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好刺眼。
忽然出现的强烈光亮让我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我的双眼才终于适应。睁开眼睛，线条聚成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
阳光下站满漆黑的人影，如同木偶般机械地向前方行走。
他们中的一部分偶尔会互相看看对方，脑袋跟着做出不同动作，但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这是哪……
我朝着人们前进的方向看去。
——文斯中学。
四个金色大字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哪？
“姐姐？”
我下意识询问身边的小伍，却没有得到回应。
“小伍姐姐？”
……
“小伍姐姐——！”
无论我如何提高音量，无论我变换何种称呼，就是听不到回应。
对了，也许她还没到我身边，第一次不就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怎么可以着急呢。
我做了个深呼吸，让有些慌乱的内心稍稍平静下来。
我站在原地，等待小伍的到来。。
……
她没来。
怎么办！
“小伍姐姐！！！”
我有些慌了，一边漫无目的地穿梭于黑影中，一边呼喊小伍。
假如这些黑影能注意到我，它们一定会看见一个眼角带泪的小女孩无助地穿梭于人群中。那样子，或许便会有人来帮我。
可惜我无法如愿。
“怎么办……”
前面的画面都是小伍陪着我一起看的。画面的切换、我们该怎么走……这些都是小伍负责的。此时她不见了，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更别说我还处在这种根本不可能被注意到的环境。
四周的黑影此刻犹如鬼魅，它们仿佛都注意到了我。
实际上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但恐惧不顾这些，它一瞬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呜呜……”
我蹲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然后。
就在这时。
“妈妈！”
一声熟悉的呼喊震撼我的鼓膜。
声音来自一名少女，一名我不久前见到的少女，我称她为小小伍。
我急忙用袖子抹去泪水，并从地上站起身。
一边抹去泪水，一边用目光搜寻可能混在黑影中间的灰白色身影。
找到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四个大字的位置，小小伍正站在那里。她身材娇小，身穿海军领衬衫和背带裙，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一部分扎在脑后，一部分自然披散在身后。
见到这般模样的她，我慌乱的内心在这一瞬得到了稳定。
我快步走上前，来到小小伍右侧，这么做能让我安心。
她背对着我，似乎在等谁。
但她没有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而是抬起头。
天上有什么？
我也抬头看去。
蔚蓝的天空看不到一片云彩，只有一栋高楼的顶端孤零零呆在视野的角落。
随处可见、很普通的风景。
就在我这么想时，蔚蓝的角落出现一团接近黑色的深蓝，深蓝转眼铺满整片天空，令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随后，一片雪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它摇摇晃晃地落下，最终停在了小小伍手心。
她不知何时转过身子，和我面对面站着。
“小伍。”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击碎那片深蓝，世界也恢复光芒。
说话的女人来自小小伍身后，她同样全身灰白，身穿一字露肩衬衣和一条修身三分裤，手里提着一个小包。长发理出带有少女感的发型，而她本人看起来也十分年轻。
——小伍的母亲。
“我们走吧~”
她边说边将手上写着「浓稠橘子汁」的饮料递给小小伍。
“嗯~”
小小伍边点头边将吸管插入饮料口，一脸满足地喝了起来。
我跟在母女二人身后，走进「文斯中学」。
刚才漆黑的人影此时荡然无存，呈现在我面前的只有宽敞干净的大道，以及被我「跟踪」的小小伍母女。
大道两旁整齐种满了轮胎粗的树木，其间还有一条路通往两旁的大楼。我的耳旁响彻熟悉的蝉鸣，让我无比安心。
我跟在母女身后，沿着右边第三条路走了进去。
她们直到一扇门前停下，我停在了母亲身边。
母亲停在门口，小小伍则独自背着书包走了进去。从门内房间的布局来看，这儿也是教室。
教室外只有母亲一人，而教室内加上小小伍总共有五人，可谓人山人海。
小小伍坐到了空位上，随后便把目光投向我所在的方向。
她当然没在看我，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一定比我看见倒下的伊米更加恐怖。
在我身旁的母亲朝她挥了挥手，小小伍也兴奋地挥手。
