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

我的小学每周五午休时都要挑一名同学出来做图书分享。不仅能增加自信与胆量,还能透过分享自己喜欢的图书以彰显语文水平,替老师要在文科的栏目上填上何种字母提供参考,实在是一箭双雕的活动。当时的我对这种强制任务不屑一顾,但最近我却常梦想回到小学在读的时光分享。说是最近,其实也有好几个月了…总之,足以压倒理性的感性,这就是这部小说对我胃口的程度。

这部小说——《漆黑魔翼之瞳的一百道罪孽》。

这部小说到底适不适合在小学分享暂且不论,其中戏剧性的发展确实让我欲罢不能。

戏剧性。

多么美妙的发音。光是念出就让人心潮澎湃、心跳加快、兴奋不已。

这就是能刺激我反应的物质。刺激,没错,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追求刺激,正是因此,才会在游乐园内架起机动设施,象征不变日常的青梅系角色才会赢不了代表改变异常的天降系角色——人终有一死,就算日后人类长达千年的异想天开得以实现,也无法改变宇宙的寿命。有开始就有结束,就像依存关系般无法分离。一切都终将消逝,终将失去意义。是故,人们才需要戏剧,替平淡无趣枯燥乏味槁木死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人生历程增添一丝趣味——我的生命不能缺少刺激。但是,人对刺激是有耐性的。刺激本就是类似药物一样的东西,对旁观长久的我来说,我已经难以满足。在名号被剥夺、粮食被切断、双亲被杀害的现在,我已经无需坚持异常。舍弃异常就是我的日常,舍弃日常就是我的异常。如同蝗虫过境,如同天灾肆虐,为了摆脱无能抛弃异能吧!体内的声音不断催促我。为求生存,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必须踏上寻找刺激的路程。

未知的旅程。

正如恐惧来自未知,正因未知才能带来刺激。

不需要的旅程。

不需要起承,不需要日常,不需要前因,不需要结局,不需要诡计,不需要侦探,无论是御都合主义还是机械降神都无所谓,仅有主角得知的关键证据、只为反转存在的证据X。存在与否都无所谓。特意与无意、都合与巧合、博爱与偏爱、有趣与无趣、异常与平常——这种不需要意义的旅程。

无法运转的锈涩齿轮即将被细长铁块抹去棱角,强行旋转。

语无伦次的连锁反应即将应激。

那安定的噪音,犹如叹息。

025(往日目)

遇到他,是在生日的雪地。

在我的双腿再无力支撑身体,倒在被薄雪覆盖的地面,半身被身后的阴暗吞噬,半身沐浴在纯白的雪地,以冰冷的积雪为支点,在平地移动,哪怕指尖失去知觉,视线只剩下漆黑的纯白,却仍不得不向前爬行之时,他停在我与路边蚂蚁竞赛的终点线上。

等我醒来,我已在他的家中。

狭小的房间,但还是比以前的家要来的大。不仅如此,这还是在高楼中的单位,不会像以前那样漏风,也好好的设有厨房和洗手间,不用每天都要经过只有一盏时常闪烁的路灯的昏暗小道去澡堂洗漱。

为什么会是他的家中?莫名其妙。

搞不好遇上变态了。我心想。

「早上好。」

见我醒来后,他向我解释现状。

据他所言,他的名字叫雾。没有前缀或后缀的单字,就像是一种代号(根据我趁他睡着时偷翻钱包的发现,这不是名字也不是姓氏,而是纯粹的假名。他的真名叫翣霞。姓氏明明有一大串发音,汉字却只有一个字,简直像强迫他人对他直呼其名,真讨厌,怪不得要用假名)。在雪地遇到我时,父亲已经没救了,所以只能带我回家,自己又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带我去正规医院(这是该对我直白说出来的事?),只能在诊所治疗后带回家。我心想自己或许真遇上了变态。可与脑内的猜测相比,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他看起来到不怎么像个变态,但人不可貌相,官能小说里不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嘛。

带着警惕,我被迫在狭小阴暗的房间中与他朝夕共处。

…诚实的坦白吧,比起被动,我想我更像主动。在失去唯一一个得以相依为命的亲人的现在,比起独自回学校,还不如在这个小房间内逃避现实。反正他看着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就算有,那也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我留在房间中。

日子不是很无聊。房间墙壁都是由书柜砌成的,对爱好读书的我来说属实是一种天堂。不过两个月,我就把所有书都读完了,并不是我的阅读速度异于常人,只是整体都没其他事做被迫阅读罢了。他的藏书涵盖的类别广泛,全部书读完我都没看懂他的偏好。或许他根本就不看书,只是顺着书店的书架随意买回来当摆设而已。

说起来,我确实没见过他读书。印象中的他总是看着电视,不会主动向我搭话,只有在我开口时才会回应,现在回想,明明在看电视却能毫无延迟的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在看电视,只是借看电视的名义呆在客厅监视我——明明如此,他从未向我搭话,甚至不正眼看我一眼。就像从不读书一样,或许把我捡回来也只是为了增加摆设。

这是什么?放置play?

他果然是个变态。

他似乎不用上班或上学,只有打算用膳时才会外出。有时是自己料理,有时是外卖,有时是便利店的便当,唯独对待我的饮食,他必定会亲自下厨。开始,我怀疑他是不是在里面加了些特别的东西而不敢染指,在喝了四天自来水后才终于忍不住浅尝一口,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的把餐盘一扫而净。我不禁猜测他在菜里添加药物的可能性。

他果然不是好人。

他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在读完藏书后,我每天也只能百无聊赖的趴在客厅的豆袋沙发上看着大概有六成都是广告的电视节目,或许是我无精打采的模样过于碍眼,以致影响他心中的美学,连当作摆设的资格都即将丧失,他把笔记本电脑借给了我。

透过网络,我得以接触更广阔的世界。以前在图书馆也借用过电脑,碍于是公共用品,还是有不少能看的东西。在电脑成为私人用品(实际是共用)的现在,我终于得以阅读更多的官能小…这不是重点——他偶尔会取回电脑坐到角落写些什么,我本来以为是工作上的报告,但他取回电脑的时机既不频繁也不规律,看来是其他事吧。不如说,我无法想象基本足不出户的他会有工作。每当他工作(暂且这么说)时,我就会看点电视转移注意——对对,有一次,他工作途中喝水呛到,喷的笔记本电脑上都是水,抱着『要是呛死了就没人养我了!』这种想法,我慌忙上前帮忙,安抚好他后,才发现电脑银幕里显示着我那装满官能小说网站的游览记......我为什么总要说丢人的回忆!?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在那次事件不久后,命运般,浏览器推出了无痕模式。那是如此的巧合,到了我巴不得拿个喇叭上街宣传的程度。

…不,开玩笑的,我可不想让不认识的大家都误会我是个变态。

没错,官能小说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类别不是什么变态的事虽然里面有不少对性的描写但那和变态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没错没错性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会看也不是因为刺激的描写只是在观赏剧情背后的映射与刺激场景中蕴含的情感比起外更注重内等等不对我不是在说荤段子总之会喜欢官能小说的少女也是很常见的大概大家的妈妈也会喜欢看这种东西吧嗯说不定去空地的简陋公园一问下至玩沙子的小女孩上至买菜回家的阿姨都会回答自己也喜欢官能小说吧!

…这个暂且不提——我的存在或许已经让不少人知道了。

我曾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寻人启事。

巧合的是,那时他正好外出买菜去了。

在举目无亲的现在究竟是谁在找我呢?这种疑问很快便被打消了——大概是学校的老师们吧。自己这么说或许有些自满,但在学校我好歹还算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他们看起来也挺喜欢我,突然没有预兆的消失踪影,再加上我们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坏境,会担心的报警确认也不奇怪吧。不过,我没有要去被认领的打算,明明至今为止都没人注意到住在小巷里的我们,明明对爸爸见死不救,现在却来找我?开什么玩笑,谁理你们啊!

想着,我当作从没看过节目般继续往常的生活。

况且,住在这既不用怎么与人打交道又不用进行规律的起居,已经是不少人心目中理想的住所了吧。

话是这么说。

又经过几个月左右在电视阅读吃饭睡觉的四重奏中循环的尼特生活,我终于受不住了。没想到足不出户会是这等煎熬的一件事,以至于我这个室内派都无法接受,所谓永恒的幸福便是地狱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想出去。」

「嗯,可以哦。」

我试着向他输出想要外出的愿望,他却爽快地答应了。

『却』

看来我压根就没对外出抱有期望。

嘛,所谓愿望就是这种东西吧,能够实现的只会被叫做目标。

愿望。

梦想。

烂大街的句子暂且不提,总之我时隔数月的回到了大街上。

清新空气出乎意料的不让人感动。

恐怕他也在哪得知寻人启事的消息,因此与爽快态度相反的选在月黑风高的半夜带着我外出散步。当然和官能小说不一样,从他的衣柜中借用的大衣下好好地穿着衣服,也没有任何一方的脖子上挂有狗绳。

并非禁锢。

只要我想,随都能跑走吧。

但我没有离开。

毕竟,孤儿院可不能看官能小说。

那之后,我们时常会外出,一开始是在夜晚,渐渐的,也变得会在白天去不大会被发现我身份的人举报的遥远地方。

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想也想不通,脑中只能浮现负面的猜测,比如他想把我养胖了吃掉,抑或是把我养大了吃掉,再或者是让我信任他后再把我吃掉...这里的吃掉只有两个意思,第三个『吃掉』我现在还没确定是哪一个意思——我或许对自己太自信了,又或是对他太过负面。

不管怎么说,我姑且信任了雾。

这是那个?经常在官能小说里见过的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那得基于我是受害者的前提,回想这数月只增不减的体重,我实在不觉得这能叫受害。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完全弄不明白,但也没所谓,我已经被骗了——我骗了我自己。若是没有雾无言的陪伴,我一定会因失去亲人的打击一蹶不振吧。但是,雾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得以活下去。

我才会拥有活下去的意志。

这是,只有我一人知晓的的情感。

这不是只靠情感就能继续的生活。

见裳坂烟的行踪被发现了。透过文字选择可能性的冷却时间越来越长,像是被操纵的命运对自身被限制而感到不满继而对我报复一般,我终究没能瞒下去。

这样下去,我恐怕会被逮捕,就此和她分开吧。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这次一定要由我保护她。不能再分开了,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如果说人在受伤后才能成长,她受的够多了。接下来只要待在温室就好,无法照常成长也没关系,我会让她失去成长的需要。

与我期望的相反,见裳坂烟的喜好注定她将走到室外。

见裳坂烟喜欢去未知的地方。每次搭乘列车去到从未拜访的城市,走在前所未见的街头;去到著名的登山胜地,另辟蹊径在山上探索,都会让她感觉自己脱离日常,好像去到异世界,好像游戏加载出新地图般新奇。将那些平凡或是不平凡的新世界纳入眼中,总让她感到兴奋不已。

简而言之,见裳坂烟的兴趣是旅行。

这是我预料之外的东西。

无法改变的命运——世界的规则。

见裳坂烟必须喜欢旅行,正因喜欢旅行她才是见裳坂烟。

而且,不是注重目的地的旅游,而是注重旅程的旅行。

重要的是历程而非结果——就像什么人生真谛一样。

见裳坂烟的梦想毫不意外的是成为旅行家。

忽视过去的行文逻辑将梦想二字拆开,无论是梦还是想都是虚幻飘渺的思想。虚幻、虚假、不存在于现实。不少人都认为不存在于现实的事是不现实的,却没想过现代社会的大部分电器曾几何时也只是古人异想天开,理所应当的享受他人的梦想,又嘲笑他人不切实际的梦想,实在是令人不快,让人想让他们排队来到夜晚的街灯下——梦想并不是只供想象的事物,更不存在不现实的梦想。只要化作现实,梦想就会是现实。

见裳坂烟正为此努力。

但是,梦只能自己做。

即使拥有能进入他人梦境的印第安扑克,做梦的始终只有一人。

她的身边不能有我。

但我也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

为了与她分开——为了再也不分开——我们踏上旅途。

那一定会是毫无趣味的戏剧。

正如我记载的一般。

『外出旅游,停更一周』

车站的广播发出声响。见裳坂烟合上手机,看向车轨的尽头。

我的意识回到现在,又回到过去——不过,真是惊讶多少次也不足为奇。听到那个平时畏畏缩缩,只是在学校跟陌生人问个路都会面红耳赤的她竟然想去陌生的地方探索,甚至还想以此为生,还是让人很吃惊对吧?乍一听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正是因为陌生,才让她的梦想有机会实现——陌生的地方。没有人了解、没有人会了解,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会认识见裳坂烟。不会再度相遇、不会留下后患、一次性的萍水相逢。因此即使做出一反常态的外向举动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所以她才得以毋须隐藏我的存在,无拘无束的活下去。

这样说来,无拘无束的应该是我才对——不对,是我们两方才对。她纠正——这可真是矛盾,明明是被我单方面缠上,却说的好像自己才是束缚我的那方一样,实在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抹去边界、重新编排、结构不明、以霾污染、充斥烟和雾、将一切弄的灰烟瘴气,把事例调合成污浊的灰色。

逻辑都乱七八糟了...这样的脑子真的能四处旅行吗?我不禁感到担心。

所以才需要你在这里啊。

她又对我说。也许她逻辑清晰。

走吧。

雾亲昵的叫着我的名字。

叫着她的名字。

025(一日目)

顺应广播,我背起行囊,跟在父母身后,乘搭前往未知的列车。

说是未知,在有车票的情况下,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方向。目的地是连对国土区域几乎毫无认知的我都认识的地名。不过,我对它的认知除去千年古都的标签外就只有同名的动画制作公司了。我自然从未去过那里,妈妈也特意瞒着具体行程。据说那是为了刺激,增加我的期待,真是犹如薛定諤的猫一般的旅程。就这次状况来看,我连实验的前提都未能确信。说不定箱子里装的不是猫而是凶恶的猛虎,一打开就会如潘多拉魔盒里的灾厄般在世间肆虐。若是那样,被装在箱里的或许是我才对。

「唉。」

真惹人叹息。

今天是二零零九年的一月三日。

为期两周,加上圣诞与新年的寒假的第九天。

小觉仍在昏迷中。

她已经转出急救病房,方便她家人探访的回到我们小镇的医院。依爸爸的说法,医生已经做了一切努力,小觉在生理上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至少不会有足以成为危险的异常。接下来便只有心理上的问题,可那不仅让旁人无法干涉,爸爸更没修过心理科,能否苏醒就只能靠小觉自身的意志。

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她——不要误会,虽然圣诞节时一时冲动做出那种事,但在失败的现在,我只希望她能平安的苏醒。现在想来,我想我在没打电话那时开始就已经后悔了。我不是遵循设定、意志坚定的小说人物,会动摇、会反悔也没有办法。可那能怎么办?难道要和她坦白后再次打电话吗?像那样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将错就错——总之,像是赎罪一样,我每天都会真心真意的去探望她。

比起曦,在这个假期中我陪在小觉身旁的日子似乎更多——曦当然不会为此吃醋。在她眼里,与小觉一同遭遇意外的我也是受害者——有时曦会来探望小觉,那时我们就会一起坐在她身旁消磨时光。

一言不发的。

无色无味的。

虚度光阴。

我那像是上班一样,每天朝九晚五还终日加班,每从医院归家就倒头大睡的探病生活让父母十分担心,为了让我打起精神,在妈妈的提议下,爸爸难得的请假,让我暂时远离医院,去远方散散心。我不打算辜负父母的好意,答应了邀请。

新年的家庭旅行。

为了逃避的远足。

就是这样。

因为是临时起意的决定,我们并没有订到三人并排的位置,反而是以二比一的分组分开。无论是留下谁独自一人都让我过意不去,所以我选择了落单与陌生人相处。像是论证幸运的相对论似的,我的对面没有乘客。

