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暴雨依旧在咆哮,像有一头愤怒的猛虎在在追逐转瞬即逝的闪电。

他们,还在喧闹,抱怨着天气,抱怨着车子,更抱怨着自己糟糕的运气。

雷电劈打在大地上,发出阵阵巨响,或许点燃了星点野火,但片刻后就被暴雨浇灭。轰,轰,轰,雷光愈发耀眼,响起的声音沉闷又惊骇,它像个无形的巨人,缓缓向我们走了过来。一道闪光耀在我们身边,这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摔到地面,刺眼的光芒驱赶碎石,让其四散崩离。

人们因这道雷电寂静了一会,流出细微的呜咽声。

雷光继续倾泻它那不知名的怒吼,像一柄柄制裁的剑刃劈到他们四周。

轰,轰,轰……

越来越响了,越来越亮了。那放纵的闪电肆意地往他们脸上涂上惊愕的色彩,而下一秒,暴雨的暮色又给他们蒙了一层阴影,如此交替。让暄离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或许是昼夜不断交替,时空驾着飞马一往无前。

唯有那震耳欲聋的雷声,才是真切的,它渐渐增强,又悄然减弱,如同隆隆的鼓乐,在为诸天的神战而呐喊。

暄离难以忍受不断变幻的光与暗,他默默闭上眼。就在此刻,一束雷光正砸在他们车顶上,整个世界都刹的变作一片惨白,只能听见怪异的蜂鸣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慢慢地失去了方向、失去重力,好似在太空中一般,飘荡起伏,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费劲地扒开眼皮,却什么也看不到,仿佛自己失明了一样,这儿一片黑暗……

他再次合上眼,已然明了,准备沉沉睡去,不复醒来。可沉眠之刻,一缕蓝色幽光将他惊扰,在无限的寂静中,他抓住那缕在脑海里浮现的微光。于激荡的思索中,他跟着幽光一起,奔流去远方……

脱离映照过往的梦境,回归干枯羸弱的躯体,暄离从一张舒服的天鹅绒大床上醒来,他看着天花板上华美却陌生的壁画,那位传说中的天神正抓着不真实的飓风与雷霆,准备掷向背弃神灵的大地。

暄离思索昏昏沉沉,抓着似乎灌满铅水的脑袋,浑然不知额头上贴了一条冰凉的药膏,他见到周遭放着几个盛满冰块的木桶,里头散发出的丝丝寒气,使得暄离忍不住咳嗽一声。

身旁某块金色轻微地挪动了一下,暄离瞥过去,是晴澄那头柔顺的灿金色头发。暄离好奇地抓起一缕轻柔的发丝,抓在指尖仿佛一缕拂过的清风,他瞧到晴澄穿着三件外套,笨拙臃肿的把她套在一个丝线罐头里。

他没能忍住闷笑,看向稍微敞了个口子的窗户,有一线金色的阳光斜照到室内,一直延伸到他的右手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空气里的微尘纷纷显露身形,在空中无意义的飘飞,却并不能落到地上,结束它们的迷失。

一如既往地念起一道咒语,想要一只透明的蝴蝶与这些无所定居的浮尘们共舞,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暄离皱起眉头,思索着自己的简化咒语应当没有错,他又忆起那冗长的长达三页纸的基础咒词。冥思苦想之际,晴澄从痴痴的悲梦里醒来,她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已然苏醒的暄离。

晴澄欢脱地跳起来,凑到暄离的脸旁,等她察觉到到暄离矿紫色眼眸里的不悦时,她弹簧似的坐回去,脸上泛起悲伤晨曦一样的绯色,“对不起啦,我只是觉得太高兴了,暄离,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里荡起哭腔,羞答答地用手去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呜呜呜,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啊。”

“暂时没有。”他瞧着晴澄一副悲伤脸,或许要安慰她一下?