紧接着，她坐稳了身子，只有五人的教室此刻出现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请大家安静下来。”
“嗯。”
这一声并不来自门内的孩子。
站在我身边的母亲此时快速离开门口，朝着原路返回。
她要去哪？
我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拿出手机，手指在漆黑的屏幕上划了两下。
“老公……嗯，小伍她到了。”
打电话吗。
“嗯，爸爸的情况怎么样？……我马上过来，不，你不用等我，既然爸爸同意了那就直接签字吧。好，我现在过来。”
母亲迅速把手机放回包里，转头准备离开。
“妈妈？”
这时，小小伍的声音响起。
“你要走吗？”
“……！”母亲整个人停在原地，她半转过身，有些慌张地说：“……小伍，我有点事情，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先在这里等等好不好？”
“你说过要陪我到放学的……”
“可别人不都是一个人吗？”
“你说要陪我到放学的。”
“……这样吧，等下放学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这边实在抽不开，等放学我再过来接你好不好？”
“……好。”
见小小伍点头同意，母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小伍目送母亲的背影离去，等到母亲完全消失于视野中。她才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独自回到了教室。
我也跟着她来到教室里。
之后的时间，小小伍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教室位置上。她端正地坐着，眼眶闪动着灰白色的光。
灰白色涟漪以她为中点向外扩散，使得四周的每一片景色都变为灰白。
过了许久，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并在灰白的屏幕上拨通了「妈妈」的号码。
“——”
无人接听。
我看到小小伍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
无人接听。
她再一次拨通，同样无人接听。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行为，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她重复。
……
“……小伍？”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小小伍的表情没有变化。
“妈妈刚才在忙，现在才听到电话！你回家了吗？没有回家的话我现在就过来接你……你在那边等——”
“没事……”
“……小伍？”
“我已经初中了，可以自己回去的。”
“……小伍，你——”
“没事，我已经走了一会了。”
“……嗯。”
小小伍挂断电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独自朝教室门口走去，四周的光线逐渐暗淡，最终只剩下一条灰色的道路。道路的一头站着她，另一头坐着我。
灰白色的背影和我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我站起身走，她便迈出脚步。
我加快脚步想要追上她，可她也加快脚步，仿佛在摆脱我。
我放缓脚步，她也放缓脚步。
“好吧。”
看样子追不上。
黑暗的空间映入灰白的阳光。
阳光顷刻间变得昏暗，天空挂着一轮孤零零的上弦月，小小伍站在月下。
四周飘落如雪般白花花的纸片，小小伍停下脚步，我也停下脚步，看着她茫然扫过它们。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门，小小伍推开了那扇门，四周的景物立刻破碎，散成无数线条。
线条汇集成某个房屋的客厅，客厅桌面上摆着带有边框，同为灰白色的照片。而照片上的脸早已模糊，看不清是谁。
小小伍停留一会，随后拿起照片前方的几个硬币。
线条散开，我们又一次站在道路上。
她的手里多出一块像是石头的面包和一瓶透明的水，她停在原地，转身面对我的方向。
线条重新汇集，化为灰白的、镶着四个大字的校门。小小伍身边，一扇由藤蔓组成的大门紧闭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独自站在那儿，小口小口地吃着手里的面包。
许久，藤蔓散去。
小小伍将包装丢入垃圾桶，独自进入校园。
校园里的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时而专心听课，时而从桌面上打开一本书开始翻看。
在这一片灰白的世界里，唯有看书的她会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当所有人都离开，她也收起书本时，小小伍的表情又会回到之前冷漠的状态。
四周的场景再一次变为灰白的房间，小伍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父母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小小伍的脸上则一如既往的冷漠。
