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魔鬼控制了神智,少女未经思考便迅速冲出了房间。

“龙一君,你怎么了?今天不是还要做祈祷的准备吗————”

“什…………?”

路过了社务所的圆木廊道,龙一被一个木柜上的青铜镜所吸引。她趴在柜子上,用力地仰视——

原来如此。从刚才开始,便出现了这种不协调的高度差,原因居然是……

“镜子…………”

在接近棕黄色的镜面倒映下,龙一看到了自己————身体幼小、脸型瘦弱,即使点着脚尖也勉强能看到脖子以上的部分,这身高恐怕才勉强达到一米。

这是………只有五岁左右的身体吗?

龙一一失神,身体便滑落到地面跌了跟头。

“没事吧、龙一?!”

又是那个声音。龙一紧张不已地按压住自己的心脏部分,强硬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现状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令人难以接受。

从不知何时的昏迷伊始,现实便转变为自己从未知晓的样子。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身穿千早与绯袴的神社巫女,从后面跟了上来。她将幼小的龙一揽在怀里,并用手巾擦拭着她的额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

龙一如被梦魇附身般地自言自语,身体仿佛失去了安全感,不规律地颤抖着。

“是做噩梦了吗…………呀!”

“…………别放开我。”这一次,龙一像撒娇一般弱弱地发出请求。

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人,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这不是当然的吗。】

这个女人,的确是十分美丽。

她拥有如银丝般飘忽闪烁的长发,白里透红的娇嫩肌肤。

赤红的双眸如同灵魂的结晶般深沉浓郁。

体态丰满、楚楚动人,光是凛然站在那里,便会令灵魂震颤的存在。

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对她的憧憬、渴求的深重诅咒,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意识重叠封印,难以自拔。

心脏、意识、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被她占据。

这次,龙一甚至不敢轻易地直视她————那样会对自己的心脏负担太重。

【失去你以后,我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恶心丑陋的噩梦。】

她就是玉子的亲生母亲,过去的九重塔一族的英雄————

九重塔瑕音。

过了许久,龙一的动作才稍稍松懈下来。瑕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难道,”

龙一抬起头,用模糊的视线看着过去的爱人。

【这长久以来的经历、记忆…………全都是我的梦吗?】

不久后,龙一终于冷静下来了。

从瑕音的叙述里,她了解到了一些从来不记得的事。

半年前——

从收容所逃离的时候,为了保护她致使自己的头部意外遭受了重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就这么跟着瑕音到了现在的神社旧址,过着不被外界纷争搅扰的平静生活。

一个远离内陆、人数不多的小岛,而居住着的岛上唯一的小神社也并不是九重塔家的。

“只是我不记得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吗?”

“不记得………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呢。你到底是怎么了,龙一君?”

“玉子呢?她怎么样了?”

“【玉子】?这样啊,你是在说玉姬吧。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不要搞错了哦?”

瑕音露出疑惑的神情。

对了。【玉子】是自己收留下玉姬后,擅自为她更改的名字。这个世界是不存在【池鲤鲋玉子】的。

为了让龙一更好理解现在的状况,瑕音离开了房间。

不久,她抱着一个躺在白衣里的婴儿回来了。

“她还睡着呢。你看,可爱吗?”

“玉………………玉姬?”

龙一探过脑袋,认真盯着瑕音怀中的小生命。

不到一岁的婴儿没有什么认知力,只是凭借着直觉和微弱感官躺在摇篮里的小懒虫。在充足的睡梦里享受安乐的玉姬,嘴里流出透明的涎液,双手不老实地四处乱抓。

不愧是瑕音的女儿,连瞳孔都继承了她那浓稠如鲜血的赤红色。

“很可爱吧?她好像也很中意你呢。”

“是、是吗…………仔细看来真的很可爱呢……”

龙一认可地点点头。然而——

【姐姐!】

大脑的内部仿佛被海水的重压侵袭,一个扭曲模糊的声音从耳朵里划过。

龙一的嘴里喷出白沫、用力抓住脑袋并不慎滚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还在头痛吗?”

“我……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姐————姐————————!】

婴儿————不,是莫名出现的【某种东西】在扭曲这个时空,发出这刺痛心扉的叫声。

“玉姬…………?不对、是玉子………她是确实存在的!!”

龙一抓住脑袋反复磕碰着地面,同时俯视着自己的胸腹低声哀鸣。

【怎么回事?】

【是那个婴儿在说话?!还是…………?!】

“我是…………?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在意识朦胧之中……

龙一把自己扭成一团、用双手狠狠擒住自己的脸与心脏部分,同时以撞击地面的方式来维持着脆弱的神智。

包租婆失踪了是不是就不必再付房租了?

这也许是大多数租客的梦想。事实上,一旦房子的主人真的被诱拐了、事情却不会得以解决。

因为租客里总会有些滥好人吗。这种人会怀着旧主收留之恩,满大街的张贴寻人启事,然后询问着周围的人们有没有见过她之类的。

然后旁边的损友就会上前来问啊:

【为什么她平日里对你那么苛刻,还要不顾死活地找她?】【这不是正好吗,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付房租了吗?】

难以置信的是,这位善良的租客的回答,居然是——

“除了大包租婆、家里还有个更刻薄的小包租婆啊——要是再找不到她姐姐、就瞒不下去了。我真的不想扮演坏人的角色、但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千云仰天长叹,用编出来的故事安慰着自己。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边整理着油腻的长发,一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街上的行人。

在昨晚讨伐过巨型恶魔暴食绞杀者(Gluttony Strangler)之后,池鲤鲋龙一便人间蒸发了。

一定是出事了。

彻底断绝了联系,大概是从无法接通手机的那个时间点开始。只是信息太少了,如果她还私下里做了其他的调查工作,那么找到她出事故的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个带着太阳镜,满头汗水的强壮男人从千云身边交错而过。

“哎呀……………那个人,好像是…………”

那壮汉似乎在低头摆弄着什么,但…………

擦肩而过的刹那,甚至会产生和铁山交错、险些被撞翻倒塌的错觉。那种身体即使过马路被车撞了也完好无损吧。

【原来如此…………是他啊。】

佐藤·阿道夫·刃一郎。他的形象有些许变化,千云险些没能认出来。

没有穿着紧身衣或军装而是换成了宽大的皮夹克;脸上的疤痕虽然已经做了修补,但手臂上的闪电状伤疤却很明显。

“阿道夫…………吗,怎么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千云偷偷地溜向阿道夫的身后。

不过,由于没有练习过正式的跟踪技巧,他很快被曾为军人的阿道夫抓了个正着。

“——嗨!”

