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建突击科的时候,所赋予的一个念想,就是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放下一切,专情享受于纯粹的肉体切磋,”校长亲自为兰伯递去了木剑,“无须顾忌出身与姓名,每个人都如刚降临于这世上的婴儿一般,赤裸着上身去全身心投入。”

兰伯感谢后接过木剑,随即和校长如出一辙地检验起来。

“学校的木剑也是照着一流名剑为模子做的,质量还是很合适的吧?”

“确实,比我所想的练习用的佩剑要好太多了。不过,校长,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您可否答应。”

“说来听听吧,老头子我还是会尽可能尊重学生的想法的。”

“我想,同时使用两把佩剑。”

校长并没有像其余观众一般露出迷惑的神情,反倒是欣然露出了笑容。

“双剑可不代表着双倍的胜算。相较于单剑对于精巧与灵敏的需求,双剑则增添了平衡这一关键点。若是把持不了平衡,那效果甚至会远劣于使用单剑。当然,兰伯小弟你看起来似乎对于剑术已是颇有研究了,想必也不需要我强调了吧?如果你坚持,那就请便吧。”

“感觉您的理解。只是因为我从前的训练使用的都是双剑,所以如果要保证训练的效果,我还是希望能够一如既往。”

校长听到了自己所期待的答复,更加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

“果然如我所想,兰伯小弟。你开始让我回想起那家伙的样子了,那么,准备好的话,就请你开始吧。”

兰伯摆好姿态,手持双剑,蓄势待发。

“我们都来见识一下吧,罗杰。数十年后你的继承人的模样。”校长在心中低语道。

跟先前的突击科学员们对比起来,兰伯不负众望地展现出了剑术熟练工该有的水准。双剑的优势经由他手得以作模板式发挥。例如双剑轮流格挡校长的刺击,或是先以单手进行佯攻,再趁对方抵挡之时用另一把剑发起猛攻。总而言之,他靠着这短短几回合的交锋,就已然让包括教官在内的突击科成员们感到惊叹不已。不得不为他人所承认的,便是他精湛的剑术如若没有在今天“偶然”得到表现,似乎就可能埋没在他投身于飞行科的时光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激战在不经意间以未曾预料的方式宣告结束。

校长因为用着同一把木剑与数十人交手后,那木剑似乎终于因为难以承受过多的力量而断裂。兰伯见状也是即刻止住了自己下一步的攻势,借机调整好呼吸的节奏,等待着校长的回应。

“哎呀,亏我刚才还向人家炫耀来着,怎么就断开了呢,这质量可是会丢老头子我的脸啊。”

“用同一把木剑连着对抗数十人,别说是剑了,哪怕是人,恐怕也就是您这样的怪人才这样轻轻松松吧。”教官以这样的方式回应了校长的抱怨。

“嗯,说的也有道理。看来老头子我好像确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脆弱呢。不过呀,可惜了兰伯小弟,我本来还想让你见识下我的真本事的。都已经憋着十多年没有用过了,真是不舒服啊。”

“校长,简单提问一下,”尼克举手喊道,“您对付我们的时候,用的算是几成水平?”

“对付你们?比打蚊子还轻松的程度吧…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二成还是有的,毕竟你们突击科也是我最钟爱的科系嘛。”

“那对付他呢?”尼克的眼神往兰伯的身上飘去。

“兰伯小弟的话,大概四成吧,毕竟看起来他还藏着不少东西呢。”

钟声传来,教官也示意众人起身。

“虽然最后有点遗憾,但总的来说还是很让我满意的一堂课。老头子我玩得很开心,当然希望你们也能玩得开心。那么下课吧,回去洗个澡再准备接下来的课哦。”

察觉到人群即将散去,兰伯第一反应便是在外边围观的人群中搜索多雅的身影。但仅是数秒时间后,突击科的学员们便带着浓重的汗臭味挡住了他的视线。兰伯自然是注意到了尼克与戴伦,戴伦还是照旧地板着脸,尼克也是照旧地朝他嬉皮笑脸地招手致意。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昨天有过一面之交的艾里克。艾里克朝他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这让兰伯不禁感到格外地欣慰。但转念一想,下次见面或许就是在竞选台上,要互相纠着对方的演讲词不放来追求胜利了。

“兰伯小弟也尽早去休息吧,你们飞行科明天似乎还有实践特训是吧?”