“小伍，你很久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过话了……你看，你小的时候还经常和我们分享各种有意思的事情。妈妈很喜欢听哦，你看现在——”
“没有。”小小伍毫不犹豫地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
“不会吧，你看，开学都这么久了。你在学校里肯定会遇到很多——”
“没有。”
“小伍，那时候的事情，没必要记恨这么久吧。”这次开口的是父亲。
“我没有记恨。”
“你现在的表情不就是记恨吗？”
父亲看着小小伍冷淡的表情蹙眉，我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没有气愤，有的只是关切和自责。
“那已经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就算我生气，也不可能持续这么久。另外，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和你们分享的，并不是说我不愿意，只是这个学校太无聊。从开学到现在， 我没有遇到哪怕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我记得你们班主任明明说过——”
“那只是他们无趣的自娱自乐罢了，我不觉得有意思。”
“……”
画面定格在此处，灰白的世界再一次化为黑暗，散成无数的线条。
6、
跟在灰白少女身后，我们继续前进。
被我称作「小小伍」的少女穿行在一片死寂的人潮中，她始终低着头，翻看手中仿佛看不到完结的书籍。许久，她轻轻合上书籍，并叹了口气。
小小伍停留在车站前，茫然地看着整片世界：这里有宽敞的柏油马路；有几乎随处可见的桥梁；还有那些和城市融为一体的茂密树林。
她重新拿起书，默默用夹在书本的笔划了一行句子。
“你该去往何方？”
手上的动作停下，她的嘴角浮现一抹疲惫的笑容。
“迷茫吗。”
我听过这种感情，这是一种对不知去往何处，不知朝着哪条路走下去的焦虑。
未来的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我想即便小伍在我身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她的记忆应该也到此为止。
四周的光线逐渐昏暗，我本以为她要再一次出现在我的前方。结果却是稍稍明亮的世界即将进入更暗的灰白。
这时，小小伍的视线忽然下移到了我身上。
她在看我？
不对，这里是看不见人的，所以她正在看的也许是我身后某样东西。
“你迷路了吗？”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小小伍蹲了下来，视线平直地对着我。
咦？
“奇怪，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刚才居然没看到~”
她的嘴角上扬，眼神透露出温柔的灰白色彩。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摸我的脑袋。
“你的头发真好看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像雪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温柔的声音仿佛一支染色剂，驱散了四周的灰白，让橘红色的天空、深绿的树叶、以及五颜六色的城市完全显现在我面前。
她果然在问我，可她怎么会看到我？
“……玉间。”
尽管有疑问，但我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玉间吗，好好听的名字~”
“姐姐看起来不开心。”
“欸？没有哦~”
她边说边露出笑容，但和微笑比起来有些勉强。
“姐姐骗人。”我这么说，“我刚刚看到姐姐叹气了，妈妈说，叹气的大人都不高兴。”
这话是我临时瞎编的。
“但姐姐不是大人哦。”
“妈妈还说，叹气的小孩都很迷茫。”
这话同样是瞎编的。
“……你知道「迷茫」的意思吗？”
“不知道。”
“噗……”小小伍再次笑了起来，自然地笑，“现在的孩子不都很早熟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懂了呢~”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小，但也没必要说六岁吧。
明明是十岁！
而且你也不大吧。
“姐姐呀……”她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敢相信父母，不敢相信老师，也不敢相信那些对我表露好意的同学。明明很想接近他们，却控制不住地露出让他们为难的表情……”
……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心情，但经历过这种情况——无法露出满意的表情。
我的目光在四周飞快搜寻，在附近为数不多的标牌中，我看到了某家出版社征文的广告。
“姐姐，那个。”
我抬起手，指着远处的广告牌。
她的视野随着我的手指看去。
“妈妈说，会写东西的人最厉害了。”
这话同样现编，根据伊米的工作。
“……写东西。”
