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完了药,我便打算先行离开,时香小姐似乎还要再研究室里多待一会。

“小妈,我先回去了,记得早点回家哟。”

“那我也先走一步了,多保重小妈。”

“知道了,知道了。诶,维恩,你不一起回家吗?”

“这个嘛,我最近租住在旅馆里,钱都付了,不住完就太亏了。”

“那为什么不回家住呢,还非要搞得这么紧张的样子。”

时香小姐露出了十分不解的表情,而蕾斯缇雅则露出了坏笑。

“那当然是因为某些人小的跟老鼠一样的胆子啦,就是那种做了坏事,怕被父母亲责备而不敢回家的少年一样。原来属鼠的人真的是胆小如鼠的啊,嘻嘻。”

“咕……你这也太损了吧?话说你不也是属鼠的嘛。”

“我那是胆大心细 ,迅捷如鼠,不服吗?”

“……真不愧是勇者大人……”

好一手双标,学到了,勇者!

“哈啊……你小子还在担忧什么?王宫又不是什么监狱大牢,又不会把你吃掉。”

“呃,毕竟名义上我是被放逐出去的人,贸然回去的话影响不好。独立在外,没有王室的束缚也挺自由的。而且……”

我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她们,脸上不禁有些泛红,小声嘟囔道:“我还没做好回家的心理准备啊。”

“还在说这种话啊,也真怪不得小蕾要说你了。”

“对吧?真是别扭的不得了。”

蕾斯缇雅凑近了时香小姐身旁,这俩人倒好,那叫一个一丘之貉。

我偷偷把视线移到了一边,叹了口气。

“咳咳,随你们怎么说。总之,我自有分寸。如果有合适的机会的话,我会偶尔回去看看的。”

“行吧,我也先不逼你了。记得回家,我们会一直等你的。梅伊也快留学回家了,到时候还需要你多照顾了。”

“喔,喔。我都差点忘了,我还一直觉得有点违和,原来是她不在啊……她去留学了吗?”

梅伊·L·利洛亚特,时香小姐的亲女儿,也是我和蕾斯缇雅的妹妹。

“你这个做哥哥真是失职啊。”

“做弟弟也很失职呢。”

“呃,抱歉了啊,我很迟钝呢。”

我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时香小姐也只是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开玩笑啦,你也好几年没回家了,之后记得好好问候她就好了,梅伊可是很想念你的。”

“了解了解,那就先这样,晚安了各位,别让老爹知道我回来了。”

“他早就知道了啦,真是的。”

“是这样吗?唉,不管了,如果他派人来找我记得通知我一下啊。”

“你还打算溜么,什么胆子……,诶,等等。”

我迈开步子,正打算踏出去,蕾斯缇雅又拉住了我。

“嗯?”

“别忘了之后和我继续出任务啊,事情还没解决呢。”

“啊啊,知道了,先给咱放几天假吧,哪怕一天也行。”

“成啊,之后可别逃哦,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捉回去工作的。”

她咧着嘴,她的笑容夕阳余晖的加持下显得格外耀眼。

“行吧行吧。先溜了哈。”

“喔,祝你好梦,大魔王。”

为了尽早脱身,我只能随便用肯定的回答应付着,终于暂时告别了她们,独自慢步在回旅店的路上。

今天还真是漫长啊,我再一次仰望夕阳即将沉沦的天空,发出感叹。

回来的这几天,我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不是遇上麻烦,就是在遇上麻烦的路上。

机会难得,我现在总算是得到时间,至少能够思考一下晚饭要去好好吃些什么了。

各式各样的餐馆前面排起了队,小吃摊也挤满了下了班的上班族和放了学的学生,才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变得繁忙起来。

如果在乌拉科卡斯,哪怕是夏天都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看样子在这个街区排队等是没什么希望了,不如找个隐蔽巷子里秘传小店来的好,还有种寻宝的感觉,更有点莫名的背德感,独享大约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感觉怪怪的,算了,心里错觉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凭着直觉和破碎的记忆,我躲开人流,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拐进了一个小路口里。

“记得小时候,这里好像有家什么拉面馆来着吧?是这个巷子吗……”

巷子里直直地通向深处,尽头看起来像是王都治安最遭的地方。

墙壁上,老旧的霓虹灯管已经有了不少破损,随处可见的涂鸦张牙舞爪,昏暗的下水道虽说不是垃圾成山,但也总有种下一秒就会钻出什么东西的错觉。

继续往前,这儿肉眼可见地缺少了生气。

明明外面的世界还在灯红酒绿,欢庆着一天辛劳的结束,而这里只有一台木质结构的大型手推车,搭了个棚子一样的地方,突兀兀地停在路边。

“就是这儿了吧?有人吗——”

“欢迎光临,客官您请坐,想吃些什么?”