“啊,是。很高兴能与您切磋,弗莱先生,这是我的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呢,兰伯小弟。曾经的我,一直在追求着所谓第一剑士的名号,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在出行时可以通过民众那崇拜的目光中所获取的虚荣心。但是,哪怕他人怎样评价与讨论,我清楚得很,在近百次的较量之中,我从未赢过罗杰。最后让我获得这名号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这老骨头似乎更坚挺一点。”

“弗莱先生…”

“昨天和你的交谈中,我果不其然地从你身上看到了罗杰的影子,所以特意安排了今天的交手来试探,你到底继承了罗杰多少。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罗杰他必然会以你为豪。加油吧,兰伯小弟,希望托马斯的名号,对你来说不再是块单纯象征着压力的负担吧。”

“非常…感谢您的认可!”兰伯过于激动而难以控制自己的音量,平静的外表终究难以压抑住内心的澎湃。

“另外,正如我所承诺过的,你今后如果想要加以练习,大可以在私下告诉我,我很乐意亲自担当你的导师。不过,如果你打算进一步修炼的话,还请务必,带上那家伙来。”

“那家伙…是指?”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昨天你也注意到了,挂在我墙上的东西了。”

“啊…当然可以。不过,毕竟是祖父的遗物,连家父也不曾使用,所以,我还几乎不不曾见过它出鞘的模样。”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毕竟,你不仅是罗杰的继承者,你是可以去超越罗杰的人,可不能被小小的一把剑给绊倒了。”

兰伯爽快地答应了,校长则是“得寸进尺”地摸了摸他那鲜艳的金发,然后轻拍他的背向他告别。

“不过这金发…倒确实也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校长依旧在思索着,这让他颇为在意,兰伯与罗杰之间最大的不同点。

“哦,这不是本尼嘛。辛苦你又要来维持秩序了。”教官在门口休憩时,向缓缓走来的主任打着招呼。

“您也辛苦了,”主任径直走进了训练场,走到了校长身边,“您也是,弗莱先生。”

“当主任可真是不容易啊,本尼,除了学生的学习还要管他们的课外生活。幸好是你来负责,否则换谁都要给累惨咯。”

“既然如此,还希望您多谅解我,不要再这样胡闹了。”

“为什么,偏偏要用胡闹这个词汇呢?”

“您说着不在意,实际上也很清楚的吧。学生们在投票给竞选者的时候,必然不可能公平地仅仅参考他们的发言,还会因为日常生活所得出的个人看法来加以影响,甚至是由自己的主观看法来起到决定性作用。”

“所以?”

“所以,您今天这样突然的造访以及刻意的安排,似乎为兰伯·托马斯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让他人认识他的机会。考虑到他要竞选的是学生会会长,并且另一位竞选者艾里克·格雷西格也在今天的现场,所以,我认为我可以合理地质疑,您是否在竞选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偏袒?”

“我可不能全数接受你的批评哦,小本。”校长在确认教官离开后,才用起这自己熟悉的叫法,“兰伯小弟的光临确实是我刻意安排的,但你要说我偏袒他,我可不这么认为。兰伯小弟也好,艾里克小弟也好,他们所获得的机会是相同的,而两者表现出来的结果也是他们自己所接受的。设想,如果艾里克小弟提前逼着我认真对待,或是兰伯小弟没能坚持到我的木剑断裂,那样的结果老头子我可不能全数预料到哦。”

“话虽如此,但是既成事实,若是真的对于竞选产生了影响,那样我还是认为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

“小本,他们虽然还是孩子,但大部分人的内心已经远比同龄人来得要成熟得多了。或者说,让他们变得成熟起来,是我们身为教育者的责任。如果兰伯小弟因为今天的表现就沾沾自喜,认为这会让他更加轻易地赢下选举,那么我就会收回今天对他的评价。同理,我虽然与艾里克小弟尚为陌生,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丝毫不会在意今天自己的落败。知道原因吗?”

“您想说的是,眼界吗?”

