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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则新闻,昨日X市恒大小区发生一起凶杀案,一名女性身亡,目前嫌疑人已被抓获归案。”

母亲得知一定会整个人垮掉吧,她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受到这番打击恐怕命不久矣。

阿P打了个寒颤,思绪从幻想回到现实,如今他还在送餐途中,刚在小区门口停下车。为了方便送餐员,保安把小区钥匙挂在门边,伸手就能够着。他戴着头盔,加之天色昏暗,没被认出是之前捡垃圾的“流浪汉”。

他来到单元楼门口,手里提着装披萨的袋子。门禁要联系业主打开,他比对着订单,一个数一个数地输入门牌号,生怕出什么差错。门马上开了,他乘上无人的电梯,低头摸进袋子,忽然想起角落里有摄像头,缓缓缩回了手。电梯悄然停下,门外便是最后的走廊。

他小心地没触发声控灯,以便浑然融入黑暗之中,一路上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塑料袋的微晃声。到了门前,他再三确认订单,门牌和手机尾号都没错,点的也是动态里的手游联动套餐。他左手提着袋子,右手迅速伸进去,又迅速掏出来,如此预演几遍之后,他屏住呼吸按下门铃。

“来了——!”门里传来女声。

开门的是名年轻女子,披着一头散发,穿着偏大的T恤衫,伸手就要接过袋子。他一把将袋子提到面前,侧过身避开视线,盯着订单念出手机尾号,女子点了点头,“是我的。”

他猛然扒开门,身子用力一顶,女子重重摔倒在地,门砰的一声关上。

“不许叫!”他掏出刀来。

这刀有披萨盒对角线长,藏在袋子里刚刚好。

女子浑身发抖,呼吸急促,瞳孔震得要掉出眼眶,双手在地板上扑腾,拼命想把身子朝后挪。

“别动!”他绷直胳膊,不仅是横刀威慑,更是在掩饰自己的手抖。他原计划进门就一刀了事,此时却双腿定在原地,望着陌生的女子,脑子里重复着“她就是羽音”的事实。

女子近乎哽咽,尖声颤道:“我给你钱……给你钱……我把钱都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他听到对方谈钱,眉头骤然锁成一团,“我问你,你就是羽音吧?搞直播的那个!是不是!”

女子愣愣点头。

“你认不得我,我可认得你。”他鼻尖一酸,“我认识你很久了。”

“你是……羽音的粉丝吗?”羽音勉强挤出笑容,声音依旧紧绷着,尖得听不出是本人。她回望客厅,指了指待客用的沙发,“你有话要说吗?坐下说……”

“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把刀举过头顶。

“啊——!”

羽音闭目尖叫,可刀凝在半空迟迟未落,等她睁开眼,他抬手示意她站起身来。羽音颤悠悠走到沙发跟前,他默默跟了过去。

正要转身坐下,羽音突然溜出了视线。

这瞬间有瓷器的破碎声,他头顶一阵闷痛,眼前一片昏黑,身上尽是花瓶碎片。伴随着“杀人啦”的尖叫,羽音向门口飞奔而去。他反应过来,咬牙追了上去,待视野清晰,眼疾手快向前一抓。羽音被牢牢掐住胳膊,拔河般拉了回来,又被一把甩到身后,严严堵死了去路。可他突然手背一阵剧痛,不由得松开手,低头才看见一排牙印,等再次反应过来时,羽音已调头逃向卧室。“你别跑!”他拔腿就追,羽音一头蹿进房门,他刚跑过去门就关了,连忙握住把手一顿乱拧。

可无论怎么拧,门就是打不开。

看来已经被反锁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有拨号声,想必是在报警。一阵窒息感涌上脑门,他用尽浑身力气连踢带撞,见门纹丝不动,又把刀尖捅进锁芯,也无济于事。如此一番尝试后,他不禁涕泗横流,双腿软了下去,拳头无力地捶着门,背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

事已至此,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索性把压抑许久的心声倾吐而出。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羽音!我从很久以前——从三年前就认识你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不记得了吧,是我最开始带你学唱歌的,你为什么不唱歌了?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你难道真是这样的人吗?我看着你学会唱歌,看着你学会聊天,看着你一步步成为大主播,我想看着你走得更远,可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要是这样的人,那我为你做的一切又算得上什么啊!”

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有多久,门里传来细若蚊鸣的哽咽。

“羽音……已经不在了。”

他徐徐闭目,喉结蠕动了一下,“唱首歌吧……随便唱一首,唱完我就离开。”

“羽音已经不在了。”

他重重锤了下门,“连这都不行吗!”

