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瑞塔历法,新生纪1511年)

(中洲南部,索亚尼尔,迪普立顿城)

商会组成的联邦国——索亚尼尔,号称缇瑞塔最大经济体,用庞大的财力支撑着上百座不夜的城市,成为了乱世中人们向往的乐土。

联盟商船日夜穿行于蛛网纵横的商路,运送着天南海北的各类物资,熤夔的陶瓷和丝绸、帕诺利亚的红酒与潮流服装、波西米亚的乐器和工艺琉璃、奈雷多姆的宝石和剑器等等。当然这也只是算的上体面的货物,只要买家的钱足够,诸如女人、奴隶、角斗士,甚至高强度管制军火,都能得偿所愿。

索亚尼尔正是随心所欲的地方、无法无天的地方,法律规矩显得荒唐,这里只用钱说话,它可以购买一切,甚至灵魂。世人说,索亚尼尔是一朵盛开在缇瑞塔大陆南部的妖花,一反大地的纷乱与战火,仿佛永不凋零。

然而驱车离开纸醉金迷的城市,行驶十几公里,城郊景象终究接开了索亚尼尔商会粉饰的画皮,无处可去的难民缩在简易的蓬房和废弃破财的建筑中苟延残喘,有的就此病饿而死,有的用端详猎物的目光打量往来的车辆。

不过,没人敢把配有索亚尼尔高级通行证的车队作为狩猎的目标,因为谁也不知道一辆加长商务车上有多少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下雨了。”司机升起四面的车窗,防止乘客的衣着被打湿,同时改用过滤外循环调剂车内空气,顶级商务司机不光拥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具体而微的服务更是职业素养的提现。

车窗关闭,后排座位上年轻女孩的视线与满目疮痍的外界多了一层淡墨色的屏障,随即而至的急雨,在玻璃上打出大片白色的泡沫,模糊视野中的一切。

女孩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息。

车队目的地是城郊外山中的庄园,飘泼大雨冲刷着古老庄严的钦特莱雅风格建筑,飞落的雨水沿凌厉的屋檐曲线抛出一线线清泓,已是深秋,园中祁槐树的落花随风雨飘零,淡紫色的花瓣粘黏在白砖青壁上,透出一股有道不明的哀艳。

庄园正厅经过细致的翻修,白云母的石砖地面光亮如镜,七彩琉璃装点四周门窗,正对大门的楔形影壁上绘着诸位先王讨伐邪神的巨幅油画,电烁雷动,火云飞驰,刀剑碰撞,画师将颜料的色泽发挥到极致,再现数千年前炼狱般的战场。

只是这里的到访者,没有欣赏艺术画作的雅兴,黑衣的人们如群鸦默立,上一个话题的讨论已经终止,此时他们一言不发,肃穆得像是英雄陵墓前铸就的武勇,与这一组织严格的铁律相比之下,更令人惊讶的是参会者的身份,从肤色和瞳色可以轻而易举的判别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与国家,在这片充满争端和分歧的世界里,流淌不同血液的人相聚一起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细心观察,这些大相径庭的曈影中,似乎闪烁着同一种心境,激动亦或者愤怒,他们暴起青筋的手,急不可耐的想要握紧衣摆下的武器,好像握紧武器的时刻,才是他们真正活着的时刻。

站在众人前方的中年男人,出乎意料毫无战士的气质,他身形单薄瘦削,也没有佩戴任何武器,胶框眼镜架在有些憔悴却依旧俊儒的脸上,像某个研究所穷酸学者,可内敛沉静的目光里,隐隐有身居高位贵族的威仪。

此刻他正隔着烛台支架上白蜡跳动的火焰,望着厅堂里唯一缺席的位置,厅堂外雨声愈发清晰,丝丝入耳。

“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事吧。”中年男人低声喃喃。

“索绎斯廷娜·杰洛琪亚首领,已经到达。”从者在庄园正厅的门外传信。

女孩在庄园门前下车,踏着积水撑伞独行,拾级而上,虽然走道两侧分列从者,庄园内外的阴影中遍布上千名荷枪实弹或者手握刀剑的战士,却没有一人为她打伞或者搀扶接应,因为她带有杰洛琪亚的姓氏,便不可能是需要别人照料的贵族小姐,放眼中洲大陆,无人不知名将辈出的杰洛琪亚家族。但在四年前杰洛琪亚的辉煌,就连同奈雷多姆王国一同化作浸透鲜血的历史。

皮鞋踩在潮湿积水的石阶上,发出微小稀碎的石子摩挲声,这座庄园的一切都被修缮,唯独留下这条从大门通向正厅的阶梯石路,它残破不堪,每一级台阶上都布满碎裂的纹路,久远干涸的血迹渗进石缝里,今日的雨水无法将它抹去。