上次家庭旅行是小学的时候了吧?记得那次也是为了让我散心...我真是让人不省心——我不想弄巧成拙的陷入消沉,看向窗外分散注意。

说要分散注意,可对思想活跃的人来说,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思考的度过车程是相当困难的事。我总是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多到连小觉都需要向我抱怨,多到连小觉都不顾他人眼光的发怒,多到连小觉都要与我产生联系......但是,回想时,我也不会记得当时在想些什么。那只是当下的想法,注定被忘却,多余的想法。没有价值的想法。废物。可若会被遗忘就是废物的话,绝大多数当下的事物都终将失去价值,像是装扮、音乐、故事等等,都是不出千年就会失去价值的东西。当然也有像莎士比亚或肖邦那样能流传千年的作者,可一个时代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作者?他们只不过是幸运的得以留在历史长流中罢了,说不定当时有不少比他们还受欢迎的作者,只不过在岁月的连锁反应中消失了踪迹。当时想必有不少崇拜莎士比亚而投身创作的年轻人吧,他们就因为莎士比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不被记载的创作,不被任何人记住,不影响任何人,碌碌无为的度过没有意义的一生。他们临终时究竟是会埋冤自身的无能还是推卸到有能的偶像上呢——这观点太过负面,负面到连论点都被地吸引力吸落地面,简直无法被称为观点。不留下痕迹就没有意义,这种极端、武断的想法根本站不住脚,更别提莎士比亚也是在死后的数百年后才得到今天的地位。无论是怎么样的人,无论做的是怎样的事、何种梦想,何种思想、无需在意其他人,无需影响其他人,只要他们自身满足,那就会是美满的一生吧——小觉的事果真对我造成了需要被强行带离她身边程度的打击。我还是睡觉比较好。

想着,我的身侧传来声响。

「喂。背包。」

看向一旁的过道——那是一名年约六七岁,穿着黑色长袍的小孩。他留着能挡住双眼的长发,带着小孩特有稚嫩嗓音,我一时不好分辨他的性别。以单手玩弄着铁环状的益智玩具,让人看不清身材让人看不清身材的的长袍上有些漏风的破洞。今年的寒流不强,但外面也是就算下雪也不奇怪的温度,他没有带外套吗?如此观察,没在她身上看见额外的容器。

「喂,没听到吗?你、的、背、包。」

「啊...不好意思。」

待他再度开口,我才回过神来,将霸占位置的背包拿开——说起来,虽然小孩很常见,可我上次与这个年龄段的人交流已是让我找不到的久远记忆。不过,唯一能判明的是即便在过去,我也未曾试过与她这样嚣张的小孩对话。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毕竟是我霸占位置在先,会不爽也没办法。

伴随金属的碰撞声,他坐在我的对面。

「......」

这个年纪独自一人...是和我一样迫不得已才分开的吗?真是不负责任的家长。没办法,放弃睡觉吧。我燃起没有责任的责任感,端正身体,注意着身前——古时有个自相矛的谚语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让朱者靠近墨者会怎么样呢?』以这句疑问推开战力党大门的小孩一定不在少数吧。倘若那时有人身穿眼前的长袍,能减少多少无谓纷争呢?在纯黑面前,一切颜色都是无力的。无论是赤色还是白色,都只会被黑色玷污——如此想象,只是因为他对长袍状态的保养十分得当,连灰屑都没沾上多少。他与我微卷的发质不同的十分顺柔,即便发型杂乱也不让人感到肮脏。与之对比,指尖倒是有被啃咬的痕迹,留下一块块发白的硬皮。

「看啥?」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粗鲁的回应。

「......没有...只是在想你冷不冷。」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皮鞋中没有袜子。

「怎样?冷的话要给我外套吗?」

像是在挑衅般,他冷笑。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啦......会不会太大了?」

我边回应边从背包中拿出备用的羽绒服。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要给我?难不成看上我的身体了?」

「你多大啊?」

「AA。」

「我在问年龄!」

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啊!?

不过,原来是女孩啊。这么看,她身上穿的也不是长袍而是连衣裙吧。

「嗯?是哦。那,咳咳!小学二年级,竹内实真(Takeuchi Mami),昵称是Mummy,年龄是八岁,兴趣是阅读,身高136厘米,体重35公斤,握力24公斤,飞行速度——」

「等等等等!」

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事项吧?!

而且,竟然对可疑的陌生男人讲的这么详细,她连什么叫防范意识都不知道吗?

真让人放不下心。

「也不是基于目的…只是有余力帮助他人而已。」

力所能及的,尽我所能的帮助眼前的人。

这能算作对小觉的赎罪吗?

「是哦?算了,就承蒙你好意吧。谢了,大哥哥。」

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羽绒服披在身上,大小刚好遮住双手与大腿。单薄的身躯让人误以为衣服当中并不存在物体。

「哦哦!男友衬衫!」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我不禁扶额。现在的八岁小孩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也许公元后人类的历史根本就没有第三个千年。

「?怎么了?大哥哥,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果然是迷上我了?别这样啦,要是继续送我衣服,就连我也会难为情的。还是说,大哥哥想把我当作换装人偶?大哥哥是有那种性癖的人吗?」

「不好意思,我对小学生没有兴趣。」

「什么呀,大哥哥真是晚熟。像你这样晚熟会很吃亏的哦,等到十年后才情窦初开,追忆起当初的同学回去追求,会被当作恋童癖被警察抓走的。你懂吗?可以合法喜欢小学生的人,只有小学生啊。」

「什么歪理!不如说为什么我的小学同学都不会长大啊?有话在先,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嗯?什么?炫耀?」

「才不是!」

哪里有会向陌生小学生炫耀女朋友的高中生啊!

「不过,大哥哥,竟然不是迷上我,难道是怀疑我?」

收下外套后,她对我的态度似乎也亲昵起来。真是物质。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我没有犯法哦,看,车票就在这。」

她将手心被捏皱的车票摊开,目的地一栏的汉字与我相同。

除此之外再无重合。

准确的说,发行商或者列车编码什么的应该是一样的啦......

「那个......」

「叫我实真就好了。哈哈,你不会是觉得叫小学生妈咪很难为情吧?」

「实真,你坐错位置了。」

「啊?」

实真低头注视:

「哎呀——哈哈,我竟然把1看成9了,真没面子,我可是擅长理科的啊。」

嗯,所以才会把接下来的A看成Z吧。仔细一想,都是由三条直线组成的字母嘛!话说回来,ZZ罩杯啊,真是让人打哈欠的叠词。枕头量产化的玩笑难道要作为伏笔在此回收吗?不,毕竟没亲身体验过,难得的商品化机会果然还是该留给小觉吧——我抹去这些公之于众恐怕会被外国组织跨国逮捕,只是藏于心中都会成为犯罪预备军的想法。

「唉,我就说怎么见不到爸爸,原来是我走错了——哎呀呀,难道爸爸是影子吗?看来他终于来接我了啊。」

顺着实真的视线,只见车厢尽头的门上露出一名不苟言笑的男人。像是锻炼,抑或是斥责女儿,他没有亲自走上前迎接,只是眺望着实真。由于带着鸭舌帽,我无法透过眼神解析他的感情,自然也没有留下印象。这么说有些失礼,但他散发着平庸的气氛,就算日后在哪再次相见也不会有任何即视感吧。

与之相反,他的女儿倒是给人留下了压倒性的印象。

「哎呀呀,再不走就不妙了——对了,大哥哥,作为外套的回礼,这个送你。」

急匆匆跳下座位的实真又匆忙忙的转过身,将手中的铁环抛给我。

她爽朗的告别:

「拜拜,大哥哥!」

「啊...嗯。」

让她自己过去真的没关系?

看着她伴随金属碰撞声的稳健步伐,我消除自己多余的担心。

我睡意全无。

没办法,睡觉本就是有极限的玄学嘛。

说起来,在九月三十日后,我似乎做过好几场梦,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内容我一点也没记住,唉,所谓的梦也就是这样的东西吧?要是问大家至今为止做过多少梦,绝大多数的人都答不上来吧?大脑的奇妙可不是素食主义这种明确的自我规范可比拟的,这点我已透过段子学得透彻。

提到大脑,我看向手中的铁环——消磨清闲的时光,我玩起这本应用来锻炼大脑的玩具。这玩具的构造远比看起来复杂,到途中我便心生烦躁的断定这根本不是益智玩具而是单纯的铁环而用蛮力拉扯,却直到下车都没能解开。再怎么消沉,我也不是会向小学生玩具投降的人,于是继续在前往旅馆的路上低头把弄。长久的沉默终于引起妈妈的好奇,她加入挑战,在第一次掰扯就成功解开铁环,真是不可思议。我接回铁环打算观察结构再挑战,才发现铁环分离的理由是单纯的断裂……真是不可思议。

不久后我们就抵达目的地的日式旅馆。旅馆规模不大,只有矮小的两层,前身是普通的民居,却五脏俱全的备有室内温泉。地段有些偏远,但清净的环境也与景点相称——我们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隔壁房间的男人正敞开着房门整理行李,是要走了还是刚住进呢?我没有多看,进入自己的房间放置行李。

于是,我们便开始久违的旅行。

久违的外出。

雾带我出了远门。

大概是为了庆祝面试通过吧,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出生到现在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四处游历。我很高兴。就像实现愿望一般——晚上,我们来到一家位于偏远地区的温泉旅馆。真可惜。早知道就告诉雾我的生日了。要是在冬天来这里,感觉一定更好。

温泉很舒服。

我回味着温泉的感受,一边回味着那时的场景一边回房——烟雾缭绕、如梦似幻——明明只是水蒸气,我却觉得那像是仙境一样。

就像做梦一样。

大概是梦,才会看到这种幻象吧。

榻榻米上安置着一张床褥。

「诶?」

只有一张床。

只有一张床的双人房间。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雾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把毛巾挂在后颈,身穿浴衣的雾。大概也是刚刚从温泉出来吧。

「雾雾雾雾雾!?」我吓了一跳:「房,房房房房间怎,怎怎怎么只有一张床?!」

「嗯…真奇怪。大概是员工搞错了吧。」

雾不顾我的动摇,径直走入房间。

诶?为什么?为什么说了搞错还不找员工?诶?难,难道,要来了吗?终于要被吃掉了?被第三个意思的『吃掉』吃掉!?我看向雾,发现他正站在本在墙角的椅子上,顶起稍显破旧的假天花朝漆黑的内部望去。

「雾?你在做什么?」

「嗯?嗯…在找睡觉的地方。」

「诶…那边不行的吧……」

「为什么?装得下人啊。」

「不…很脏啊……」

唉,雾有时就会说些傻话呢…真是的,兴致都没了。官能小说里常出现的『萎了』就是这种心情吧。

「是吗…没办法。」

雾把椅子放回角落,打开一旁的柜子,从中掏出备用的床褥。

哈,哈哈,是啊,不同客人有不同的需求…为了方便服务,当然会在每个房间里都放好备用的床褥啦…哈,哈哈…等,雾刚刚只是在逗我玩吧!?怒目而视,雾却躲在床单中。

「怎么了?还不睡觉吗?」

「……」

我在心中叹气,赌气似的特意不拉下吊灯,以正论充当借口:

「我去预习。太久不学习大脑会迟钝的。」

「是吗。」

雾没有以旅游为由让我放弃,一如既往的尊重我的意愿——我也不是单纯拿学习延长照明时间,对于只有初中年龄的我来说,能报答无偿(存疑)收养我数月还替我物色学校,建立个人网站的雾的手段只有用功读书,在日后加倍奉还这一手段。

就跟报答父亲的手段一样。

虽然那次失败了,但这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

数学试卷花了我大约半小时,这是我考虑到雾特意加快速度的成果,不过题没错多少,还行吧。收拾好洗手后,我钻进不久前在一瞬被我嘱托彻夜妄想的被窝。和雾在同一张榻榻米中在各自的床中睡去——我如此预测,现实却轻易打破我不谙世事的幻想——安静的房间,只有冷气晃动与雾呼吸的声音,客观的来说,大概还有我胸中的鼓点吧。我已无暇顾及。和人一起睡觉有这么困难吗?在我以兴奋的视线凝视已习惯黑暗而复原的天花板时,雾向我搭话:

「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我看向他——他也在注视天花板。

「嗯。」

我压低声调,安抚心跳,如实奉告。拜此所赐,语气多少有些不坦率。

「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嗯?」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的邀请??不不不,我在想什么?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未成年啊!别说成年了,十六岁都还没到啊!...在把我圈养的那一刻起就说明他不在意这种事了吧。简直就是蔑视法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或许是我这几个月来最困惑的一次了。最终,我决定放弃思考,按照心中的回答回应:

「嗯。」

「这样啊。」

他闭口不言。

只剩我在昏暗心跳不已。

难以入眠。

不见梦乡。

然后,梦醒了。

那一夜,旅馆塌陷了。

这是只有我们知晓的事件。

月夜下,我来到旅馆。经过一天的游历,我只感劳累。那并非累赘,而是充实造就的后果。依照地图,我去了不少旅游景点。那就好像当今或过去的热门作品般,只有在看了之后才能理解为什么会受人追捧。只是看着都能治愈人心,怪不得这里的旅游业能成为主业。如果未来会有什么开放世界游戏的话,制作团队想必也会来这参考吧。本来想去参观神社时顺便新年参拜,但果然新年的前三天还是人潮汹涌,还是明天再尝试吧。反正不管借不借助神明的祝福,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他人无法给予我所需要的治愈,要获得治愈只能由我亲自参与。这也是废话,正如梦只能自己做、温泉只能自己泡,不管和多少人在一起,最后体验的始终是个体——所以,我才会来到旅馆。

店主的老婆婆拖着装满硬物碎片的垃圾袋走出旅馆。我把一日下来的战利品递给爸爸,向她提出帮忙的提案。老婆婆的感官似乎有些迟钝,在我重复好几次后才察觉我的存在,又让我重复好几次后才理解我的提案。她慢悠悠的朝我道谢并进行不必要的说明:据说是楼上有个小孩打碎了个垃圾桶都装不下碎片的陶瓷,所以要扔去两个街口外的垃圾站——路程不远,这点小事没关系吧。

于是接过无报酬的突发事件,我和爸爸交代几句便拖着袋子离开。昏暗的路上,我遇到刚刚想起有东西要去便利店买故与我们暂别的妈妈。朝她双手满载的袋子里看去,里面装满了零食:

「啊啦,翼,那是什么?」

「装着陶瓷的垃圾袋。」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拖着它。」

「我在助人为乐。」

「是吗?你也长大了嘛。」

妈妈说着,折返跟在我身旁。

「嗯?啊,不要误会,我不是把你当小孩啦——刚刚我来的路上,被从天而降的野猫袭击了,大概是在屋檐上跳下来的吧。虽然被我赶跑了,但说不定还有同伴,所以我才会陪在你身边——话说回来,那可真是只大野猫,就算能吞下一整只小学生也不奇怪吧。嗯,一只小学生...真奇怪,一个比较好吧?嗯...随便吧。真不愧是旅游景点,竟然能被喂的这么大,说不定哪是山上下来的老虎呢!」

「这样啊...你没事吧?」

「啊啦,替妈妈担心,我很欣慰哦——不过,你当你妈妈是什么人?那种东西,在碰到我之前就被我踢飞了——比起燃烧瓶好躲多了。」

「......你以前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不如说躲的要素呢?

「嗯?怎么了翼?你很好奇吗?真没办法,只好让我再说一遍了,那得从你爸爸转学到我们回月中学——」

「不,抱歉,够了,我不该问的。那件事以前听你讲和爸爸度蜜月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

「是吗?真遗憾...翼也到开始讨厌妈妈的年纪了吗......」

「话题真跳跃啊,我才没有说那种事。」

「真别扭,直接说自己喜欢妈妈不就好了。」

「......」

「嗯,没关系,我知道翼很喜欢妈妈哦。毕竟你连女朋友都找的和我那么像嘛,但妈妈已经结婚了,真可惜呢。」

没结婚才怪吧。

话虽如此,但妈妈长得确实年轻,或许是从爸爸那得知了什么美颜技巧。以前陪她去买菜的时候还被误认成我姐姐呢——不过,长得和妈妈很像?我什么时候跟妈妈提过曦的事情?不如说,虽然曦最近开始留起长发,可整体还是短发的她哪里和妈妈像了?

「女朋友是?」

「就是住院的那个女孩啊。黑长直的,感觉很适合扎单马尾的那个。」

实际上确实在扎单马尾就是了。

这就是前不良集团总番长的眼光吗......