小小伍喃喃道，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处的广告牌。
“你要等我哦。”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我身上，“等我的书出版了，第一个给你看~”
“好~”我点头应和道。
应该不可能吧。
我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她重新站在了那里，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
我试着推了推她的身体，但纹丝不动。
暂停了。
我再次看见小小伍的背影，她站在白色道路的那一头，而我站在这一头。和刚才不同，此时的她全身出现了色彩。
小小伍的身影再次前行，而我也重新迈开脚步。
我看到了孤零零坐在座位的小小伍，她放下手中的书本若有所思。随后，她随意翻开一本笔记本，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第一行字。
「海滩上躺着一名少女。」
从此以后，她减少了看书的频率，开始频繁往返于学校和出版社之间。
少女孤单行走的道路多了一个孩子，我看不到那个孩子的脸。她的身高和我相差无几，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身穿一件松散的浅粉色T恤，小手牵着小小伍伸出的手。
道路两旁落下无数没有内容的米色纸张，我看到了伏案写作的她，看到了独自坐在长椅边吃面包边看书的她，看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她……她虽然孤单，但她眼中的景色已经恢复了色彩。
我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把长椅，小小伍就坐在长椅上。我看到她浓密蓬松的黑发披散在身后，乌黑的双眼平静地望向两只在树梢上蹦跳的鸟。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合上手里的书本，从身旁拿起了笔记本，记录下了眼前的景象。
「10.22
光秃秃的树枝有两只麻雀打闹，我很喜欢。」
小小伍合上笔记，从长椅上站起身。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铺满白色瓷砖，四面墙壁刷的雪白的走廊里，空气中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小小伍边看着走廊墙壁的门牌边向前快步行走，似乎正在寻找什么。最终，她停在了一间看不清牌号的黄色木门前。
推开木门，进入房间的她，看见了怀里抱着熟睡婴儿的母亲。
见到小小伍进门，母亲和坐在床边的父亲同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
“嘘……”
道路继续蔓延，我再次来到病房内。但这次抱着婴儿的人由妈妈换成了小小伍，她目不转睛看着怀里的孩子，像在思考什么。
“想好了吗？给妹妹的名字。”
“就叫……姜糯吧~”
“糯，有什么含义吗？”
“我喜欢糯米糕~”
“这可是给妹妹的名字，你确定要这么随便吗？”
“不随便啊，我会像对待糯米糕一样对她的~”
小小伍捏了捏妹妹熟睡的脸蛋，四周的画面也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小名的话，就叫米糕~”
“你可别吃掉妹妹哦。”
“不会的啦~”
道路继续延伸，我的面前出现一张桌子。左边坐着一名看不到脸的男人，右边坐着小小伍。
“你为什么要写作呢？”
她的眼前放着一张印有这个问题的纸张。
小小伍拿起手边的笔，在纸张上留下了她的答案。
「我想让心中那个美丽的世界永远活下去。」
二人身边，我的视野正前方，一扇白色的门“吱呀”开启。门边站着小小伍的身影，她面对我，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我来到门前，看了她一眼。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不再由于，走进门内。
7、
“哇哦~”
陌生女孩的声音响起。
这样的开局有点熟悉哈……也许又是教室呢。
白色光芒散去，最后一根线条也在这时候组成了完整的画面：空荡荡的教室内，小小伍站在位置边上，怀里紧抱着我刚才看到的笔记本。
她满脸通红，腮帮子鼓鼓的，就连一直以来放松的眉头此时也紧皱着。
果然是教室么，这里发生什么了？
我顺着小小伍的视线看去：一名有着橙色头发，一脸嬉笑的少女站在小小伍对面。
少女的双瞳呈浅棕色，肉嘟嘟的脸凹下两个酒窝，她的身材仅次于小小伍，明明个子比小小伍高，外表看起来却像是小孩子。
“只是翻了下你的笔记嘛，我也没看到什么，原谅我吧~”
少女撒娇般说道，同时还晃了晃身体，眼睛一眨一眨。
“不行！”
“对不起啦~大不了我赔偿你好不好？”
“不行！再说了，这些都是我写的，你拿什么赔偿？”
“你把你写的让我抄一遍，用我的时间来补偿你写这些的时间，怎么样？”
“我不接受！”
“那……我陪你三天？”
“我不接受！”
“看样子只能用身体了呢，人家好紧张……”