“先给我看看菜单吧。”

“好嘞,您慢慢看。”

我掀开布帘,走进小店中坐下。

这是那种移动的小餐车,铁皮的车身,中间的柜台使用的是上好的红木材,明显最近刚刚漆过。

老板是个面容和蔼的大叔,操着东大陆的乡土口音,十分热情。

菜单十分简单,基本上就是拉面和一些小吃罢了。

“来碗招牌特制拉面吧,大碗,再来一份炸鸡块吧。”

“好嘞,客官稍后。”

“老板,还有位置吗?”

正当我点完了餐,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却几乎没有气息。

“喔,当然。请这边坐。”

他的脚步很轻,身着和当前环境有着强烈违和感的管家燕尾制服。他的眼神坚毅有神,一脸不苟言笑的表情,即便只是余光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老板,有酒吗?”

“只有米酒可以吗?”

“那麻烦您温一壶,给我两个杯子。”

“好嘞客官。”

男子十分优雅地整理好衣服,坐在了我身边的位置上。

这么煞风景么,我不禁这么想着。

“这家小店,是利贝尔最早的一批东大陆移民的特色,我至今为止都还能记得第一次尝到来自东大陆的没见过的食物的那种兴奋。”

“原来是家有历史的店铺,感谢您的指教。”

听到我的发言,男子的目光看向前方,仅仅只是应付式的回应着。

“怎么说呢,也谈不上什么历史悠久,只是单纯作为老店,让人很有童年的回味罢了。”

“虽然鄙人作为纯种的西大陆人对于东大陆的美食还理解不深,但是对于来自东大陆的美酒十足欲罢不能。米香和酒精发酵之后的味道香醇凛冽,仅仅只是轻轻地闻一闻,都让人不觉自醉。”

男子用着平缓且不带起伏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讲着,而后就是短暂的沉默,很快温酒便被先端上来,面前同时摆着两个杯子。

“这是要请我喝一杯的意思吗,也不枉你跟踪了我们一天呢。”

“您在说什么?在下只是单纯想要尽人之礼罢了。”

他微笑着,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我跟前。

酒杯冒着热气,并没有下毒或者是施加了咒术的痕迹。

“哼,别这么假惺惺的,如果你没有敌意,那么直接开门见山如何?”

“原来如此,的确如我主所说,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呢,枉我白天替你解围,有些不值得。”

“那风枪果然是你的杰作吗,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这个恩情我会记住的。不过,你的身上,有和那小丑一样的气息,令人讨厌的气息。”

“这个说法令人遗憾,请不要拿我和那个浑身充满滑稽之人相提并论。但是,我承认,我的确和他有些共通点,比如我正也侍奉着名为魔王的存在。”

“!?魔王?”

我不禁有些吃惊,手不自觉地抚在剑柄上。

“作为魔王的继承人,阁下还不够泰然自若啊。”

他波澜不惊,端起酒杯细细品了一口。

“曾经,纯种的魔族血统是很难诞下子嗣的。但魔族与其他种族却很容易产生混血子嗣。于是,便有了传说中的魔王阿蒙环游世界四处留情,更在继位的一年内便纳妃多人的记载。”

“所以,即便他早已化为尘埃,他的继承人也遍布世界,为了复兴魔道而随时准备……你果然是那边的人吧?”

在他的示意下,我也端起酒杯。

“正是如此。不过单论血统的正统,您大约要更加尊贵一些。”

“很不巧,我也不过是个杂种罢了。”

“哼恩——是嘛,和情报上有所出入呢。也不尽然吧。”

他稍稍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酒杯,面无表情毫无起伏。

“那种没有根据的东西早点丢了吧。我曾是个孤儿。别说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童年的回忆里几乎都是被迫干着刀头舐血的活儿。若真是身份尊贵我也不至于流落这番田地。不妨问问你的主人以前是不是和我一样啊——”

“身为侍者,打听主人的过往可是犯了大忌。”

他打断了我的话,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同时为我们已经空了的杯子续上第二杯。

“维恩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是来请你加入同盟中去的,哦不,准确来说,是请你回归魔道十三储。”

“啧,果然还是不放过我么。”

魔道十三储,比起称作是一个神秘组织,不如说是一个临时同盟更加贴切。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是谁最早组织起来的。

流淌着魔王阿蒙直系血脉的十三人,为了继承魔王的衣钵,复兴极致的魔道,将会展开激烈的角逐。

并非只是单纯的厮杀,而是作为真正的魔王君临天下。

为此,需要建立自己庞大的势力,扛起传承魔道的旗帜。

魔族十三人组成了暂时的同盟,互相牵制的同盟,与整个人类为敌的同盟。

不知是哪个时代开始的传统,从初生的那一刻便强加在我的命运之上。

“我的态度不会变的。我对成为魔王,复兴魔道或是复活魔王之类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我只是一个想要混吃等死的赏金猎人罢了。”

“有人说过阁下您看起来很怠惰吗?”