“抱歉,我来晚了。”索绎斯廷娜简短的说到,她收了伞递给一旁的从者,抖落长风衣上的雨水,步入正厅。

“来了就好,有些事总要你来做决定,你代表了巴别塔的未来啊。”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正厅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长期以来只闻其名未见真人的首领,巴别塔因为诸国势力的绞杀,大多行动转入暗处,即使能出席这种最高级别会议的巴别塔精锐们,也没有与首领交谈的机会。

但巴别塔上下未曾质疑过首领的能力,自从三年前,巴别塔召回旧部重组并新选首领之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们所期盼的未来越来越近。

女孩玲珑精致的眉目间凝有与生俱来的凛冽,目光流转,玳瑁色眼瞳仿佛一片昏黄的星海,包容着一切的思绪与忧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少女独有的青春与名将沉静的锋锐,居然在一个人身上如此协调。

索绎斯廷娜只用这种气质,征服了在场的众人。

“索绎斯廷娜,密函看过了吗?今天难得有机会和大家面谈,不想说点什么吗?”中年男人让出大厅中央的位置,示意女孩落坐。

“克里斯蒂先生,我看过了。”索绎斯廷娜站在原地不动。

“还是下不定决心吗?我善良的孩子,你继承了不凡的血脉,注定要做首领该做的事。”

“以前我不怕战争,奈雷多姆王旗所向,便是我剑锋的方向,现在我是巴别塔的首领,会毫不犹豫向屠戮我同胞的仇敌挥剑。”索绎斯廷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艰涩,“只是萨勒坦帝国虽藏匿着我们的敌人,但两国之间并无太多的纠葛,我此时要号令大家投身一场远赴他乡的战争……这与侵略无异,实在有悖杰洛琪亚的家训。”

众人听闻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他们对于杰洛琪亚家主的敬畏和尊崇,才没有表露进一步的言辞,一场战争迫在眉睫,可领军之人,却毫无战意,怎么说都会让人心寒。

“我担任巴别塔的首领有三年了,这三年来有幸被诸位认可、照顾,也有幸与诸位一同度过磨难。”索绎斯廷娜看向众人,右手按左肩。躬身行奈雷多姆贵族礼节。

“是首领照顾我们。”众人异口同声道,但心中更加惴惴不安,首领对下属行礼实属罕见,虽然早就听闻杰洛琪亚年轻的家主,有威严却不傲慢厉色,可是她也许此时的谦逊,在为后续断然回绝针对萨勒坦帝国行动的提案作铺垫——这是所有人不愿意看到的事,他们的刀剑隐藏太久了,平日的打磨无法使得锋刃凌厉,或许敌血才是最好的润滑剂。与杰洛琪亚家族奉行崇高的军道与家训不同,巴别塔成员承受着数十年来诸国的杀戮迫害,对任何身居统治地位的王权,都没有丝毫怜悯。

“刻有巴别塔徽记的密信传出去很久了,三年里召回的部众却远远不及,有些人或许死去,有些人则忘记了巴别塔的信仰,但看到你们能回来,我真的很欣慰。我多么希望诸位在乱世里有真正的立足之处,能站在阳光里活着,不用在阴影里枕着战刀与宝剑浅睡。为此,我会竭尽全力。”

“我们愿意追随首领,但与自身的安危相比,我们最迫切苛求的东西,首领应该明白。”身材高挑的维伦蒂丹男人率先说到,从他说话时俯身行礼,前额上被刘海遮挡的圣痕暴露出来,流逸着忽明忽暗的光芒,这是维伦蒂丹国高阶教宗骑士特有的血脉印记。

“我们愿意追随首领,但巴别塔不该止步于此!”众人齐声说。

索绎斯廷娜环顾巴别塔的众人,恍惚间回到从前,她号令汇聚在长戈星旗下的将士……少女眸盈之处掠过清浅的光,短暂的驱散忧愁,她顿了顿,语气轻柔许多,“诸位,同样失去故国的我,能体会到你们心中的怒火,但我们应该认清敌人是谁,盘踞在帕诺利亚水晶宫的威廉与奥尔科特才是我们的死敌。巴别塔的血债、奈雷多姆的血债,终有一天要让他们偿还。但我们不能牵连无辜的国家。”

