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忆了。
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醒来,睁眼便是茫茫大海,夕阳的光投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还未适应这刺眼的光亮,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感到头部一阵刺痛——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
努力集中意识,只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晓……记忆中,似乎有许多不同的声音,都这么称呼我……“晓晓”。
再多的,由于头痛,也无法继续深究。
知觉逐渐恢复了,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正伏在一人身上。
是个……男人。
浅浅淡淡蓝色的水,正冲刷着他,水中黑色的长袍衣摆与一头银灰色长发,随波飘荡;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衣服下摆被划开几道血色,是个受伤的人。
这又是谁……?
疑问转瞬即逝,救人要紧,我无暇顾及其他——在水中流血,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目前他的血液不断流失在海水里,如果失血到了严重的地步,他很可能会在昏迷中,就这样不知不觉死去。
我行动起来,稍微活动了下四肢,便缓缓地撑着地面站起。自己这身长裙,带有许多片羽毛状的裙摆,很不方便。好在它的材料不太吸水,不会对行动造成什么困扰。
从海水中抓起他的双臂,我转身,有些吃力地将其拖行起来,目标是一块约半人高的礁石。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拽到石头边,让他斜靠在上面,我仔细观察起其身上的伤口——看血迹浸染的位置,应是伤在腹部右侧。掀开衣摆一瞧,还在慢慢流血。
得尽快止住它。
翻了下自己身上,只从裙子侧边找出一把枪,造型小巧、上满子弹的左轮手枪……此时它就跟这漂亮裙子一样,毫无用处。我只好去搜这个倒霉蛋的身,倒是找到了一瓶消炎药。可光是这个也不够,止血还需要绷带呀。
略一思索,我灵光一闪:裙子上的这些羽毛,正好可以扯下一块,当成绷带。
冒犯了。准备好绷带后,我嘀咕一句,便上手去解男人的长袍、衬衣。先上消炎药,接着用裙摆缠住其腰,适度压紧伤口止血,最后打上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披好黑袍。
希望这人能平安无事,解开我的疑问——他应是个好人吧。毕竟都受伤了,还用身体给我当垫子。
在空旷的海滩上坐下,望着夕阳一分分沉入海面,身后来自城区的灯光依次亮起。风开始冷了,我抱紧双臂,等他醒来,等一个答案。
随着夜色渐深,除了海浪声之外,好像还有别的声响……窸窸窣窣,不知是什么。
我有些不安,转头去看男人,正巧瞥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我放缓了呼吸,注视着——像过去一个世纪,那双眼才终于打开——是金色的,璀璨的暗金色,独一无二,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孤独。
你的眼……像海面上的星光。
心中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
“咳……!咳咳……”
听见我的话,他偏过头,金色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很是吃惊,还猛咳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开口,却是在说令人遗憾的话语:
“请问……您……是谁?”
唉。
我摇头:“我叫晓晓,其他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从这里醒来,就看见了你——那么,你是谁?为什么会晕倒在这呢?”
问话间,他已瞧见那个蝴蝶结,更显惊讶,但很快恢复镇定,抬起头自我介绍道:
“鄙人名为,白夜,是隶属于亚得里城邦、艾俄里光塔的下阶魔法师……至于出现在此……是因为执行光塔任务时,受到反击,传送失误……咳……”
他没说几句,身形一晃,又开始咳嗽起来。虽然心中的困惑更多了,我还是赶紧说道:
“你先休息吧,别急,这些以后再说。”
反正看样子……他也对我一无所知。
“您……是您救了我,小姐。”他昏昏沉沉地躺下,咳嗽好了些,却像是更疲惫了。那双金色眼睛一眨一眨,好几次,我以为它就要入睡,下一刻又忽的睁开,顽固地望过来。
“我想起……在昏过去前,曾看见您,从天上落下……羽毛,日光,纯洁的眼,我还以为是……”
他垂下眼眸:“是鄙人僭越了……我差点,将您当成世界神大人。”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记起一些片段:黑色斗篷,海……白衫的男人,金色的眼,仰望着,向自己伸手。
不过“世界神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分析道:“虽然、您不记得,但看您的衣着,上面的宝石……这些,一般人是无法拥有的。”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所以小姐……您,应当是哪家贵族的、一位千金……您损坏昂贵的裙子,来救鄙人性命,我、我一定,会……”
“咳咳……请,容我稍作休息……一会儿就好。我会努力报答,送、送您……”
“回家……”他的眼睛彻底合上了,再一次的,陷入昏迷。
随着白夜的沉寂,黑暗处那些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周围也亮起一双双绿色的光点——是野兽吗?!我举枪警戒。
“呼呼……呼呼……”它们的声音渐渐清晰了,却不是野兽的嘶吼:
“呼呼……你……鸟的、孩子?”
