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扇门前,怎么也不愿将其打开,好像只要一推开梦里的一切都会崩塌毁灭。
不过最后,下定决心的我还是将它打开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全身灰白的她站在门后,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坐了什么。
再之后的梦变得混乱,数不清的画面闪过,直到梦醒也没有恢复。
和平常一样,那一晚我睡的很差。
2、
此刻站在镶着「603」字样的门前,我想到了这个梦。
挡在我面前的深棕色门与梦境中一模一样,我敢肯定这并非错觉,那个梦出现的频率很高,这扇门又是最初立在我面前的。总在最合理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想不记住都难。
“……”
“怎么了?”
艾莎带有疑惑的话语传来。
“没事。”
假如这时候我回头了,艾莎一定会看见我带着恐惧的表情。
我背对艾莎举起手,正准备叩门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门铃。
“……”
“直接开门吧。”
在我有些尴尬的时候,艾莎的声音再次响起。
“门后的人已经死了。”
“……什么?”
死了?
“我们来晚了,当然,这和你没有关系,不必放在心上。只是……”
“只是?”
“……里面的情况有些奇怪。”艾莎忽然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到身后,“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看看吧。”
“……嗯。”
“对了,之前的事情……”艾莎的视线移到我脸上,很快又移开,“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她应该指威胁我的事情吧。
那件事的确吓到了我,但还不至于让我生气。我压根没记恨,自然谈不上原谅,不过艾莎好像非常在意这件事。
做个样子吧。
“不得不说,你表达情绪的方法很独特。”
我对艾莎笑了笑,她愣了一下,旋即对我回以微笑。
“等我。”
“嗯。”
我看着她拉下门把手,可门还没被打开,艾莎的身影便像是落在太阳下的水滴,瞬间消失在我的眼前。
“……艾莎?”
无人回应。
她去哪了?
明明门还没有被打开,为什么艾莎突然不见了?
意识到她可能有危险,我立刻跑到门前,拉下了门把手,并将房门一把拉开。
四周景物随着房门完全拉开化作线条,如同被扯开线条的布料,走廊的地面化作虚无,而我站在虚无中央,将线条重新聚成场景的过程尽收眼底。
什么情况?艾莎刚才也看到了这幅场景吗?
“艾莎!”
我仿佛站在空旷的洞内,呼喊艾莎的嗓音反复回荡,却始终无人回应。
她去哪儿了?
这时,线条聚拢形成的模糊场景如同失去了保护膜一样瞬间清晰。
我站在一间如同蒙着灰白薄纱的客厅内,正对阳台。左手边的沙发上,摆放着一个大枕头,右手边则是电视和灰白的柜子。这儿和我梦里的场景高度重合,唯一的不同是这里没有那个女人,但我仍然怀疑自己在做梦。
另外,艾莎不在这儿。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四肢和身子也都按照我的想法顺利挪动。我还能控制自己的身子,这样就没问题,我立刻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痛。
没有做梦……可艾莎去哪儿了?
假如这儿为房间内,我应该会和艾莎站在一块啊。
“你是……谁?”
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有些慵懒的女声。
有人?!
声音来自沙发,可当我循着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等等……
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女人一直都在那儿,还被我看成了枕头。
此时她已经张开身子,我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轮廓。她用懒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高举双手伸了个拦腰,随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靠在上面,并用藏在头发后面、有些模糊的双眼盯着我。
“你是谁?”
女人再次发问,用她那慵懒的语调。
看样子,她就是房间的主人。可艾莎刚才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她还会站在我面前?
……
死者。
这个词在我脑海中蹦出,使得我的心跳立刻加速,「咚咚」地响。
“……非常抱歉。”
“咦?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没有经过姐姐的允许,擅自进来了!非常抱歉!”
听说这种情况不能惹怒对方,尤其在我这种手无寸铁并且身处敌营的时候。
“~”
我仿佛听到女人的笑声,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的笑声在我听来有些诡异。
女人抬起双腿,让它们以标准姿势落在地毯上,并顺势站起朝我走来。
咦……咦??
为什么要过来,我触碰到她的底线了吗?!