“无辜么?索绎斯廷娜,你还不曾窥见这乱世的真相啊。”沉默很久的克里斯蒂在索绎斯廷娜身后低声说。

“克里斯蒂先生?”索绎斯廷娜转身,忽然感到这能称之为自己老师的男人,苍老了许多。

克里斯蒂望着琉璃窗外的雨幕,缓缓道,“又下雨了,索绎斯廷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也是这样的雨水,冷的透进骨头里。我们居然在索亚尼尔政府向我们租借的地区,找到巴别塔成员的尸体,有的还着渗血,红得惹眼。”

“我没有忘记。”

“诸位都冷静一些,你们当中有的人是自己父辈处决之后,才在遗物中找到残存的徽记,更多是隔离区、集中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几经波折才汇聚于此,可是你们并不正真明白巴别塔被绞杀的原因。”克里斯蒂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不妨听我讲一个故事吧。最初的巴别塔只是一群年轻的科学家,在一次生物科技交流会上,错拿了对方的手稿,我们惊讶的发现彼此的心血,都灌注向同一个冷漠坚硬的难题——治愈潘多拉病毒。数年之后,我们真的得以窥见这世界的秘密,潘多拉病毒——这邪神在大陆留下的臃瘤,终于迎来破解的契机。我的同事奔波于各处隔离区,救助那些佩戴重重锁链被视为邪神余孽的歧化者,也积极将这种技术分享给各国的当权者,尽管技术不够完善,也依然能拯救千百万生命,甚至化解基因法案中对立阶级不可调节矛盾。当我们满怀期待地将歧化者、荒民、泛生民与贵族的基因对照,并指出引发潘多拉病毒的真相,但接踵而来的竟然是残酷的清洗。那时我才明白,太多身居高位的人从未担心歧化者堕落为邪神的傀儡,他们只是借助这远古而荒谬的论断,独断这世界的权力。这世上可怕的不是沉睡的神明,尽管它在地狱尽头,披着带有病疽的尸衣跳着诅咒的遒舞,号令潘多拉病毒吞噬人类的血肉,但真正食人的恶魔是乱世中权利窥探者们丧恶的心!”

索绎斯廷娜不是第一次听闻克里斯蒂这番话语,此刻仍觉得心底生寒。

“我亲眼见帕诺利亚的贵胄抓捕巴别塔成员们,游街示众,然后用铁索缠住他们的四肢和脖子,再借助刑具机扩的力量扯断。他们死前还高喊着:我们是不死的,我们终究会回来。”克里斯蒂低着头,像是在回忆。

满厅寂静,只闻风如幽咽的鬼鸣,窗外祁槐花携雨,纷坠入泥。

“如果世上真的有灵魂,巴别塔的殉道者一定想知道,自己追求的信仰,自己献出的生命,是否成就了后辈的道路。我无颜去回答他们……”克里斯蒂沉痛地说,“如今各国仍然随处可见被奴役的歧化者,拖着病体苟延残喘,还有抵不住邪神侵蚀的歧化者被处决,甚至很多时候,是我们的人亲自动手结束他们的痛苦。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人类的身份,甘心成为邪神的傀儡呢?我想也许傀儡感觉不到世上的苦难和恶意,一辈子活在黑暗里的歧化者,对人类的世界应该没有留恋的东西了吧?你们怎样看待这些投身邪神的堕落之人,厌弃?憎恶?可悲?可怜?”

“其实我们同样也会感染潘多拉病毒。”索绎斯廷娜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没有巴别塔的医疗技术,恐怕我们之中有很多人都逃脱不了潘多拉病毒的恶咒吧,最终会步那些歧化者的后尘。”还是那位来自维伦蒂丹的男人说道,“憎恶,同情,难过,都无济于事,就像哀悼的葬礼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还活着的人,巴别塔该看向前方。”

“罗宾,你能有这样的见解,不愧是圣教堂的骑士。曾经是,现在也是。”克里斯蒂清楚的说出年轻人的名字和出身。

“过奖了,克里斯蒂先生。”

“你们都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血脉的诅咒和‘眷族’的力量。但我了解诸位,潘多拉病魔缠身的痛苦、世人的忌惮与歧视、诸邦列国迫害,还有那沉睡邪神投下庞大的阴影,令你们一刻也不敢放松神经!”克里斯蒂说到这里,一改之前学者的吐属和悲痛,声音坚硬如金铁,他缓缓吐气,几乎一字一顿,“是时候斩断这悲运了!我们要发动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我的研究到了瓶颈,丢失的资料在七年前流入萨勒坦帝国,务必将其取回,这力量足矣会令大地颤抖,足矣踏碎腐朽的王座。我们要在缇瑞塔大陆建立新的国度,巴别塔会站稳脚跟,进而探查葬神的墓冢,弑杀沉睡邪神,彻底根除潘多拉病毒,令那些妄图利用邪神力量的野心家和拜伏在神袛脚下的堕落之人的信念彻底决断!”

