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亚尼尔,迪普立顿城)

夜幕降临在索亚尼尔商会号称天南明珠的迪普立顿城,长街上的霓虹从南至北依次亮起,将天空中仍在下落的雨线,映成五光十色的琉璃,从极远出眺望城市,千万楼宇灯火辉煌,如一座座精致而巨大的灯笼。

然而有心之人会发现,这座城市的最高点——天马座大厦,没有一丝灯火,形销骨立的黑影悄然融入暗沉的雨夜,仿佛远行的巨人,正如它的拥有者一般。

这座明面上归属于赛贝勒重工的大厦,其实际掌权者却配着傲然峥嵘的印记——巴别塔。自从中午的密会结束,巴别塔全员进入紧急战备状态,所有人各司其职,整理资料、分配人手、收集情报、对外交涉以及行动组指定作战,这台沉积太久的庞大机器终于启动,每一位成员都是它的螺钉和齿轮,严格遵守运转的规则。

但也有一人例外,因为她的剑锋,永远只在决胜的时机出鞘。

城市的最高处,重压而下的黑云把千万雨线抛向大厦顶层的露天游泳池中,溅起一圈圈淡蓝色的水花,一片幽蓝的昏暗里,剑鱼般流线型的倩影在清波中孑然穿梭。

通往天台的贵宾电梯门打开,黑色燕尾服的维伦蒂丹男人,提着长条型的锡箱,走出电梯。罗宾·海尔达姆,前维伦蒂丹圣教堂骑士,他在巴别塔精锐云集的特别行动组脱颖而出,从而被克里斯蒂选中,作为萨勒坦行动的副指挥。

“奈雷多姆湖泊遍布河道纵横,是瑰丽的水乡。首领,您此时游泳,难不成是想家了?”罗宾缓步来到泳池边,淡淡的问。

水面“哗啦”的一声碎裂,索绎斯廷娜穿着月光白色的泳衣,在浅水区面对男人站起身来,恰似一尾潜跃寒波的玉鳞。水面在她线条优美精炼的腰间荡漾,金白色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几绺贴额刘海缀连的水珠,滑过轻阖的眼睑,粘在修长的睫毛上,如珍珠历历可数。

索绎斯廷娜出水的一瞬间,携着与生俱来的美丽,好似造诣斐然的画师,呕心沥血完成的画作,能够永远留存,能够凝固时间。

罗宾的思绪像是被斩断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或许是作为人类对美丽的敬畏吧。他身为教会的高阶骑士,见过的名媛小姐也不在少数,可这些人和此刻的索绎斯廷娜相比皆褪尽颜色。

端静、优雅、俊秀这样的陈词都不足以形容索绎斯廷娜,她的美丽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渺远、遗世独立。

罗宾缓了一口气,对女孩美丽的震惊之余,接踵而来的是疑惑,他今天上午初见索绎斯廷娜时,只感觉到她是一个锋锐英气的年轻女孩,而不像现在这般震撼。

“没有,我的故乡就在这片大地上,思念它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夺回来。”索绎斯廷娜睁开眼睛,在没有星光的雨夜,在城市霓虹无法企及的天马座顶楼,她的眸子依旧莹莹的发亮,还如那片星海,把愁绪和悲伤沉浸,而后折射出名剑清光。

罗宾恍然,或许眼睛才能代表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就好比绝世的艺术家面对如冰雪超然的女像审度许久,忽然心血来潮,点上眼睛,赋予她乱世名将的兵戈与肃杀之意。

真是残酷的玩笑啊,造物主把这般完美的生灵,与刀剑和战火捆绑在一起。

“我确实喜欢游泳,在水里会有一种被拥抱的感觉。”索绎斯廷娜又说。

“拥抱……是害怕孤独么?名震四方的杰洛琪亚家主也会有这么想?”

“嗯。”索绎斯廷娜只是应了一声。

“克里斯蒂先生命我全力协助您,针对萨勒坦帝国的行动,我现在是您直属的部下了,任何时候我都会为您效劳。”

“罗宾,你为何来到巴别塔,又为了什么而战。”索绎斯廷娜反身回到深水区,一边仰泳一边发问。

“我没有弑杀邪神、拯救万民的理想,只是觉得这世道逼人太甚,不破不立,至少纷乱降临到我身边时,我不会束手无策。”

“很好的理由……”

“看得出来,您还在犹豫,今天上午面对众人的慷慨陈词,是领袖的伪装吗?”