完了……
我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就这样等待惩罚的降临。很快,我的头顶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准备先捏爆我的头吗,太狠毒了。
“……”
“~”
这声音……她似乎在哼一段旋律。
我试着睁开眼睛,确认女人只是站在我面前后,便抬头看向她。
女人和漂亮,五官立体,脸部线条也很正常,完全没有我看过故事中「恶鬼」的模样。她个子很高,身穿宽松、呈现灰白色的睡衣,全身皆为灰白,找不到哪怕一丁点额外的色彩。
她的身材很好,即使穿着宽松的睡衣也能看出她隆起的胸部,以及外部外扩的线条。
“为什么要怕我呢?”
女人充满疑惑的声音响起,她倾斜脑袋,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自然地上扬。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凶恶的样子。
她的手在我头顶轻轻摩挲,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
“难道说,姐姐看起来很吓人吗?”
“没有……”
“嘻嘻~很诚实的孩子呢,过来坐吧。”
女人移开抚摸我脑袋的手,并用它拉起我的手。
好冷。
她拉着我来到沙发边上,并和我一同坐下。她看上去非常疲惫,刚一坐下便摊在了沙发靠背,双脚也踩在沙发软垫上。
我当然不可能和她一样,而是用较为标准的坐姿坐下。
“不用那么拘谨啦~”
女人快速起身挽住我的脖子,让我倒在她冰凉的怀里。我紧紧贴在她凸起的柔软胸前,这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有非常微弱的起伏。
“真可爱啊~~”
她捧起我的脸,轻轻捏住我的脸颊,两只手反复揉搓。
“我好久没看见客人拜访了,还是这么可爱的客人,世界实在太美好了吧!”
你对世界的期望到底多低啊……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姐姐没看见其他人吗?”
“其他人?难道说还有别人?”
“嗯,也很可爱哦~”
“很可爱……”
女人瞪大眼睛,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不见。
咦?我说错话了?
“这个世界实在太美好了!!”
看样子没有。
“但是……”女人的声音再次停顿,“……我没有看到哦。”
没看到……
艾莎不在这儿?
“唉,错过了另一个小可爱,实在太可惜了!”如同为了报复,她更加猛烈地揉搓我的脸颊,“小可爱,你真的太招人喜欢了,我好想亲你一口啊!!”她把我按在胸前,拼了命的揉我脸颊的肉。
要被玩坏了……
“姐姐……疼。”
“啊呀!”
听到我带有哭腔的嗓音,女人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我拉到眼前。
“没事吧。”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自责,想必看到了我流出的一点儿泪水。
我摇了摇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松开抱着我的双臂,并坐直身体,不过也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对不起啊……我实在太高兴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想不起来,都快无聊死了。”
“姐姐失忆了吗?”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呢。”
失忆,死者。
这两个词乍一看没什么关联,但把它们放到一块又显得合情合理。
失忆的死者,被困在这个空间。
“我也试着想过自己是谁呢,可每次只能看见一些痛苦的画面。”她继续说,“世界很不待见我啊,看起来。”
“……”
她那副有点委屈,但强颜欢笑的脸,不知为何让我有点难受。
“……不会的啦。”我尽可能用可爱的声线说道。“姐姐这不是遇到了可爱的我吗?”
“说的是呢!”
她一下子有劲了,不错。
话说,我原来这么可爱的吗?
“话说,姐姐刚才讲自己能看到一些痛苦的画面,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字面意思。我试过回忆自己的过去,但每次都会看到在这里痛苦不堪的自己。”
她指着客厅说。
“所以现在,我选择接受这一切,既然自己那么痛苦,那就随性点吧。”
“……”
我有个想法,但不太敢讲出来。
“怎么了?”她似乎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微笑道,“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我不会生气哒。”
话虽这么说,可……
我再次看了她一眼,并且从她灰白色的双眼看出了肯定的意思。
“我也想看看那些画面。”
“那一起看吧~”
“嗯……欸欸欸欸欸??”