“你、你是…………!”

阿道夫认出千云的一瞬间,惊讶的合不拢嘴。以对方无法反应的速度,他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向上猛地一台。

“……冷静~冷静。通缉名单上可没有我,就算是碰巧抓到我也没人会给你赏金的……!”

千云试图用魔术手挣脱对方的牵制,奈何抓住自己的大手如铁蛹般异常坚固、纹丝不动。

“你这家伙……在那之后居然拜托了警方的视线,直到现在也没几人知道那起案子的真相。

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目的是什么?”

周围有不少行人被阿道夫的咆哮吓到,有人开始用奇怪的视线注视这边。

【好——好痛喔。快把我的手捏断了,这混蛋…………果然应该保持好距离的…………】

千云在心里嘀咕着。此刻的自己在这家伙的蛮力面前就像只小奶猫一样,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所以说冷静啦~~只不过是那个女人动用了自己的资源保护了我而已…………很难以置信吧?”

“那个女人…………是指龙一殿下吗?为什么?”

“所以说我才讨厌你们这些雇佣兵吗,不是坏得离谱就是蠢得要命…………

现在我就是她雇佣的【骑士】啦!为了达成她狼子野心而重生的棋子、报酬就是这条烂命!”

“【骑士】……?什么玩意……”

对于谛阿厄及Devil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阿道夫,自然只是个局外人。而他手里摆弄的东西是一台老式的翻盖手机;但从他笨拙的操作能力来看,似乎报警都成问题。

“没法一件一件和你解释清楚…………总之,我的目的只是杀死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所以动用了之前挟制你们的那个力量;现在那个犯人已经被宣判死刑,那个女人在我无所牵挂的时候向我提出了团队邀请。

之前在东京的对决也是,不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什么的只是试试身手罢了……”

“…………我可没法认同你的话,说不定又是欺骗人的谎言、魔术师君!”

阿道夫果断放开了千云的手,将衣服暗格里的东西向外一顶————从轮廓看来大概是一支枪。

“哦哈…………想和我玩枪?不好意思我虽然不会用枪,但干掉你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千云也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底牌,Knight Seal。面对过去折磨自己许久的魔之印章,阿道夫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这地方人多眼杂,我也不想随便惹事。说了这么多,你也差不多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别开玩笑了………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咕~~~”

剑拔弩张之时,千云的肚子突然叫出声来,窘迫的压力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脸颊。

“不不不、不是的…………!可以啊你这家伙、要打就打吧!!”

“打没吃饱的家伙可没意思啊。噗…………哈哈哈哈…………!”

“不、不准笑……!”

两人决定在附近店面找点吃的。闲逛了几分钟,最后落脚在一家看上去很有年头的拉面店。

吃饱喝足、体力充沛后再厮杀也好,他们似乎达成了这种共识。

“哧溜哧溜…………”千云毫不客气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嘴里发出夸张的声音。

“——说到【骑士】应该就是现在流行的特摄【扑克面骑手】,说到【扑克面骑手】不就是硬汉,说到硬汉不就是这种沉睡在街角的无名小店吗…………”

“哈哈…………是这样吗……?”

千云冷笑着应和阿道夫那完全听不懂的理论。

【说到底这种大叔大概很难尝出味道了吧,是出门吃饭大多只在乎仪式感和心情的豪放派。选在这种店也都是他的自作主张……】

“……你想知道什么?”

“呼、呼…………你追踪的目标。手机不会用只能说明缺乏常识,不代表信号追踪器之类的东西不会用吧,长官。”

“真是个狡猾的狐狸,鼻子倒是很灵。”

“他们是四个人,带头是一个叫菲奥娜·森的女人。通过我力量的一部分大概能从监控里看出他们在密谋什么,只是距离太远无法弄清楚…………同样在跟踪他们的你,知道些什么吗?”

“哧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道夫吸光碗里最后的一点汤汁,颇为厌恶地发问。他有所保留的态度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千云却无动于衷。

“再来一碗————”

他避开了阿道夫的视线,故作镇定再次点单。

当新的一碗拉面递过来后,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我就直说了吧。龙一失踪了,就在昨晚。”

“什、么………………你说,龙一殿下?!”

“是啊。她那种谨慎稳重的性格,在昨天的事件解决后应该及时返回住处,就算不回来也该联系我才对…………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怪我,没在她身上留下可靠的定位装置,她的手机好像也坏了,无法追踪。

除了不可控的意外因素,只有她被人绑架这一种可能性了。”

千云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推论,接着大口大口地嗦着拉面。

“诱拐?可她的身手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种荒唐的事……喂、别吃了!”

“呼…………可别小看人类的行动力啊,雇佣兵先生。

有抗毒性可以用纳米级毒素,有防范心可以假扮熟人,有意识驱动性的防御可以先麻痹大脑神经…………总之方法有的是,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还有,之所以用诱拐而不是直接杀死她,是因为没有办法————地球上不存在能杀死池鲤鲋龙一的方法,这是我和她接触后才知道的一件事。那么反过来,真想对付她就必须花费巨大、昂贵的代价,这其中包括时间、未知的力量还有相当的场合。”

阿道夫的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不知是心理的压力还是受不了拉面汤的咸度,他捂住嘴一连咳嗽了很长时间。

“咳咳咳………………你,不是在骗人吧?”