晴澄蹦跶起身,“好吧,我去叫大家过来。”她飞奔出门,那头金发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格外耀眼。

冰块的寒意逐渐透入薄薄的被子,暄离把自己裹得更紧,可那薄纱不过一种沉眠的掩饰,抵挡不了苦寒的折磨。

要是把脑袋都包住的话,他可就真成了一具木乃伊,他苦中作乐般的想着。为什么会有冰块,他才意识到这个怪异的问题,但转瞬即逝这个困惑就变作叹息。唉,要是会火焰魔法就好了,至少不会狼狈地龟缩在一方薄毯里。

等其他人进来,一场无趣地见面会开始了,他们一拥而入,好让暄离觉得自己像个珍宝。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众星捧月似的欢闹,他宁愿一个人缓缓走出病房,如平常一样和大家冷淡地打招呼。

暄离觉得他们在这件房子做的唯一件正确事,就是把那些装着冰块的木桶给抬了出去,剩余的不过是他们相互之间的打趣,与暄离无关。

清隆又在木质地板上撞到无形的阻碍,硬生生地摔到地上,引得大家哈哈直笑。

那位外乡人也因此把阴郁嘴角拉起一丝弧线,他穿着镶着金丝银线的花边礼服,一顶大帽子滑稽又可爱,他走向暄离,优雅地鞠躬,饱含敬意地说道,“之前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没关系……”暄离尽力想在脑子里挖出一句俏皮话回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至少睡了个好觉。没关系的。”

廷凌眼神转为忧郁,那汪碧蓝湖水里沉淀的不止是故事。

暄离立马鞭挞起自己的内心,觉得方才的话语应当更为委婉些,好让外乡人心里的塞闭的小道,一下子通畅起来。可不知,他这一番站在道德高点的善良用错了地方,外乡人的思索远比暄离幼稚的原谅要深邃。

外乡人的嘴角轻蠕,它欲张开,又闭上,像是难舍难分恋人。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堵在嘴边,暄离等着他释然地说出心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难过啊,我们也能成为好朋友的。暄离忽然冒出个卑贱的愿望:希望外乡人说出认同自己的话。

“暄离阁下,希望你能和我走一遭。”他艰难地开口。

暄离遭到蒙头一棒,沉默良久才让惊讶浮上面庞,“啊?你说什么?”

“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就是你的……”

“明白什么……”暄离被这奇怪的问题困惑。

“你的力量,元素。”廷凌吐出他自认为非常神秘的字眼,仿佛这两个字带着禁忌,他说完后还四顾看了看周围,确保没有闲人听到。

“元素?”这不是习以为常的名词吗,对于一位法师而言。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奇怪。”暄离都要被逗乐了,他看着外乡人,仿佛在看一个见识短浅,大惊小怪的乡巴佬。

外乡人忽然点点头,“哦,或许是这样……我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随后又对暄离优雅地鞠躬,“祝您早日恢复。若是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开口。”他郑重离开房间,仿佛明了一件惊世骇俗的秘密,可在暄离看来,他不过是以身作则了一场世人不知的纯属个人艺术的滑稽演出。近一个礼拜,他想到这件事,他就发自内心的想笑。

没趣的见面会持续了二十几分钟,众人在劝诫暄离好好休息后陆续离开了房间,唯有夏琳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虽然那是一份他梦寐以求的肯定,但暄离却感觉那美丽紫瞳闪出的冷光,像是在忌惮一只怪物。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休息足够了,翻身下床又觉得腿软,骂骂咧咧地痛斥起自己的仿佛没有骨头的双腿。他蹬了两下脚,把里面的虚弱都抖到地上,把一件搭在椅子上的一件浅色外套穿上,他审视房间,闻到一种陈旧腐木的气味,这种古老的气味总能让暄离想起那片初始的森林。

他在临走之前,又看一眼天花板上的众神画,飓风与雷霆……或许暄离也能做到。

等他走出房间,有点诧异打量地起过道上精美的瓷器,以及上面所绘的山梅与灰雀,哦,这可是个值钱货。

过道的壁灯,外套着活泼可爱的水玻璃小鸭;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彩色玻璃泛着一种迷幻色,他思量了很久都想不出这些昂贵玩意为何会出现在这。直到他见到一位穿着白色短裙的侍女,才意识到他身处一家陌生的旅店。他花了好些功夫在这家庞大旅馆里找到出口,其间,他因不明的虚弱摔倒了三次,撞到四个旅店的客人和服务生。等他站到旅馆门口,在那个巨大的闪着五颜六色的招牌下,他困扰地看着并不认识的街道。

这一瞬间,他又想躲回房间,可是他连钥匙都没有,侍女见着门开着,肯定随手关上了。完了,他痴呆地没有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如梭的人群,冒险者在奔往水晶塔,商人在叫卖,妇人刚刚拐出服饰店,小孩都在抓着玩具跑向街道的尽头。

只有暄离他,迷糊地走着,或者说原地打转,因为他已经第三次见到那个卖烤栗子的小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