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是什么呀?」
晏汐想起小时候围着父亲问,父亲扎着裤管刚从田里回来,两条腿上满是泥。
「这是苦毛子。」
「苦毛子?」
他摸着腿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长毛,满脸好奇。
父亲乐得合不拢嘴,得意洋洋地撩起晏汐裤管,光溜溜的小细腿上像是被漂洗过,干净得甚至可以看见细细的毛细血管,父亲伸了伸大脚丫子到晏汐跟前调侃道。
「这可是男人的象征,男人生来就得学会吃苦,所以叫苦毛子,以后你长大了也会跟老爸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哼,晚上懒得连脚也不洗的人也好意思说能吃苦。」
每每父亲炫耀时,母亲都会投来鄙视的目光,嫌弃地说。
「晏汐你不要跟你爸学,好的不教净学些龌龊的习惯。」
「呀!还是好臭。」
他听见母亲的话,伸出鼻子往前嗅了嗅,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明明都沾满了泥巴还是盖不住脚丫巴的臭味,从小就在母亲怀中长大的晏汐,总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晏汐已然十多岁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有长个子也没有多大力气,碰上重活儿父亲也会让他在家休息,跟着母亲干些家务,从小就习得一身好习惯,于是闻到臭味他下意识捂着鼻子嫌弃地跑开了。
「等你上了初中,就要学着一个人生活了,要爱干净讲卫生别人才会喜欢你。」
母亲摸着他的头,宠溺地说道。
这一夜,晏汐连多余的声音也不敢发。
漆黑的房间里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声就像盐巴一样,让本就疼痛难忍的伤更加强烈。床沿边不时传来的恶臭,让晏汐整个身子都捂在了被子里,翻来覆去仍榨不出一丝睡意来。尽管被子上满是充满洗衣粉和肥皂混合的芳香,母亲的声音却没有在身边出现。
直到第二天,纪序把他从梦中拍醒。
「走了啊,上课了。」
晏汐吓得一把掀开被子,才发现起床灯已经灭了,室友们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他们都是同一个班的成群结队上学,只有纪序正在拿着拖把拖地,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
揉搓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刚想翻身起床,不由得身子一弯,一把抓住小腹处发出嘶嘶吸气声。上铺的男生临走前,视线从未在他身上离开过,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要是敢告诉老师你就完了。
顾不得考虑其他,晏汐可不想第二天再次迟到,于是匆忙穿好鞋胡乱叠了一下被子,连忙追出去。
「啊?他原来是男生啊?」
「对啊,我看到他从男生宿舍跑出来的。」
早读课前老师还没有来,女生们叽叽喳喳在耳边笑得花枝乱颤,教室里一团乱糟糟的。
晏汐趴在课桌上整个头埋进双臂,他现在没有心情去听四周谈论自己,连续两天没有好好睡觉此刻正困得不行,趁着没上课能补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是身下就像安了一个关不掉的闹钟,一下又一下地抽得生疼,小腹就像有一把钢丝钳拧住了肉一样,想要松口气却发现还在用力,疼痛还在加深。他浑身发烫额头满是冷汗,即便是想睡也会再次疼醒。
他回头往男生堆里扫视一圈,可惜纪序也是三班的,后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男生们去搬东西哦!校服到了。」
龚老师站在门口说,后边的同学立刻沸腾了起来,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往教室外窜。
晏汐也想跟着去,不过刚一起身,便头晕得险些站不住。
「晏汐,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老师?」
他晃晃悠悠走到门口,眼皮都快掉了下来。
「你的名字是不是日安的晏?」
晏汐没吱声,他不想回答这个带着性别误解的问题,事实上,他只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原本应该是三班的学生,我和他们班老师商量了一下,给你调个班,你以后就在我们一班上课好了。」
见晏汐低着头,龚老师特意弯下身子,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酷似女孩儿的男生,尽量露出微笑的神情。
别看龚老师人长得胖胖憨憨的,说起话来却十分温柔,不过和晏汐说话却要弓着背,这对一个胖子来说挺费力的。不料低下头发现晏汐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是快熟了的桃子,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
晏汐抓了抓小腹,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