“没错。眼界,心胸,气量。普通人类之所以可以压制住天选者们,正是因为他们发现在除了能力方面之外,有着同样至关重要的因素可以决定人的命运。阿斯达克学生会会长,这个职位并非在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荣誉,而是靠着每一代人的努力而使得它有了如今的分量。如果他们所考虑的仅仅只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那么他们也终究只是贪图名利,大概率一事无成的小鬼罢了。不过,如果他们此时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做好自己未来尚需要去争取的位置的工作,那么,不论成败,他们的雄心都足以为他们今后数年的人生保驾护航。他们所重视的,到底是个人利益还是更广泛的东西,我可是期待着呢。”

校长朝着正门走去,主任也未加阻拦,基本代表已经被校长所说服。

“相信我,小本。我自认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没有问题的。今年的选举,我似乎非常罕见的,开始有些兴趣了。”

“我自己有负责的学生会,哪怕我不把他们当敌对,他们恐怕也死都不想见我吧。不过啦,观众席我还是可以去的,给你加油这种事肯定不会错过的。祝你好运,希望以后这个寝室里就能有两位学生会会长了。”

“没什么兴趣。嗯?你要去竞选吗?那,就祝你竞选顺利吧。”

“不好意思,你刚才是要找我说话吗?”

“加油,我会去现场给你加油的。顺带告诉你,你之前因为和校长的那次比试,现在我身边开始有不少女生谈论起你的名字了。”

“加油啊,兰伯,当上以后记得务必要造福一下咱们飞行科的弟兄们啊。”

“祝你好运。就我个人而言,我看好你。但千万不要小瞧了其他竞选者。另外,校长他今天或许会来现场,他让我转告你,不要让他失望。还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找其他竞选者交流一番,我要先去评审席准备了。”

“很高兴再见到你。你那天的剑术,实在是叹为观止。不过,就竞选而言,我也是做足了准备的,还请多多指教。”

“我是艾莎,是陪这家伙来的。不过竞选的是副会长,所以应该没机会和你对上了,但也请多多指教。”

“名字是安德烈,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的,有机会的话争取个干部吧,没必要认识我。你要竞选会长的话,小心点艾里克吧,那家伙还挺厉害的。”

星期五,竞选日。

竞选的顺序是自下而上,即先竞选各个基层干部职位,最后再是秘书长,副会长,会长,最后经过观众与评审教师们现场投票,并即刻宣布入选者名单。候选人们都坐在演讲台后的数排座位上,以避免他们提前会因为面对坐得密密麻麻的观众席而感到紧张。同个位置的所有候选人发言完后,会有观众提问环节,并且在提问环节过后正式宣布下一人上台前,竞选者都随时可以宣告弃权。

观众席座无虚席已经说明了一点,除去感兴趣凑热闹的人之外,实际上有不少人是出于私下关系或甚至是被利诱而前来贡献票数的。利诱在阿斯达克这种“贵族学院”极为常见,尽管主任与校长都极力反对这种陋习,但随着管控力度提升,竞选者所提出的报酬也一度会覆盖毕业后的生活。很难想象有人会为了选上会长而花费近千余克托来买通观众,但事实便是如此。在荣誉面前,钱财有时轻如鸿毛,毕竟一旦当选,就能一屁股坐到自己厌倦的那天了。

为了制止这一恶劣现象,主任已经多次采取了改革措施。诸如缩小竞选者范围,提早研究竞选者背景,甚至是赋予了身为最高评审的自己一票否决权。为此,主任也一直专注于对自己公平公正形象的维护,以获得更高的信赖度。

“公平的选举与正确的选择,究竟可不可能一并出现呢?”每一年的竞选,主任都会在评审席上思考这个问题。

“你现在状况如何?”艾莎问道坐在他身旁的艾里克。

“还好…只是,还是有些不舒服…待会儿我得先去吃点药。”艾里克汗流不止,双手一直在用力掐紧自己的大腿。

“放轻松,你可以战胜它的。”

“我并不担心我自己,但我必须…担心你,还有别人…”

安德烈在不远处又得以瞥见这一幕。他听不清对话内容也不想听清,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去修改自己竞选的职位。反正如果都是落选的结果,还不如去竞选会长的位置,这样至少可以向艾莎显得自己有种一点,也可以作为衬托让艾里克获得更大胜算。但偏偏自己因为受到了艾里克的激励,而在目标上填上了秘书长一选。由于所有候选人都集中而坐,他并不能辨别出每个人所去竞选的位置。他此时最不想预见的情况,便是在自己落选的情况下艾莎与艾里克双双获选。一想到这,他又开始了习惯性地无声碎碎念,不知道这次是在抱怨还是背诵自己的演讲稿。