“…………你可饶了我吧。我空等了一晚根本没见到她人,电话也完全打不通。早上还得哄骗她那个麻烦的妹妹去上学。

然后就这么空手出来调查,结果就是缺粮断水肚子空空………现在实在没心情和人玩骗术了。”

千云大口地吞光了碗里的汤汁,又囫囵吞下手边的一碟小菜。

“好吧………………

当我听到他们自称【十方天魔】时,就觉得事情很不对劲了。虽然很震惊,但他们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有…………”

阿道夫顿了顿,将自己在池袋舞台剧后台所偷窥到的情报毫无保留地一一说出。

“……【ZERO】?你是说那个享誉世界的近景魔术师吗?”

“不是不是,你好好听我说啊…………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不知哪里来的、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除了你说的那个魔术师以外、我没听过这号人物,大概也是混黑道或者地下的吧。”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位大人物我也曾有所耳闻,但可惜也只是耳闻的程度。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种人存在,就连我也查不到。”

“真的吗?”

“…………”

“总之,他们的请求似乎得到了那个人的认可。然后似乎是得到了由ZERO辅助的一份行动计划……”

“你也有点厉害啊。跟踪他们到现在居然都没被发现?”

“……黑白头的那个男人接近我的时候,我在他的周边口袋里投入了小号的发信器;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盯着他们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也没有看得太紧。

信号最后中断是在他们的游艇上,这个距离也超出范围、侦测不到了。不过,也可能是被他们发现了。”

“游艇吗…………他们想干什么?难道…………”

“补充一下,他们之前去的都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从住处开始,一直到矢阪市天文台那边,呆了没多久就去港口了。可能是看完星星就离开日本了吧。”

“什么…………矢阪市??”

这个词似乎令千云惊觉到了某件事,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不对……该死的,那几个人果然有问题……!”

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用搜索引擎查找了地图上矢阪市的具体位置。

“——问题?什么问题?”

千云放大了屏幕上的地图并放在桌上,将矢阪市周围的地点标注出来——

“看吧…………你说的那个矢阪市天文台,从地图上看距离恶魔被讨伐的位置仅几公里远。顺便说一下,那只巨型恶魔应该是被龙一杀掉的。而那四个人就是停留在那附近、一直等待偷袭龙一的机会…………!”

“什么……………………等等,巨型恶魔是那未知生物的学名吗?还有、是龙一殿下讨伐的那怪物吗……??”

“应该不会错………应该不会错的。可恶、我现在只知道他们带着龙一出海了,可是他们的目的地恐怕很难查得到……”

“还有别的办法吗?”

“…………………………”

千云微微摇头,接着铁青着脸埋头苦思。

阿道夫顿时也深感不妙,颇为后悔地嘟囔道:

“唉,我也真是的……早知道应该用最新型号的窃听装置才对,至少能偷听到他们的计划…………”

“你………………刚说什么?”

宛如被一道特别的灵感击穿大脑,千云睁大双眼用力问道。

“嗯?”

他似乎在仿佛思量自己的推论,点头的频率愈来愈高。

“————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知道他们的所在地…………只是,我还不确定行不行得通。喂,这附近有网咖吗?”

“……街边拐角向南的方向好像有一个。”阿道夫指了指窗外的某个方向。

“快走、没时间了……!”

千云连账也忘了结,便慌张地向外面冲去。

阿道夫对这孩子的反应感到晕头转向———完全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会跟上他的脚步也只是依靠直觉而已、也许他根本靠不住。

趋于理智,他还是先付了帐才出门。

“……快到了。”

戴着墨镜的女人推开墨镜,将泳镜抵在浑噩不定的双眸前。

她穿着一身玫瑰色的性感泳装,坐在室外休息区的躺床上,一边沐浴着日光一边享用着桌上的糕点和红茶。

“……也就是说,对方早已默认了我们开出的价码吗。虽然代价很沉重,但……”

不远处的巨大泳池里浮着两道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水中人的异样,菲奥娜心血来潮地朝水边奔去——

“嘭——哗啦!”

接着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即使她的身姿如专业运动员一般美丽流畅……

“筹措得当的话不但能达成我们的目的,也不会被政府发现…………哇哦哦哦哦哦哦——!”

但其坠落到水中的爆炸式却惨不忍睹。

从半空翻滚而来的浪花将漂浮着的莫尼卡整个掀翻,手里的通讯设备也淹没在水里。

“喂、你们两个搞什么啊!?”

里德以鲤跃龙门般的飞速,朝女生们的方向游去。

他依次拽着着二人的肩膀,直至将其拖到岸边稍微安全点的浅水区。

“……不会水就别随便摆POSE啊。”

“噗唔…………老大你的游泳技术很烂�G!我差点就呛死了……”

面对下属们的嗔怪,菲奥娜不断发出夸张的咳嗽声,以沉稳的语气问道:

“咳、咳咳………!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问,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还好是查德来接手,目前进展非常顺利。现在整个月见姬岛都是我们的人,除了……”

天窗上透过和蔼温暖的自然光,只是闭眼体会仿佛心灵也被治愈了。

众人嬉闹着的地方并不是普通的泳池,而是十分高级的按摩浴池。目前所享受到的一切,其实也只是租下来的私人游艇的一部分。

长达九十米的超级游艇TATIALA,在无边际的海上平稳地行进着。

当游客们发现它那巨大的身躯于海上试航时,也很容易地可以看到位于顶层的海滩俱乐部。在海上玩乐的漫长时光里,那绝对是放松身心的绝佳去处。俱乐部还配备了很多其他的时尚设施——一个大型直升机停机坪、太阳甲板、各类玩具和潜水艇。

与其说是一个临时消遣休憩的移动要塞,倒不如说是海洋上的漂浮宫殿。

“哦…………来了来了”

静谧的水面上漂来了一只托盘,上面稳当地摆着几只荡漾着红酒的高脚杯。里德将托盘拽了过来,拿起一只杯子轻酌一口——

“哈啊~~太爽了!!