「妈妈...我之前已经和你解释过我和小觉不是那个关系吧?」

「嗯嗯,其实我记得哦,只是想借此钓出你女朋友的真面目。」

「......」

「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吗?那样也没关系——」

「我会说啦,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今没说也只是因为她还没跟自己父母说而已。我的女朋友是曦。犾苓曦。你也见过吧?」

「啊啦,曦...是以前那个打扮的像大小姐一样漂亮的女孩吧?」

「嗯。你应该也见过现在的她。她不是经常来探病吗?」

「啊啦,真是吓我一跳,那原来就是曦啊。说起来,妈妈现在就在他家旗下的珠宝店上班呢,然后爸爸又替过她治病......我们两家关系真密切。」

「嗯——」

简直就像互相挟持着人质。

「比起这个,妈妈,你那像是刻板印象的口癖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啊啦啊啦,你终于发现了?哼哼,很有阿姨的感觉吧?最近总是被当成高中生,有时早上去买菜的时候都会被角袖…啊说错了,警察拦下来呢,所以才想在用词上彰显自己的年龄,怎么样?」

喂。不要在孩子面前说暴力集团的隐语啊。

只不过,真是奢侈的烦恼——考虑到妈妈在保养上的开支,或许应当称为廉价的烦恼。

「不怎么适合你。」

「啊啦,这样啊,我会参考的。」

无意改正般,妈妈回到曦的话题:

「不过,对方的父母不知道啊…倒不是难理解的事,有那样体弱的孩子,会过度保护也不奇怪,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吧——被隐藏的关系,怎么说呢?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吗?」

与不吉的比喻相反,幸运的,没有新的野猫袭击我们——这无论对我们还是野猫来说都是幸运——妈妈说不要用碰过垃圾的手碰食物所以不给我提袋子,我只好两手空空的回去。总觉得有些负罪感,或许我让自己背负太多无谓的责任了。小觉也是这个感受吗?我思考着没有回答的问题进入温泉,一切烦恼顿时九霄云外。没想到会这么舒服,明明都只是热水,温泉跟浴缸到底为什么会有这般天壤之别呢?

浑身松软的,我爬上楼梯,回到房间。发现隔壁房已熄灯关门,不清楚是在我们外出的时候有了住户还是服务员的整理。不管怎样,其他的房间也大都是类似的状态,看来时间已经相当晚了。

「唉。」

将一日的疲劳自口中输出,带着对野猫的祝福,我在床上入睡。

眼前一片黑暗。

昏暗中,我将尖锐的獠牙刺入她的身体。

少女的身体。

扯咬。

撕咬。

血液四溅。

飞珠溅玉。

她还是没有反应。

她怎么会有反应?

她的腹部早已被贯穿。

固定。

动弹不得。

空洞的身躯。

都是我的错。

我再次让獠牙下落。

不断刺入。

由浅到深。

即使只是徒劳。

身上被雾夸赞过的纯白染上鲜红。

滚烫的液体流入口中。

冰凉的液体流入口中。

真好吃。

真难吃。

她是那么的美味。

正如她的声音。

我对自己感到失望,却继续在没有光的空间中撕咬。

月光自四方形的框架射入空间。

照亮她身上由我造就的伤痕。

但我不能停下撕咬。

安静的环境只骨骼与肌肉断裂的声音。

滴答滴答。

仿佛时间停止流逝。

被烈焰烧成灰烬般——只剩烟雾于上空徘徊。

摧残殆尽。

支离破碎。

分崩离析。

四分五裂。

七零八落。

体无完肤。

碎尸万段。

如利刃般。

我不停地啃咬。

为了将她带离这个世界。

绝望的。

希望的。

我吃着。

狼吞虎咽。

纳入囊中。

提取着精华。

复习着回忆。

反刍着下咽。

说起来,我还不曾知晓她的过去。

没关系。

我还有未来。

我将尖锐的獠牙刺入她的身体。

025(二日目)

翌日,一月四日。若这是推理小说的话,大概就会划分到第二章,在小标题后的括弧里写着『二日目』三字凸显时间的流逝。但无论多少次我都要重申,这不是小说的世界,我也不是小说的主角,这小说也不存在副标题——况且,那种编排对诡计的水准也有一定要求,也就是说无法利用叙事性诡计这种对大部分初学者来说都只是掩盖诡计薄弱的烟雾弹,不如说对无法靠更变对话框颜色表示视角切换的小说来讲也只会让人一头雾水。更何况这小说不仅有『祝福』这种看着有设定但至今都仍未有任何探讨只是不时作为异能代名词使用的现象,还有段子这名中国人,大大违反推理小说的创作准则,无论被归入何种分类都无法和推理沾边——不过,抛开分类的问题,仔细想想,就算被归入二日目,也不是不能写在此之前的事,只要把片段归为回忆就好了。记忆是组成人的重要一环,如果说人的百分之七十由水份组成,剩下的三十一定都会是记忆。之后以一百为整体,对两者皆取上舍法,两者的质量便会相同。人体是由百分之百的水分和百分之百的记忆组成的!真是世纪大发现。

一大早就被父母叫醒又不肯起床的我就赖在床上想着这种事——为了一洗昨日的耻辱,他们决定赶在他人之前前往神社,只可惜在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的赖床下,我们还是拖到整整十点才出门。在平时,妈妈一定早就像是小鸡啄大米似的把我揪起来,问答无用的把我扔进厕所洗漱,今天却没有。看来他们确实在迁就着照顾我。昨天会带我去这么多地方周转也是为了让我转移注意力。他们简单粗暴又形影不明的关心让我舒适。即便是为他们,也要让自己打起精神——睡眼惺忪的决意走上街,发现街景已被白色覆盖。寒流掠过,违反生理的遵循心理,让我彻底清醒。如果当初北风与太阳比的是让人保持清醒,当今少年漫画的主角或许就会以风系为主了。

到达神社,人潮比起昨日一点没少,但明日复明日的拖延也无法改变现状,只好硬着头皮闯入人群——比起学园祭,由自五湖四海赶来,为自身或自身周围的利己主义者组成的人潮要来的更加冷酷无情。在参拜的前一刻还坏事做尽,神真的会奖励你们吗?很快,我便被迫与父母分开,被人潮吞噬。动画片里的大家到底去的哪家神社?这样下去,就算说是溺水也不为过,为了活命,我努力从人林中开辟道路,话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像游泳一样顺着流势改变方向而已——我被挤出人群,来到人烟较为稀少的边角。

播打电话,父母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比起放弃的落荒而逃,还是兵分两路较好——由此决定由父母前往祈福,我则将心意托付给他们后四处游走,最后再在指定场所汇合——如同挣脱脚镣的罪犯,或是逃出牢笼的飞鸟,我姑且获得了自由。可对人生地不熟的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去处。去太远说不定回不来...该去哪呢?我一边沉思一边散心,回过神来,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

我是笨蛋吗?

我为自己超乎想象的愚蠢深感恐惧,失去站立的能力,摔在路旁的长椅上:

「「唉。」」

如此叹息的同时,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属于角落的声音。

并非阴暗狭窄的角落——而是洁白空旷的角落。

见裳坂烟坐在长椅的彼端,看着不被远方厚云侵蚀的晴空。

手中的登山棍自手掌延伸,与挺直伸出的双腿并列,头戴暗红色的鸭舌帽,隐约露出平日校裙与校服的登山外套上挂着与学园祭摊位同款的望远镜,裙底下倒不是往日裸腿与灰袜的搭配,而是与上身配套的紧身长裤。用发夹夹起一侧的浏海,她蛋形的大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若隐若现。

「这个身体……该怎么还给雾啊……」

命若悬丝的,她的嘴里漏出不成形的声音,我打算竖起耳朵倾听,却只能听到足以掩盖生命体征的肠鸣。

大家也许已经忘了,但见裳坂烟是一名内向的女生。谈及爱好时会充满热情,可平时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生人勿近的模样。要是说刚相遇时的亲近度是等级0,经过约半年的相处,现在也上升至等级20,真感激过去练级的自己。虽然同样充满距离感,与其说是外冷内热不如说是透心凉,也比起最开始要好得多——照我的描述,或许有人会回想起雨天偶遇的那次事件,如同我抨击见裳坂小说中的小觉ooc般抨击见裳坂那时的行为,可仔细想想,无论是小觉还是观察,那次的对话九成都在围绕着她的爱好,到我打算深交时,她又拉开了距离。实际上,只是在叙事时省略了。在吃完甜品她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所谓的几乎只是替我贫瘠的记忆力打保险,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说过一句话才对——如此长篇大论的纠结在那一小场景,就像是忘记角色设定导致ooc的作者在替自己打补丁,只不过这不是小说。就算这是小说,在刚刚的句子出现后,我所说的一切也都会变成狡辩。真令人苦恼。惹人叹息。

「…见裳坂?」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突然有了气力。

「啊?!你丫的谁啊!?为什么会认识——啊。」

见裳坂骂骂咧咧的侧过头,与我四目相对。

喂,角色不对吧?补丁白打了啊!

「什!?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跟父母来旅游的啦,见裳坂呢?」

「等,等等!该和你说话的不是我,再等等!」

见裳坂说完,便像在准备魔术般背对我——什么该不该的,她在说什么呢?

「好了!」

她突然坐直,又犹如灵魂出窍的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但这仅局限于人类经由声带振动而播放的声音,于空洞的腹中回荡的肠鸣还是绵延不绝的响个不停——该不会是饿死了吧?不不,死还是太过了,难道是晕了?——总之,在我慢慢靠近打算检查呼吸前,她猛的抬起头,同我四目相对。

「嗯…嗯?这里是……嗯?」

像是暴走的汽车雨刷,她双目忽眨。

「嗯?嗯?嗯?!!?!?诶?为什么?为什么前辈会在这里?一定是假的...嗯,是幻觉吧,前辈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更别说还会看到我那副模样了。啊啊,与其被看到那副模样,还不如被看到什么都没有的裸体呢...嗯,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噩梦!没错!因为是梦,所以肚子才会这么痛!嗯?痛?痛!好痛!这是…好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饿?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见裳坂烟的暴走。

再这样下去就要消失了。

总之,也不能放着见裳坂不管。我环绕四周,跑到街对面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个肉包给见裳坂充饥。要是她是素食主义者该怎么办?我等到投食时才感到担心,好在并没有那种事——就此撒手不管也让人担心,姑且先陪她一会吧。如此决定,我趁见裳坂忘我的狼吞虎咽时以电话通知父母。通话结束,见裳坂也刚好完食。

「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帮你买。嗯?为什么要用那种不信任的眼神?相信我啦,最近的我本来就特别想帮助别人,也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嘛。」

「嗯…我想吃草莓雪糕。」

大概是想消解肉包的油腻吧。这么快就吃冷的东西不大好吧,嗯,还是再买个捞面给她吧…可是,捞面会不会有点太咸了?虽然有甜品,但甜味果然该作为咸味的后日谈较好,水又有些过于平淡…买个蛋冲淡味道吧。对了,竟然都买配菜了,那就多买几样吧——最终,在店员苦笑着咨询『需要借您餐盘吗?』后,我满载而归的回到长椅旁。

「…谢,谢谢。」

见裳坂讶异着,吃起饭来倒毫不含糊。本还担心她能否独自完食,现在看来也是多余的。难道女生有两个胃的传言果然是真的吗?明明那么娇小,体内却装得下两人的分量,真是人不可貌相——提到两人,在见裳坂吃完主餐,开始饭后甜点时,我终于将手伸向方才一直避讳的话题:

「见裳坂,刚刚——」

「嗯?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态度——」

「嗯?你说什么?」

「少装傻,你是因为副作用而随地发情的魔女吗?」

「前辈,这梗违背世界观的时间背景了。」

「你这不是听得到吗!?」

「嗯?你说什么?」

见裳坂铁了心要回避。

「唉——算了,我倒不会因此疏远你啦,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差会那么大而已。不过,我理解你哦,像是我也不会轻易在愚民面前表现自己世界守护神的身份一样,对对,就是那个吧——中二病!」

「唯独不想被前辈你这么说呢…说到底我才中一啊。」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第二人格?原来不是中二病是精神病?」

「严格来说中二病也是精神病的一种吧?」

考虑到她平时突如其来的文思泉涌,就算说是第二人格也不会惹人怀疑。正如她良好的方向感是因独自长途跋涉养成,作为伏笔的回收来说已经拥有足够说服力了——开玩笑的。如果真的是第二人格,刚刚也不会有她的意志存在吧。

「…是威慑啦。为了不让别人阻碍我旅行装出来的威慑。反正旅游只用呆几天,造成破坏、给他人留下坏印象也没关系,能名正言顺的逃避的理由可不多啊。不过突然看到前辈有些慌张,切换花了些时间而已。」

「哦,就是在美国交到小学生的女朋友后连夜坐飞机跑到他国的概念?」

「那种事我想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会被社会制裁吧。」

见裳坂无奈的叹息。

题外话,我只是喝着店员额外赠送的凉开水。并非缺乏资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

「对了...前辈,铃华学姐的状态怎么样?」

以塑制的塑料勺挖掘坚挺的平地,避免破坏氛围,她尽量随口问道。

貌似是曦通知的她。曦认为将别人蒙在鼓里既是一种谎言,也是对对方的不尊重。比起一无所知的被蒙在鼓里,还不如直面叫人郁闷的真相——她是这么想的。

「昨天晚上和曦通电话的时候听过,还没醒来的样子。如果发生了什么,曦也会打电话过来吧。」

「...这样啊...前辈,或许有些失礼——那晚的情景到底是怎样的?那个...我从来没有看过陨石,所以有点好奇......」

「......」

我喝光塑料杯中的水。

眼前浮现那夜的景象。

小觉的身上没有发现勒痕,我至今也没被怀疑——那时,我确实没有捏住小觉的颈部。准确的说,尚未捏住。在那之前便遭遇身份不明的少女,之后又遇到陨石,种种机缘巧合都制止我实现见裳坂小说的标题,就此自暴自弃的犯下一百道罪孽。无论回顾多少次,现在的我都只感庆幸。但是,我曾想要下手的事实无法改变。不管现在的我抱何打算,那时的我都绝不会改变。

「...前辈?」

见裳坂突然微微探前。

「怎么了?」

「杯子......」

「嗯?」

就见裳坂的视线看去,只见我手中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被握紧的手掌压迫成不规则的形状。

「...抱歉,还是不要勉强说了吧。」

「......我脸色很差吗?」

「嗯。」

见裳坂点点头:

「前辈自己没注意到吗?你连平时的中二病都不发了。要是平时的话,刚刚就不会说什么最近喜欢帮助人,而是以世界的守护神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用别扭的用词遮掩自己的傲娇询问我的烦恼——这么正常的前辈,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是...时机之类的问题啦——不对,我哪里傲娇了?」

「嗯,你果然没有发现。健忘跟迟钝也是前辈的特点嘛,也就是马虎——lax。因为是现在进行时所以应该是laxing?考虑到前辈连自己马虎这点都会忘记,应该叫relaxing才对吧。」

「什么?!我哪里健忘又迟钝——啊。」

我想起就在数行前慢半拍的反问。

「看吧,身为翼觉学家的我不可能有错。」

见裳坂得意的后仰,如果这是动画,想必会有两股可视的气息从鼻子中排出吧。

真是的,这样穿凿附会的掰扯也不会有人觉得你标题取的妙啦。不过,这么一折腾,我的心情也不像方才那样低落,她是故意的吧——明明想帮她却反过来被她担心,真难为情。说起来,我总是被周遭的女生鼓励...等等...我身边好像只有女生啊?嗯?好奇怪啊。怎么会这样?算了,纠结这种事也没用,现在是助人时间。

「对了,见裳坂,还有什么要求吗?」

「…前辈。」

「什么?」

「我觉得…铃华学姐会受伤不是前辈的错。」

「诶?什么意思?」

「……唉,算了——那,前辈,能给我看看你的头吗?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但总有点不好意思,难得能提出要求,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看不懂话题的走向。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为什么?」

「只是想看看被袭击留下的那个伤疤啦,人能见到被球棍造成的伤疤的概率不大吧?当初在街上捡到你的时候也不是仔细端详的时候,所以想现在看看。」

「啊——嗯,我知道了。」

这确实不是容易提出的要求,机会难得,就满足她吧——如此端正坐姿,见裳坂放下雪糕起身,走到我的身后在头上翻找伤疤。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瘙痒从上方传来,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前辈,头发真多啊。」

