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得很快，晏汐在医院休整了一周，经医生检查没有出血便跟着父亲回家了。
医生说只要在家休息两个星期，没有造成伤口复发就可以正常上学。
龚老师因为需要上课，在晏汐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回了学校。坐在大巴车上，雨水从车窗倒映出的脸上划过，手里拿着医生开的高同，默默盯着后退的风景发呆。
短短几天时间仿佛过去了几年，可回想起上手术台却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晏汐尽量斜躺着，这样坐着会舒服很多，也比较好睡。这一周在医院的时候总是莫名犯困，有时甚至睡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尽管如此，医院里弥漫的药水味和冷冰冰的空气也还是让他睡不踏实，即使困得不行了，也会在一两个小时里醒来，然后发现无所事事又倒了回去。
晏汐的家离镇中心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虽然已经能下地走动，但终于又一次体会到让父亲背的感觉。
只是一路上，晏汐没有说一句话，父亲也没有。
两人到家时，父亲的姐姐已经等了两天，她是特地从学校请假回来的。
「大姨。」
晏汐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女人勉强笑了笑。
大姨名叫晏一秋，长得比父亲矮上一些。虽然年纪比父亲大，但那张有些丰腴的脸笑起来，却要比不修边幅的父亲要年轻得多。
她是家里最有文化的长辈，也是工作最稳定的亲人，每次见到她晏汐都会像对学校老师一样尊敬，在家里也是一样。
还有个原因是，这次手术也是她借钱给父亲的。
「这次又麻烦你了。」
「姐弟之间不说这些，小汐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刚开学就不大顺利······」
父亲面色沉重，走回房间将他放在床上。晏汐也牢记着医生叮嘱，不敢随意乱动，只是有些奇怪母亲竟然不在家。
在医院里盖了一周的冰凉被子，刚躺到床上，一股暖洋洋的睡意便涌了上来。
不同于十多个人拥挤的宿舍，晏汐的房间既明亮又宽敞，深得母亲教诲每次出门前他都会把房间打理得整整齐齐，母亲有时会趁着太阳将他的被子拿出去晒，这样他每次睡下时就不会感觉太冷。
虽然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一想到开学就翘课三周，他一向成绩不错，心里果然还是有些担忧。
上了初中课程就增加到了七门，少上一天课晏汐都觉得自己落下好远，然而现在除了上厕所敢小心走动外，做什么都感觉束手束脚，更别提适应学校生活。
一想到学校，晏汐又想起龚老师说的话。
适应不了学校就学着改变自己，可到底哪里需要改呢？
看了看自己的手，全然没有男孩子该有的肌肉和汗毛，皮肤白的就像刚出笼的包子一样，捏着还软绵绵的。就算回到学校，也会再次被笑话的吧。
他最多只能在家休息两周，手术创口愈合后还是得回学校去的。可是看了看身上还包着纱布的茶壶，晏汐不由得身上一阵发抖，抓紧了手里的被子。
果然还是不要康复那么快好一点，能在家呆多久就呆多久。
左右无事做，便听见客厅传来父亲的声音。
「怎么突然搞成这个样子，我晏晓乙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祖上的事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
晏一秋没有喝茶，只是坐在沙发上听父亲讲着他的情况，说着说着他便掩面而泣。
「小汐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医生说现在他就失去了高玩，以后只会长得更女性化，就算回到学校，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我都不敢想象他长大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着急没有用的。」
「那也必须得让学校给个说法，我儿子不能白受罪啊。」
「只怕他不想再回学校。」
见他情绪激动，晏一秋摇了摇头担忧地说。
「你自己现在也是一身麻烦没法解决，不管家里也好学校也好，先不要考虑那么远，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那么多。要是觉得最近压力大，我想不如让小汐转到我们学校去，这样我在里边工作也能帮你照看下。」
「还是算了吧，你也要照看自己孩子，再麻烦你我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父亲嘴唇动了两下没出声，随后叹了口气。
「你还是这么固执，小汐毕竟也算是我的孩子，看到他现在这样我也心疼。」
「那什么时候走？现在家里······」
「我知道你现在难，所以才想把小汐也带上。」
「这样也好。」
父亲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过我想先问下他意见，小汐！」
「哎，大姨。」
晏汐在房间应了一声，知道他行动不便晏一秋起身来到了他的房间。
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父亲说的晏汐全都听在了耳朵里。见大姨推门进来，连忙起身给她搬条凳子。
「不用这么麻烦，小心身体。」