没想到还能租到这种天花板级别的游艇,真是难得的奢侈啊……”

“你能不能低调点…………那副懈怠懒散的面孔什么时候能收敛些啊,看着让人火大……!”菲奥娜不满地眯起双眼,用责问般的口吻大骂。

“有……有吗?”

“——别在这游手好闲的、给我滚去驾驶舱看看什么时候能靠岸!”

“是、是!”

虽然不理解被骂的缘由,但里德还是狼狈着爬上岸跑开了。

莫尼卡也拿起了一杯酒,晃了几下灌入嘴里——

“呼……说是懒怠大家还不是一样吗。从时间上来计算,我们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不能接受混浴而已。”似乎一身鸡皮疙瘩不断溢出,菲奥娜颤抖着嘴唇低声嘟囔道。

“噗————————”

莫尼卡一不小心将嘴里的东西狂喷了出来。半响,她拼命忍着笑意、发出嘲弄的声调:

“哈??

现在是平成末�G、拜托………老大你居然在这种地方暴露出难以想象的古板——?!”

“啰……啰嗦~!”

菲奥娜红着脸抢下托盘上最后的酒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天魔的终点站,便是月见姬岛。

据传闻当地的岛民会举办五年一度的神乐仪式,在上个世纪还算颇有名气的小岛。然而,

——大约一年前。

岛上发生了奇怪的事件,岛民开始集体失踪。少数被警方发现的居民遗体死状残酷,且没有任何人生还。

由于警方毫无进展的侦察,导致这起严重的案件彻底成为悬案。曾参加搜救任务的警队数次陷入了舆论风波,其理由是……

调查工作结束后不久,【被发现岛民的尸体腐败程度已经远超过了一个月】这种传言迅速传开。从报纸更改前的内容来看,推测的死亡时间远比警方调查开始的时间要晚很久。不过,也有可能是通讯技术及交通方面的落后所导致。

至此,那里似乎便成为了一个被亡灵诅咒的无人岛。直至数月前,负责管理该岛相关事务的某市政府采取的最新措施,将岛秘密封锁并改造为大型监狱要塞·耶加得彼。

刺破了静谧天边的,是游艇那沾染金属气味的巨大轰鸣声。

由于晨雾影响了视野,停泊的速度比预计得还慢得多。船体在逆着水流往陆地边缘绕行一周后,方才缓速靠岸。

奢华而巨大的超游艇与荒芜的孤寞小岛的交际,竟是那样的不协调。

游艇停泊后,也没看见相关工作人员来收取停泊费用。雾气逐渐散去,几人窥望到远处的异样建筑。

那是披上了灰黑色的巨大堡垒——

它们数量众多、大小不一,却星罗棋布且严整地分散在森林的各个角落。如同抵住天边的柱子一样,颇具西洋城堡的威严气场。

菲奥娜等人换上了便装,带领一队武装完毕的小队,向小岛的深处出发。

跟在队尾的是一只移动式集装箱,被数十人包围着、处于重重保护的状态,其规模简直就像是正规的皇帝仪仗。

莫尼卡留意了一下路径的周围,发现了森林空地的异样。对比着手机上的地图,她得出了结论:

【被掩埋的除了降落伞和补给残料,再就是……】

“这附近新近掩埋的泥土,质地稀松绵软。还有,从查德那里发送过来的照片和地图进行对比,对方似乎很听话地完成了最后的填埋工作……”

菲奥娜点点头,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原来如此。那混蛋,就是为了这可怜的一点点钱出卖了这里所有的人吗。喂,里德…………你会为这点东西杀我吗?”

“被问到的人居然是我,真令人不悦啊~~不过,我们是施加压力的那一方,没资格说这些吧。”

里德面露苦色,摆摆手调侃着。

很快,众人行至耶加得彼的主堡垒。没过一会儿,从城堡大门里便窜出了一位狱卒。

“抱歉,久等了…………

典狱长平野长政先生请您赶快到顶层的办公室会面,完成最后的交接工作。”

“冒昧问一下,你们…………也是我们这边的吗?”里德举起手来,试探着问道。

对方露出一脸放松的微笑,答道:

“当然。非常感谢菲奥娜·森女士的大义之举。

Accomplish。”

“嗯~~这样就好了。我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Accomplish。”

菲奥娜略显满意地刮刮下巴,嘴角微微上翘。

几人登上了布满斑驳的台阶,在使者的带领下乘上颇有年代感的老式电梯。

“……这个监狱建造还不到半年,怎么像是经历了世纪之难一样……”

“我调查过,是政府的出资方特意要求的。反正也都是他们的投资掏腰包,也没人在意。这里就是特意从国外购买的城堡,带到日本后才组装的新型建筑。”

“哼,这种排场与其说是关押囚犯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封闭的小国呢。”

很快,他们来到了城堡的最顶层。

接待菲奥娜一行人的,是一位金发碧眼、大腹便便的男人。

“给。”

双方甚至连伪装的假笑都做不出来。里德将箱子递交给了平野长政。

里面的东西是美金,黑卡,以及支票。他检查了箱子的内容物确属真实后,满意地点燃了一根雪茄,摆出了油腻的恶臭笑容。

“就是这样…………很好。这座城堡的支配权已经属于您了,菲奥娜女士。”

“嗯。”

菲奥娜甚至连转头看一眼的空隙也没有,只是以看不清的速度抽出了爱枪——

对准平野的额头,冷静地扣下了扳机。

随着消音器的微弱硝烟散去,那沉重肥硕的身体猛地撞到了柚木地板,头部的位置甚至砸出了一个坑。

“……送典狱长下去休息吧。”

“是……!”