「是,是吗......」

「嗯,看来不会秃顶呢。据说秃顶的人比不秃顶的人要来的更长寿和聪明,前辈果然是个笨蛋。」

「别擅自剪短我的寿命啊。」

「什么啊,前辈不否认笨蛋的事实吗?」

「才不是事实!」

「生气了?真没办法,那我来夸夸你吧——前辈,头发真香啊。」

「别闻啊!」

以不亚于在键盘上暴走的专心致志,她无视我的抗议。我只好任由她继续探索——头上传来连续的快门声,资料丰富的即便用以倒膜也绰绰有余——过了一会,见裳坂心满意足的就座进食。

她说的话题到让人一点都没有食欲:

「说起来,那个暴徒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了呢。据调查,最后一次犯案因为打破了至今为止『只袭击男性』的准则和『不杀死受害者』的特性再许久后才被联系在一起——似乎是灭门案,死者是一家三口。小孩的尸体现在还在寻找中,也可能是被掳走当作人质——唉,当初将他称作骑士真是我一生的耻辱——现在警察也没有线索,不知道那人现在会在哪里...嘛嘛,前辈,不用那么害怕的表情啦。消失了,也就是状态不明——说不定只是死掉了呢。不过,前辈你真是幸运,竟然连疤都没留下。抛去最后一次,其他受害者可是被称作毁容也不为过的伤势哦。」

『就像撕裂一样』见裳坂说道。

就我那不能信赖的朦胧记忆,暴徒手上拿的应该是细长的条状物。之前一直先入为主的认为是棍子,可竟然是撕裂的话,那或许不是棍子而是长刀——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嗯?等等,见裳坂,你为什么会说那是由球棍造成的伤口?」

「这是什么落伍的侦探剧桥段吗?只是猜测啦——那伤口怎么看都是棒状物造成的产物,由此延伸便是球棍——顺带一提,我之所以会知道警察为了不引起过度恐慌而隐瞒的其他受害者的状况是因为我亲自溜进医院调查了。」

「直到顺带一提前我都相信着你啊......」

「不,前辈,人的视野出乎意料的狭隘哦。前辈没看过蝙蝠侠吗?就是类似那种东西啦。」

不,你可是与其相反的纯白啊。

不过,对善于观察的她来说,发现他人视野死角也不是困难的事。

「真是的,前辈是故意扯开话题的吗?总而言之,在那个暴徒失去节操,对男女平等的进行杀戮的现在,对于孑然一身旅行的少女来说,那人实在是个隐患,说不定现在就在我们身边呢——所以,前辈,和我一起逛街吧。」

「嗯...约会?」

「就字面意思看会是这样吧。可我才十三岁,前辈会被制裁的哦。」见裳坂这次拧开乌龙茶的盖子:「怎么样?可以吗?反正也向父母请假了,前辈应该很闲才对吧?」

「我是没关系啦,你那样就好了?没有更困难一点的要求吗?」

「前辈果然是抖m呢。」

「喂,要定性了哦,再说下去抖m就真成我的角色属性了哦。」

见裳坂无视我为自己角色标签做出的挣扎:

「没事,这样就好。这可是很重要的,没错,就当是为了给小说取材吧。啊,不过,前辈,虽然标题写着漆黑魔翼之瞳的一百道罪孽,但你可不要轻易对我上下其手哦。」

「唉,真是的,总说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该怎么办?」

「没关系,在一次性的旅途中留下痕迹也是旅行的魅力。」

「...我的形象真的要就这样流传在他乡了吗?」

我再次叹气。今天叹出的气体说不定都足以拼凑出晨间的薄雾了。不过,又是约会啊......回想过来,最近尽在和其他女生约会,身为女朋友的曦反而因门禁与部活只能偶尔在学校散步。对热恋期的情侣来说真残忍。

「话说回来,见裳坂,你果然很了解旅游这种东西,有考虑过做导游吗?」

「导游?唉,前辈真是不懂啊——我才不要呢。每天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打圈,那样的生活太无聊了,根本算不上旅游,只是扩张的监狱。我想要去各式各样的地方,也想要环游世界,不管那会是多么崎岖的旅途——比起舒适的圈养,我还是更喜欢艰辛的流浪。」

「是哦......」

不知不觉,餐盘已升起废物堆砌的高山。

「走吧。」

「不用再坐会吗?」

「不用啦不用——而且,总觉得有人在朝这里看,有些不自在啊。」

「…不会真的被听到了吧……」

「总之,快点走吧——前~辈。」

她亲昵的叫着我。

居然让充满距离感的见裳坂主动拉近距离,我的状态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差——特意不提我的状态这点也让我感到舒适。反正就算说了她也会说出『前辈太消沉对我的小说也有影响』之类比起傲娇的欲擒故纵,只是单纯的想拉开距离的话吧——与小觉轮廓准确的面纱或屏障不同,见裳坂更像被烟雾包围,连底线都找不到,主动探前,当人反过来靠近反而会后退,摸不准距离,却始终保持固定的距离。对她来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存在着一个准则。

「嗯。」

代替叹息,我回应。叹气太多幸福会溜走的,在父母正为我的幸福祷告时,可不能辜负他们的努力。

等送回餐盘时,天空已被云层覆盖,地面的薄雪因此获得苟延残喘的时间。见裳坂策划的旅行路线需要用到登山棍,她因此带我先回一趟旅馆。若是平时,她一定能想出其他同样有趣的路程,但难得来到这里,还是体验一下独属此处的路途吧。

话说回来,该说不愧是行家吗,她果然很擅长导游,就算遇上会使人迷路的蜗牛,她也用不着电话求助机会,凭一己之力打破困境吧。真是的,每次与她一同外出都能察觉才能的鸿沟——像与航空卫星链接了一般,初见地图的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带我回到旅馆。

就像曾经来过一般。

就像昨夜到此一游。

见裳坂随我进入旅馆,楼上隐约传来七嘴八舌的嚷嚷声。上楼,只见人群围在房间的入口。

我隔壁的房间。

不认识的某人。

「发生什么了吗?」

见裳坂好奇地开口。

「谁知道。」

我钻进人群。

『好奇心害死猫』是一句足以称为常识的谚语,旨在警告人们过盛的好奇心会使自己陷入险境,也就是『不要瞎凑热闹』的意思。据说原型的出处是英国的一出剧本——巧合的是,莎士比亚正是将这句话发扬光大的人——到了现代,也有『满足了就没事』的续写方式,但那也仅限于拥有九条命的猫。对生命只有一次,无法死而复生的生物来说,一旦失足便再无回头路,无论如何满足弥补都于事无补。

没错,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猫科豹属的虎,多余的好奇心都是致命的。

自断后路。

自寻死路。

「……」

不认识的某人——

应该说,

组成那某人的部件摊在旅馆的房间中央。

于地板之上。

于木砖之中。

于天花板之下。

连密室都算不上,

正对面敞开的窗户中流入的冷空气推动着腐烂的臭味。

难以分辨性别的某人死在房间里。

难以分辨身高的某人死在房间里。

难以分辨存在的某人死在房间里。

躺在固体的暗红中。

身上被染红的睡衣。

身下被染红的床单。

颈脖被——

撕裂。

四肢被——

切断。

深可见骨的刀痕使躯壳支离破碎。

四分五裂。

七零八落。

肉块。

骨块。

肢解。

像是被铁丝串连的彩灯。

像是重新拼凑的化石。

勉强维持人体。

那算是人体?

比起有意为之,更像无心打理。

并非呈现,而是遗留。

毫无美感,仅有混沌。

只是为了满足趣味,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不假思索的一时兴起。

他于房间中静止。

无法称其为睡眠。

与假天花板落下的木砖互相干涉。

胸口被开了一个洞。

正如天花板开了个洞。

宛如贯穿。

宛如挖掘。

宛如啃咬。

混沌中,浓厚的黑红下隐约露出白色。

连五官都难以辨认。如同撕裂。如同切割。左脸离开右脸,上颚离开下颚,颅顶离开头颅。乳白色的固体流在红黑的餐盘上,好似一种菜品。连瞳孔都无法注视。如同侵泡。如同腌制。放大的瞳孔填满虹膜,流下的血液覆盖眼球,分离的眼皮陷入眼眶。牙齿和碎骨和眼球和木块被塞入空洞的大脑,好似食物的馅料。连表情都不可名状。如同摆放。如同扭曲。似哭似笑,似怒似惧,似无似有。撕裂的轨迹违反脸部构造的留下痕迹,好似蛋包饭上的文字——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

口中不知何时填满辛辣的液体。是口水吗?好烫。为什么口水这么烫?

我推开人群跳下楼梯跑进澡堂的厕所让喉咙中的液体倒出。

然而,漏出的只有气息。

叹息。

「......」

有人被杀害了。

恶意的。

无意的。

刻意的。

杀人犯路过了旅馆。

就在我隔壁的房间。

非日常混入了日常。

室外传来的警笛让我恢复对时间的认知。

我走出厕所。

没有人等着我。

当然了。

我走回上层。

有什么不一样。

我走回下层。

有什么不一样。

缺少了什么。

没有回应。没有身影。

缺少了颜色。

没有颜色的颜色。

空白。洁白。

「......见裳坂?」

见裳坂不在旅馆中。

缺少。

减少。

如同剔除阻碍齿轮的异物。

我终于拥有思想。

在目击异常的现在。

在置身异常的现在。

她到底只身一人去了哪?

「...见裳坂。」

平常的,我走出旅馆。

与未见真相的警察擦肩而过。

拉开距离后,我朝目标奔跑。

就算未知终点,我也要继续奔跑。

为了寻找的奔跑。

为了逃离的奔跑。

为了追寻的奔跑。

追寻的事物就在眼前——真是不可思议。能在这再次见到他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还会见到她。凑巧的简直就是命运、简直是剧本。太棒了,我追求的就是这个。巧合的叠加、强行的戏剧、不讲理的剧情需要、这就是戏剧性。异常,我追求的,日常——啊啊,真是令人心潮澎拜,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会踏上旅途。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到她出场的时间。体内的声音愈是喧嚣。不能遵从内心传出的声音。所以需要拉开距离。所以需要拉近距离。为了给无趣添上趣味。为了破坏。为了留下痕迹。所谓先抑后扬就是这个意思吧。主宰日常的发展,总觉得像在写小说一样,真刺激。真有趣。

025(白日目)

雾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如梦初醒的,她自然没法驾驭高速奔跑中的双腿,就此向前跌倒,我于是抢回控制权跳起,以别扭的姿势于空中回旋,落在地面——你做什么啊!会受伤的吧!?——面对我的斥责,雾却在落地的一瞬便夺回控制权靠气势压倒:

「这是我的台词!」

明明在体内也能交流却要亲自夺回控制权于现实喊叫,她的情绪似乎相当高昂。

好在本就是为了避开目击者的逃离,这里相当偏僻。

「为什么…要逃跑?」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里可是有警察啊,要是被发现了你该怎么办?

「所以说…就是在问那个啊!」

雾的声线微颤,简直像在惧怕着什么。

某种无形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不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在天桥底下露营可是成年人的专利,你。发现的话会被抓住的。所以才要逃跑。

「……」

嘛,就算不提这个,我也不能让你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那种如野兽一般的切割方式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犯人无可否认的拥有杀人这一绝大部分人都无法发掘的才能——

「…犯人?」

雾打断我的话。

她低头沉思,像在回忆什么。

怎么了?

「对啊…犯人!那不可能是由球棍造成的伤口,根本不是我的手法...犯人不是我啊!」

……看样子雾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在怀疑我才是造成那种现象的真凶。真让人受伤。不过解开误会就没关系了,不如说,能轻易的洗清嫌疑真是不可思议,这倒也省事,随便吧。

雾长舒一口气,却谈虎色变般的深呼吸。

怎么了?明白的话就快走啊,在这个镇子待着的话遇上警察该怎么办?

雾似乎没听到我的声音。在现在声音于体内回荡的情况,应该是没传达到才对。

「...竟然犯人不是我的话,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雾竟回身向过来的路。

「我不能让前辈独自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看样子雾心地依旧的善良。唉,没办法,我也是为了让她有更健康成长环境才让她顺着人家交上朋友,她会被这种感情困住也没办法,这也是我犯下的罪孽吗...真是会使唤人的丫头。

好吧好吧,我就帮帮你吧。

这次雾听清了我的声音,这种选择性失聪可真任性。

嘛,我倒是不讨厌。

「谢谢你,雾。」

她说。

即便不可能再度亲眼目睹,我也知道她面带笑容。

虽然才见到那般触动人感性的场面,但现在没有回避理性的时间——从昨日中午开始我就再没见过隔壁的陌生人,考虑尸体的状态和天花板上那根本不足够让成年人掉下的破洞,死亡时间都会是昨日中午至今日早晨之间。按尸体来看,那人的喉咙被割开了,如果那是犯案早期的伤口,就算没人能察觉他的呼救与挣扎也不奇怪。但这无法解释破碎的假天花板。昨夜我从未听到旅馆内传出巨响,也就是说,只会是我回到旅馆之前了吧...可是,发出那种巨响,为什么没人前去查看?难道说前往查看的人也被杀害了?可是,那样的话,尸体要放哪里?房间看不出其他能藏尸的地方...是挑选人少的时段?打发走前来查看的人?还是说...店主和杀人犯是一伙的?不,那就没有会增加气味被气流吹出房间风险也要打开窗户的必要。犯人应该是从窗户逃走的。需要逃走,也就是说不能被发现,没有人能包庇,果然他只是孤身一人的杀人犯......以上的推理对非密室谋杀的这起事件没有丝毫帮助,但能推测犯人的栖息地。考虑到交通与大概率沾上血迹的服装,犯人果然不会跑多远,应该说,仍在此处的可能性更高。对不存任何不可解性、仿佛一时兴起的这起案件来水,警察会找到犯人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他被逮捕前,这个城市便会被他的阴影笼罩。仿佛烟雾一般,无处不在,随处可见。

「唉......」

我叹气: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到底去哪了啊......」

双腿发麻,汗液瘙痒玻璃留下的细疤,我走到路旁换气——即便见裳坂贵为翼觉博士,但身为研究对象的我并没有她的联络方式——再三思量,我决定寻求父母的帮助。拨通电话,在作出与小觉一字不差的预警后报告了旅馆的事件,说明了见裳坂的消失和我的担忧。幸运的是,九月三十日那天,妈妈曾见过见裳坂的模样。妈妈要我去警局附近待机,找人就交给她。我表面答应,在挂断电话后继续漫无目的的寻找目的。我已经受够被动了,无论是圣诞节还是现在,我的行动总像是被命运的洪流推动般被动无力,世界一再甚至到多余的提醒我只是渺小的存在。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挣扎。

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可我再也无法压抑急躁。就在我迈出脚步时,身后传来声音。

「大哥哥?」

我转身顺着声音上下打量——她依旧身穿单薄又宽松的黑色长裙,在面露惊讶的同时夹带着一丝欣喜。身影与记忆重合,也因此与记忆偏差。

「...... 实真?」

「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地球是圆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大哥哥,我们真有缘啊,果然我们是被名为命运的剧本推上同一个舞台的伙伴。」

「你的外套呢?不,比起那个,实真,你的父母呢?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的步速递进增长,脱下最外层的外套裹在实真的身上,夹杂担忧与焦躁的动作让她娇小的身躯也来回晃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唔呃呃——』她如此从我怀里挣脱,退后两步后整理被皱褶改变形体的薄外套。

「...真热情啊,大哥哥,你见到我就这么兴奋吗?不过,现在不是该了解我的时候吧?看你刚刚着急的模样,你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花时间在我身上真的好吗?」

「……」

多少有些对不起见裳坂,可我做不到在杀人犯就在身边的情况下让小学生在街上独处。哪怕我未曾在列车上与她偶遇,我也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小学生改变目标吧——力所能及、目所能及,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换做是小觉,她肯定也会这么做。

「确实有在找人啦,不过现在得先处理你才行。实真,这个城镇有危险。如果跟爸爸走散了的话,就让我送你去警察局吧。」

「嗯?危险?怎么了?是有隐藏的杀人犯吗?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就认识两个高中生前脚遇到恋手癖的连环杀人犯后脚就去意大利餐厅吃番茄意面呢——所以,大哥哥,你在找谁?」

「......」

唉,没办法。

抱着侥幸的心态向实真描述见裳坂的装扮,却得到意外的回答:

「啊,那个大姐姐的话我刚刚好像见过——外套里是穿着校服的对吧?」

「对!她去哪了?!」

「呜哇!别动不动就握住别人肩膀!萝莉控吗!?别靠近我!呼…就在那边的巷子里啦。大哥哥,要我带你去吗?」

她后跳与我拉开距离,看我因兴奋发热的大脑冷却才指向几个街口外。然而,她指尖发红的细小手指实在没法让我锁定目的地,在这排斥科技,千篇一律的古街上,比起靠话语,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靠实真亲身带路。

「可是——」

「这个城镇很危险对吧?如果大哥哥担心自己女朋友的安危的话,现在就该过去啊。」

「不…见裳坂只是我的学妹而已。」

「是这样吗...也就是说,大哥哥抛下自己的女朋友不管和学妹一起在外旅游?啊,该叫情人才对?」

「才不是!只是偶遇而已!」

真不知道该说她成熟还是不成熟。真是的,不要看到一男一女就是情侣啊。

「嘿——偶遇吗——真巧呢!」

「说的是啊。」

无论是见裳坂,还是现在的实真——都是巧合。

接连的巧合——好似某种连锁反应。

「...抱歉,实真,带我过去吧。」

「嗯嗯,我明白了,大哥哥。」

她向前踏步。

不了解事情严重性(虽然是我刻意隐瞒的)的实真步速称不上快,带些倾斜的,她快步向前——没过几个街口,她便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朝深不见底的巷内望去,这是条偏远的小巷。与圣诞节的小巷相比,就连投入光芒的大街也门可罗雀。通道不是很狭窄,大概能并排站两个人左右。各种管道与通道爬在墙壁上,就像城市中的迷宫。看起来确实是值得探索,见裳坂会喜欢的地方,可热爱观察的她怎么可能会没法察觉现在的状况?没错,现在没时间思考,总之先进去吧。实真要怎么办?让她顺着大路走回去吗?可是现在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对作出不惧逮捕行为的犯人来说监控也起不了威慑作用,比起分头行动,一起会比较好吗?