“不……”对方吸了吸鼻子,“你认识的不是我……是我的妹妹。”

他大脑宕机,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女子用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

“羽音是我的妹妹,直到半年前这个号都是她在用。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自幼身体虚弱不能上学,大多数时间都躺在病床上。父母常年忙于工作,我也忙于学业,她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消磨时光,每次去看她,不是在看电影就是在打游戏。三年前虚拟主播兴起,我希望她多和别人说说话,问她要不要试试,没想到她同意了,医生说她还好,所以接她回家住了几个月。那时她开始学唱歌,竟然学得有模有样……小学之后她就没上过音乐课了。她真的很喜欢唱歌,后来病情加重才不得不放弃,开始以为她只是玩票,可没多久她就闹着要买新的麦克风,甚至回绝了长期住院的安排,一心想在家里直播。我们当然不同意,后来才理解她的意愿,给她找了间单人病房,虽然有条件直播了,但她总说病房里空无一物,像个纯白的鸟笼……扯远了,问她为何如此执着,她说不仅想得到陪伴,更想在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现在想来,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她才要坚持录下每场直播吧。终于在半年前,她必须要修复瓣膜了,她想了很久,决定在手术前夕隐退,我在床边牵着她的手,她夸耀着列表里的‘小羽毛’,笑着讲他们一个个都是怎样的人,还说病一好就复出……为了让更多人认识自己。”

女子打开房门,泪流满面。

“所以手术失败我很受打击。我登录她的账号,模仿她的声音,想让更多人认识她——认识我的妹妹……或者说她留下的‘羽音’。只要能让更多人认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脑子里一时涌入过多信息,他全然愣在原地,只有思绪流淌到鲜活着的过去。

“就只是在闲逛而已,这游戏是这么玩的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耶。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跑来跑去的感觉。”

你想像别人那样自由奔跑吗?

“你没怎么唱过吧?发声不太科学,注意一下就好了,关键是你太紧张了。”

“音乐课上得少……”

你想像别人那样纵声歌唱吗?

“那要是主播你呢?”

“肯定早就下船啦,毕竟世界那么大呀。”

你想像别人那样,去看看那么大的世界吗?

你现在,飞出那个束缚着你的纯白鸟笼了吗?

原来你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变的是现实里孤单缺爱、空虚自卑的我。我过于渴求在直播间得到爱和关注,忘记了作为观众的初心。那些默默无闻的时日不是也很快乐吗?最初认识你时,即便只是默默看着你,我也很开心啊……

羽音啊——

你从未停止歌唱,不是吗?

是我没能听见——你用生命唱响的歌声。

“你这么做,她不会想看到的,”他一本正经道,“她想让人记住的不是羽音,而是她自己。你这样宣传羽音,别人只会曲解从前的她。”

“是啊,”姐姐低头叹道,脸上忽然憔悴了好几岁,“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太想她了。”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丢下刀,拍了拍姐姐的肩,“无论是她,还是羽音。”

“羽音也累了吧……我会公布实情,让她好好休息的。”姐姐长舒一口气,突然笑了,“披萨都凉了啊。”

“对不起。”他挠了挠头。

“不,谢谢你。”

她没报警,但刚才的动静引来了邻居,她全部打发走了。阿P默默离开,回去辞了送餐员的工作,换好衣服时已经很晚了,他乘末班地铁返回出租屋。地铁里空荡荡的,微晃的车厢、煞白的光线、如同循环播放着的咣当声,所有这些都一成不变,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最初下载直播APP的那个晚上。

他点开半年前的录播回放——羽音生命中最后一场直播。

熟悉的声音再度充盈耳畔。

“……差不多该休眠了,最后再聊两句吧。不知不觉已经两年多了呀,羽音真的没想过能走这么远。刚开始只是播着玩玩啦,要说认真直播的契机,应该是得到了某位观众的建议吧,呵呵——就是失眠哥啦,ID是一串数字来着,知道这个梗的都是老羽毛了!哎呀,有些小羽毛走丢了,不过羽音会一直记着你们的。”

弹幕飘过一条“晚安”。

羽音,你一直都记得我啊……所以我今后也会记得你,好好走下去的。无论是孤单的时候,还是烟花绽放的时候,想必我都会想起你吧。我现在不会再失眠了,因为要好好走过接下来的人生。从前你让我安然入睡,所以现在,我也在此愿你安息。

伴随着从今往后的人生……

你如羽毛般轻柔的声音,将一直回响我心。

(全文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