她的回答实在太果断,导致我做好的心理准备成了废弃碉堡。
“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
她的表情很认真。
“由小可爱陪着,我想即使看到痛苦的画面也不会怎么样啦~”女人把视线转向正前方,“而且,我也希望外人能够看看。”
女人把手抬到面前,宽松的袖子同时滑落。露出浮现三根枝条纹路的手腕,那些纹路在她的皮肤上缠绕交错,最终汇聚手心。
那是……「树枝」?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呢?不管了,既然看到了树枝,那就收走吧。
虽然这么想,但我最终没有收走树枝。原因有二:一、我想看看女人提到过的那些画面。二、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艾莎只说我能收走「树枝」,却没告诉我该怎么做。
“姐姐会不会觉得手心有异样感?”
既然无法收走,我决定询问另一件事。
“异样感?不会啊。”
看样子本人不清楚「树枝」的存在呢。
话说,为什么这东西会留在死者身上。难道因为她还在动,「树枝」便没把她当成死者?
“总之,转一圈。”
女人轻轻转动手臂,一条泛着绿光的圈就这么出现在空中。
四周的景象再一次化作数不清的线条,就连我身边的女人也随着景象散去。这次的线条如同泼洒于夜幕的繁星,在我身边分散又聚集,最终化作一片完全陌生的环境。
当我回过神,发现站在一片雪原上,并且能看到远方蜿蜒起伏的雪白山脉——这里不是兰西。
“爸爸!快看!”
女孩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视野的中心,一男一女坐在支起的橙黄色帐篷前,女孩就坐在他们中间。三人同样是灰白色,但四周的景物却拥有灰白以外的色彩。
奇怪……
积满雪的地面上,夹着他们用不知何处找来的石块堆成的一个圈,里面还有柴火,在红黄色火焰的燃烧下开始碳化。
话说身处这种环境,石块我还能理解,但木头从哪来的?我四处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树,树桩也没有。
另外,女人不见了。艾莎也不在这里。
只有我一人了吗。
我望向三人,并朝他们走去,坐在了与他们相隔一个身位的雪地上。
他们好像在看什么,我也看看吧。前提是看得到。
“爸爸!爸爸快拍!”
女孩再次发出兴奋的喊叫,指着天空的某样东西。
天空……在看星星吗?
我的故乡最不缺星星,我曾经几乎每天都在看它们。我非常喜欢星星,但如今看到它们,也只是看着。
说起来,自从来到兰西就再没见过星星了呢。
这么一想,我又有点兴奋,于是抬起头。
“……”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象。
青色光芒如同蜿蜒的山脉散布于深蓝色的幕布上,仿佛没有尽头。夜空中,它们的身躯蠕动着,向外播散出不同颜色的光彩。
我第一次见到这副景象,一时竟失去了所有想法。
我的目光贪婪地捕捉每一寸光芒,似要永远记下这番景象。
“这还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看极光呢。”
耳边,女人柔和的声音响起。
它们叫做……「极光」么。
“是啊。”男人的话语伴随着相机的快门声,“这还是我们一家第一次来看呢,如果不是小伍提起,我都要忘记这事了。”
“这你都能忘记?”女人的声音似乎带有怒意。
“求婚的场景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男人挠着头大声喊道。
“那就好~”
男女的笑声混在一起,仿佛在为无声的光芒伴奏。
“妈妈不准凶爸爸!”
“妈妈没有凶爸爸哦,全都是爸爸的错!”接话的是男人。
“真是的,别给小伍灌输奇怪的想法啊。”
“我看你不是笑挺开心的吗?”
“因为女儿很可爱啦~”
“啊啊!妈妈挡住我看极光了!”
“咦?小伍嫌弃妈妈了吗?”
“讨厌挡住极光的妈妈!”
“看来还是爸爸最好呢。”
“爸爸也是大坏蛋!”
“欸……那爸爸不给你拍照片了哦。”
“唔……最喜欢爸爸了!”
“别教坏女儿啊。”
……
三人坐在被夜空覆盖的雪原上,时而沉默不语看着天空,时而低下头望着对方闲谈,话语似在争吵,但一切又是那么温暖。
家人。
我想到了一个词,用来描述他们。
这就是「家人」吗……
女人口中的画面,似乎不包括这一幕呢。
我把目光投向小女孩,忍不住笑了笑。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些画面呢。”
我的身边出现一个声音。女人……或者说「小伍」,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
“我原来叫小伍啊,真普通呢。”
“不会哦。”
我盯着嬉笑的三人回应,接着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小伍。
她同样面对着前方的三人,同样坐在雪地上。只不过她盘着腿,我则抱着自己的膝盖。
小伍的身体此刻恢复了色彩:她穿着深蓝色睡衣,一头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散在身后,黑色的双眼微微闪烁,双眼之外,浅黄偏白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
“爸爸妈妈……”我听到她低声呢喃,“为什么我忘记了呢?”