说话了,是……人?
夜色中浮现出了许多身影,围拢过来,小小的,居然都是小孩子。我定睛一看,这些“孩子”身材矮小,神色懵懂,看起来没有丝毫恶意;然而,他们都有猫犬之类的耳朵、尾巴。
这样……还算人类吗?
“你们,是什么?”
为首的小兽人,是个顶着黑色犬耳的男孩,他向我伸出手,磕磕绊绊地说:
“我们,兽人。你,像鸟的、孩子,同伴。我们一起,回家、回家……啊!”
他似乎看见什么,尾巴一炸,说话都流利了:“人?!人!是黑色的!坏人!”
——是在说白夜。这一喊,可炸了锅。他同几个小兽人立刻抓住我,向后拉扯,还大叫道:“快跑!跑啊!黑色会!抓我们的!”
哎呀……我有点哭笑不得:这些小家伙,先是因为羽毛裙子,就把我当成“鸟的孩子”;然后又因为白夜的黑袍,将他当成了坏人……不论如何,可不能把他就这样扔下。不仅是因为我要“回家”,还因为这样不管的话,他可能会因为伤口恶化、没人照顾而死掉。
于是我一下扯开黑袍,抱在怀里:“停停停!你们看,他不是黑色人类了。这样,可以带我们一起走吗?”
夜色漫长,还可能会出现未知的危险,我需要找个暂时的落脚处。兽人们扭头瞧了瞧白夜,看他一动不动,躁动和恐惧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
我望向黑犬耳——很明显,他是这伙兽人的头头。
“好!”见此,黑犬耳爽快答应下来,一锤定音:
“大家!你们,手。你们,腿。其他人,肚子。我们,回家!鸟的孩子,一起!”
最终他领头向前。我一边跟着,一边回头看看,被一群兽人七手八脚抬着走的白夜;心下又是惊叹,又是安心:
尽管还是什么也不清楚,至少,自己遇到了很热心的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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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兽人们,趁着夜色,将我们带到了他们居住的村落。
走了一路,我实在是很累。随便吃过东西,一碰床,就忍不住沉沉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才有空观察这里。
简单洗漱后,我推开房门。此处在一个小山坡上,一眼望去,便是碧蓝如洗的天空,绿意盎然的草原,红顶的土胚房子零零碎碎的落在上面,我这也是其中之一。而远处,能看见一片以高塔为中心的城区,和广阔无边的海洋。
“醒了!鸟的孩子!”昨天的黑犬耳,从一旁冒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兽人女孩:她垂着长长的白兔耳朵,低头递来一个篮子,里边装满了各种水果,最上面的苹果与她的脸一样红,还挂着水珠。
我接过来:“谢谢,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阿罗斯。”黑犬耳说着,挠了挠头,“她,阿米娜。你们饿。果子,给你们。”
一被接走篮子,那兽人女孩,就羞得直往阿罗斯背后躲。我努力聚起一个笑容,向她散发出友好的信号:“谢谢你哦,阿、阿米娜。”
奇怪,我以前是不会笑吗?总感觉,自己这脸好僵硬……都把人给笑沉默了!
“说话,是世界神给的,天赋。”见女孩扯着自己的衣角,阿罗斯似是才恍然大悟,解释道:“这里,我,村长爷爷,有说话,其他人,没有。”
……难道,大多数兽人,都只能是哑巴?!还有那个世界神,到底是……
唉,多说多错。我转而问道:“那个,昨天和我一起的人,他怎样了?”