霎时间,秋风穿堂,白烛摇曳,寒气透骨,却不再有之前的悲痛,似乎带起战场的血腥和兵戈的肃杀,身穿黑色礼装端坐的学者,赫然如披甲的战士。

在场的众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包括名将世家出身的索绎斯廷娜,她比其他人更早知道克里斯蒂的计划,那份计划是针对大陆北方的萨勒坦帝国的行动,目的在于夺回巴别塔曾经失去东西,但克里斯蒂居然将所有的计划全盘托出,几乎是向这片大陆宣战,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神袛。

“克里斯蒂先生,世上没有人是无辜的吗?”索绎斯廷娜轻声问,“战端开启,就如高山滚石,无法停止,最后血流成河。”

“不,只是在我的眼中,世上没有真正的无辜的人。”

索绎斯廷娜微微一怔。

“大家暂时出去吧,最后的决定权还是交给你们年轻的首领。”克里斯蒂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他们的兄弟、朋友,甚至是恋人都死诸国势力的绞杀下,恨不得用刀剑切开仇敌的喉咙,听血流如风的声音。但对于这样全面的战争,牵连千百万的人命,还是心有愧疚,于心不忍。

巴别塔的精锐陆续离开正厅,退到前院的场地上,很快这片空间被黑伞组成的乌云覆盖,数百人在风雨中站立,悄然无声,等待首领最后的决定。

“索绎斯廷娜,对不起。”克里斯蒂在众人退出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

索绎斯廷娜一愣,“为什么这样说?”

“三年前,你走进手术室之时,问过我巴别塔期待什么样的未来。我说巴别塔想要消除世上的战争,人们能够安宁自由的活着。可我现在却要用绝对的暴力来解决问题。这么多年过去,年轻人的血一直在流,故国的火一直在烧,没有丝毫改变。”克里斯蒂自嘲地笑,“你冒着死亡的风险和燃烧生命的代价,换来融合基因技术的进步,换来巴别塔的强大,可如今我告诉你,我们依然需要用暴力话说,用暴力换来安宁,很可笑不是吗?”

“我本以为老师会循序渐进,奈雷多姆的主导权正在重新回到我们手中,巴别塔、还有那些流浪亡命的人们,很快会有一个新家。”索绎斯廷娜用了私下里的称呼,这三年来,克里斯蒂教会了身怀名将之血却依旧单纯的少女,真正处世的准则。

“老师,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切行动的原因吗?执意要流更多的血。这和您之前的信仰有所违背。”索绎斯廷娜低声问。

“之前的信仰……”克里斯蒂幽长的叹息,“索绎斯廷娜,我和那位一心救世的女人不同,我不是一个崇高的人。”

“没人能自诩崇高。”

“是啊,我们都折中的活着,明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却无法履行。我也说了,在我眼中没有无辜的人,当初我以为自己很接近真理,却被诸国的枪火打醒,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替巴别塔说话。我不甘心这样的失败,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偿还。”这么说的时候,克里斯蒂的额角有青筋跳动,“很自私是不是?我对众人所说的话看似正义,但并非我全部的心声。如果巴别塔不用战争壮大,殉道者们振聋发聩的呼喊,在高居御座的人听起来就像是袭扰的蚊吟。我没法等下去了,我想看到结果。”

“这没什么,人都会有私心,您知道的我对于仇恨最不陌生。”索绎斯廷娜顿了顿,“我看了您针对萨勒坦帝国的计划,似乎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的,人手、情报、贵族的内应以及预测的矛盾,事无巨细。您早就下定决心了,对吗?”

“是的,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

“我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开诚布公,是怕动摇了大家的心。巴别塔从被屠杀开始,所掌握的关于世界的秘密就泄露了。权贵们因为我们的学说触动了他们的统治,视巴别塔为祸患并不是最可怕的。藏在阴影深处的人,想要利用巴别塔的技术,来到达几乎疯狂的野心,那是人类禁忌的大门,一旦踏入带来的危机超乎想象。”

“他们是谁?您能够确定吗?”索绎斯廷娜瞳孔猛地收紧。

“许多年前,我就感觉到这张无形的网再编织,他们深入各国统治的高层,名义上清剿巴别塔,实际上是夺取研究数据!”克里斯蒂低声说,“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证据,很多次巴别塔的秘密据点遭到突袭,敌人并没有烧毁他们眼中的谬论,而是将实验设备和研究人员一并带走。有人想要比我们更了解邪神,可又不和我们进行对话,直接刀锋相向,那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了。”