「实真,我要进去一会。你要跟来吗?」

「嗯!好像探险一样,真有趣!」

她脱线的幼稚让我感到担忧,我们走进小巷。方便实真随时折返,由我在前方开路。本想直接叫喊见裳坂的名字,但那样反可能让本能顺利的事先入险境。这种思考方式多少有些被害妄想,可刚刚才看过就算留下创伤后遗症也不奇怪的场面,畏手畏脚也是没办法的事。冷静下来后,方才的场面也没有于脑内消失,反倒是越发清晰,正所谓是白熊效应——虽然是接近常识的实验,但姑且还是解释一下吧——某科学家邀请了数人坐在房间内,吩咐他们不要想象白熊的形象。选择白熊并没有深意,对象并不重要,就算将白熊替换成白虎也不是问题,只是刚好选择了白熊而已。言归正传,实验过程中,越是要求实验对象不要想象,他们脑内的白熊形象就越发清晰,科学家便以此证明了人类的逆反心理。事前交代到此结束,拜效应所赐,现场的画面也越发清晰。

正因清晰,所以模糊。

我下意识的回头。

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实真?」

心跳加快——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会不见?自愿的?被迫的?这小孩怎么回事?老师没有教过她去洗手间前要举手示意吗?这家伙果然是没教养的墨者——墨者——朱者——染上鲜红——眼前浮现旅馆房间的画面——现在不是该岔开话题的时候,为避免悲剧,或者说闹剧重演,首先冷静下来——是被躲在无数岔路缝隙间的人带走的吗?明明就在我的身后,我竟然没有听到?不,小学二年级的反抗就算不起作用也不奇怪——总之,现在先折返吧。

向后奔去的瞬间,我在身侧的通道听到金属晃动的声音。

没错,在途中便消失的声音——自开始就存在的声音。

实真身上传出的声音。

「——那边吗!?」

我顺着声音跑去,进入狭小昏暗的缝隙中——声音持续于不远的前方传出,像是察觉我的追击布置的诱饵——就算明知是诱饵,我也不会停下脚步。

直到踩中陷阱。

「——!」

我停下脚步。

巷子的内部——纯黑倒在血泊中。

一动不动。

衣服的款式与我不久前套在实真身上的一致。

「实真!」

我向前冲刺,黑影却掠过眼前,迫使我再度停下脚步。

下落的黑影——

宛如分割我与实真的墙壁般,

积雪的地面赫然立着一把短刀。

匕首...?不,是手术刀?水果刀?

在我查明刀种前,破空的声音再度袭来,在看到袭来的物体前,我本能的向后退去,又因思想未能跟上动作迟缓,将自己绊倒在地——掠过头顶,身后传来声音。保持趴在地面的姿势回望,只见短刀这次插入了墙壁。

水泥墙。

真是惊人,平时明明连切个球菜都费劲。不过,无论是刀的利度还是墙的硬度,我都确信自己肌肤的硬度比不上它们中的任意一方——刚刚刀确实是从天而降的,是上方的攻击吗?抬头望去,却无法从缝隙里纵横交错的线缆中看到敌人的身影——说到底,野猫之类的还好,上面根本没有供人躲藏的地方。

不合理的攻击。

异常的攻击。

『敌人』?

「一次又一次的...段子,你的预测完全不对啊!」

我转向主巷。虽然很在意实真的状况,但我根本没有对付这种攻击的手段,这么下去只会白白送死。无论是实真还是我,都会被没有踪迹的某物杀死——所以才需要离开现场寻求帮助。这不是值得羞耻的事,对于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不,我连这种事也做不了。

并非因恐惧失去气力,只是为时已晚。

在起身前,视野再度被迫近的黑影充斥。

「——!」

反射性的以双手阻挡,却迟迟没有感到疼痛。那究竟过了多久,在心率超标的此刻我完全不清楚,沸腾的身体一再提醒我这并非梦境,微睁眼睛,顺着余光锁定疑点,只见插满短刀背包摆在墙角。

背包?

「喂!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快点给我爬起来!」

「...诶?」

反方向传来声音,回头的瞬间,我听见清脆的声响——随着像是失去生命般零零碎碎跌落地面的短刀,手持登山棍的洁白少女降落在横尸遍野的小巷。

见裳坂烟。

她屹立于此。

「啧。真不像话啊!」

见裳坂以自己娇小的身躯将我拉扯起来,同时不时扫落飞来的短刀。像是设置盆栽般,她使双腿无力的我摇摇晃晃的直立——腹部随即传来重击,我向后飞去,就这么进入另一条昏暗的小巷,陷入堆叠在墙边的杂物中。

漫画中常有脑袋流血后冷静下来的场景,现在我能理解了。就像只要拍两下就能恢复的故障电器,我因她的重击回到现实——刚刚大概是见裳坂把我踢飞的吧。这条狭窄到像是拥有屋顶的巷子对从天而降的飞刀来说确实是个防空洞。不过,见裳坂为什么会在这里?据实真的证言,她本身就进了这条小巷,会出现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行为——方才见裳坂的行为举止简直就与今天最初偶遇时相同,而且,击落飞刀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也是观察获得的技能?

「前辈,没事吧!」

在我继续思考前,见裳坂也进入小巷,蹲在躺在地上的我身旁。

奇怪的是,她的语气与方才毫不挂钩,而更为贴近平日的她。

「见裳坂...这究竟——」

「详细情况之后再说,前辈,我们先一起回到大街上吧。」

她说着,把我推进两侧的死巷深处——是为了躲避飞刀吧。

之后。

她刚刚说.....之后?

熟悉的词语。

讨厌的词语。

不要。

不要。

圣诞夜的五感再度恢复,从物理到心理的一切都令我作呕——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定下这种约定?不对...该抱怨的对象并非见裳坂,而是我自己才对。

不要逃避。

这不是为了逃避的旅行。

不是为了逃避医生而吃下苹果——而是为了获得健康而吃下苹果。

为了不重蹈覆辙——为了遵守约定——我应该尽起责任。

世界的守护神——漆黑魔翼之瞳的责任。

不能再向她们撒娇了。

「我知道了。见裳坂,之后再说吧。我一定会让你说出来的。」

然而见裳坂拦下起身的我。

「不对哦,前辈。要保护你的是我,你应该躲在我身后才对,要保护的对象跑到自己身前该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学会读心的?」

「哈哈,才不是读心那种夸张的东西,只是前辈的脸上这么写着而已。」

我身上怎么到处都是字?

「前辈果然很温柔啊。」

「......不要说那种话。」

才刚决定要振作起来,可面对这像是复刻心理阴影般的句子,我还是心生退意。

说到底温柔是什么啊?面对本大人如此丰富的魅力你们一定要挑选这个看着像天气卡组一样只是没话说了才被迫说出的词语。一个两个的...什么?难道集齐所有路线的女主角的『温柔』后就能达成成就开启隐藏的最终章吗?现在谁还会玩那种麻烦的游戏啊!

「啊,放心吧前辈,我不会介入你和铃华学姐跟犾苓学姐间的关系,对你也没有作为恋人的好感,只是单纯对你这个人的评价。」

见裳坂似乎有了误会。

善于观察的她在说话的途中也不忘留意背后的动静,却因此没能发现我插满刀刃的心脏。

「在部室中无所事事的日常,各位亲切的前辈,简直让我体会到了家的温暖。那些在小说中被略过也不出奇的平和日常,对我而言是无法替换的宝贵记忆。所以,我一直感谢着邀请我加入创作部的前辈。」

感激我任性的随口一提。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见裳坂提起鸭舌帽,将浏海捋至后方,反着戴上帽子——她的五官展露无遗,即使仍带着纤弱的稚嫩,那却是比谁都要坚毅的表情。

「为了保护前辈——为了保护我的日常。」

拄着因飞刀磨损的登山棍,她起身。

「...我已经受够无法付出的后悔莫及了…所以——」

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她喊到:

「——拜托你了,雾!」

在我因她莫名其妙的命令感到疑惑前,她接下来的行为让我更加疑惑。

「啊啊——遵命!」

见裳坂的语气骤变,自言自语的回应自己。

我根本没有疑惑的时间。

「给我跟好了,翼!」

见裳坂,或者说,见裳坂外观的某人语毕便奔出小巷——唉,这种情况也只好相信她了吧。想着,我向前跑去——要如何与没有踪迹的敌人战斗,我至今也没得出答案。见裳坂也没有得出答案。她的目的并非战斗,而是正如她所言的保护。没有找出敌人真身的必要,只要避开飞刀回到大路上便已足够。可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简单的事,不应该是个简单的事。上方的飞刀源源不断的坠下,却大多连见裳坂的棍子都没碰到,直直的插入与我们毫不相关的地点。奇怪...难道最初的攻击只是运气好準度才会那么高?不,不能降低警戒。我继续躲在见裳坂旁观察四周,逐渐发现异样。

见裳坂的步伐在逐渐减缓。

不仅如此,偶尔挥舞的棍子也慢了下来。

「啧,明明才刚耍完帅…果然找人的时候还是用太多次能力了吗.…..」

她低声细语着我听不清的话。我想询问她的状况,也知不该干扰她,于是继续观察四周——即使我发现飞刀也无法将其击落,连能否躲开都是问题,所以,我寻找的并非飞刀的踪迹,而是实真的踪影——回到大路找帮手固然是好事,可若能在此将她一并带回,或许她得救的概率也会更——

「大哥哥!」

忽然,巷子传来小学生的声音。

实真?她还活着吗?!不,我本来就没有断定她已经死去,只是受重伤的可能性也存在。不过照这个声量,她恐怕没有受多大的伤。原来如此,刚刚只是避开了致命伤的装死吧!不愧是身高136厘米体重35公斤握力24公斤的早熟小学生!

「——啊?喂!别乱跑!」

反应过来,我已不顾见裳坂的劝阻到达拐角处。

幸运的,拐角内的人也与我双向奔赴的自其中跑出,竟然还能奔跑,看来实真的状况比想象中还要好,就算让她加入撤离部队也不是难事。

于是。

阴暗的小巷。

闪烁银色的光芒。

自肉色中延伸的短刀刺向我的视野。

「——!」

我的身体被向后飞去,以相对论取而代之站在原地的是单手持棍的见裳坂——她用登山棍支开面前的短刀,随后侧踢击退自拐角冲出的她——见裳坂踢击的威力与身材相反的相当强劲,让她于地面翻滚,与我们拉开距离。见裳坂与她对峙,我逞此间隙回过神,疑惑不已。

『她』。

没有复杂的结构,没有无谓的反转。

只是,我尚未相信。

「实真……」

手掩腹部的小学生身穿单薄的长裙,捡起地面的短刀。

「呀,大哥哥,就这么想见到我吗?」

「实真…这到底——」

「别靠近她!你也清楚了吧!这家伙可不是普通的小学生!」

见裳坂挥下细棍,阻挡在我与实真之间。

「什么啊?把人说的像是身体是小孩头脑是大人的名侦探一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学生哦!高兴时还会小跳步的那种!」

「切,那是什么小学生啊?说到底,普通的小学生会用那种杀法吗?」

见裳坂将手中的武器对准实真。

不…我觉得普通的小学生根本就不会杀人……

「哈哈,不过那个人也是背负了两条罪名的通缉犯,算是罪有应得了吧。不,『也』这个词用得不大对,应该说罪责全在那个人身上才对——人是我杀的就是了——不过,他也是咎由自取吧,毕竟本身也是窃盗犯嘛。」

那个人…是说实真的爸爸吗?称呼意外的疏远啊…她在说谁呢?

比起我,见裳坂倒是跟上了对话的节奏。

「你…杀了自己的父母?」

「嗯,是这样啦——不过,那可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那个突然抢走我名号的人吧。唉,真是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突然安上罪名,警察也真净是笨蛋。难道他们都是会把刀当球棍用的人吗?」

「…你就是那个只袭击男性的暴徒?」

「嗯嗯。怎么样?就像拆福袋般惊讶吧?」

拆开未知的福袋。

正如薛定鄂的猫。

在确定前都是不确定的存在。

「…因为名号被夺走而失去原则…所以才会到达现在的局面……这都是…我的错?」

见裳坂突然喃喃自语。

「哦!?原来你才是名侦探吗?我明明还没说出来呢——没错,都是因为你的错哦——白银昙花之虎。」

「诶?」

见裳坂回过神。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小说啊,然而你却——好端端的断什么更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把你的小说当心灵支柱吗!真是的!竟然决定要写东西的话就到最后都好好的写完啊!——不过,拜此所赐我才能在街上与你们偶遇,见识到这宛如命运般的机缘巧合,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街上?

那时实真也在我们身旁吗?