“这种贪婪无度的人也并非死路一条。只是他接触了绝对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

还有,我很讨厌烟味。”

菲奥娜早已做好布局。原本生活在这个监狱要塞的人们早就被替换掉了。

“从现在起,耶加得彼监狱看押的犯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龙】。”

如同掌握一个国度的王者,她挥起手臂,向身后的人们宣布道。

“……特意选在这里的理由,只是监狱吗?”

“当然不是。政府的投资方在这里隐藏了相当不得了的东西,只是披着监狱的保护色罢了。当时负责的财务公司里有我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还有,那些肥猪和他一样,现在应该成佛了吧。这事以后没人会知道。”

里德抻了个懒腰,发着哈欠声说道:

“啊~~哈~~

这种感觉也不错。整个要塞的犯人都是我们的仆从,像一个小国领袖一样支配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喂闭嘴、白痴!”

莫尼卡轻怼着里德的小腹,示意他别说蠢话。她打开手机,将屏幕记录着的财务数据亮给二人观看:

“之前我黑掉了L龙的所有账户,但当时并没有实感……”

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语带哀号地喊道:

“她的个人资产…………有好多好多好多个零啊……!?”

里德和菲奥娜的瞳孔在同一时刻因震惊与怀疑而放大。

“这样啊………………我们这样、也算劫富济贫的一种吧……?”

“随便吧。接下地下通缉名单里CD或报酬昂贵的DP的单子,刺杀各种各样的目标,却不留痕迹…………作为一名非常优秀的杀手,有点积蓄很正常。”

菲奥娜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拍拍脸颊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对宿敌的资金来源虽然嗤之以鼻,不过万幸的是这笔钱已由自己支配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集装箱里的东西和最后的封印仪式。

口袋里的电话发出了接收讯息的提示音。菲奥娜取出手机,上面的内容令她僵硬的表情愈加严肃了。

“……查德找到【那地方】了,我们也去吧。”

深不见底的地下,也会有光的存在吗?

事实上那里几乎空无一物。没有古代生物,没有僵尸或远古支配者的遗迹…………有的只有黑暗。

这样的所在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只有虚无缥缈的亡魂才有闲暇沉睡于此。

曾在小队的作战会议里走神的里德,只是像一名落魄的囚犯一样跟着大家的步伐。

与查德先生会合后,在他的带领下前往主城堡的地下隐藏通道。从他嘴里吞吐缓慢挤出的几句话里分析——他之所以先行一步,是为了解决了囚犯和驰援友军的收容问题。

果不其然那些真正的囚犯们似乎是彻底消失了。连他们的档案也被抹除后,就是那些替代的【新囚犯】来负责新的大工程……

“啊啊…………早知道就好好听讲的……”

里德挤着自己的太阳穴,尴尬地碎碎念着。他甚至还不清楚自己跟从队伍不断深入地下的目的。

这条电梯里的电梯摁键甚至比键盘还复杂得多,而不断下降的现在,其层数显示竟是夸张的地下90层。这甚至还不是最深开掘的层数。

“嗯?”

他不住地挠头并思索着深渊的意义。

“你在那磨蹭什么呢。快点出来,不要妨碍后面的交接工作!”

然而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队伍丢下了,电梯门外的莫尼卡在不耐烦的催促着自己。

“嗯、嗯…………”

好像后面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送过来吧。不只是旁边的货梯通道,连这边的电梯都要占用吗。

然而,当暗红色的幽光逼迫眼睛的一瞬——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里德发出了惊叹。宛如受到神迹的吸引,他向着眼前的景象缓缓而至,却忽视了脚底的空隙。

“啊……”

潜意识里感到不安,但衣领后恐怖的拉力使得脚跟悬浮了起来。

“想死吗…………你!!”

查德的双眼瞪得溜圆,用吞吐而不忿的声音怒斥里德。就在里德的脚下,已是直通深渊的死地。

“小心点……那里前不久是用于虚拟定位的操作台,前不久试验结束后已经被拆除了。咦?这个我之前说过了吧?”

“反正里德君肯定是没把会议内容放在心上吧。以后再收拾他吧,反正工程还差最后一步了。”

“…………”

会被女人们吐槽,这早就习惯了。里德此时的视线还是逃不过脚下的奇特所在——

那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机械井。

围绕着这道巨大的神秘之光,大量精密的机械结构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大量用于扫描的红外线交错集中于井中心。

“……Abyss Eye(深渊之眼),地球上最适合封印谛阿厄的深洞之一。能超越它深度的大概也只有四十多年前的灾害性事件中曾存在的hell Pupil(地狱瞳孔)了吧。集装箱分解后,就立刻将封印的机械之卵埋在更绝望的深渊…………”

菲奥娜冷静地阐述着有关这里的一切。

这里原本诞生于某国科学家与资本者的合作开发项目。然而,因内讧致使井的使用权被一位日本的富商窃取。不过,传说那位富商的目的居然是铸造地下金库……

总之,这个沉睡的科技黑洞将被再次激活。

地下一层——距地面两百米处的集中控制区,即为整个工程的观测灯塔。

环状廊道上汇入了大股人流,包括技术操作员,数据观测员,以及荷枪实弹的雇佣兵。无一例外地,所有人均穿着佩戴编号的囚服。

完成复杂的各部指挥工作后,天魔四人最终汇聚于一层的灯塔。

灯塔总指挥室——大量的精密仪器,巨大繁多的屏幕,以及充满科技感的座椅,这种第一印象无疑直接给人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封印工程的总执行者被默认为莫尼卡。面对着闪烁着的屏幕,她极不情愿地戴上了特制眼镜。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坐上了移动座椅。

集装箱被拆解后,内部的机械卵在机械爪的控制下,从隔离区垂直向深渊降落。

与此同时,一位少女的身体————在热成像画面里依稀出现。那就是濒临毁灭的L龙。莫尼卡深深地呼了口气,继续这令人战栗的工作。

诡异的是,L龙的身体在离开隔离舱室后便温度骤降。从屏幕的画面以及参考数据来观测,那仿佛是包裹在冰块里的远古生物一样。

“……目标的身体体温偏低,几乎没有热能反应。是否执行?”

