后沒有多和您聯繫,導致現在我尋覓不到您的身影了。」

穿着白領西裝的田中跪了下來,在父親的面前。

「我…我還沒能還報您的付出…辜負了您的期待…」

身上滿是灰塵,捂着右腹的傷口的田中站在父親的面前,看着一語不發的父親流着滿面的淚水。

「沒事的…城幸,都一樣的。」

父親那少見的聲音傳到了田中城幸的耳中,城幸看着擁抱着臉上還有着淤青,校褲被剪了個破爛的過去的自己的父親慢慢站了起來,轉過來身,直視着現今的田中城幸。

「城幸,你的鬍鬚又長了一點呢,有沒有勤於打理哩。工作時有沒有不順的事情?」

「爹也很愧疚沒有多多陪伴你……爹多想天天晚上給你講睡前故事,給你講講你沒聽說過的,我和你媽那一段簡單的戀愛……」

父親站在田中面前,雙手放在田中的雙肩上,頭低着。

「老爸…我…我…嗚。」

田中假作鎮定的表情開始綳不住地哭泣起來,抽泣着眼淚,鼻涕止不住地流到了嘴邊。

「沒事的……城幸,我…還愛着你呢,你還要當一個獨立的男人啊。」

父親看到哭泣的田中,用手輕輕擦拭着田中眼中的淚珠。

「老爸……我……我今天沒有給你丟臉了吧?」

「你沒有給我丟臉了……但是你自己卻沒有注意對自己的身體着想,從一個父親來看,你沒有完全成功。」

父親看着田中一邊哭泣着一邊講述着。

「呵,那我就算失敗了?我還真是沒用啊。」

哭腔里穿插着自嘲的笑聲。

「你沒有失敗,我只是想你能夠對待自己也能和他人一樣,優先保障自己的安全,你不是一個沒有用處的人。」

田中在短暫的哭泣后眼淚慢慢止住,他伸出雙手,抱向了父親那飽盡滄桑的身體,父親以以往從未露出的慈祥的微笑注視着田中,拍了拍田中的後背。

「你要當個堅強的男人,好好活着……多多為自己着想…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能夠好好做個人…去征服屬於你的生活。」

話音剛落,父親的身軀好似一丈光芒一般緩緩逝去,他在仍未消失前站在田中的面前嚴肅地說到。

「不要懼怕挫折,田中城幸,我的兒子!」

「老爸!你…你別…別離開我!我還有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跟你…!」

田中話還未說得出口,準備用手去抓住父親離開的身影,頓時感到無比疲憊,眼中的一切彷彿瞬間黑了下來,他感到一陣的墜落感,彷彿在墜入深谷,心臟跳動不停的聲音在耳旁也能聽的十分清楚。

田中的耳邊好像又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遠處警笛的刺耳聲,他聽着大約三人的腳步向著他這邊靠近,越來越清晰。

「警察叔叔,這邊!」

女孩的聲音從近旁傳來。田中知道,女孩沒有與自己的承諾失約。

「同志!醒醒!同志!」

田中感到自己被來回搖動,但身體卻無力動彈,喉嚨也無力發出一點聲音,眼睛裡感到一片黑暗。

「同志!你再撐一會!我已經通知救護車了!」

「大哥哥!快醒醒啊!你不是說你沒有事情嗎!」

小女孩的哭聲傳到田中的耳邊,他頓時感覺有些愧疚,認為自己還有一些話還沒對女孩說出口。

「不要…輕易哭泣…」

用儘力氣勉強擠出了幾句話后,田中又感到熟悉的疲憊感,身旁的女孩和警察小哥的呼喚聲逐漸聽不清楚。

他躺在巷子口旁的餘暉之下,伴隨着萬物復蘇的春風吹拂着他的臉頰,靜靜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