“不,如果我真的不愿意作这种事,没人能强迫的了。”索绎斯廷娜自嘲地笑,“是我自己不甘心啊,不甘心带着流亡的奈雷多姆人偏安一隅。”

“首领谦虚了,这里是最富饶的索亚尼尔,多少在战火里的人向往的天堂,若比作女人,应该是天底下倾世的美人吧,多少人一辈子都想陪在她身边,巴别塔能在此处立足已是今非昔比。”罗宾的言辞并非不敬重索绎斯廷娜的性别,只因为面前的首领全然无法看作女人,是杀伐决断的权力者。

“多亏克里斯蒂先生的苦心钻营,这三年我其实没有帮到什么忙。我没有忘记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我不是一个身穿礼服,饰金佩玉的小姐,我是一个战士,用血和剑换来土地,才是我擅长的事。”索绎斯廷娜几轮划臂,从远处游向扶梯,离开泳池。

“首领已经做好决定了。”罗宾微笑,“乔森阁下的礼物,来的真及时啊。”

“是我的剑么?”索绎斯廷娜披上一条浴巾,赤足走到罗宾身前,盯着锡箱。

罗宾横放锡箱于地,插入识别卡,锡箱扣合的铁锁自动弹开,箱内静静的躺着银鞘的宝剑。

索绎斯廷娜蹲下身子,脸上露出无比的虔诚与敬意,“老朋友,看到你真好,杰洛琪亚的姓氏,还没有被世人遗忘。”

“外层剑锋是乔森阁下亲自锤炼锻造的,内芯是克里斯蒂先生塑造的人工法术单元。乔森阁下原话说:天下名刃,皆出自奈雷多姆和熤夔两家。熤夔的铸剑术,依靠匠心独运,注重火魄的技巧,倾心尽力,做到一次完美。而奈雷多姆的铸剑术,则是千锤百炼,再反复的不完美中追求至高。我自己比较笨,所以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他倒是难得的谦虚。”索绎斯廷娜无声的笑了片刻,屏息凝视,拔剑。

噌——,锋刃与鞘发出一声低响,刹那间宝剑出鞘,湛青色的光在几乎透明的剑锋上跃动着,索绎斯廷娜握住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泼虚空的寒泓。

“星痕,久违了。”索绎斯廷娜用左手轻抚剑铭——星落九天空痕,沉吟片刻,摆起剑式,而后寒影呼啸,轻盈的女孩在自己的剑光里辗转进退,一招一式都带起战场的肃杀,没有丝毫花哨。

“真是绝冠。”罗宾轻声自语。

剑式已尽,索绎斯廷娜落剑入鞘,亭亭而立,眺望北方,“罗宾,通知所有人,一切准备完毕后报告于我,明天一早出发。”

“遵命。”罗宾躬身行礼,“乔森阁下也在等这一天吧,虽然在不同的战场,他原本还有一句话让我传达,不过似乎用不到了。”

“什么话?”索绎斯廷娜随口一问。

“放眼缇瑞塔大地,手执名剑者数以百计,但大多因诸多牵绊、仁慈和枷锁,无法轰鸣着出鞘,最终沉默消亡。如果您也是这般,不妨想想如果只有‘紫都’出鞘,而无其他名剑一起轰鸣,该是多么孤独的事。”

“其他名剑……”索绎斯廷娜的目光黯淡下去,她不自觉的用手按在自己左胸上,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抽痛。

“首领?”

“罗宾,帮我从克里斯蒂先生那里取来烛龙剑的残片。”

“烛龙……”罗宾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说道,“一把再也没有人继承的名剑还需要重铸么?不如就用来缅怀吧。”

“我总是想还有机会弥补,总是想或许她还没有死……把残剑留在我身边,就当作我的执念吧。”索绎斯廷娜轻声说,“你知道的,我加入巴别塔的理由之一,是为弥补当年袖手旁观的憾恨……”

“遵命。”

雨下得大了起来,打在身上都有些生疼,但罗宾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好留在此地为索绎斯廷娜撑伞,只得转身返回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最后时刻,他看到女孩怀抱着宝剑,低头静坐在泳池边,任凭风雨吹打。

“维奥拉……”索绎斯廷娜轻轻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