「那时她察觉的视线果然不是错觉吗……」

像是松了一口气,见裳坂的眼神又锐利起来。

那是——狩猎般的眼神。

信号般的眼神。

「嗯。正因再次相遇,我才会选择你们作为目标——尤其是大哥哥,我一定会杀了你。」

短刀短暂的腾空,落入实真的手中。

「我?」

「嗯,没错,你是危险的存在,只是和你呆上了几分钟我就清楚了——你的存在会无差别的掠夺周围的异常,如同黑洞般,将一切同质化为可预知的日常——只要你尚存,我们就会有相遇的可能性,那么一来,我迟早会不是我自己。」

「等,等等,实真,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男人吗?」

我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可竟然会将我视作第一目标,她果然和幕后黑手分不开关系。而且,那个天降的短刀群也很可疑,怎么想都该是『祝福』干的好事,这么一来,实真至今为止的行动或许都是幕后黑手的指示,她也是受害者之一——我在心中的某处如此期待。

「没有啊?还是什么?你希望自己是那个奇怪的男人?」

「『没有』吗…不…这么说来,大家的记忆好像都有点模糊…那个人的能力也会对记忆造成影响吗?」

我不合时宜的思考。

逃避般的错开道路。

「嗯?什么?能力?在说异能的话题?不不,我可不是那种虚幻的东西,我可是异常啊——哈哈,自己说真害臊。算了,要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够异常的话,我就先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手刃自己的父母吧!不过…啊~原来如此,大哥哥是搞不明白那些短刀吧,真下流,大哥哥果然是萝莉控啊。」

「啊?」

实真手握裙角,毫无顾忌的抬起裙摆,单薄长裙下截止肋骨的裸体于是一览无遗的展现于我眼前,说是裸体,但自然不是真空,也不是像不良少女一样在裙底穿上便于活动的长裤,而是单纯的三角裤。即使她给人留下些许不修边幅的影响,需要保障卫生的部分果然还是会穿上内衣。与(大概)符合同龄人发育的裸体相反的,内裤的款式是成熟的黑色蕾丝——我目不转睛。

不是对内衣,而是裸体。

被束缚的——肉体。

由铁链与皮革带交错又独立的环纵横她全身,而那上面则几乎弹无虚发的挂满种类繁多的短刀。就像某馆的女仆长、就像某都市的风纪委员,她全身上下都被短刀缠绕。

「就是这样。」

她松开手,裙摆就此坠下。

刀——就此来到我眼前。

「——!」

先闻其声,短刀已在空中旋转。

见裳坂左手持棍将短刀击飞,随即松手,以右手接住自由落体的棍子,向对我突袭的实真冲刺——横向挥棍,实真向后闪躲,当然,这不是小说,所以那并非后空翻那等华丽的动作,只是单纯的后跳。宛如回合制游戏般,实真在落地的一瞬跃向见裳坂,施以双手的交叉刺击。见裳坂以轻微的动作闪过,把握时机,随即对在半空的实真挥棍。实真扭动身体,用刀身缓冲后被剩余的动能推至墙壁,顺其滑落地面。见裳坂又以高尔夫球的姿势朝实真的头部挥去,却在途中将棍矗在雪地,支撑自己的身体,短暂离开地面,方才双脚处便掠过实真抛出的短刀。见裳坂在手上施力,打滑般的在空中举起刚于地面摩擦的棍回旋着向下重击,实真却早已离开方才的位置,又朝见裳坂抛掷短刀,但那也被收棍的见裳坂全数挡下,将短刀坠落的声音视作第二回合的钟声,为了不让实真擅自消失在高处而再度接近——她们就此缠斗。

不分上下的战斗。

没有概率的战斗。

依靠本能的战斗。

依靠本能拆解眼前的攻击,依靠本能追击眼前的目标。

所以——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我能做的事——一件都没有。

即无法插手瞬息万变的战斗,也无法独自在迷宫般的小巷离开。

只能随波逐流。

正因深陷其中,才能察觉流向的改变。

见裳坂的动作慢了起来——刚刚也是这样,那果然不是错觉。是体力跟不上了?这么说来,见裳坂的武器虽在长度上占有优势,却同时带来势必要大幅度活动才能注入力量的缺点,会先实真一步疲惫也不奇怪,在这场双方都只是仗着持械才得以放肆的战斗里,一旦跟不上节奏便意味着败北——再这样下去,见裳坂会输掉。

突然,见裳坂背朝我飞来。

被击飞了?

不,这是主动的行动。

她朝后跳去。

我充当气囊接住她。

「接住!」

见裳坂没头没尾的喊道,将手中的登山棍朝后抛去——我手忙脚乱接住的瞬间,察觉到了身旁破空的声音。

见裳坂朝实真抛掷飞刀,可那也被实真轻松弹开。

下一刻,实真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巨响——她上方交纵错杂的管道与外置冷气机倾斜着落下,薄雪与积尘在本就缺乏光线的小巷扬起,模糊双方的视线。

尘埃尚未落定,但空气安静了下来。

「这是…」

「那是我的能力啦。」怀里的见裳坂回应我的自言自语:「你就先当那是预判吧,我预判到她会以怎样的动作挡下我的刀,而那被击飞的轨迹又刚好击中时日不多的螺丝,进而发生倒塌的连锁反应——就是这样,现在就背着我逃跑吧,也不清楚刚刚的攻击奏效没有……」

「嗯,我知…等等,背?」

「对,将我的胸部与你的背部紧贴着,从而达致携带他人共同行动的行为——怎么了?你不会对见裳坂烟的身体兴奋了吧?」

「不…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见裳坂烟很可爱啊!」

「我不是在问兴奋的理由!」

「我知道我知道——说来惭愧,我的力量耗尽了。直接把控制权还给见裳坂烟也是一种办法,但那样就没法察觉周围的攻击,所以会处于现在这种无法行动的状态。安心吧,见裳坂烟固然喜欢吃甜品,但平时没什么机会吃,应该不会多重才对——还是说你更喜欢拥抱?」

「没…我懂了。那导航拜托你了。」

我为了调整姿势暂且离开见裳坂,她就像被强制关机的机器人般脱力倒下——迫于形势,不甘心的,因言语诞生的疑问只能等到『之后』再说了。在见裳坂『给我动作快点』和『给我温柔点!』这不亚于五彩斑斓的黑难度的要求下,我终于将她放在背上,正当我要起身时——

「翼!朝左边躲开!」

耳边突然传来见裳坂的喊声。

说实话,我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所谓物极其反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因贯彻头颅的回响失去平衡——跌倒的同时,上方传来空气被分割的触感。说是触感,是因为我的听觉中枢依旧充斥着耳鸣,没法听到声音而已。即便如此,我也从见裳坂拼凑的短音中明白了现状。

我摇晃的爬起身来,朝眼前能进入的道路跑去。见裳坂的声音逐渐清晰。她似乎也察觉在人的耳旁大喊大叫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压低声线向我指挥——不,这大概只是为了隐藏踪迹。

于是——

——初中生与高中生陪着小学生玩捉迷藏,这就是现状。

「呐呐大哥哥,你叫翼对吧?寄托了父母对你展翅高飞的希望吧,真不错。说起来,我名字的由来其实是獾呢,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像蜜獾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于是找出了獾的汉字,依照其读音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哈哈,这也是命运啊,你知道吗?獾可是鸟类的天敌哦——不过,獾的天敌是豹子狮子那种大型猫科动物,哈哈,遇上老虎也是我的幸运吧,真可惜啊,写小说的大姐姐,明明同为豹属,就差一点呢。」

实真的声音时近时远,让人捉摸不透位置——这对她也一样,所以才会不断说着些没有意义的话,或许是想挑衅我们吧,但目前看来她就只是在暴露自己的位置,让我们不断接近出口,还是说她其实在依靠超声波定位?喂喂,就算没在街上发现你也不代表你是蝙蝠侠啊。

「不,那家伙大概是愉快犯的类型吧。」

在尽可能无声的动作朝指定的位置移动时,见裳坂在我耳边细语。

「对她而言,这只是为了给游戏增加难度,又或是为了给予猎物虚假的希望——总之,只是为了娱乐的杀伐——这种人,就算是操着一口戏言,因翻译错误而成为玩家的不可指名的那个人也不会原谅吧。」

见裳坂的声音赫然清晰:

「所以,不是值得帮助的人。」

「诶?」

「唉,会感到疑惑的话就算了吧。」

她叹息——随即屏息。

「翼,先停下来。屏住呼吸,她要过来了。」

我遵从指示。

不知我是缺乏锻炼的双臂还是见裳坂比想象中还要重,她不断的向下滑动。可恶,要是当初有在运动动画的印象下坚持健身就好了!

「喂,喂!翼!好好抓着啊!」

她轻声叫。

「我知道啦!」

我也轻声回应。

为了回避百分之一百的失败,我豁出去似的迅速调整见裳坂的位置,像是整理背包般将她轻微上抛后再度接住。效果显著。在我双手的支撑下,她果然没有再度下滑……嗯?话说回来,我支撑着哪里?刚刚是大腿,顺其朝根部进一步,现在就该是——

「喂,掰开了掰开了,喂,你故意的?」

「抱歉……」

这种像是在苦大仇深的剧情作里加成人场景一样的福利才不需要啊!

「话说回来,大哥哥,你对肉番有什么看法呢?我最讨厌那种动画了。本来作为喜欢看男性向动画的小学女生就已经被同学排挤了,在家看的时候还会被父母目击,那真是折磨呀。但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就算付出煎熬的经历,画面里却还在玩弄角度的艺术与光线的运用,抛出没有意义的擦边球。反正都存在被父母误会的风险,还不如干脆看正中红心的里番呢!我就是这么想,才会喜欢上写小说的大姐姐的作品的。」

实真的声音在头顶掠过。

她是怎么把话题扯到这的?即便好奇,我也毫不希望倒带再从头听一次她的个人演说。继续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她的声音逐渐远去。

「呼——」

见裳坂安心的吐息让我耳根发痒。我不住发抖,她于是产生了误会。

「加油吧,翼。就差一点就能回到大路上了。」

「你十分钟前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那么——」

见裳坂没能说下去。

声音打断了话语。

音乐。

悠扬的钢琴声从我口袋中传出。

顺带一提,曲名是与现状毫无关联的爱之梦。

「——!」

我反射性的松开手,将声源掏出,在关闭的前一刻发觉来电显示的备注:

『犾苓曦』

她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不,现在不是想原因的时候。要挂断电话吗?突然挂断电话,她一定会再打过来吧?关机?不,那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就这么保持静音的状态?不,这没法解决问题,而且静音也会发出声响——对上错乱的脑电波,我已经把电话放在耳旁。

我在干什么啊!!

果然刚刚就该关机的…可是,现在挂掉也很奇怪,总之就不出声的等她挂断再关机吧。

仿佛我的焦躁传到了对面——曦的声音也相当慌张:

「翼…翼!觉…小觉醒了!」

「诶?」

不给我喘息的时间,短刀擦过耳旁,精准无误的刺中机体——手机的碎片坠落地面——越过电线与管道,透过阴影与浏海,我与源头对视。

「呀,竟然还有空打电话,真休闲啊。」

竹内实真站在遮盖巷子天空的外机上,很快,她隐入阴影,悄然无息的在不远处轻盈落下。

不直接下手应证见裳坂的正确,她果然是为了乐趣才做这种事。

不过,游戏似乎也要结束了。

「看在外套的份上,让你死得痛快点吧——唉,我果然被你的温柔玷污了,为了我去死好吗,大哥哥。」

语毕,她抛出短刀。

同样的,身体跟不上思维。

身后传来叹息。

「唉——」

那是刹那的声音,又像永恒的声音。

我为避开短刀而转身,因此在余光瞥见见裳坂。

她紧闭双眼,手持方才被收起的伸缩登山棍。

「呀啊啊啊啊啊啊!」

见裳坂尖叫道。

并非『见裳坂烟』,而是见裳坂烟。

见裳坂烟棍击我的头部。

炽热的痛感。

熟悉的五感。

无形的直觉。

失去方向感——摇晃的黑暗。

没错,坠入漆黑。

「你要想起一切。」

『见裳坂烟』的残音漏入我的耳中。

这种特殊的调音效果我也有印象。

眼前是——

未来是——

「无论是梦境,还是梦想。」

025(前日目)

……

「……」

……

「……」

……

「…唔!」

我猛然坐起身来。平静紊乱的气息,透过冷却汗流浃背身躯的凉风与上方射入月光的缺口忆起自己的所在地——对了…这里是马槽…明明从小到大都是在这长大的,我怎么会忘了?

将手离开粗糙的杂草上按在头上,我晃晃脑袋,终于察觉从方才就一直充斥空间的平稳呼吸。

「…丽。」

以杂草为床褥的丽微微皱眉。我挑起掉在她脸上的杂草,以轻抚打理她睡乱的发型,没一会她的眉头便舒展,平静的沉睡。

沉睡。

就像昏迷般。

「——!?」

「…嗯?」

丽双眼微睁,或许是我的心悸惊扰了她。年仅三岁却异常聪慧,像是能洞穿人心般,在丽面前,我从来无法隐瞒。

「哥哥…怎么了?」

「没事。快睡吧,明天可是能吃大餐哦,得在现在储存好体力啊。」

「骗人…哥哥刚刚,在恐惧着些什么。」

「……」

丽说的没错。但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这么惊慌?记忆有些混乱,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他人的感情,却是我的感情。如同整合,如同修正,那大概就是因此产生的化学反应。

「没关系…我会陪着哥哥的。」

丽神情恍惚的坐起身来,把微凉的小手搭在我身上,无力的按着我躺回杂草中。仿效我的手法,她来回抚摸我的手臂,却在我入睡前先行一步入眠,抚摸的频率渐渐降低,最终只剩手挂在我的身上。

「……」

缓缓的将手臂抽离,替她盖好杂草,我退到马槽的入口——回想方才的情感。什么感触都没有。仿佛如今浸透的短袖是幻觉般,方才的情感就像睡醒后忘记的梦——果然只是是噩梦的影响吧。消除疑问,我踏出门外,打算去花园的喷泉池洗涤衣服。毕竟是为数不多的服装,无论是传出异味还是为此感冒让懂事却固执的丽决意留下照顾我而错失宴会都不是好事。

我与丽的父亲是莱特家族的仆人,母亲则是园丁。

理论上,那般名门贵族的员工不可能让我们沦落至睡马槽,但我们并不是被财力所困才会如此。根据附近闲人平日的流言蜚语,母亲以前似乎是海对岸的公主,而父亲则是母亲专属的骑士,这样的他们落入爱河后厌倦王宫的纷扰,一同私奔至异国他乡,我们罕见的姓氏也是由此而来——对社会来说,抛弃责任的贵族是被唾弃的存在,所以父母才为了我们隐姓埋名。纸终究包不住火,传言终究传了出去。不过,莱特家族里也有善解人意的好人,允许父母在宿舍留宿,也让给我们多余的马槽居住。这是无奈之举,毕竟不能光明正大让我们入住,能住进被层层保护的莱特家族中就知足吧。况且,与父母分开让马槽变得宽敞,算是得不偿失。

以此为前提——明天莱特家族的千金将要举行接受祝福的仪式。为了庆祝,莱特家族将会举行盛大的宴会,追求越热闹越好的形式主义,就算是我们也破例得以鱼目混珠的出席。

说起来,虽然理由不明,但我们会收到优待,也都多亏了她。

莱特家族的独生女——莉莉·莱特。

我曾在跟母亲学习园艺时在后花园见过她。与我同龄,时年12的她留着刚好盖过耳朵的短发,一股平易近人的气质,她并没有被这形容词带来的平庸掩盖。即使尚带稚气,还是能看出贵族与平民不同之处。

非凡——却是平凡。

摆脱平凡的仪式——那就是祝福。

比起开销的庞大,祝福最难得的是良辰吉日。祝福只能在特定的时日举行,而每人的时日各不相同,有人在一生中可有数个时机,亦有人到死都没能等到时机。能接受祝福的,本身就是被祝福的人。这已是相当严苛的条件,可最重要的是,每人只能接受一次祝福。一旦仪式展开,以自身的血液为媒介触发祝福的中心,无论成功与否,本人都无法接受第二次祝福。

话是这么说,这也只是传说。没有人有财力和胆量尝试这种无聊的事,仅仅是名为祭司的那群家伙的片面之词。实际上的祝福只有两个结果——成功或失败——没错,如同经书中记载人无法直视神明一般,即使是祝福,也有可能是致命的。

过度的善意比纯粹的恶意还要恶劣。

就是同一概念。

所以,她才会在那吧。

半夜的花园月洒清辉。作为府邸的中后方,自然用不着安排无谓的警卫,所以我才能放下心在此清洗。然而,荡漾的泉水夹杂了异类的杂音。像是实体,又像是虚物——草丛晃动的声音。

「…翼?」

莉莉莱特从草丛后探出头,在确认我背光的五官后才走出草丛。夜晚的环境色让我不确定她衣服的颜色,但能依据款式分辨这是睡衣。我缓急轻重的将衣服放在喷泉的边缘,与平时一样跪下行礼:

「失礼了,莱特小姐。」

「又没其他人,叫我莉莉就好啦……」

听到我的声音,她像是放下心似的缓步朝我走来,却突然停下脚步。声音的中断令我在意,微微抬头,发觉莱特小姐石化般的不停眨着双眼——她猛的转身背对我,双手像粘住似的捂着脸。

「翼…翼!衣衣衣衣衣服呢?!」

「失礼了,我是来洗衣服的。没想到莱特小姐会来这里……」

「所,所以说,叫我莉莉就好了。」

再次抬头,只见莱特小姐已经朝向我的方向,脸却依然别在一边,果然对着莱特小姐半裸太没礼貌了吗…不过,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在仪式即将举行的现在,她到底为什么要牺牲休息时间来这?