——漂亮姐姐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接·受！”小小伍的脸红的就像熟透的苹果，“再说了，谁会接受你的身体啊！下流，变态，禽兽！”
“哎呀哎呀，虽然你这么骂我我很高兴，不过你连这个都不接受，看样子只能用「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小小伍愤怒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少女“哼”一声，从桌上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我想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看事态发展。
少女边把自己的笔记本郑重地递到小小伍面前，嘴里边说。
“这是我辛劳积累三年留下的宝贵财产，既然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我这本笔记就交给你处置吧。要看要撕都随你，只要你肯原谅我就行。”
“咦？”
小小伍脸上的愤怒立刻变成疑惑，她把怀里的笔记夹到腋下，然后翻开了少女递来的笔记。
随后，整个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许久，小小伍合上笔记本，眼神像是受到了震撼。
她没有归还笔记本，而是将它举到身前。
“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嗯。”
少女的态度比较随意。
“可以让我全部看完吗？”
“随意，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原谅我没。”
小小伍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嗯~”
那本笔记里究竟写了什么，我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但无法得到答案——笔记在我的视野中只是白纸。
我无奈，只好等着小小伍看完全部内容，并将它还给那名少女。
“你写的……很棒。”
小小伍低着头，表情看起来依然没从笔记内容中缓过来。
“毕竟花了三年时间涂涂改改呢。”
少女像是谦虚的说道。
“那个，为什么不拿去出版社？”
“出版社？”
“嗯！你写的很棒，我觉得如果你把小说拿去出版社的话，一定能顺利出版！！”
“这样吗。”
“嗯！”
“我一直觉得很垃圾呢，而且……”
“而且？”
“忘记了~”
将笔记还给少女后，小小伍不再生气。她们开始交流，内容大都是写作中该注意的问题和某些情景的处理方法。
在这个过程中，本来不让对方看笔记的小小伍，开始让少女看着自己写的内容指导自己。
我嘛，自然是坐在一旁边看二人边打哈欠。
毕竟这件事和我无关。
窗外的光芒逐渐暗淡，我看到了窗外升起的月亮转瞬间落下，整个空间迎来了不知道第几个日出。
“啊，对了，别总是用「你」来叫我啦~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名字？”
“嗯呐，我就从来都用名字来称呼小伍哦~”
——这个我懂，就像伊米总是叫我「玉间」一样。
“名字……”小小伍先是一愣，旋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
“……”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道说画面静止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哈？？？？”
看来没有。
“那个……”
“小伍不知道我的名字？骗人吧？！”
“真的不知道啦……”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我们从初一就是前后位啊，我记得平时都会点名的吧！”
“啊……我，那个……只听自己的名字呢。”
“我生气了。”
“欸？”
“我很生气！”
少女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将头别到一边。
“……对不起。”
见到这一幕的小伍愧疚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安诺。”
“咦？”
“叫我安诺就好。”
“嗯，安诺。”
“……不够。”
“……安诺。”
“不够。”
“安诺，安诺安诺安诺安诺……”
原本气鼓鼓的安诺听到小伍不停称呼自己的名字后，肉嘟嘟的脸上多出一抹桃红，鼓起的腮帮也彻底消退。但她还是保持着头别到一边的模样，说。
“既然这样……那就原谅你吧。”
“嗯~！”
二人重新开始交流有关写作的事情，这场小小的风波平息后，她们的关系看上去比刚才更加要好了。
道路再一次出现在我脚下，白色的那头站着安诺和小小伍，这头站着我。
我跟随二人的身影前进，和刚才一样，各种画面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了二人下课打闹的画面，看到了安诺和小小伍坐在一条长椅上吃午餐，看到了她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也看到了安诺到小小伍家里做客，和米糕玩耍的场景……