他好想让别人带他去看医生,可当着别人的面说起自己的茶壶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父亲从来没和他讲过这个,母亲也对此闭口不谈,隐隐间晏汐意识到这是绝不能提的事,否则就会颜面扫地。
「是不是发烧了?」
龚老师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却是一手的汗水。
「还好,不是很烫。」
「不是······我没感冒。」
「那是没休息好?」
晏汐抿了两下嘴唇,忍不住落下眼泪,终是不敢说出来。
「我不想住校······」
听到晏汐的哭声,教室里的同学纷纷看了过来,方才还在讨论他是男是女的人们,忍不住发出阵阵嬉笑声,已经上了初中的男子汉还会抹眼泪可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龚老师仿佛明白了怎么回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要维持教室里的秩序,一边又要安慰正在哭泣的晏汐,这对一个年轻的老师来说着实伤脑筋。
「你已经是初中生了,要慢慢学着去适应,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
「你先回教室吧,我中午打电话给你爸商量一下。」
他说着拍了拍晏汐肩膀,等下还得去三班老师那里把晏汐父亲的电话要来,只好示意他先回去。
晏汐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回到座位。出了这种事还是告诉父亲要好一些,他知道就算要放弃住校也得是过完这一周才行,然而离周五还有三天时间,也就是说他得在这种痛苦下继续忍受三天。
若是三天里全都坐着倒还好,咬咬牙也能挺过去,期间最难熬的莫过于跑课间操的时候。
晏汐本就身材瘦小,大课间站队时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女生的位置,尽管试跑的时候领导为了照顾新生特意安排只跑一圈,他还是被队伍抛在了后面。
用手撑住膝盖,嘴里像是要断气了一样,喘个不停。前排的女生跑得也不快,慢跑节奏他其实完全跟得上,唯一让他坚持不住的,是茶壶仿佛被针扎了一般,跨腿的幅度越大,他便越疼得不敢迈开步子。
晏汐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在跑道边停了下来,这时广播里传来了呵斥声。
「后面的同学不要掉队,跟着拍子跑整齐,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
就算台上的领导这样说,他也不再想理会,压力顿时来到了龚老师这边。他见晏汐停了下来,于是从队伍中叫了个个子高点的男生出来领跑,自己赶忙去查看情况。
「坚持得住吗?」
一边原地踏步,一边询问。晏汐摇了摇头。
「才一圈都坚持不住,那你这体格是真的弱,还得加强锻炼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想去上厕所。」
龚老师不禁一个白眼,示意他赶快去。
此时他也顾不得形象,两只大腿夹得紧紧的,小腿绷直了肌肉一溜烟往公厕奔去,给人感觉就像是大号快憋不住的样子。
幸好所有人都在跑操,公厕一个人都没有,晏汐赶紧扒下裤子查看情况。
只见茶壶身通体红肿,好几根像闪电一样的血管状物趴在上面,两只乒乓球就像是悬挂在藤蔓上的丝瓜,软绵绵地垂下来。轻轻一碰,便如同一把螺丝刀将长长的螺丝从下面慢慢拧进去,疼得晏汐直犯恶心。
没奈何,他只好把三角里裤提得紧紧的,这样虽然止不了疼,也比方才要好上一些。借着上厕所的理由,他提前回了教室休息。
「呐我就说嘛,他简直比女生还女生。」
「别说了,人家听着呢。」
听见有人在说话,晏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打了上课铃,他赶紧跑到门口去找老师。
「老师,你给我爸爸打电话没有?」
「你爸爸的电话停机了我打不通,有什么事下课再说吧。」
龚老师急匆匆地正往其他班赶,向科任老师打了声招呼,晏汐便被领回了座位上。
他已经没有闲心去听课,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如此,关于老师讲了什么知识几乎没有听进去,只顾拿着笔在学生证上涂涂画画。好在晚上开始就不太能感到疼了,除了偶尔拉扯着疼以外,大一些的肢体动作也没有什么问题。
晏汐暗自庆幸它应该会自己恢复,只是苦了平时头疼难忍,课间休息时还会跑到公厕去呕吐一番,当然了除了酸水什么也没有。
晏汐就这样一直挨到了晚上,他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龚老师说他会和父亲商量住校的事,但晏汐已经等不到周五。他看了看男生宿舍的方向,晚自习的铃声一响,他就拿着用红笔改过的学生证径直往校门走去。
他整个晚自习都在计划这件事,在这个连电子刷卡机都还没普及的时代,纸质的学生证是靠红蓝两色区别住校生和走读生的,用红笔改造证件不是什么难事。
晏汐如愿地走出了校门,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所住的那栋楼,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抖。
已经九点钟的镇上冷冷清清的,他只想回家去。
于是这天晚上,学校所有的老师都没睡好,才到九点半熄灯的时候,就被紧急召集起来寻找一个叫晏汐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