「这,这样啊…洗衣服啊…嗯,翼,你就继续洗吧,我只是来散步的,不用在意我。」

「可是,莱特小姐——」

「啊——啊!真是的!都说叫我莉莉啦!我受够了!每次每次都无视我的请求!好!我要命令你,翼,今后独处的时候都要叫我莉莉!」

「…是。莉莉小姐。」

「——!——!——!」

不知为何在跺脚的莉莉小姐。

总觉得她的情绪比往常兴奋许多。算了,反正都想不明白,还是遵从命令吧。我无视莉莉小姐的存在接着搓洗衣服——余光所见,莉莉小姐似乎坐到了喷泉彼端的边缘,颇有种贵族的赢弱感,但实际上,从小独占全方位优质培育的她一定比同龄人要强壮许多。

「翼。」

「……」

「翼?」

「……」

「…不要无视我嘛…就这么不想叫我莉莉吗?」

「不,是莉莉小姐让我不用在意你的。」

「……」

莉莉小姐的视线停在我的身上。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翼,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没有。」

面对她唐突的发问,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答毕我才会想起方才被遗忘的梦境。并非梦境的内容,只是梦境的存在。它的存在真是我曾恐惧过的证据。毕竟是被遗忘的虚幻之物,不算进来也没区别吧。想着,我没有进行订正。

「是吗…」

莉莉小姐岑寂道,后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和不合脚的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给予我她将离的信号。

「再见,翼。」

她的身影融入草丛,应该是沿着鹅卵石平铺的路径走回主殿。直到最后我也不明白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所谓平民跟贵族的差异莫过于此。不久后,我回到马槽,晾起衣服后入睡。

没有噩梦。

平常的入睡。

……

「——」

……

「——」

……

「——快起床!哥哥!」

晃动中,丽的声音随缝隙射入的日光一同划破黑暗。溺水般,我恢复意识。这里是…我在想什么呢?明明上次苏醒只是数个小时前,体感上却像是死而复生般不可思议。看向丽,只见她的兴奋中夹杂着焦躁。

「你终于醒啦,哥哥!快穿上衣服吧!」

她蹦蹦跳跳的从墙角端出盛载服装的盘子,身上波浪边的蓬松裙摆同头上黄花发饰随之晃动。那副打扮,简直像贵族一样——嗯?丽哪来的这种衣服?定睛一看,盘中盛载的也并非我那被染上深棕的棕色短袖,而是用金色点缀的白外套。

「是莱特小姐派人送的!哥哥也快穿上吧,一定会很合适的!」

明明吩咐我叫她莉莉,但丽好像没受到这种命令,这是区别待遇?不,这是当然的。以丽的年纪,若是对她发号那种指令,指不定会不看场合的随意称呼,被人误会是违背礼节的处罚,所以才会有这种区别。

换好衣服一会,母亲才来马槽接我们去地点(父亲今天当然也要工作),看来我也没睡这么久。丽只是纯粹的兴奋而已,唉,我总会忘记她才三岁的事,等她到了我这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在前往会场的途中想象着未来的丽,却只能见到漆黑的色卡。我果然没有想象力。为此叹息的垂下头,我看着与我牵手的丽。察觉我的视线,她满面笑容的歪过头。

「衣服,很适合你。」

「嗯!」

丽的步伐更加轻盈,不出一会就因疲惫缓慢,可心情丝毫不减,这在她到达会场时得到爆发。

「哇!!!!」

不知看到什么,丽开心的大笑。好在周遭拥挤的人群本就喧嚣,再加上我们光鲜的伪装,没有人将我们视为下人排挤——光冕堂皇的大堂聚满人群,繁复的壁画装饰着遥远的天花,雕像旁的灯火充当只有暖色系的调色盘。跟经典电影中给人刻板印象的宫殿一模一样。

…电影?

从未听过的词汇。什么意思?是什么气象灾害吗?我怎么了?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词汇?回过神来,心花怒放的丽已经冲进人群,在各个堆满食物的长桌前游走,像穿上强盗装的仓鼠一样四处掠夺。母亲的吩咐把我拉回现实,我赶忙快步跟在丽身后照应。

大概只是和别的名词记混了吧。对知识量只有父亲自莱特家族内置图书馆带出来的书,从来没受过正规教育的我来说不是怪事——确立自己在现实的形象,我带因满载而鼓起脸颊的丽走到一旁固定据点。她咽下口中不晓成分的杂食后,递给我没见过的食物。

「哥哥也吃吧!」

「啊…嗯,嗯。」

看着这新奇生物的残肢,我心生犹疑。用手指在光滑的盔甲上摩擦,竟没有沾上鲜艳的色素,到底怎么上色的?比起这个,这究竟要怎么吃啊?丽胆子真大,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敢随意放进嘴里,不,竟然能端出来那当然没毒啦,可即便如此,也该有些抗拒吧?尤其是我手中这个像是鸡与蜘蛛交配时不小心把体液漏入了在底下路过的蜗牛的体内进而诞生的物种的腿。等等,这真是腿吗?一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脚趾,现在看来又像是钳子…这个壳能吃吗?敲了敲,如何都感觉不是能被轻易咬碎的脆度。试着掰开,它干脆的碎在手里,让我无法顺着板块剥下。为什么要吃这么麻烦的东西?贵族真让人想不明白。放弃吧。趁人们不注意将它丢进桌底的垃圾袋,会场的灯火也开始暗淡。我纠结了这么久?

桌椅被仆人们撤去,人群朝聚光的高台集中,环境肃静,只剩激动被压抑而传出的呼吸声和情绪管理欠佳失笑的小孩,丽不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她根本无法越过人群看到高台的情况。实际上,我也相当勉强。反正我也没多少兴趣,随便吧。

「丽,你要看吗?」

「嗯……」

她低落的回覆。我于是蹲下,让她骑在我的脖子上再站起。好在平时已经做习惯了,在多人的地方也不会因失去平衡影响周遭。

「哇,哇啊啊!莱特小姐好漂亮!」

丽趴在我的头顶,用不影响周围的约束惊叫向我解说。比起解说,不如说是感想。稍垫脚尖,舞台上的莉莉小姐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服装。以黑色长裙打底,袖口画着复杂符号的双手重叠于被浮夸银链覆盖的胸前,两条宽长的圣带在那之下延伸至地面。像是与宗教无缘的无神论者第一次试穿圣职服饰似的,但在莉莉小姐身上,这一切的蹩脚与不自然好像又成了高贵的特殊气质——她微阖双目,沐浴在光线之中,等待着祝福的来临。

高台上方的天花板传来撼动建筑的巨响,齿轮的旋转声伴着铁链的晃动声朝地面迫近,回响在宽敞的大堂。高台的四角分别走出披着深色斗篷的人:漆黑、绯红、藏蓝、深棕——让人看不懂地位的配色——他们念念有词的效仿莉莉小姐…这大概搞混了先后顺序,总之,他们双手重叠,做出祈祷的姿势。

石块盖过来自天花的光线,又一声巨响,它终于停止。

触手可及的,迫在眉睫的,石块与闭目的莉莉小姐面面相觑。

祝福仪式本就因开销而罕见,能在举行的同时还召开宴会的更是少之又少,也就是说,包括我在内,绝大多数人,也许包括莱特家族的成员本身都未曾目击过现场,所以,也看不懂今后的未来。

肃静的会场。

安静到就连蝶翼振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没错,蝴蝶。

蓝色的蝴蝶。

暝晦的空间,流光的青蝶。

「蝴蝶…?」

「哥哥?」

抬起头,丽为了不被甩下用全身环抱我的后脑勺,我想起丽仍在我身上。再看向蝴蝶飞行的轨道,却连粉屑都不见半粒。看错了吗?

被斗篷遮蔽真面目的人们举起手,石板的底部于是发出亮光。

蓝色的亮光。

蓝色……

振动。

在墙角保持最低限度引导的灯火熄灭,清脆的噪音随着时间增加频率——扭曲黑暗的气流朝石板底部聚集,如漩涡般牵引着空间。然而,人群没有半点骚动,不知是身为贵族的矜持,还是单纯注目于石板——我没有那种矜持,也没有那种兴致。察觉异样的我为以防万一把丽放了下来。

顷刻,晴空的日光射入大堂。

须臾,人们才听见大堂墙壁被震波破坏的声音。

以石板为中心,爆炸产生的烈风与气压袭向周围。坠落的石块、飞旋的杂物。哀嚎、悲鸣。前方的人群替身处中后方的我们阻挡冲击。这是正常的?看向后方,妈妈已经开始帮忙救助,真不愧是原公主殿下,真是高尚的礼节。看向前方,方才身穿斗篷的四人或是在天或是在地,从空洞的阴影中淌出鲜血。

确认四肢后,检查在一瞬被我抱住的丽——我们幸运的毫发无伤。

就像受到祝福一样。

前方唯有悬浮的石板与坐倒在地的莉莉小姐。

石板持续散发着气压,像在拒绝他人的靠近。

重如雕像,轻如尘埃,万物都在朝四周扩散。

唯有那只逆行的蝴蝶。

蓝色的蝴蝶。

它朝石板飞去。

仿佛气压不存在。

仿佛——奇迹。

仿佛——祝福。

我——追逐着蝴蝶。

像小孩一样。

像丽一样。

「——哥哥!?」

直到身处石板之下,丽的声音才传到我的耳中。

违反构造发光的石板。

我与它复杂的花纹对视。

花纹。

不可名状。

不可直视。

神的启示。

人的醒觉。

赠予之善。

掠夺之恶。

我睁开眼。

我——接受了祝福。

025(后日目)

眼前是惯例的未知的天花板。不过,与九月三十日那时的不同,我所处的位置与医疗设施没有半点关系,而是普通的日式民居。根据木制天花及周围的气味,我如此推测。为此论证的起身,才发觉身体动弹不得。没有感到束缚或限制,只是单纯的动弹不得,就像失去知觉,就像瘫痪一样。可与此同时,也能感知到微存的,有如过度运动的翌日的酥麻感。

「哟,你醒啦?」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让头稍稍朝侧偏去。见裳坂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则放在弯曲的膝盖上,剩下的脚则打直的自然垂放——这个姿态…她不是我认识的见裳坂烟…她是——

「你是…给我发邮件的人……白银昙花之虎。」

「嗯,没错。我的邮件怎么样?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还特意学了奇怪的腔调呢。」

「还能怎么样……」

刚睡醒就遇到意想之外的人,真累啊——我那时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内在暂且不论,外在确实是见裳坂烟本人。

根据记忆和性格,她应该是雾吧。

合夜雾。

不清楚为人,但不是敌人。

「这里是?」

「你父母租的旅馆。」我看向墙上的时钟,昏迷时间大概是四小时,难怪雾会边做伸展运动边说明了:「跟九月三十日一样,是见裳坂烟背着你找到你的父母。他们在检查后认定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后把你送到附近的酒店休息,又因为杀人犯还在外面徘徊让见裳坂烟也留在此处,自己则出去为民除害了…你的父母真了不起啊。」

……真有他们的风格。

用不着担心他们…只是,『杀人犯』这个词竟然会随意的用于实质的现实含义,真不可思议……对了!

「实真呢?她…在哪里?」

『她没受伤吧?』我将这个问题咽下。

总觉得这么说雾会生气。

「哈…你是在装傻吗?怎么了?就算现在装失忆你掰开的大罪也不会被忘却的哦。」

雾傻眼的轻叹。

「不,那个我还记得…装傻?」

「是啊,实真不就是你打败的吗?你取回祝福的力量后轻易的就击败了她。从结果而言,因为被她逃了所以该叫击退吧。嘛,不管怎样,她暂时都无法再次杀人了吧。等等…你真的不记得了?」

「嗯…完全没有……昏迷前最后记忆就是你的球棍,醒来后就在这无法动弹了。」

「无法动弹?真奇怪。这么说来,你会失去意识也相当奇怪…根据能力的不同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祝福不应该会有副作用才是,因为是祝福嘛——还是说,根据世界的不同,祝福也产生了变化…?——嘛,放心吧,不会有风险的,以后慢慢习惯吧。」

「听起来真可疑…」

雾细嚷着些我听不懂的话。祝福。也就是异能…根据记忆,那个蓝色的魔法阵应该就是触发祝福的扳机。我因为一些意外闯入莉莉小姐的仪式,夺走本属于她的祝福。那之后怎么样了?遥遥无期的续集暂且不提,我确实击退了实真,现在我还能与雾对话就是最好的证据。雾轻描淡写的说法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但回忆起峡谷的梦,似乎也不是难事。

我能做到那种事吗?

「所以,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见裳坂给了我一棍子,那是怎么回事?」

「为了让你想起一切的伏笔回收啦。说实话,本来应该再晚点的,可你不在那里觉醒的话一切就真的都结束了。无法行动的我和见裳坂烟当然不用说,在体格上占优的你又是这个不像话的样子,实在是无奈之举。」

「所以说,我是在问为什么给我一棍子我就会想起一切啊。」

「哦,那我就从头开始说明吧。首先,其他的梦没有任何的实质用途,仅仅是为了让你看到祝福现场前的前戏。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没法确切的给你指定记忆——把前世当做小说的话,我是属于在临近末尾才登场的角色——所以,我对你们的过去基本一无所知,只是透过能力自然而然的写出来而已。」

能力。

引导未来的能力。

透过将我引导致看到记忆的未来而写出记忆——是这么一回事吧。

「就是说,对达成让你取回祝福这一目标来说只需要祝福仪式的梦境,会循序渐进也就只是凑巧——以此为前提,那时发生了些意外,让我不得不暂时先消除,或者说埋藏你的记忆。」

「意外?」

「简单的说,九月的那段时间有人在学校寻找我的真实身份。那人的身份我暂且不清楚,但多半就是你们所说的『幕后黑手』。可以引导未来的白银昙花之虎,那人不知从哪得知我存在于此的情报,开始透过各种手段搜索我。我想会派人来刺杀你也有想把我引出来的打算吧——这么看段子她们来的还真及时,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手——总之,为了不牵连见裳坂烟,我才会填补你这个唯一一个知晓我真面目的漏洞。」

「现在没关系了?」

「嗯,圣诞节的时候还试过亲身对峙呢,没看到长什么样就是了——总之,现在暂时度过了危机。话是这么说,你也不要到处乱说啊。」

「我不会那样做啦……」

有些在意圣诞节的事啊。

还是不要岔开话题好了。

「于是,九月三十日的那一球棍就是开关——透过能力使那次攻击巧妙的将有关我和前世的记忆埋藏到就算被称作消除也不为过的程度,再定好下次被重击才会恢复记忆的程序。这么一来,我既可以继续给你输入新记忆,又可以避开搜查——就是这样。」

「就不能换个温柔点的触发方式吗?」

「别那么挑剔嘛,我的能力可没那么便利——实际上,这次的事件也是那次的余波。为了不让见裳坂烟因犯罪被抓住,我利用了当时当红的暴徒,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因为没人知晓箱内的状态,所以可以是任何状态——其结果便是让见裳坂烟顶替了暴徒的位置,让本身为暴徒的竹内实真失去定义而失序暴走,变成无差别杀人的凶手。」

这就是…与实真相关的真相。

现在冷静下来后推测,这是相当明显的真相——实真就是暴徒最后一次犯案中失踪的小孩,而那个被叫做『爸爸』的男人就是在实真犯案是恰好闯入案发现场的小偷。男人就此被实真挟持,利用至此后在旅馆因她的消遣被杀害。至于塌陷的天花板,那也是实真处于娱乐心态而躲在上方的痕迹吧。对他而言也是相当绝望的状态,不仅本身就是罪人,就算去报警声称自己被小学生绑架也不会被相信,更重要的是,普通人压根没法在实真手中活下来。

我将目光移向过去:

「然后呢?下次记忆也要等到十几天后吗?」

「不,没有下次记忆了。『取回祝福』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再给你记忆的理由了。一味的怀古没有意义,不如把能力全花在随机应变上。」

「这样啊……」

总觉得有一种在追的连载被腰斩了的感觉。

「...说到底,前世到底是什么啊?」

「没什么,不用在意。前世就是字面意思的之前的世界——结束的世界、完结的世界——能保存记忆跨越到现在的只有未完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前世的幸存者。既然你不是天生就拥有记忆的话,那前世的事就和你毫无瓜葛,没有因果.....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也没那么容易啊。总之,你没有深究的必要。」

「完结的世界......」

理所当然的事。若是没有结局的话就无法被叫做前世,我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但是,实际带入视角的深刻体感让我无法迅速接受他们的逝去——无法接受也没问题,因为那是与我无关的人们——结束的事物与现在毫无关联,过去的人们对现在毫无意义。

只能被结束消灭。

我摇摇头,挥散早已被我推翻的观点。不如说,眼前保有记忆的她就是最好的论据。按刚刚的说法,她成功活到了前世的结束,抵达了现在。过去的意义尚存于世——想问的事情还堆积如山,且则理清现状。前世的事雾也不清楚,祝福的事还是问段子比较好,接下来就是——九月的事情也明白了……有了,有关见裳坂的事。