“不用管它,这种时候有些非生物的体征现象是正常的。”

话是如此说,但所有人的手心里都捏了把汗。

“G1机库已开启。龙刃·亚戈撒尔的控制权于21分钟前获得。现准备接近关押目标的机械卵,展开物理封印——”

向深井传输而来的,另一件物品…………便是L龙的爱剑,龙刃。剑柄处被层层机械附着盘绕着,以极快的速度从运输管道划过。

那是一把感染性极高、即使采用隔离手段也无法举起的、无视重力与质量的剑。能够锁定并运输操作它的方式,也就只有采用隔离式机械进行远程导向了。

“为什么当时不直接这样做……?”

“……她的心脏才是生命活跃的根源,必须用她自己的爱剑刺穿那个根源、才能终止她的生命活动。可那么长的东西刺穿身体就没法把器械闭合,就算能塞在车子后备箱里也很麻烦。

当然,为了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忍耐很久了……”

系统自动校准了剑刃的尖端与目标心脏的距离。反复查看了监控及热成像画面后,莫尼卡手指颤抖地挪向了决定摁键……

“等等。”

菲奥娜突然伸出手来,挡住了她。

“……让我来。”

被束缚的剑刃一口气穿透了少女的心脏。

机械卵外围的机械防护壁在接收讯息后自动闭合,将内部与外部完全隔绝开来——

其静默状态达到三十秒后,井内传来了断续的欢呼声。指挥室的几人也被耳机里的情绪感染了,发出了窃喜。

“我们成功了………!”

“不,还没完。”

最后的一步,则是利用特制的半永久性设施控制住卵体,压制并运输至井的最底层。当机械体严丝合缝地收拢住只露出剑柄的卵体时——

“投入、准备——”

通过操作台,莫尼卡无比精准地操纵着贯穿井的主机械臂,并通过通讯设施紧张地命令着底层人员进行最后的校准及执行工作。

“深达数万米的巨井,那就是目前科技可以抵达的极限。

那里有接近太阳表面的高温、行星重量般的超重压…………连封印你的专用器械也只能承受三十年。这次,终于能令你陷入长眠了吧”

“就算它想脱离,其动作也绝对逃不过测量卵内生命源以及热能反应的监测系统。绝对是、万无一失的布局。”

“这样,总算………………成功,

报仇了…………”

菲奥娜捂着冒出冷汗的额头,声音逐渐迟缓。

【好困,好疼,好热……】

像蚂蚁啃食血肉一样的感觉,侵占着自己的思维。腹部突然迸发处剧烈的疼痛,呼吸也变得困难。

在视线渐渐模糊的疲劳状态下,菲奥娜骤然晕倒于地。

“————老大!!!”

属下们纷纷跑到她的周围,将其慢慢抱起。

然而,她的口鼻里却传来了意外的鼾声。

“老大她…………睡着了…………?”

“啊,毕竟几天几夜没合眼了。现在才是她真正满足,可以放松神经休息的时候。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应该说真不愧是被憎恨蒙住双眼的、世上最强的杀手吗……”

我的名字是菲奥娜·森。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察觉到我的体内有一种天赋异禀的能力。

那就是感知某些人的杀意。那个年代僧多粥少,我所寄居的孤儿院夹在几个欧洲边界小国的交界处,那里连年征战不休。

食物短缺,疫病横行,总会有同伴因药物短缺而病逝。久而久之,孩子之间也开始互相算计,难以相容。还好,照顾我们的妈妈一直很温柔,无私平等的对待着每个人。

不过我是知道的。不是所有孩子都染了疫病死去,有两三个孩子是因自相残杀而死去。绝对安全的家伙被我暗中肢解了。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如果稍一松懈,被杀的可能就是我了。

我也不想一直吃杂草、泥土和发臭的泔水,我也想吃肉。

总以为我能保护身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直到有一天,

这个处于边境的不起眼建筑,被坦克炮炸成了灰。而我居然因掩埋那些吃剩的骨头而逃过一劫。

那些就是战争吗。正够讨厌的。

我逃啊逃,逃了不知道有多远。

或许是命运使然,鬼使神差地我逃到了日本。停留在北海道不久,我便被当地的井室组收留了。在那之后我接受了残酷的训练,活成了幼时最讨厌的样子。

【世界级的杀手】————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不成长至此,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

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刺激。暗杀或正面火拼的对象是,恶贯满盈的雇佣兵、黑手党以及政客的私军。

从地球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时,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一年的光景。

雇佣兵们进行各种暗杀、绑架、作战,甚至参加政变。他们的成分非常复杂,什么样的家伙都存在;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喜欢战争,战争是他们生命的一切。

但我讨厌那个。既然我已经拥有抵抗他们的能力,我便要否定他们的一切。

所以————对雇佣兵的地下队伍,【十方天魔】便诞生了。这个名字是井室组的上级为我特别创立的秘密代号,看来黑帮里也有认可我信念的家伙存在。他们的发源地虽然是日本,但和我一样脚步遍及全世界。

不依靠权力或财力,出于纯粹厌恶战争的理念,我杀了很多肮脏的雇佣兵;由于我的行事风格雷利果断,很快我的小队里收拢了很多优秀的家伙们。

我真正拥有了同伴。不只是强大,每个人既有趣又能干。直到【十方天魔】的羽翼彻底丰满之时,我才发觉这个名字是上天给予我的赏赐。

大家都很清楚,这只是以这种肮脏的手段贯彻正义的一种方式。人类绝非聪明的生物,只是为了一点点钱或资源,就会在可行范围内大开杀戒。为了阻止这些因贪婪与欲望而诞生的战争,化身为修罗的【十方天魔】开始了对雇佣军的专项作战。