“因……”我差点把她死亡的事实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收住了,“因为这个世界太坏了。”
“嗯,是啊。”小伍的声音带有笑意,“有小可爱真是太棒了。”
“嘻嘻~”
“说起来。”小伍看向我,“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吗……
“玉间。”
“玉间……一点也不普通,真好呢。”
“有吗?我觉得很普通啊。”
我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真希望能把这些画面打包带走啊。
“说起来,小伍姐姐刚才去哪儿了?”
“一直在这儿哦。”
“咦?但我没看到你啊。”
“这个……我其实也没有看到你哦。”
“……”
奇怪。
我把视线移到小伍身上,她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同样转头看向我,一个冰冷的死者,对我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我们走吧。”
小伍以极小的幅度歪了下脑袋,语气温柔。
“……嗯。”
虽然很想再看看,但这件事情需要尽快解决。
说起来……男人是不是拍了照片?
趁着小伍抬手画圈的那一小点间隙,我趁机来到男人身边。男人手上拿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正是我想要的极光照片。
“嗯?”
另一张照片上印着彩色的三人:父亲的衣着为浅灰色,胡渣布满深黄色的皮肤;母亲穿着杏色羽绒袄,皮肤细腻,和父亲相比偏白一些;女儿则穿着粉色羽绒袄,显得鼓鼓的,皮肤还未经岁月折磨,显得细腻水润。
三人贴的很近,全部都幸福的笑着。
“玉间?”
就在这时,我听到小伍的声音。
“要走了哦。”
“好。”
我一边回应,一边抽走了男人手中的两张照片。
回到小伍身边,绿色光芒也已经滞留空中,围出一个圆圈。圆圈迅速扩大,四周的景物再次散成数不清的线条,最终重组出另一幅景象。
3、
这次的场景为一片公园,从眼前熟悉的双人雕塑判断,此处为开明的中央公园。
居然还有开明……话说刚才那地方看起来就很偏远,他们一家的行动跨度还真大啊。
公园阳光明媚,四周的花、草、灌木和树,甚至地面铺的瓷砖都带有色彩。说实话,看了一个月的雪景后,此刻阳光明媚的世界竟让我有些陌生。
这么说来,我很久都没有给身在开明的某人写信了。尽管从兰西目前的状况看来,我即使写了她也收不到就是了。
但……或许写写也不错,毕竟这一个月发生了蛮多事情的。
话说——
“——这些颜色是不是太过鲜艳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或许这样子才最好呢。”
小伍边说边朝我看了一眼。
“话说,姐姐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嘛……没有呢,只能想起眼前看到的画面。”
“这也算好事哦。”
“是呢~”
我们同时露出笑容。
闲聊结束,我开始用目光搜寻一切可见事物,以此寻找艾莎的下落。
但……依然没有。艾莎同样不在这儿。
她到底去哪了?
“~~~”
就在我疑惑时,悦耳的吉他声从未知方向响起。
这段旋律……好熟悉。
我曾在开明听过,据说这是初代市长和敌人一同弹唱的曲子。
“看到了!”
小女孩,也许应该叫她小小伍。
小小伍兴奋尖锐的声音响起,并与回荡整个世界的旋律混杂,如同背景的白噪。
紧接着,小小伍一家三口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夫妻二人站在两旁,各自牵着女儿的一只手。被父母拉住的小小伍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咧开的小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
“这就是旅行的最后一站啦。”父亲说。
“是呢。”
在我身边的小伍回应般说道。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双眼闪过一丝光。
三人停在雕像前,一起抬头盯着雕塑。
“还记得我提过的市长雕塑吗?”
父亲边说边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嗯!”
“就是这个~”
“哇啊……”
小小伍兴奋地瞪大双眼,但这个动作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她的表情没一会就垮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副平常的脸色。
“好普通啊。”
她边说边露出略显失望的表情。
对吧对吧!我看到雕像的时候也这么认为,看样子不止我一人这么想呢!