“那么,请允许我向各位宣布,本次竞选的压轴环节,学生会会长选举即将开始。一切准备就绪后竞选者就将上台。”

已经有不少观众提前离场了,他们似乎是来自精英院的艾莎的追求者,在宣泄完自己看到艾莎当选副会长的喜悦之情后满意地离开了。

而安德烈,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尽管他的演讲坎坎坷坷到一度被评审当成了结巴,却依旧顺利当选为了学生会秘书长,在除他之外只有一名更为紧张的竞选者的情况下。

“怎么会…是这种结果。”

听到自己当选的时候,安德烈还是象征性地露出了高兴的神情,但在转身退场后又回到了先前的哀愁样。竞选是公平的,至少自己达成了对自己设立的目标。可是,若要细究,自己的表现实在是称不上令人满意。而当他发现另外一人表现得同样不佳时,他意识到,秘书长的选举似乎要在下限对比中得出结论了。靠着“没有那么差劲”为由当选,实在是有些过于讽刺了。尤其是,在他还在思考为什么仅有包括自己的两人参选时,他碰巧抬头看见了安抚另一位参选者与友人勾肩搭背,似乎毫不为自己的糟糕表现感到失落的样子。

“可惜啊,我到头来连你写的词都没背对来,真是抱歉啊。”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闹着玩的嘛,只是没想到你还真的上台去了。”

“来都来了。不过啊,还好是秘书长这个位置,虽然确实有点丢人,但估计大家也就笑一笑然后忘掉吧。”

“当然啊。如果副会长还能算得上是会长的助手,那秘书长,说白了就是个名号好听一点的小弟头子罢了。比小弟们要忙活得多,还得代替小弟们挨训,甚至连论功行赏也分不到多少机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爱干谁去干吧。”

安德烈咬了咬牙,在他们走后狠狠地锤了下椅子的扶手。

“安德烈。”艾莎突然出现,打断了他快要开始的碎碎念。

“啊?是。”

“今后在学生会,请多关照了。秘书长。”

上次看到这样的微笑,是在什么时候?啊,好像已经快要追溯到在刚开学的时候了吧,不过那时候都还只是陌生人而已。身为同学的时间里,自己时常因为对自己成绩的不理想而孤僻地行事,似乎并没有什么机会去积累彼此之间的好感,这样一想,安德烈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艾莎的热衷似乎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整日渴望着在感情方面不劳而获,而对方却总是愿意像哪怕自己这样的人伸出援手表达善意,实在是叫人惭愧。

“啊,请多关…”

“让我们有请第一位候选人,艾里克·格雷西格。”

“艾里克的演讲要开始了,我答应过他要去观看支持的,你来吗?安德烈。”

“啊…当然,当然来。”他有些小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去给自己的挚友捧场去了。

艾里克在掌声中登上了演讲位,安德烈和艾莎的位置只能看到艾里克的背影。安德烈偷偷地往艾莎方向瞥去,注意到了艾莎那无比期待的眼神。他总归有那么点小羡慕,当然没有到嫉妒的程度。

艾里克的身体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地恢复了正常的样貌,因此估计从正面看不过只是被绊了一下的样子。但安德烈在他身后看得十分清楚,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紧抓着他自己的裤子,甚至可以将上面的皱痕抓成裂痕。除此之外,安德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睡眠不足的缘故,好像隐约看到艾里克的手背上长出了不少类似某种野兽所有的灰毛。

“总而言之,我的观点就是学生会需要革新。结合我对于学院历史的研究,我认为,以往数届学生会都时常备受诟病,已经基本可以说明问题不能全然归咎于成员,而是听着有些类似推脱,却依旧需要提出的所存在体制的问题。如果把自己当作和教授类似的普通学生的管理者,那只会逐步拉远和学生们的距离,与学生会为学院与学生所服务的初衷相违背。所以,我认为我们所应该做的,是去重新看待学生会的定位,改变对于学生会的认知。需要像口号所说的那样,融入学生群体,以更好地为学生和学院奉献力量以争取更好的结果,就是这样。”艾里克以这样的结尾,为他恰好满足五分钟时长上限的演讲画下了句点。