“除了那些厌倦了人类身份的歧化者,堕入邪神的一边。还有别人这样做吗?”索绎斯廷娜颦蹙双眉,神思困惑,这种情态下,她少了许多的威仪和成熟,更像是懵懂的少女,“诸国相互征伐,各方势力的缠斗,说到底是人类争权斗利。难道有人连身为人类这最后的底线都要抛弃,去信奉超乎理解的未知的东西。我父亲曾经说过,神的胸膛里没有心脏,像铁石一样冷硬。”

克里斯蒂看着索绎斯廷娜,忽然笑了起来,不知是感慨还是忧虑,“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奈雷多姆的王庭,你身披长戈座徽记的银甲,他人眼中你是年轻的将星,而我看到比冰雪更无暇的女孩,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索绎斯廷娜颔首,微露羞容,“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孩子,这世界的肮脏和丑恶是你无法想象的。邪神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好比毒剂之于瘾君子。”克里斯蒂摇头,“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完成巴别塔的使命。”

“原来是这样……”索绎斯廷娜沉吟,“总有血要为我们信奉的正义流淌……战争付出代价是双向的,就先流我的血好了,我会去萨勒坦。”

“真抱歉啊,每当你说这样的话,我都自愧无法替你承担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血统,甚至拿起一柄战刀都吃力。”

“别这样说,老师,你帮了我太多,也教会我太多。”索绎斯廷娜恭敬地说。

“真荣幸能有你这样的学生。”

“乔森知道您的计划吗?”索绎斯廷娜忽然问。

“知道,他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凡事毕全功而尽余力。他是骄傲和执着的人,就是让他砍下神的头颅,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是啊……”提及乔森,索绎斯廷娜有几分神驰,过了一会儿又问,“那这些巴别塔的部众们呢,他们急于报仇雪恨,但也心存余悸,不愿多添杀戮。还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是贵族,与家族关系藕断丝连,我们的战争很可能波及自己人。”

“他们很信任你,崇敬你,试着说服他们吧。战争从来都先是一个人举剑高呼,而后千百万人跟着他举剑,踏入战火。你身体流淌着无可比拟的血脉,你的奋起会唤醒所有同胞的斗志,这就是领袖的意义啊。”

“熟悉的说辞呢。”索绎斯廷娜笑了笑,笑意并不轻松。

“去吧,你的部下在等你。这场战争或许有违你的家训,会让千万人死去,但你也同时救了千万人,包括你自己。”

“我?”

“三年前的手术如同在你生命的篝火上注入燃油,火焰变得炽烈,但也燃烧得更快了。当它熄灭的时候,你与普通歧化者的结局毫无分别。”克里斯蒂望着女孩的眼睛。

“这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我不后悔。如果不这么做,巴别塔就无法走到今天。”或许是因为名将之门的底蕴,或许是因为在生死边缘辗转太多次,索绎斯廷娜谈及死亡,从容的像是赴一场宴会。“这样看来,我确实很缺时间啊,我希望能做完所有的事,不必有人再来接替我的位置。”

“从来都不考虑自己吗?傻丫头。”克里斯蒂笑骂,转而无比郑重的说,“如果巴别塔斩断了诅咒,破解邪神的秘密,我或许能够扭转你体内潘多拉病毒的扩散,你就能够健康的活下去!”

索绎斯廷娜心里一动,“老师,这也是您急于战争的另一个理由吧,缺少时间,我和乔森的时间。”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我想要补偿这种缺憾,想看着你们举行的婚礼,想看着你们安宁的生活下去。”克里斯蒂百味陈杂的说,“你和乔森能屈尊称呼我为老师,已是我的荣幸……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可是在我心里,你和他不只是我的学生,更像是人家。我多么希望你们能活着看到新的世界啊。”

索绎斯廷娜默然良久,“您认为杀死邪神,就能根除潘多拉病毒么?先代诸王也做过同样的事,却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很害怕,害怕把活生生的人推向没有意义的战场。”

“这一次不同了,人类进步了数千年,我相信如果进入神冢,就一定能从神的手中夺过命运的轮盘。”

“夺过?”

“是啊,我们要亲自推动轮盘,决定我们自己的命运!这也是解救缇瑞塔大陆所有被悲运缠身的人,不会再有人说他们是罪孽的化身!”克里斯蒂断喝。

这一刻,少女与男人都闪动同样的光芒,那是蹒跚在黑暗中太久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光芒。

“我会竭尽全力的。”索绎斯廷娜轻声说罢,起身走向厅外,走向那些等待许久的战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