这些画面散成无数聚集在一块乱飞的线条，它们最终一齐飞向道路的那头，化作一片有些荒凉的竹林。
竹林被溪流环绕，中心能看到一片空地。那儿有座爬满了藤蔓的凉亭。
小小伍和安诺紧贴着坐在凉亭内，安诺端正地坐着，小小伍则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也就是说，小伍是因为那天遇到了一个小女孩，才开始写作的？”
“嗯，但是一直写不好……每次把作品拿去出版社，编辑看完以后都会摇头拒绝……”
“拒绝啊……小伍现在有没有去找过那些编辑呢。”
“现在么？”
小小伍低垂脑袋，像在思索。不久后，她摇摇头。
“没有。”
“要不现在去试试？”
“……应该还是不行吧。”
“不会哦，我觉得小伍写的很棒~”
“……我感觉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啦。”
“别这么谦虚~跑步的人不知道自己跑到有多快，同样的，进步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水平提升了多少。这些都需要别人来验证的嘛，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让别人看看，那你对自己的理解也只能是停滞不前。”
“……就像你吗？”
“嗯~大概。”
小伍没有回话，而是偷偷瞥了眼安诺。
“有道理……”
她挽住安诺的手臂，将整个身体靠了上去。
安诺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小伍的脑袋。
“谢谢。”
“应该的，我们可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嘞~”
“……”小伍的脸上浮现笑容，“嗯。”
8、
画面停止了。
我也没有继续等待，开始寻找四周可能出现的小小伍背影。
但是——
“玉间？”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伍。
声音来自我的正后方。
我转过身，发现小伍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有着比小小伍成熟的外表和已经不那么浓密的黑发，身材完美，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瑕疵。更重要的是，她的手腕处有着三根枝条纹路，它们交错缠绕，在小伍的手心形成一个浅绿色的球体。
“小伍姐姐？”
我试探性叫出我对她的称呼，等待她的反应。
“玉间，你刚刚去哪了？”
但她随之而来的关切询问让我彻底肯定，她就是小伍，小伍本人。
“我一直在找你。”
她继续说。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跑到她身前，几乎本能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小伍接住扑向自己的我。
“小伍姐姐……”
她一边抱紧我一边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刚开始见面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是我主动扑上去。
至此，我内心最后一点慌乱也彻底稳定下来，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令人舒适的安心。
“小伍姐姐……”
“怎么啦？”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温柔到我甚至有点想哭。
“你刚刚去哪儿了？”
也许是受到了温柔的影响，就连我的声音都开始带有哭腔。
“我被丢在了好多黑影的地方，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一直在找你和她，但怎么也找不到。”
我越说越委屈，但泪水始终只在眼眶打转，无法流出。
“我叫了你好几声，但都听不到声音……”
“我现在回来啦~”
小伍就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拭去我的泪水。在这一过程中，她的脸上始终带着那温柔的笑容。
“我也一直在找玉间，我叫了好多好多声，但都没听到你的回应。”
“嗯……”
我加大了抱紧她的力度，她也没有放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我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我才松开了紧抱她的双手，从她怀里离开。
……这么说很下流，但是，真的——
——好软。
短暂的休息结束，不能这么放松下去。
和小伍短暂分开的这会儿，我有了很多疑问。如今我们重新碰面，是时候解决这些疑问了。
“小伍姐姐的记忆恢复了吗？”
先从这个话题切入吧。
“嗯……”她点了点头，但看起来并不高兴。
“全部吗？”
“到此为止哦~玉间不见后，我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寻找玉间上面了。所以多数记忆也只有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这样吗……说起来，我有些问题想问。”