总的来说是充满了雄心的优秀演讲。观众的认可程度尚未可知,但兰伯的内心之中已然对他所提的观点格外赞同到了完全一致的程度。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正如他们在竞选前的交谈所言,学生会的问题一直是显而易见的。历届的竞选者多多少少都提出过改革,但如若排除那些落选者,在当选者上任后人们也会发觉那些豪言壮志不过都是场面话而已。大部分人要么是出于无奈要么是出于欲望,终究会重蹈前任的覆辙,与自己所说的话背道而驰。艾里克认为,演讲甚至已经只是纯粹的形式了。不论自己所说的话是否发自真心,至少是很难靠着这些豪言来换取信任了。不可避免的,就是随之而来的出身的对比。

平日里总是阳光自信的艾里克,也不禁长叹一声。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格雷西格家…”

兰伯也知道,哪怕艾里克再怎么能够平常得看待自己,只要自己站上了竞选台,那托马斯这个姓氏的分量就终究要成为无法回避的瞩目点。尽管兰伯对于艾里克的观点无比认同,甚至如果正常背诵自己所准备的演讲稿,那大概率会和艾里克有诸多重复的论点。可一旦发生,自己大概率会因为自己刻意避免强调的出身原因,取代艾里克成为赢家。这在兰伯看来是称得上卑鄙的行径,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甚至连艾里克都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点。他一副释然的样子,仿佛讲出自己的真心话,把自己所能做的做到最好,就已经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这似乎也是唯有出自平民世家的人才能持有的觉悟。

“那接下来是第二位候选人,赫卡特·海拉基因·哈维尔。”

从姓名就已经基本可以推断出来意的家伙。

“我是精英院法学科的哈维尔,大家听到我的姓名应该也能猜到,我来自罗布大陆的赫赫有名的名门哈维尔家族。想必各位既然与在下同在阿斯达克共研学术,肯定听闻过哈维尔家族的卓越贡献贡献,这也是我们得以拥有世界署议会议员席位的主要原因。其次,抛开家族背景,我在小学与中学阶段都是在当地首席,罗布大陆超一流的贵族学院就读,而我的学术成绩也自然而然在学院内名列前茅,同时一直也都担任着引领他人的领袖职位。包括现在,哪怕是我需要精心准备此次竞选的同时,我也正在为下周法学科的班长竞选而备战着,我相信靠着我出众的学术水平以及领导能力,必然能使得我成为今年学生会会长的不二人选。”

话音刚落,观众席便响起了一片掌声,此番演说的受欢迎程度远胜于先前艾里克所得到的反响。兰伯顿时理解了艾里克的坦然,似乎的确是自己低估了声名所带来的效应。

“可惜啊,我在学院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成功当选,而我似乎只能止步于梦想了。”

“别这么想,一定有不少人认可你的能力。你要相信,大部分人还没有为名利所彻底迷惑,而且,还有主任,主任欣赏你的话就一切都有可能。”

“谢谢,不过,我其实并不在乎谁当选会长。毕竟我自己也说了,为学院作出贡献才是会长的职责,如果仅仅因为自己落选就感到失落,那实在是有些小肚鸡肠了。可…有时候,我确实也无法理解,人们对于名利的渴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哪怕兰伯不愿意亲口说出,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个学院里,将名利视作超越食物等生存必需品的人大有人在。对他们而言,缺失名利平凡地活着,似乎与行尸走肉已然没有了很大差别。

“加油吧,兰伯。至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看到我的理念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是有很大机会去和他竞争的。如果成功了,可以拜托你,帮我…”

艾里克突然咳嗽起来,却又本能性地拦住了打算关心他的兰伯。他急忙从口袋中抽出药品来,连着吃下两到三片。

“你没事吧?需要我带你去医务处吗?”