“妈妈,他们为什么要让两个叔叔坐在这里?”
“因为他们是市长啊。”
“唔……”
小小伍对母亲模棱两可的回答稍显不满地撅起嘴,她又转头看向父亲。
“爸爸,为什么要让市长叔叔坐在这里?”
“因为他们是市长啊。”
一模一样的回答呢。
“到底为什么嘛!”
小小伍生气地跺起脚,她撅着嘴,眉头下移,摆出一副「不说我就大闹一番」的架势。
“因为他们是市长啊。”
这次的回答由夫妻二人同时说出。
“唔啊啊啊啊啊!欺负人!!”
小小伍拼命跺了三下脚,双手紧紧抓住裙摆,腮帮子鼓鼓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
声音戛然而止,空间里唯有路人的吉他和歌声留存,如同电影的片尾曲。
“这个回答真让人不舒服。”
我也忍不住说道。
幸好我早就听说了让雕像坐在这儿的原因,要不非得急死不可。
目光移到小伍身上,她正望着前方的一家三口有些出神。
“小伍姐姐?”
“……嗯?”
“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奇怪呢。”
“咦?有吗?”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呢。
“有哦,姐姐一直看着这副画面呢,就跟雕像一样。”
“……这样么。”
女人笑了笑,她叹了口气接着说。
“怎么说呢……我刚才,想到了这一系列事情。”
“是什么呢。”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带着我外出旅行了一年,我们的起点在北极,就是刚才看极光的地方。后一路向西南方前进,最后朝着东方出发。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我们一起来到了开明,也就是这儿。”
“终点在开明呀……”
“嗯。但我只记得当时的自己非常生气,但看到这副画面,总觉得……是不是我太任性了。”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表情很奇怪。
“不过,即使看到了这副画面有了这个想法,再让我评价这件事情,我还是会生气呢。”
“因为被戏耍了啊。”
“对,因为被戏耍了。”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我再次看向三人,这时,我忽然注意到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这台相机和我刚才看到的,在北极拍极光的相机一模一样。
看样子带着它走了一路呢。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顺走了两张照片。
“真期待呢。”
“……嗯?”
我的自言自语被小伍察觉,我于是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她也点点头,重新面向三人。
“走吧。”
再次看了一会儿后,她对我说道。
“嗯。”
话说,看见曾经和父母的自己,她会有什么想法呢?
……稍后再问她也不错。
小伍抬起头,正要在空中划出圆圈。突然,她的身体向前一倾,口鼻喷出深红的血块……
“小伍?!”
“没事……”
她对我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苦笑。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可能没事吧!
“这种事情之前也有,倒不如说每次看画面都会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她支起身子,甩掉手上的血块,“从我说出带你看这些画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别在意,这也是我自己的疏忽,毕竟我没有想过能看到不一样的场景呢。”
“……嗯。”
她这番话,应该也有照顾我的心情吧……
“说起来。我还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把雕像安置在这里,玉间知道吗?”
知道。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换了个更好理解的方法。
“因为他们是市长啊~”
“……真是的。”
小伍笑了笑,她挥动手臂,四周的景物再次化作线条。
4、
“还有呢还有呢?”
黑暗中最先响起的、如同悄悄话一般的低语不属于小小伍,。
“我们看到了好~大的鱼!爸爸说,那叫做虎纹鲨鱼,可厉害了!!”
同样悄咪咪回应她的声音很熟悉,它属于小小伍。
“哇哇哇哦哦哦!!!”
陌生女孩发出感叹,为了方便称呼,我这边叫她女一吧。
另外,为什么要“哇哇哇哦哦哦!!!”,明明应该用“哇哦!”才对。
散开的线条重新聚拢,驱散覆盖整片空间的黑暗。我站在一条桌子与桌子间隔开的过道上,身边整齐摆满了桌面用木头制成,桌身却是铁皮的奇特桌子。
这里光线有点暗,看似宽敞的空间只坐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是小小伍,另一个脸部早已模糊。她们虽然面朝一块大大的黑色板子坐着,但都弯着腰看向对方。
“这是哪里?”