“我家的勇者小姐天天都在骂,你就别再提了。”

“哼,居然和宿敌天天鬼混在一起,有辱魔王之名。”

“所以,我很乐意将这个名号让出去,你们可以无视我,尽情厮杀。”

“这可不行,缺少了玩家的棋局是无法随意开始的。”

“可如果我退出的话,你的主上能够胜出的几率就更高了吧?你岂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虽说我同意您的观点,也曾劝过我的主上,可惜他的意思,依旧是让您加入棋局之中。‘这会更加有趣。’我的主上如是说。”

“这年头都只剩下愉悦犯了么,真是会给自己的生活找乐子啊。就没点更靠谱的理由吗?”

我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但是眼前的男人却露出了深不见底的笑意,仅仅只是再次端起杯子。

我无视掉他干杯的邀约,独自抿了一口,他却丝毫不在意,回敬似的喝下第二杯酒。

“首先,我帮助了你。”

“为了魔王继承者之间的势力平衡,这很正常。”

“没错,为了最终的胜利,现阶段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人一家独大。”

优雅地翘起腿,刻意将身体往我这边倾斜了一点。

“那么,方便透露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吗?三天两头一次恐怖袭击我可吃不消。”

“这个交给你自己去判断了,我充其量只能说明些规则上的东西罢了。”

“哈,规则吗,真是把魔王的继承当做游戏了啊。那样的话,把我这个游离于规则外的人排除掉不是更好么,我说不定会把所有的魔王包括自己都毁灭哟。”

“无伤大雅,维恩先生。很简单的道理罢了,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上的所有的质数除了‘2’以外全是奇数吗?”

“在平衡之中寻求突破么……”

“没错。若只是无止尽的互相制衡,天平永远无法倾斜向最应当倾斜的方向。那么,增加一个变量,让平衡之中出现不和谐音,最终将所有的因数内部消灭,直至余一。那么,从目的来讲,不管是将这个质数分解成1或者其本身也好,亦或是将其存在抹除也罢。”

“唯有将同类啃食殆尽之人,才能成为万中无一的王者……哼,的确像是魔王阿蒙能讲出的话。不过,你这话在我这听着可是有悖逆主公的嫌疑啊。”

“这个您毋需担心,因为我的主上和你也是极其类似的人。不过,我感觉您已经理解了不少了,看来我主所期待的事情能够达成了。”

男人愉快地拍了拍双手,显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

“但我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我不会加入魔王之位的争端,我不管你们如何将世界毁灭,别把我卷进去。”

“一如既往的逃避想法,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难题。”

“那就放弃劝说,喝完这杯酒赶紧回去交差吧。”

“不过,你所珍视的事物又如何呢?”

“!?”

我慵懒的思绪突然被某种尖锐的物体所挑动。

“什么意思?”

“我来给你些提示吧,这是来源于吾主的恩赐,维恩先生。”

“什么?”

他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我,缓缓开口:

“承载着魔道的,尊贵的魔族之王的身躯,解开其封印方得无上之主的承认。”

“封印的身躯……魔王?可魔王不应该早就已经……”

“魔王的下落无人知晓,然魔王之路的试炼需要仪式。而通往终极魔道的仪式需要祭品,那便是纯净之人的灵魂。”

男子优雅地将酒清空,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钱币,工整地一字排开。

“纯净之人,那是……”

“吾等的宿敌,勇者。”

“什——”

他决绝的话语让我有些动摇。

他看出了我的动摇,嘴角微微有了起伏。

“当七位勇者觉醒,魔王的继承者们会将七把圣剑熔铸成七把钥匙,解锁通向魔道七窍的大门。那之后,存于地脉的魔能溢满,深渊的献祭仪式便会开启,我们便会为新王登基献上至高无上的祝福。”

“喂,等等!”

他站起身,掀开布帘,走向外面。

我站起来追了出去,一阵妖风袭来,他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巷子里,只留下了回音飘荡在半空中。

“即便你不加入,魔王和勇者的宿命也无法改变。虽然结局无法改变,但我还是希望看到身为变数的你,把过程变得更加精彩。期待你做出正确的决断。”

夜晚的温度骤降,即便是寂静且寥无人烟的巷子也挡不住街道外的喧闹。

月光已经挂的老高,从餐车里冒出的热气腾上天空,早春夜晚突然一下的刺骨寒冷,让我的脑袋变得更加清醒。

我注视着月光直过了半晌,才接上了后续反应。

“可恶——”

我狠狠地敲向身后的房柱,惊动了正在厨房忙着的店家。

“客,客官?您没事吧?那位客官走的好快,你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吧?”

“啊,抱歉,什么事情都没有。话说面做好了吗?”

“哦,快了,请稍等。”

以为是我等的不耐烦了,老板再次献上殷勤的笑容,便转身回到后厨去了。

我十分不愉快地挠了挠脖颈,极其不情愿地坐回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空酒杯,说不出话来。

“总有一天,这些家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用劲握住了早已不冒热气的杯子,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