“什么~”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凉亭坐下。
“我刚才看到姐姐被母亲欺骗了。”
“你指的是开学那会？”
“嗯。”我点点头。
“那个啊，当时的小脾气而已，我现在已经不记恨啦。”
“真的吗？”
“其实还有一点点~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早已放下了……”
“嗯，还有还有，后来姐姐有没有成功出版书籍？”
“不知道……”
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目前看来，整个初中都没有出版过呢。不过这也正常，初中就成功出版的话，那就有些过分了。就连安诺都没有顺利出版哦。”
她也没有？可我看小小伍对她的评价很高啊。
“不过她是因为年龄问题。”
这样子就说得通了。
“对了，我刚才还看到姐姐的妹妹。”
“米糕？”她愣了下，“你连这个都看到了啊。”
“姐姐没看到吗？”
“没有。我看到的只有自己和父母闹矛盾，最后和安诺关系变好的画面哦。”
？
我们看到的，原来不一样吗？
我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继续询问道。
“说起来，姐姐开始写书的原因是什么？”
由于我意外和记忆中的小小伍说上了话，导致我不清楚真实的原因。不过我可以确定，她写作的原因肯定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啊……因为当时遇到了一个迷路的女孩，她生了重病，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我就开始给她讲故事。后来呢，我经常会去看她，她有时候会让我讲故事。时间一久，我就想：「要不写下来吧」。就这样开始了写作。”
的确和我看见的不一样。
“那个女孩呢？”
“她呀……”小伍停顿一下，“和我相遇两个月后，她去世了。”
“……”
“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啦~”
小伍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说。
“生离死别，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亲人朋友，这种事情都很常见。如果有天轮到我，那我更希望看到那些人和平常一样的表情~所以，不用伤感~”
“……嗯。”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想，是时候把真相说出来了。
“对了。”
就在这时，安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吸引了我和小伍的目光。
没有暂停？
“学校毕业的时候，会举办一场典礼，到时候可以上台表演节目哦~”
安诺边说边用手指把玩着橙色头发，浅棕色的视线瞄了小小伍一眼。
“小伍要不要一块去呢？”
“我吗……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表演的啊？”
“咦？不用多难哦，上台弹唱，或者我来弹你来唱都行。小伍的声音很好听，我想你唱歌应该也很不错。”
“……谢谢，但……我果然还是要考虑一下。”
“嗯呐，不用着急哦，这个学期之内就好。毕竟毕业典礼是后半学期的事情~在这期间，如果小伍想学乐器可以来找我。”
“安诺会吗？”
“只会弹琴，但我有懂得其它乐器的朋友，我们约好了到时候一块上台的~”
“好~”
随着二人相视一笑，画面也彻底散开，化作一片黑暗。
我和小伍依然坐着，但凉亭早已消失不见。此刻支撑我们的到底是什么，我也无法确认。
小小伍的背影没有出现，我想这大概和小伍回来有关。
“毕业典礼……”
“这在我的初中每年都会举行，很热闹呢。”
“姐姐想起来了？”
“嗯~”
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
可……我们还没有看见那个画面。说起来，之前也有这个情况，比如小音老师和那个女孩……
“玉间要去看吗？”
“嗯~”
我点了点头。
啪。
下一瞬，小伍脸色突变，我立刻感觉到脖颈被人狠狠掐住——这种感觉是小伍造成的。
“小……”
脖子仿佛缩小了一圈，我无法呼吸，说话也只有一点点气流摩擦发出的声响。
怎么回事？
我用手抓住了小伍的手掌，可怎么也掰不开。她的力气奇大无比，眼神透露出杀意。
到底……怎么回事……
我艰难地看向小伍，仅有的视野中，全身变为灰白色的她死死瞪着我。
她的手臂上暴起乌黑的青筋，纤细的手臂逐渐将我抬起。
“到此为止。”
小伍开口说道，但声音不属于她。
那是一个男声，声音沙哑撕裂，仿佛用刀子划过玻璃发出的刺耳声响。
“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她不是小伍……
我最后这么想到，再之后，脑袋晕眩到无法思考。
我的视野越来越黑，模糊中，什么也没有出现。
我用最后的力气乞求艾莎出现。
艾莎……
但直到最后的黑暗降临，她也没有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