“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虚弱…至少,我要等到一切揭晓。”

兰伯看着艾里克勉强着露出笑容的样子,默默地决定了什么。

正在进行的是针对哈维尔演讲的提问环节,兰伯这才回想起有这种环节的存在,再就是又一次感叹艾里克所受的不公。

“关于对往届学生会的问题的看法,在我看来,原因是再简单不过了-能力不足。学生会会长不够优秀,他们堪忧的上限限制了学生会的未来,他们没有资格去承担如此之多人的理想。可是,享有哈维尔之名的我不一样,我的过去与现在决定了,我有能力去为他人创造更美好的未来。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像相信我的家族一样相信我,认可我,作为你们光明未来的引路人。”

再一次,数倍于艾里克所得的掌声响起,甚至有来自于评审席的掌声。自然,主任依旧面色铁青,看不出他任何的心理变化。

“提问环节还没结束吧?”一个高亢的声音从掌声中脱颖而出,“那我可以开始提问了吗”

主持人表示可以,于是尼克便打理了下衣服,站了起来。

“那我就直说了,你花了那么多时间,介绍了自己的背景与过去,但是,和你竞选这件事,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吗?”

短暂的寂静,然后是爆发的喧哗声,最后又是回归寂静。

哈维尔的脸上充斥着疑惑以及些许的恼怒,而目睹一切的尼克则是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窃喜。

“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在罗布大陆的贵族学院,而是在马劳的阿斯达克吧。既然如此,你过去是不是领袖,你们的班长竞选也还没开始,那么和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联呢?如果你在学院的这半个学期内已然有了什么成就,那么是我的不对,不过既然你没提,那么我就权且当作你还没有吧。顺便,其实在座不少人都可能曾当过某个学院的领袖人物吧?难道现在就要为所有人都准备一个领袖席位吗?所以说,拿一个人的过去来判断现在抑或是未来,是不是有些太不明智了?甚至是,到了可笑的级别了吧?而且啊,小伙子,虽然是你的竞争对手,但先前那小子说的‘学生会的主旨是为学院与学生们做贡献’,是确实存在的学生会规章吧?那样的话,你仅仅在强调自己的好成绩,是否作为会长的竞选者而言,有些不负责任呢?但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在乎会长竞选者的出身,所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不过身为一个普通学生的我,我只在乎学生会会长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了,当然哦,不是我私人的,而是每一个像我一样普通的学生所能享受的。所以,在我看来,你的演讲,好像差了点意思啊。虽然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这一票,可绝对不会投给你的哦,当然你也不会缺我这一票就是的吧。啊对了,如果说是因为我不小心占了太多时间,导致各位之后没有时间提问的话,那我就先在这致歉了。”

主任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似乎已经是在他预料之外的情况了。尽管一切似乎都是平静的常态,但所隐藏的暗流早已为全数人所察觉了。

“你…叫什么名字?”哈维尔用着稍为低沉的声音问道。

“我吗?你可能听说过或者有点印象,不过以防万一我也就再说一遍好了。我是突击科三年级的学生,尼克·索里亚。那,可以告诉我你对我提问的回复了吗?”

“回复吗?那就是,我也不需要废物的选票。”

哈维尔的回应简单而直白,本来观众席前排已经有不少人被他买通负责营造气氛,但他们犹豫了,再回过头,看到尼克愈发清晰的怒容时。

“真是直白啊,我还以为你会加几句敬语说点好话再开骂呢。”尼克第一次在大众之前,露出这种可怕的神情。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你就是尼克·索里亚啊。不知道到底是他们两人中的谁收买了你,要你来拆我的台。不过啊,既然都已经臭名昭著到这种程度了,他们却还坚持选择你,是为了什么?更好地抹黑我吗?错了吧,从你嘴里所说出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如果得到你的选票,想必连他人都会以为是我耍手段去拉票了吧。哈哈,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享有哈维…”

“吵死了,连啰里啰嗦的废话都讲不明白,”尼克走下了观众席,站到了演讲台的正下方。他的背后是哈维尔的狂热粉丝们,而他的目光全数聚焦于身上哈维尔。尽管遭到了对方的俯视,但在气场上却丝毫不会与弱势搭边,“不过啊,稍微尝点甜头就得意忘形,稍微听点消息就大肆宣扬,也正是你们这种无药可救的废物喜欢干的事情吧?尤其是你这种带着什么哈维尔的名号却还在这里哗众取宠的小丑。”

“你这家伙,我可是…”