我从没见过这种地方,尤其那块全黑、看起来仿佛木板的物品,我实在不清楚它有什么用处。
“学校。”小伍看似有些怀念地望着那块板子,“准确的说,这里是教室。”
“教室……”
我记得不久前看到过这个词,听说孩子们每天八点会准时坐在教室里,等待被称为「教师」的人给他们讲述一些有趣的东西。
原来教室长这样。
“好黑,而且看不到别人,好冷清。”
“嗯。”
小伍点了点头,游离的目光停留在小小伍和那个模糊的女孩身上。
“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人,身子和脸全部模糊……她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跟随她的目光一同看向两个女孩,尤其关注面容和身子都模糊的女孩。
“我想,也许是我的问题。”
“小伍姐姐的?”
“嗯,明明有和教室相关的记忆,明明可以想起别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她。”
“唯独忘了她吗?”
我习惯性地把视线从女孩身上移开。
“呜啊!!”
四周空荡荡的座位不知何时出现了零星人影,他们全身漆黑,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并且一动也不动,如同失去行动能力的鬼。
“别怕。”
小伍拉住了被吓一跳的我,语气带着笑意。
“等下还有更多呢,应该和我记忆恢复有关。”
记忆恢复。
原来如此,可还是好可怕!
我忍不住抓紧了小伍的睡衣。
“头上带着「王」字的鲨鱼……好帅!”
这时,女一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还有,我还看到好多好多星星!它们有些连在一起,爸爸和我说,有一个叫做仙女星座!”
“哇啊啊啊哦哦哦!”
所以为什么要“哇啊啊啊哦哦哦!”,我重新站稳,和小伍一同聆听两个孩子的讲话。
“我们还去了贝基,看到天上的激光了!”
——这说的是「北极」吧,不要侮辱极光啊!
“哇啊啊啊唔!激光,那肯定很帅!”
——所以说不要侮辱「极光」啊!
“不帅啦,它非常漂亮,就像小音老师一样漂亮。”小小伍摆了摆手,提到了一个人影。
“小音老师一样漂亮……可我觉得小音老师很帅啊。”
“小音老师才不帅呢,小音老师那叫漂亮。”
“明明很帅!”
“很漂亮!”
“很帅!”
“很漂亮!”
“明明很帅!”
“很漂亮!”
“哼!不理你了!”
“我也不理你了!”
二人同时别过身子,原本面对的脸此时转向相反方向。虽然动作差不多,但具体细节有所差距:小小伍只是单纯地把身子侧到一边。一号则交叉双臂,撅起那有些透明的嘴唇。
“明明在聊旅行的风景,为什么会变成争论老师帅不帅……”
“毕竟是小孩子嘛~”
小伍浅浅地笑着,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
“也是呢。”
小孩子真奇怪。
“不要再夸我啦,另外上课时间要专心听课,不能为了老师吵架哦~”
原先空荡荡的过道多出一个同样全黑的人影,以标准的站姿站在小小伍二人身边。
吓我一跳……
“小音老师。”
还未从惊魂中恢复过来的我听到了身边小伍的低语。
“小音老师……她就是小音老师?”
“嗯,我想起她了。”
伴随小伍的话音,被她称为「小音老师」的黑影全身出现裂纹,旋即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名女性随之出现在我们面前:水绿色刘海自然地贴着额头,后方则是同为水蓝色的齐肩长发。她的个子不高,穿着一身亮色休闲装,鼻梁上佩戴一副半框眼镜;她的脸部线条带着些许棱角,但总体保持了女性的柔和。
“她很漂亮吧。”
小伍那透露出些许得意的话音进入我的耳朵,同时我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我投来。
明明只是老师,为什么她会得意呢?
可惜,此时的我无心思考这个问题,也无心看她。
“好帅……”
虽然是女性,但小音老师真的很帅!
好羡慕!我也……算了,不想剪头发。
“明明很漂亮呢。”
小伍姐姐的语气略带不满。
“很帅。”
我看向她,对上的视线仿佛摩擦出了火星子。
“很漂亮。”
“……”
“……”
我们同时转过身子,互相盯着对方。
“帅!”
“漂亮!”
“帅!”
“漂亮!”
“帅!”