大姨是个十分稳重的人，说话从来不会急躁，那张和父亲八分相似的脸上少了很多戾气，眼神也很温柔。
不过，看到晏汐正要起来，又迅速地跑过来按住他。
「我妈呢？」
晏汐只好背靠了回去，却是看着后方的父亲说的。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大姨接了话。
「你妈这几天有事在外地，暂时回不来。」
「真的吗？」
「她确实有事。」
父亲补充说，对此晏汐却挑了挑眉毛。
他在手术前就一直没有看到母亲过来，直到手术后也一直是父亲在医院照顾他。明明他手术前一晚回来还看见的，脸上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吃药了没？」
「还没呢。」
「那你先吃药，等下大姨和你商量点事。」
「我不想吃。」
晏汐摇了摇头，看着床边的药，又看了看晏一秋。
那是医生开的一些消炎药和高同，吩咐他要按时吃。由于没有高玩，体内的激素突然减少会导致失眠和严重的嗜睡症，很是影响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证他的身体健康。
只是，晏汐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
「不想吃没关系，等会吃也行。」
晏一秋向一旁的父亲使了个眼色，他看了晏汐一眼，然后一声不吭退了出去。
「大姨想问你，要不要到我班上去读书。」
「为什么要过去呢？」
「那你想继续留在这里上学吗？」
晏一秋笑了笑，听到这样问晏汐果然低下了头，一张小嘴立刻拱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为难。
「哪里我都不想去。」
他看着手里的被子平静地说，像是提前想好了一样。
晏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虽然偶尔听起爷爷说他们搬来的地方多么繁盛，但他这个连本市区都没有出过的人来说，突然要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城市，全然没有心理准备。说完晏汐头也不敢抬，眼睛直勾勾盯着被子发愣。
对此她也不着急，先是坐在床边，然后轻轻捏住晏汐的手。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医生说我以后会长得像女孩儿，我怕。」
「换一个新环境就不怕了，要知道我们那边的学校可比这里要大得多，同学们都很讲礼貌，你要是过去了就有更多的心思能花在读书上，只要有过人之处就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缺点，反倒继续呆在这边我才是不放心呢。」
「我还能继续读书吗？」
晏汐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有些期待。
「谁说的不能？你只是做了一个小手术而已，走的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但你们都是要上大学要工作的，只要你让自己变得优秀，也还是会有很多人会喜欢你的。」
「那离家远吗？」
「不远，过不了多久我们这里就通高速了，到时候你要是想回家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你看一听到你生病我这不老早就等着你们回来了吗。」
说着，她忍不住骄傲地抬起头，连语气也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味道。
晏汐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那我爸爸怎么办，也跟着过去？」
「你爸爸和你妈妈都要忙着工作，还要照顾爷爷奶奶，他们都要忙着上班，和你在这里上学是一样的呀，如果你遇到了问题他们没办法及时帮到你，你就可以来找我。」
「那好吧。」
晏汐点了点头，晏一秋便让他收拾东西做点准备，自己则是去把车开了进来。
父亲本来想先到学校处理事情，顺便把行李拿回来，晏一秋却说自己顺路就把晏汐带出去了，生活用品她那里都有。
大姨是特地请假回来的，作为一个初中老师她的时间也比较紧，好在私家车会比大巴要快上许多，路程也就三个小时而已。只是请假一天就要扣很多工资，父亲过意不去，只好答应了她。
晏汐只是带了几本书和药，就急匆匆地跟着晏一秋上车了。
父亲还想拿两只鸡送给大姨，晏一秋没有收，说车上就两个人小汐行动不方便。她回到学校还有很多事要做，除了给学生上课外还得抽时间给晏汐办理转学，还是让他尽快把这边的事处理妥当为好，父亲这才收起了客气。
坐上小车时，晏汐回头看见父亲远远地站在那里，一个人目送他们远去。
「怎么了？小汐。」
从后视镜中看见晏汐左顾右盼的，大姨连忙询问道。
「呃，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晕车。」
「你还会晕车吗？」
「不会，我坐大巴车都没有晕车，只是坐小车有点想吐。」
晏汐靠在后座椅背上，嘟囔着说。
「这很正常，很多人第一次坐小车都会晕车，要是觉得难受就睡一会儿，大姨尽量开慢些，有不舒服的要及时和我讲。」
晏一秋笑着回答说，脚下的油门慢慢松开，顿时车身晃动的幅度小了许多。
车窗外吹来的风拂在脸上，生出一丝惬意来。
「好······」
晏汐的眼皮也慢慢跟着垂下，嘴里似有似无说了一句，便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