“老子他妈的不是都说了吗!我对于你的过去到底是真是假提不起一点兴趣。不,我现在打算更改措辞了,哪怕你再怎么详细地介绍给我听,我也会像吃撑了放屁一样去自动从记忆中剔除掉。你想谈未来吗?那我告诉你吧,你现在是一个精英院的新生,在不为学院作出什么卓越贡献的情况下,你靠着通过这学期所有的课程可以共计拿到至多五个学分,而就这样缓缓推进,你便可以在四年级末时靠着完整的四十个学分顺利毕业,然后回到你亲爱的爸爸妈妈身边。那么,你是否知道,学生会会长是没有学分奖励的,因为这被认为是属于能力超群者自我证明的职责。而据我所知,竞选班长可与这学生会选举要大有不同。基于成绩,平时表现,与教授的问答或互动,说白了在教授的心中,到底谁才最有机会当选早就清楚无比了,只不过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让那些优秀者靠着优秀的演讲将这位置拿下。所以说啊,我才会无比讨厌学生会选举。要是能更加公正一点,我当初倒也是想考虑参选而不是另立门户呢…”

在座所有人自然都开始了激烈的议论,评审席有人打算出来维护秩序,但是被主任拦下了。

“主任,不去阻拦的话容易出问题的啊。”

“不用。既然是面对对方的侮辱,那么用事实反驳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你们就暂且,把这当作突然的一场辩论就行了。”

尼克见对方没有立即答复,便继续补充道:

“还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吗?那不好意思,我就要继续去剥掉你的精美糖衣了。知道为什么我靠着个人成立的小团体,会一度被学校正统的学生会当作是大敌吗?很简单,因为在当时,我似乎就是光芒亮丽到但凡我有了想法,我就能毫无质疑地将当时和你如出一辙的学生会会长取代。但我不想,并且也确实因为冲动犯了不少错事,不过,我却也没有想到,那些家伙居然担惊受怕到要靠着这样大力度传播关于我的事情来反制我吗?但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当时哪怕把所有干部的成就加在一块,也丝毫无法超越我,这种鸿沟也足够令人感到恐惧级别的担忧了。我啊,其实并不喜欢主动去强调自己的功过,别人看我不爽辱骂我我也总是可以接受。只是啊,我一直以来最忍受不了的,还是那些道听途说了解到些许皮毛后就自以为知晓我的人啊。在批判我制作榜单,扰乱秩序,招惹他人的同时,为什么又要刻意去隐瞒,我在一年内征服精英院甚至是踏进通天塔的这些故事呢?真是偏心啊,但为什么还偏偏是这种偏心的言论占据了主流呢?哦对了,你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有的是证据可以证明。比如说你前天的测验的结果。你的成绩并不理想,还希望多多复习先前的内容,不少题目倒是只错在了细节,可说不定依旧会对你的班长梦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呢。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那天我正巧在和我曾经的老教授聊点有用的东西罢了,顺带,出于昔日的感激之情,代他批阅了下你们的试卷。不得不说,除了个别出色的优等生之外,现在法学科的水平还真是一言难尽啊,不禁让我,又开始回想起当年的模样了啊…”

“索里亚,不要在这里影响秩序!”不知道什么人这样子朝他大喊道。

“啊?我辛辛苦苦讲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的答复居然是说我影响秩序吗?那我有些失望啊。但,先前那个叫艾里克的小子在诚心分享自己的想法时,我似乎也看到有不少人在打着瞌睡或是聊着不相干的话题呢。如果追求公平的话,那是否需要麻烦我来,把我不慎观察到的所有不利于秩序的人都一一指出呢?”