不久后,幕后的家伙们按耐不住了。果然井室组上面存在着一股更庞大的势力,真正的头目通过传讯方式主动联系了我们。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无视我们的存在了。

我们的地位在组织里声名鹊起。

那就是S组织。如同庞大的怪物般、支配着地下世界的组织,以近乎恐怖的财力与政治影响力暗中支配着世界。不过,我知道的——

即使是井室组也只是他们的一只手罢了,只要不妨碍我随便你们怎么装神秘。

对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天魔队里优秀的同伴们。这样的一群可爱家伙们,也有消遣的时间。

在昏暗漆黑的地下点燃篝火,喝着马丁尼,无所拘束地唱着跳着。在大家放纵潇洒的欢笑中,那种景象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菲奥娜君————今夜的你愈加动人了、有兴趣陪我…………呕~!”

一位被长发遮住双目、邋遢不堪的贱男人刚想向我搭讪,便被胃里的烈酒折磨得直不起腰来。

他的名字是雷蒙斯·新吾。作为小队里的指挥员候补,以优秀的判断力及临场指挥能力,将队伍的伤亡降低至忽略不计。

他醉了。和平时的稳重自信的形象相差甚远,嘴里喷溅的污物甩得到处都是。

没办法…………只能想辙带他回房间再说。

我难堪得不敢看大家的脸,驾着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啊”

“啊、啊、啊、啊…………”

我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下流的怪叫。新吾似乎被酒劲的魔力操控了,动用他所有可以蠕动的器官、不安分地蹂躏着我的肉体。

我们注视着彼此赤条条的身姿,接着溶入疯狂的魔药之中。

“啊、啊啊…………不、不要…………!”

我死命地拽着身后的床单,感受着身上男人近乎野蛮的舔舐与爱抚。明明浑身都是汗水,可我的身体和精神却异常兴奋。

从意识的高峰处坠落后,我们交融着的躯体渐渐停下了起伏。

新吾君和我交往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不过大家平时的工作都很忙碌,我们少有时间能宣布这种事…………好吧,其实是我不好意思提及。

“好过分…………新吾君,最近更会欺负人了…………”

床板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明白他又要开始了。

“说什么呢,明明你也爽的不行吧……”

“爬”

他的淫笑激起了我的战斗欲,我便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被干掉啦~~”

“哼…………活该。”

“话说根本没人发现呢。反正大家都很要好,要不干脆公开我们交往的事?”

“嗯、那个…………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男人总是既贪婪又狡猾。为了炫耀硬是忽视掉工作与生活的现状,且很少会顾及到别人的想法。

目前是攻略停留在南非的**武装·血鹰的关键时期。虽然时间稍有缓冲,且战局已定…………但最好不要这种节骨眼节外生枝。

我披上了湿漉漉的睡衣,想去洗手间冲个澡。突然,新吾抓住了我的手——

“什么?”

他煞有介事地递上了一个包装很漂亮的小礼盒。

“打开看看。”

“这是…………礼物?”

我立刻拆开————里面装了一对大得夸张的耳环。这种东西戴上恐怕很难适应吧,而且还会妨碍作战……

不过是新吾君送的礼物,我便心怀感激地收下好了。

刚拿起的时候,能听到耳环内部微妙的轱辘轱辘滑珠转动声。耳环刺针穿透了耳朵上的肉,我却感受不到疼,只有一点点痒。

“…………谢谢。”

他也戴着同样的东西,一直都是———虽然款式相同,但男式的尺寸更小一点。

“你还真果断欸………很适合你呢。”

“不过,为什么突然……?”

“算是交往纪念日的礼物吧。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年了吧?”

我的喜悦就像一层薄冰,瞬间被这家伙的错误记忆击碎了。

“新吾君…………你该不会是从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开始算起的?交往明明只有半年……”

“一见钟情不是很好吗?我是从那里开始算起的。菲奥娜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爱上我了吧?”

“我可不是那么轻浮的女人。到了任务执行时的第二十二个国家,看到你无伤解救了游击队枪下的两个落单儿童………我才察觉到你身上的强大与温柔。”

“你记得倒真清楚啊。可靠吗…………那大概是我职业生涯里第三次救人了。不过如果当时没有你的配合、我可能会更顺利些……”

“我是拖油瓶吗……?”

“怎么可能。世界级的刺客菲奥娜·森,可是名震天下的天才!

和我这种只会玩枪的坏人思路肯定是不同的。不过,没想到这位机敏善良的美人,就算外表装得那么强悍、在床上也只会输给男人……”

“不许笑……!”

“有破绽~~!”

又……来了。他再次向我伸出邪恶的魔爪,又是一番翻云覆雨。

“那个啊,菲奥娜…………”

躺在床上冷静了许久,新吾的表情逐渐沉重。他似乎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我的父母在我懂事以前就去世了。肯抚养我的,也只有当时留在裁缝铺的舅舅。

最初的生活既卑微又无趣,因为我太过于怯弱无能,除了舅舅外那个家没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我。被所谓的亲人厌恶或排挤的时候,我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和狗抢吃的。

我有时也会怀疑,舅舅真的爱我吗?

到底什么是爱情呢?这种世界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吗?”

“新吾君………你,难道……?”

“…………这个世界给了我答复。虽然足够令我满意,可我依旧深感不安。也许父母是爱我的,所以才会在那种亲戚关系里把我托付给最可靠的人。

可是现在…………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喂,为什么说起这个…………?”

我突然有点不安。那个强大到自负的男人,居然也又这么胆小的一面吗?

“……菲奥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的目光满是期待,可我却沉默了。

“………………………………………”

“这种赌博一样的生活方式,我开始厌倦了。如果从未和你邂逅的话,恐怕我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份感情的重量吧。

我真的不想死,不想因战场而失去维系感情的这份生命。那种后果…………”

“你在害怕吗……?”