“他,睡觉。”——还没醒啊。
“鸟的孩子,我们的、村长爷爷,想跟你,说话。”阿罗斯晃晃尾巴,水汪汪的黑色眼睛注视着我,充满真诚:“爷爷,很灵,爷爷,会帮你。”
我点点头。初来乍到就受了这些照顾,想来也有那位兽人村长的原因,至少得表示一下感谢,顺便打听些东西。
为了解决困惑,我一口气吃完早餐,换件宽松的衣裙,就跟着阿罗斯溜下山坡,走过一段段山路,来到了那位“村长爷爷”的家前。
兽人的小房子大多都没有门,远远就能望见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正在目的地处等待,这应该就是。我赶紧加速小跑上去,轻提裙边,按照模糊的印象,行了个礼:
“爷爷您好,我是晓晓。在此,感谢您对我和同伴的关照。”
“好好好。”老人家摸摸胡须,拉我们往屋里坐下。屋里有四张矮木墩制成的椅子,一张宽大的圆木桌子,上面铺着几片巨大的树叶作为桌布,还放着几支鲜花;周围的墙上则挂着大大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干花和干树叶;门口还有鸟羽制作的风铃。房内空间不大,但很温馨。
兽人村长落座后,便细细端详起我,我也回以礼貌的注视——只见他胡子花白,脸上的皱纹笑得像朵花,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爷爷,只是身材要更矮些,头上有一对花色的猫耳朵。
说起来,一路上见到的兽人,身高都在一米一到一米五。我也不算很高,估计一米四左右。这样矮小,难道我还是个孩子吗?可总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人的孩子,晓晓。老身知道你,心很空,想不起来。”村长开口,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我忍不住有些激动:
“你怎么会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冒失,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
“您……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吗?这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晕倒,出现在海边呢?”
“放宽心,孩子。”村长和蔼地说,“神给世界一切的爱,阳光给花所有的温暖。老身知道的知识,都会说给你。”
这样的和蔼使我渐渐冷静。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干枯如柴,在空气中,颤颤巍巍地比划:
“我们的世界,有神,很伟大,很好,会给我们新的孩子,给我们海的美梦。”村长指了一个方向:
“神的家那里,是‘圣邦’。人类的孩子、晓晓的宝石,是这里没有的。以老身来看,晓晓应该是从圣邦来的、神最喜欢的纯种人类。”
“世界神,喜爱所有生命。但有人,要给世界带来饥饿和苦难。像,树上有美味的果子,也有坏的果子。坏的果子想要别的果子也变坏、变苦。老身的女儿,就在十次果子睡着前,在城里遇到坏人,与很多人一起,消失不见了。”他垂眼,苍老的脸染上哀伤。
很多人?城里……在发生着什么?
想起阿罗斯的话,我越过窗户,望向远处城区的那座高塔,黑色的烟雾环绕于间,自己心中,也仿佛被蒙上一层暗影:
白夜自称隶属于的“光塔”,莫非,就是那儿?
他和城内抓走兽人的黑衣人,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让这些善良单纯的兽人,把他也带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如果有机会,我会替您打听他们的下落。”我沉声说,又想起什么:
“对了,请问一下,‘十次果子睡着前’的意思,是……?”
“风从冷变暖,雪下了又融化。叶子、花和果子很高兴,就会从树里出来。太阳落下,升起,花会睡着;风带雪来,带雪走,果子睡着——十次果子睡着,就是十次的风带来雪、又带走雪。”
啊,我明白了,果子睡一次觉,是一年的意思;而花朵睡觉,是过了一天的意思。
十年前就消失的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村长大概也想到这点。怔愣一阵后,他摸摸我和阿罗斯的头,叹了一声:
“晓晓,也遇到过坏人……老身能看到,晓晓身上,有坏人留下的黑色灵,很多,所以晓晓,才会不记得。”
“黑色灵?……那是什么?”
阿罗斯解释道:“黑色灵,坏。神,讨厌黑色灵。”他哭丧起脸:“我们不会,黑色灵,不能,帮晓晓……呜呜、呜呜呜……”
那对黑色大耳朵,也耷拉下来了。我看着他们,心中一阵柔软:“没关系。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村长爷爷点点头:“阿罗斯带回来的另一个,人类的孩子,他会白色灵。但老身和小家伙们,都害怕他,害怕他很高、很厉害,害怕他身上的味道。他醒来,我们就害怕说话。”
“嗯,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去问问的。”
这没什么嘛,本来就该是我做的——我一口应下,等到再去见到那位魔法师白夜时,我才发现,他好像真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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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室1:
晓:这里是我们唠嗑的地方哦,加上番外的内容,皆是独立于正剧之外、不影响正篇剧情的。
番外1:日记
晓:今天,我捡到一个男人……
夜:今天,我捡到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