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前门被敲响。

“请进。”

不知道我这么小的声音能否被她听见。

飘然的身影,轻快的步伐。来者似乎将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一扫而净。

“啊,是心理咨询社吗?我听兰依说好像需要我来。”

“您好,柳同学,是的,有一些问题劳烦您回答一下。”

“是……班长吗?”

“是的,请就坐吧。”

我倒还装得挺像模像样的。——事后吐槽

宝贵的作业时间啊,暂且说再见吧。

她迟疑地坐在了被转过来了的前座上,以便面对面交谈。

接下来应该要宽慰来客,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不是关于学习和班务上的那些重要的问题,就只是聊一聊,也不会和老师说,别太拘谨。”

“哦,好的。”

她紧绷的双肩松弛下来,两手也放在了桌上。

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在向她做问卷调查。

算了,既然要稍微严肃点,我也不指望她能笑得出来。

毕竟我也懒得挤出勉强又僵硬的微笑。

“嗯……我看平时是明升同学辅导您学习的,不像是其他的同桌,很友善呢。”

先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辅导”具体是什么吧。

“是啊,和他关系比较好呢。”

“嗯,他也没有欺负你,对你挺好的。”

“很好吗?一般般吧。”

……从语气上看不像是假话。

那就有点问题了。

“和一般的朋友差不多吧。”

“是嘛。那么关于班上说你和他有些关系的那些话,也就是谣言了。”

“欸?班上有说吗?不是很清楚。”

“如果你不太知情的话,那也好。总之希望不会影响到您的学习。”

“唉,那是在开玩笑吧,我和他只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同桌罢了,班上总是在聊一些恋爱的话题,真的没意思呢。”

……用可爱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后半句我还挺认同的……

“这学期看您的学习成绩有进步,欧阳老师新调的学习小组效果不错呢。”

“对啊,诺真的很好呢。讲题讲得那么透彻,还送了我一些小礼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了。”

如果前面还在意料之中,这里是真的绷不住了。

没关系,还能再忍一忍。

“不错呢……那他对您这么细心,您担心班上还会出现类似于您和明升的传言那样,议论您和诺言同学之间的关系的……那种传言吗?”

“嗯……没关系呢。反正都是朋友之间发生的事,我们是清白的,不必管他们是怎么说的啦。兰依这段时间对这方面也挺敏感的,这种话题真的有这么有意思吗?很困扰的说……”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啊,您不在乎的话就好。那就这样吧,辛苦您了。”

“没关系,希望能帮得上忙。”

她提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确认她的脚步声远去后,我彻底瘫靠在了椅背上。

“终于结束了啊……”

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

凭我的社交能力,本来是不可能完成这次谈话的。

所以怎么办呢?很简单,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事先全部列出来,然后背过。

互联网是个好东西,它让我找到了足够多的社交用语,以便谈话中使用。

不过最困难的是克服面对面“审问”带给自身的压力感。为此,昨天在制定了计划以后,我与自己演练了二十遍今天的场景。

作为一名社恐,要解决这次的难题,我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了。

所幸准备的充分,进行的很顺利,得到了很有效的证据。

不可能像之前向楚兰依所说的那么简单。

凭借这些证据,曾经不是很充分的猜想得到了佐证,事件应该能告一段落了。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头顶的天花板,现在看上去仿佛伸出手就能摸到。

闭上双眼,重新感受一下空教室的宁静。

终于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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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谈话有收获吗?”

这是楚兰依走进教室说的第一句话。

“嗯。谢谢你把她叫到教室来了,这可帮了大忙。”

要是让我亲自去邀请异性,我恐怕会当场去世吧。

“所以,打听到什么吗?”

“教室外说吧。”

我顺手拿起一本作业,佯装去老师办公室。

既然班里舆论风声这么紧,那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要警惕起来了。

本来不去理会就无关紧要的气氛,如今也不得不再次去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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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师办公室旁聊这类事情,真的好吗?”

“相对而言,这里比较冷清。”

班主任办公室门口,除了像我这样执行公务的人会驻足,剩下的,都匆匆而过。

隔着近两米的走廊,两人靠在相对的墙上,又斜着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手中抱着作业本,一旁就是办公室的门。从别人的视角看,要么是在等老师,要么就是在罚站。

欧阳老师上午前两节没有课,十点之后才会来,所以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门都锁着,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谈话的好地方。

“所以是什么呢?”

“之前我向你随口说的那个推论不对,三人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是吗?”

“位于三人中心的柳同学,似乎有些误解她与其他人的关系。”

“什么意思?”

“她认为,自己和明同学只不过是比较近的朋友罢了。”

“在说谎吧……”

“从昨天的语气、以及回答时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

“……怎么确定呢?”

“你平时应该也能注意到的,同桌两人之间一直都是明同学在主动靠近,柳同学并不非常在意对方。”

“挨得那么近都不管的吗?”

“应该是因为她没有意识到社交距离的不对。可能她认为,这只不过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之间应有的距离吧。”

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只是肢体上的距离,明同学对她的‘辅导’、关心、帮扶、体谅,都没多在意,她会心怀感激,想明同学道谢,然后把他看作更珍重的朋友——之类的吧。”

“那她在意谁?诺言吗?”

“也没有。对于诺同学送的礼物,她也是以回礼作为道谢。实际上,她对明同学和诺同学的认知,都止步于至交,都只是她所认知的‘友谊’的体现。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她不知道两个人对她的情感。她也不会理解‘喜欢’这样的词吧。”

“如此迟钝的……怪物吗?”