“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而已。就算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我也想继承所爱之人的遗志…………好好活下去。”

“………………”

我真的很爱新吾。只是,我还不能答应他。

这个世界远没有成长到我想象的那样。疫病,战乱,还有未知的威胁…………随便拿出一件都是战争的催化剂。

如果我不再战斗的话,倒是能过着和平的日子,作为妻子…………只是,这样一来我长久以来的战斗、便失去意义了。

“对了。最近从上面派来的那个拾尸者,总感觉她很不对劲…………”

包括**在内,我们的交流如同顷刻之间坠入冰点。没有得到期待的答复,他的脸上抹上了一丝沉重。

我得聊点别的什么。

“……宫津佐吗?”

穿上了衣服后整理了一下,他的态度变得和从前一样,似乎是酒醒了。

“就是她。不男不女阴森古怪的,基本上每天对我们的态度也是冷眼相待,上面也压根没说明白派她来是干什么的……”

“他就是个拾尸者而已吧,除了保密的部分以外,那种工作也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嗯?【他】是个女人吗?”

“你没看出来吗?亏你还和她热烈交流了那么久,没看出来人家一点都不待见你吗……?”

“哦~~~菲奥娜是吃醋了啊。”

“才没有……!!”

就在他推门离开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工作吗,推掉推掉…………嗯?”

他盯着屏幕,习惯性地低下了颈椎。

“怎么这么晚了还有工作?明明大家的时程早都安排好了…………”

“是啊,上面真够讨厌的。”

“……别去啊。马上回去休息。”

“我知道。”

他嘴上是答应了,但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我最亲爱的爱人啊。为什么当时没能察觉呢。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阻止他呢。

两天后。

再次见到他时,我甚至还没能再第一时间辨认出他的样子。

被孢子之类的气泡包裹着的、四分五裂的块状物。那似乎是被剧烈爆炸肆意破坏成的,没法认出【原本】是人类的东西。

直到看到了足球一样的东西滚落到我的脚边。那圆润的块状物里,我看到透明琥珀里面镶嵌着的耳环。

还有他的头。

我的大脑天旋地转。好像滚烫的烈酒穿过脑壳,直接搅烂了我脆弱的神经一般。

“…………新吾,君?”

我跪在地上,祈求着是我搞错了。

但是他那无法瞑目的脸,却不可动摇地映入我的眼中。

…………为什么。

我………………

不知道亲手杀死了多少人,手里早就沾满了各种各样的血液。

但是,当爱人的尸体就那样突然出现时————

我才真正意识到人类的生命竟是这么脆弱,我才真正理解了痛苦的含义。

我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抱着他和躯干分开的头颅。眼里流出的泪水,打湿了我和他。

“……………………”

……同时在现场出现的,还有一个人。

宫津佐龙佑。她一边嚼着口香糖吐着泡泡,一边嫌弃地拿着翻盖手机对准现场拍照。

“你…………”

【———————开什么玩笑啊?!!】

“你…………!!”

我打翻了她的手机,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杀了你、杀了……————!!

当我试图这么做的时候,我发觉她的皮肤僵硬得就像石头一样。

是的,我杀不了她。

“为什么…………把新吾君给……!”

我所能做的,只是不受控制地呻吟着、咒骂着。

“哦,原来那才是他的名字啊。杀掉了真的很抱歉。”

语言和行为完全是两码事。她的口吻,就像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蟑螂。

我的世界没法承受那样的事。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疯掉了。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没能扼制战争,也没能保护同伴…………

在恍惚的幻觉中,我又回到了那个挂满尸体的孤儿院。

在名为历史的噩梦中,菲奥娜猛然惊醒。

身下的床铺很硬,屋里只有悬挂的油画和钟表,这里似乎是哪个分部的休息室。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抚摸着粘糊糊的额头。连头发也被干涸的汗水黏在脸上,很不舒服。

不,那应该是泪水吧。

…………哭了吗。

【呵…………坠落在柔软安乐的睡梦里,却总是被现实吓破胆……】

菲奥娜抚摸着自己的耳环,里面发出咯嗤咯嗤的滑珠滚动声。

【这个声音,里面是锈住了吗……?】

【…………为什么啊。】

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在改变。

作战思路也是,武器也是,人也是…………

这个被称作Knight的狗屁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再后来的事情,我根本无法接受。

同伴们相继死去,一个一个…………

很多人都死了。

“老大,你没事吗?”

里德与莫尼卡不知何时坐在床边,表情既紧张又担忧。看来是自己的昏迷害得大家失去分寸了吧。

“……这样就可以了。魔鬼被封印在魔瓶里,还有看着魔瓶的忠诚渔夫——我们大获全胜。”

菲奥娜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此后的几十年……被替换掉的囚徒将按照我们的指示,持续保护并维持好这座关押着L龙的监牢。与其相关的所有事务都由我来负责。”

“老大,你…………”

从那毫不动摇的神情里,能看出她早就计划好了。里德与莫尼卡面面相觑地摇摇头。

“我给你们每人的账户里都打了一大笔费用,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天魔将暂时解散。

有一件特别的事,需要你们各自离开日本区调查…………可能的话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

“为什么?这也未免太过唐突了吧?”

莫尼卡咬咬牙、以凌厉的叫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但菲奥娜却微笑着耸耸肩膀,说道:

“ZERO说得有道理。以后不再是杀手缔造的历史,而是Knight…………说实话失去了复仇这个目标的我,已经失去了存在意义了。

拜托了,最后的这点时间就让我独自消磨吧……”

突然,门外闯入了一个身着囚服的侍从。

“……怎么了?”

“对、对不起…………有一对可疑的父女未经授权私自登岛,已被我方抓捕——!”

菲奥娜颇感不悦地皱着眉头。

是谁啊…………只是未送上请帖的不速之客吗。

“……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