小伍愣了一下,旋即说出了她的台词。
“……漂亮。”
“很帅!”
“……的确很帅呢。”
“帅……欸?”
我这才注意到小伍看着我的眼神变了。
此刻她看我眼神有些……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总之让我全身麻麻的,有些高兴,也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她不和我吵起来呢,明明我都露出非常凶狠的表情了。
有点失望。
“我说很帅欸。”
“嗯呐。”
小伍点了点头,露出一脸赞同的表情。
“话说,姐姐为什么不和我吵起来呢。”
“很简单啊,我已经改变想法,也觉得小音老师很帅哦。”
“为什么改变想法?”
“我发现玉间很漂亮,甚至比小音老师还要漂亮不少,所以她就不漂亮,只是帅了~”
“……唔。”
突然被夸奖,我的脸上开始发烫。于是我立刻侧过头,希望以此掩饰自己通红的脸。
“这么躲着也没用呐,毕竟玉间的耳根都红透了呢~”
“唔……”
“真可爱~”
“你夸我我……谢谢啦……”
为什么我会脸红啊,明明被伊米夸的时候都不会的。
虽然小伍很漂亮……但是……
我该不会喜欢姐姐吧?
不可能不可能!
“话说……”小伍再次开口,“玉间这么可爱,以后一定会成为人见人爱的美女的~”
“欸?”
突然说这个,感觉氛围都有些怪了。
“都在我面前脸红了,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看我哦,别忘记嘞~”
……
对哦,她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保持刚才的表情。
“怎么了?”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我的情况。
“姐姐……可不能嘲笑我。”
“嗯~!”
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回忆的画面目前也都很普通。
好像还要艾莎呢。
我象征性在附近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艾莎。
她也不在么。这到也不意外呢,我可以确定我们进入的是同一扇门,那她应该也在这片空间。
我们肯定会相遇。我这么认为。
“没找到吗?”
小伍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坐在了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椅子上,背靠椅子的靠背,双脚搭在某人的课桌上。
真随意啊……
我没有把想法表现在脸上,尽可能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定会找到的。”
“嗯。”
小伍从某个黑影屁股下抽出一把椅子移到身边,然后用手在上面拍了拍,并对我说:“先坐吧。”
她的语气恢复到先前慵懒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累了呢。
话说,原来椅子是这么来的啊。
我理了理身后的长袍,坐在了她给我抽出的椅子上。
“幸苦了。”我对“无私奉献”椅子的孩子说了一句。
“刚才玉间找同伴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和小音老师、以及她有关。”
小伍边说着,边把目光投向那个模糊的女孩。
“先说小音老师吧~”
我都无所谓,于是点了点头。
“她之后怎么了?”
“小音老师后来主动休假,和她大学时期的男朋友结婚了,不久又休了产假,当时的我只知道这些。不过,后来我听说,她的丈夫在她怀胎期间出轨,抛下母女俩和小三逃跑了。”
“……这样啊,姐姐想起后面的事情了?”
“只想起了和她有关的事情啦。丈夫离开后,小音老师生下女儿,并且重新回到学校了,那也是我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年。后面再听到她的名字,是因为她和女儿恋爱被父母发现,还被赶出了家门。”
“和女儿恋爱??”
真让人意想不到,不对,简直让人瞋目结舌。
“是啊,但没人知道原因,因为她们最后双双殉|情。”
“殉|情?”
“就是二人一同自|杀了。”
“……”
难以评价。
“而她……”小伍收起放在别人桌子的双脚,转向那名模糊的女孩,“小学的最后一年,她被父母打死了。”
“被父母?打死??”
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她的父母控制欲很强,觉得女儿和儿子不听话,就当着儿子的面把女儿打死了。最后儿子也没放过。被人发现的时候,丈夫也早已把妻子捅死,最后丈夫被判了死刑。”
“……听起来好可怕。我一定会提防身边可疑人士的。”
“不用这么担心啦~这些都是早年的案子了,而且属于极少数,一般人一辈子都碰不到。”
“但姐姐碰到了两次……”
“这个……算我运气好吧。应该。”
“我觉得不算呢。”
“……”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最终,我们达成了共识——这里已经不必要呆着了。
小伍再次画下圆圈,四周的景物又一次散成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