“不是的。”

“那两个人都这样追求了,她都无动于衷,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她的语气中带了一点愠怒。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候,不理解‘恋爱’是何物,不知道他们对自己这么好是为什么。那就是在青春期前,单纯而天真的年纪。

“她只不过一直还保留着那样纯真的心智,所以才不懂得人们一直在谈论‘喜欢谁’这样话题的原因吧。这也就注定了,她也不会懂得别人对她的恋爱情感。她自己,也不会对其他人抱有我们所谓的‘喜欢’。”

“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方面,还没有达到我们这个年龄应有的成熟吗?”

“‘这个年龄应有的成熟’,这个名词的定义,本就因人而异。对于柳同学来说,如何定义成熟,那是她的自由。”

“天然……吗?”

“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她走向旁边的窗台,远望着对面教室旁的柳琳。

“真是的,总感觉有点气愤。”

“气氛于这样的情感终究没有结果吗?”

“柳琳那个笨蛋,总感觉她让那两个人白追她了。”

“单纯,却让两个人只能面对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是这个意思吗?”

“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她与生俱来的纯真,犯错了吗?”

“这……”

“她生来如此,难道不去回应他人的干涉是她的错吗?难道所有人都应该活成我们我期望的样子吗?她什么也没做,却被其他人所在意,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她的认知,对社交距离的认知,对人际关系的认知,对情感的认知带有误解,还没有得到成长,这是不正常的,但这是她所能主动掌控的吗?

“这总需要时间来弥补这样的缺憾。其他人对她的追求,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么,柯月和,顺便,就此把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吧。

告诉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像我这样的事外之人,费尽心思去谗问、去窥探,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不择手段,在人背后揣测、议论、臆想,说着什么所谓的‘客观论断’,认为自己在推波助澜,实则早已成为舆论中的一员,看着这出好戏,唯恐天下不乱,反正最后总与自己无关——这样的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眼前仍有些恍惚。

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我想,我说的意思很明显了。

——既然我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那就离我远点。

“这样的情感,是无法通过第三方去推动的。如果要强行催化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无能为力。”

“你……”

“我在推卸责任,没错。因为在你面前的这个苍白无力的旁观者做不了什么。”

所以,所以啊。

快离开我。

“胡说……”

“真是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说得这么复杂……抱歉,刚才失礼了。这件事情就到这里吧,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

“停下。”

无法离去。

无法挪动脚步。

因为这带着命令口吻的两个字吗?

我不知道。

“把你牵扯到这个烂摊子中的……是我吧。”

沉默的一方变成了我。

“要不是我的请求,你也不会费这么多心思去查明你本早已不理会的东西吧……”

“我答应了,所以我得去做,不是吗?”

“你只是在帮我明察秋毫,帮我看到了我几乎不可能发现的本质……不还是我让你干了你所说的‘坏事’吗?”

“如果你在为我开脱,那不用了。在班里待着,也是破坏气氛的存在。无法完成来者的委托,以你口中‘月老’的身份来说,也是不合格的。抱歉,让您失望了。”

“你成功了,柯月和。你看出了那三个人的真正关系。”

“又有什么用呢?旁观者是苍白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你至少让另一个人不会再去干涉这件事了。”

她趴在窗台上,视线不再聚焦在先前的方向。

“让你丧失对这件事的兴趣,是你所想要的结果吗?”

“不是。但这是让我满意的结果。”她转向在一旁的我,“谢谢了。”

——“谢谢你,和。”

眼前突然一阵晕眩。

脑海中闪过了另一个存在。

那是我曾决定帮助眼前的少女的原因。

“这样……啊。”

长出一口气。

“结束了。”

她仍趴在窗台上,远眺着天。

一会儿应该会回去吧。

我挪了挪僵硬的双脚,慢步走向教室。

那么,楚兰依,从此,我们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将来,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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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没多少人经过的走廊,远处有一个人影在闪动。

与我擦肩而过,走近时,能认得他是班上的同学。

他要找的,应该是走廊尽头的楚兰依吧。

总感觉有些不对……

我回到不远处驻足。

“啊,早啊。”

楚兰依看到了来者。

“嗯,早安。在这里……是干什么?”

他应该没有留意到我曾在此。

“透透气,与朋友聊一聊。”

“啊,是这样啊……”

他在努力地寻找话题——要干什么?

意图挺明显了。

“对了,兰依,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一下。”

“啊,是什么呢?”

她本人也好像猜到了。

“就是……”

“嗯。”

“我……喜欢你。”

好,破案了。

在一边看着都着急。

“啊,这样啊……可惜我,现在不怎么想谈恋爱呢,抱歉……”

拒绝的很礼貌了……

剩下的内容无暇去留意了,待我再去看时,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留在那里。

“那个是班上的……宋河同学?”

“啊,班长,还以为你走了呢。那刚才的……你也看到了吧。”

“……是的说。他是你……同桌吧?”

“对的,算朋友吧。不过他的心思我之前也慢慢察觉了,今天我只不过表明态度而已。”

“拒绝了。”

“对。”

“他外貌还行吧,而且和你应该也处得来(猜的)。拒绝了?”

“嗯,不过‘处得来’也是建立在对我有意思的基础上的。”

言外之意是宋河在奉承。

“被告白,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三十一次。”

“这还真没料到……”

“对吧?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着实有点吃惊。

“所以,全都拒绝了?”

“大部分也不能说是拒绝,只能说是不去理会。像今天这样的当面拒绝也太残忍了……”

现在的她,是与她相识三天以来,从未有过的样子。

趴在窗沿,双目低垂着,眼中,没有了光线。

那是在绝望的迷雾中看不见光的眼神。

她的脸上,应曾存在过泪痕。

“月老,我会给你解释原因的。”

柯月和啊,你若仍怀有那一丝该死的怜悯,那你之前对她说的话,就全然无用了。

如果无法抹杀任何善意的想法,那么你就需要再斩断一次你和她的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