尼克不但是发起议论的人,同样也是带来沉默的人。

“我也不想再浪费太多口舌了。既然你还是无法回答我,那就让我反过来回答你吧。知道为什么历届学生会会长都倍受诟病吗?因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认为问题出在前任,自己只需要做得比前任好就可以免于责备。可实际上,只是在缓慢地一点点抬高出丑的下限罢了。身居高位,不曾知晓自己的责任,却先学起了那个位置上的傲慢。哪怕是我这样不被承认的小团体,可都明白进步一词。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小团体一直得以延续吗?因为在当年的学生会会长去向校长哭诉的时候,所得到的回应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所谓正统的定义。我创建了一个学生会,可从未说不曾允许其他人创建别的学生会。既然要有竞争存在,那就遵循优胜劣汰的道理吧。更为优秀的得以存续,成为正统,你觉得怎么样呢?’真是可笑,自阿斯达克数十年前建校时就存在的学生会,竟然会被我两年前所随心开展的小组织所威胁到吗?看来也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脚步已经停滞不前到都开始丧失自信了。事到如今,哪怕是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没有了。我终究还是站在学生会对立面的混蛋,哪怕你今天依旧当选,我也无权去干涉你们的内务。只不过,除此之外,你可就别想安然地做着你的美梦了。我会把你任何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一一戳破,就从你的班长梦开始。时至今日,我也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有着如此之多的学分却还不想毕业走人的原因了。现在我清楚了,我啊,有的是时间去帮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去认清现实。我也很期待,你能够靠着足以令你脚踏实地的名利来驳倒我,只不过,希望你也有的是时间。记住,臭小子,精英院的传奇在等着你的答复。”

尼克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会场的出口走去,随后响起清脆的开门声与关门声。

“接受现实吧!混蛋!”观众席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学生会还没有差到要成为垃圾场呢!” 观众席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哈维尔到底是谁?” 观众席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此起彼伏,哪怕是全数维持秩序的负责人员出动也无法完全压抑住观众席上止不住的爆发的情绪,可随后他们便放弃了这一意图,在他们注意到台上所发生的事情时。

哈维尔因为情绪过激化而开始喘起了粗气,幸好他不小心打翻了麦克风,麦克风触地的噪音因此盖过了他气急败坏似的吼叫声。而那些听得清清楚楚的,坐在最前排的,大惊失色地尽都冲上台去,稍加安抚后急忙将他带离了现场。

“主任,这种情况应该算...”

“算弃权,先不说他没有完全地执行问答环节,就依旧不能算他的参选环节结束。何况,你们真的打算,让这个已经满嘴只能吐出粗鄙之语,并且估计气到连正常思考都快做不到的家伙,去继续去有机会当选我们阿斯达克学院的学生会会长吗?那样的话,似乎学生会要被贬得还不及索里亚那家伙所说的了呢。”

“那就以您的想法为准了。不过,似乎现场还有一位候选者,是托马斯家的...”

“不必了,刚才有人通知我。他已经提交了弃权手续,并且似乎就在刚才离场了。”

主任从同样乱作一团的评审席上走下,走到了台上。仅仅就是在那伫立了约估一分钟,全场就又恢复到了寂静之中。他的出场,代表着这场险些沦陷于混乱之中的学生会选举,即将落下帷幕。

“在周一的时候,我大约收到了近十余份关于竞选学生会会长的意愿报名表。可是,从周二开始,连着两天却又收到了快要近乎等量的弃权声明。最后所剩下的,共计三份报名表。哈维尔,一位有着同样知名的出身的,和一位正常情况下不会影响到他的,总计三位参选者。我希望,那些弃权的,我所认识的优秀学生们,你们要为你们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和遗憾。你们错过的并不是身为学生会会长所可能带来的名或利。你们错过的是这次意味深长的选举,是这次得以幸运地为真言所沐浴且得到洗礼的,回归了它应有之貌的仪式。我不会去猜测你们弃权的原因,那是你们的自由与你们自己作出的选择,但也请记住,未能站在今天的台上,或许会成为你们一辈子的遗憾。”

于是乎,作为新任学生会会长的诞生的见证者,主任将无比茫然的艾里克,这唯一的一位候选人带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宣布那依旧是不言而喻的结果。

“让我们恭喜三军联合院突击科的一年级学生艾里克·格雷西格成为新一届的阿斯达克学院学生会会长。”

这一次,艾里克收获了,比他全身心投入的演讲后所得到的,多得多得多的表示祝贺与欣赏与认可的掌声。但此时,他却无法再以自己下场前的那无比自信的笑容去面对人群。他的眼中,在一瞬之间,闪过了种种-是惊讶,是喜悦,是困惑,是不安,是愤怒,是理解,最终,是象征与万事妥协的释怀。

艾里克·格雷西格,成为阿斯达克学院自建校以来第一位平民出身的会长,也是第一位不战而胜的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