烟和雾。

就记忆来看,『烟』应该是雾收养的宠物。详细地说,是被雾捡到的白色毛发的小型犬——她们为何会在这个世界中合为一体?若说雾只是烟的第二人格的话无法解释她所拥有的异能。若假设烟本就拥有异能,只是依靠雾的形式才能使用的话又太过巧合。

「那个,刚刚一直没确认名字…但是,是合夜雾…小姐对吧?」

并非代号,我指名道姓的确认。

「嗯?啊,也对,见裳坂烟跟你约好了嘛——在『之后』解释一切——没办法,毕竟约好了,就向你道出一切吧。」

雾缩回伸直的脚盘腿坐着:

「首先,先纠正一个误区。我不是前世的雾,而是前世的烟,雾是见裳坂烟才对——不过,现在对烟来说我才是雾就是了,你也为了避免混淆那样叫我吧。」

「是,是哦...哈哈,你人话说的真好啊......」

「喂,你在小看我吗?我现在看着哪里像狗?」

「...抱歉。」

雾开玩笑的拍拍我的肩膀,随后将手交叉于胸前摸着下巴思考着话题的编排。

「就先从见裳坂烟的过去开始说起吧。要提到我和她的关系,这是不可抛弃的环节。正因为她的过去,我才会在此处。她也料到『一切』包含了过去才选择让我出来代言吧。真是会使唤人的家伙,嘛,我很乐意被她使唤就是了。」

雾轻了轻嗓,仿佛要开始个人的长对话一般,她说到:

「见裳坂烟出生于1995年的12月15日。她本就体弱的母亲在生下她后去世,留下她与父亲相依为命。见裳坂一家本就并不富裕,在妻子去世,收入进一步减少后,她的父亲变卖从家中继承的房车,却还是连一个小单位都租不住不起,只能在小巷中搭建违规的铁皮屋。那是相当偏僻的小巷,或者说,不被管辖的小巷。证据便是截止见裳坂烟十二岁的二零零七年前,都从未有警察以搭建违章建筑为由闯入小巷带走他们——即便是夏天会聚热漏雨、冬天会积雪漏风的简陋铁盒,见裳坂烟还是与父亲度过了一段相对幸福的日子。

「或许正是因此,见裳坂烟从不自觉不幸。从客观的宏观层面来看,这并非罕见的事,在战乱地带,年幼丧母的人可以轻松组成两组可以竞赛的足球队。抛开战乱地带与和平地带的不同,不顾概率能否用作判断他人幸运与否,反正她自身不认为自己不幸——这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事,她不过是成为了世界随处可见的一处,小学的见裳坂烟如此认为。

「所以,憧憬着未来的见裳坂烟为了让父亲在日后过上更好的人生努力学习。每天放学都会泡在图书馆直至闭馆,她因此博览群书。透过书中观察广阔的世界,她对世界充满憧憬,培养了众多兴趣。今后一定要带父亲一同周游世界,这是她曾经的梦想——至于某次在在图书馆角落的座位上看到被遗失的官能小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翻开从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这些事,这也都是后话了。

「见裳坂烟在学校是个优等生。学习理所当然,看似弱不禁风的她在体育上也出乎意料的好成绩。在她就读的差劲小学中,这样格格不入的她自然会遭到排挤。她内向的性格也是在此养成的。不过,见裳坂烟的表现让任教多年,已对学生失去希望的老师们燃起希望,对她额外关照。虽然这只是徒增她被排挤的理由——为了她的未来,他们曾向父亲提议升到更好的学校,只可惜因昂贵的学费作罢。不过,这让见裳坂的父亲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可能性——正因如此,才会引来那样的事件吧。

「在见裳坂烟十二岁生日那天,也就是一年前,二零零七年的十二月十五日,她的父亲利用木炭携子自杀。原因是破产。具体是投资失败还是赌博失败我已经忘了,我是觉得这两个都没有区别就是了。于是,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年,选择以燃烧木炭制作生日礼物送给她。或许是长年的忍耐到达极限,或是失去一切的一时冲动,抑或是认清世界的绝望,不想让见裳坂烟继续痛苦,还是更现实的,不想让见裳坂被讨债人追上,都是不被嘉许的自私想法。

「那是期末考前的寒假,见裳坂烟因通宵温习还在睡梦中,没注意到在正午归家的父亲,等到她因不适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然而,见裳坂烟强大的意志支撑着她,如奇迹般让她逃离那间毒气室——他的父亲没有锁门,那究竟是濒临崩溃的疏忽大意,还是仍不愿放弃希望,不想让女儿随自己而去的纠结,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没有人清楚他的想法。同样,这不值得被嘉许。见裳坂烟逃了出来,为了拯救父亲拖着娇小的身躯在广阔的雪白中缓慢前行。进行徒劳的努力——于是,便遇到了我。」

「遇到了…你?」

心里的声音不自觉地打断雾的解说。她并不烦躁,或许她预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抱着反正都打断了的心态,我继续问:

「你不是一开始就在见裳坂身体里的吗?」

「不是哦。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翣霞,姓氏的音节很长其实只有一个字的翣。嘛不用在意,反正只是暂用的空壳。出生年月不详,大概是1986年。身为弃婴的我不是很清楚就是了。没错,我的姓氏也是来自领养我的一对夫妇。那对富豪夫妇找遍了世界的名医都无法医治自己无法生育的身体,只能选择领养,最终选中的便是我——当然,实际上是我选择了他们。」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现在的见裳坂烟究竟是?

雾没有理会我心中的疑惑,反而继续添加新的疑惑。

「你或许从铃华觉那听过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听过她解释吗?」

「不…还没。」

「还没啊,也就是说,有打算说的预定啊。唉,怎么办呢?现在全部说完就破坏到时候的体验了,可不说到也无法继续说明…好,就保持神秘感,挑着重点说吧——另一个世界,平行的世界,可能性的世界与现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分别——那就是,见裳坂烟的存在。

「1995年12月15日,见裳坂一家的车与跑到马路上的铃华觉相撞了,其结果便导致见裳坂烟的死亡及与她们二人牵扯上关系的人的变化——那不是重点。为了挽救见裳坂烟,我做了一系列手脚,最终来到这个那天没有发生车祸的世界。」

「…一系列手脚?」

「现在说的话,话题就会彻底跑偏了。总之,由此可见,拥有前世记忆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见裳坂烟的存在。哦,会拥有前世记忆是因为前世是我选择了『转生到下个世界』的未来,或许你会觉得这能力过于便利,那姑且是一生的最后一次能力,夸张点也正常吧?

「故,我是为了见裳坂烟才会诞生于此,自然一直在留意她的动态。于是,在一年前,我在雪地里发现了见裳坂烟。带她去黑市的诊所治疗后,与她共度了一段同居时光。当然,我不可能送她去孤儿院,我就是为了在她身旁才来到这个世界,送她走一切就都没意义了。

「只是,世界不会那么顺心如意。随着能力冷却能力变长,有人发现失踪的见裳坂烟和我在一起的模样。为了避免被抓进牢里与见裳坂烟分开的未来,我才选择了这条未来——为了与她分开,为了再也不分开。

「当然,在那之前还有事要准备,比如去你们那家只看能力不问背景的奇妙学校,或是开设见裳坂烟版本白银昙花之虎的网站——之后,我带她去了遥远的地方旅行,是和这里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我们在那住了旅馆,然后——旅馆倒塌了。

「地方偏远,年久失修的破旧旅馆因规模不大的小地震倒塌,我为了保护见裳坂烟挺身而出,被碎片贯穿,那即没有信号也没有通讯手段,我就那样死在了废墟里面,而见裳坂烟也在那废墟中费劲力气后睡去——等她再度睁眼,我的灵魂便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之后就是邮件中白银昙花之虎网站中记载的历史,你已经很清楚了吧?

「这全部,都正如我记载的一般。」

「………哈?」

我无法马上理解他的意思。

从段落字数的分布就感受到话题的虎头蛇尾。

『受够了无法付出的后悔莫及』,在了解她至今的经历,我终于能够理解那句话的意思——见裳坂是想要报恩吧。至今为止的恩人都在报恩前死去,所以她才会为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报恩欲将创作部的小事立为自己的日常。就我看,这不是坏事,如果能满足见裳坂的话,她那么想也没关系。

但我无法理解。

灵魂到底是怎么进入身体的,她一点也没有解释。莫名其妙,没有设定,简直就好像——

未来就是如此决定的。

那件事只能引来那种未来。

正如她记载的一般?

「没错,一切都是我能力影响下造就的未来。包括见裳坂烟悲惨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达致此刻一心同体的状况。为了不与她分离,在最近的地方守护她,我选择了现在。」

「………为什么?」

我有些口齿不清。

「只是要在一起的话…没必要让见裳坂一家经历那种事吧?」

「嗯,你说的没错,可如果不依靠能力亲自上阵的话,又指不定会失败让她厌恶我的存在。那样的话,我就无法光明正大的存在于她身旁,无法随时随地保护她——我不可以失败,现在这个世界本就是自概率中诞生的,一旦失败,一切的行动都会失去意义,所以,为了万无一失,要利用能力——只要利用能力,就算直接引导到见裳坂烟主动接受我从而合二为一的未来也不是难事,但是,那是被引导的未来。见裳坂烟被白银昙花之虎的能力操纵、影响、构造出的虚假未来。我不能原谅那种事,虚假的情感没有意义。为了让她以真实的情感接受我,我让她经历了那些痛苦的事,透过经历间接改变她的性格,让我能够成为她重要的人,让我的死会对她造成打击,就此合理化我的存在。」

「…合理化?」

「没错,这个世界普遍都不相信灵魂这类不可视的东西,所以无法迎来『见裳坂烟接受我的灵魂在她体内』的未来——为了合理化我的存在,我让她收到接二连三的打击,进而误以为我是她精神错乱而诞生的人格,让她接受自己体内有『雾』的存在——如此一来,才能抵达现在这个状况。」

「……」

现在的状况。

在离见裳坂最近的地方,在她自身中保护她。

为了保留见裳坂的真实,就算自己在她眼中成为虚假也没关系。

可是…就为了这种事,就要杀掉那么多人?就要让这么多人陷入不幸?

「什么?觉得我做的很过分?没什么,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比这种事还过分的事我做的多了去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刚刚也说了吧?一系列手段,就是这个意思——利用能力,我决定了另一个世界的终焉。」

世界的——终焉。

世界的——结束。

世界的——末日。

「最主要的,还是利用了铃华觉的父亲,铃华征羽。那家伙真是个天才,只是和我碰过一面就确信异能的存在,甚至还凭一己之力就创造出可以跨越世界的装置。要是没有我引导的干涉,说不定他真的能创造出时光机也说不定呢——我利用他的才能,制造出能将世界作为燃料,跨越至另一世界的道具——而将世界压缩成燃料的装置,就是你,漆黑魔翼之瞳。」

「……」

没有反应。

不对疑问产生疑问。

我——

「在我的引导下,圣诞节的你和库萝丝接触,从而决定了世界的终焉。为了拯救那个世界的女儿,铃华征羽让铃华觉坐上了机器,让她误以为那是重置世界的时光机,背上不存在的责任,再将她的意识传送到1995年12月15日的身体里进行融合——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见裳坂烟因世界线跳跃带来的微妙改动活了下来。」

就为了见裳坂一人。

毁灭了整个世界。

杀害了全人类。

但是,我真的能说她错吗?

要是把熟人和五名不认识的人绑在铁轨上让我选择让谁留下来,我大概,不,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熟人吧。对雾而言,比起世界,见裳坂一人更为重要,这点我可以理解,然而,她的语气却是如此轻松,宛若与自己无关般说出这些话。

「你……就不内疚吗?」

「谁知道?或许会吧?所以我死掉了。」

「啊?」

「前一个世界,应该说,另一个世界,在利用能力决定了未来后,我就自杀了。很简单的原理,只要在每次文章的末尾写上『在X月X日执行文章X』之类的话就能实施全自动的未来引导。为了坚定信念,避免动摇,我选择了自杀,逃避一切,让杀害全世界的重量全数化作尘埃,在计划成功后再坐享其成的重新来过。」

没有转机的结束。

抛下责任。

「见裳坂她…知道这些事吗?」

「不知道哦。我怎么可能会和她说这些事?」

「…你现在不是和我说了吗?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不会,这个身体的操纵权就像是隔音的单人操纵室一样。包括现在的对话,只要我不和她实时报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同一存在的代价就是不同时存在,哼哼,就算说不连续存在也行啦。」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种事?」

「因为和见裳坂约好了?」

「即便如此——!」

我一时语塞。

即使逃避了前世的重量,这辈子的她也无处可避。为了待在见裳坂身旁,她必须留在这个世界——不会被发现也要一五一十的将一切道出的理由,或许正是来源于负罪感。正因对见裳坂感到负罪,此刻才会完成她的要求。

自以为是的补偿。

自欺欺人的赎罪。

就像我一样。

「所以,你要对见裳坂烟说出这一切吗?」

雾的声音挑拨着我的神经。

「…什么?」

「我的能力不能对我自己使用,选择来世的未来主体也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我』——就是说,九月三十日向你挥棍的并非我,而是被操纵的『见裳坂烟』本人。刚刚也说了,见裳坂烟认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所以,她现在也以为那是自己遭受打击造成的暴力冲动,常感悲伤呢。嘛,我是没关系。我所避免的只有操纵情感,而非操纵行为,情感的打击不是问题,我会在旁辅助她的——」

所以在看见记忆前攻击我的才会是见裳坂本人吗……

雾没打算给我预留恍然大悟的时间:

「你要怎么样?和她说出真相吗?说出她不幸的源头。」

「……」

自己的存在是基于一个世界的毁灭——自己的不幸是基于信赖之人的操纵。

知道那种事的话——

大概,

会坏掉吧。

隐瞒的真相。

温柔的谎言。

所以,小觉才会隐瞒。

所以,曦才会撒谎。

「不说吗?可是一直憋在心里也很难受吧?知道这些的你,以后要怎么和她照常相处?这么下去,就算你不说出真相,也只会在态度上对见裳坂烟造成伤害。破坏她记忆中美好的日常,直到日常的崩坏,以不欢而散告终。所以——离开她吧。」

「……」

敌视的目光。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但是,回答早已注定。

没有铺垫的必要,没有渲染的必要。

这不是需要定格的重要场景,只是我一贯的做法。

漆黑魔翼之瞳的日常。

「才不要呢。」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什么?」

「我说,我不要。」

我重申:

「这样就想让我退缩?真是被小看了啊!我可是创作部的名誉部长,漆黑魔翼之瞳!区区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扛不住?创造日常什么的,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在见裳坂身边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就算你不在,我也不会让她陷入不幸——她是创作部的一员,也是我的学妹,更重要的,是她也是这个世界的平民啊!」

「…………」

雾,或者说烟——未免混淆还是说雾吧。她呆滞片刻,像是打心底的感到无语般将手抵在额上:

「唉…笨蛋啊……」

「什,什么!」

「你生什么气啊…也该习惯了吧?另外,用这种像是高位截瘫的姿势说出这种台词也一点都不帅哦。」

「咕…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会变成这个姿势…!」

「抛开那些事不谈,就凭你要怎么保护见裳坂烟?尚未掌握能力的你只是在说空话,而且,你要怎么第一时间赶到见裳坂烟身边?你真的有好好想这种事吗?」

雾双手交叉的架在胸前,语带怒气,是对我不负责任的发言生气吧。

我没有说空话的打算就是了。

「关于这个,我刚刚就很好奇了,见裳坂到底是住哪里的?我们学校虽然大的离谱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宿舍啊,就你刚刚的表现,看着不像会允许陌生人一直待在她身旁,不,更重要的是见裳坂本人不一定会接受——你们的家在哪?」

「没有那种地方。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废墟和阴影吧。问这个干嘛?」

雾耸起的肩膀因疑惑失去力量垂下。

「果然是这样啊…所以我就想啊,现在知道白银昙花之虎真相的人不就只有我一个吗?那样的话,有你的监视要来更保险吧?而作为得知见裳坂和你真面目的人,在一起不仅能让见裳坂放松点,也有不少便利的地方吧?」

「…你想说什么?」

「我确实对能力的事不大了解…自己这么说有些问题啊,总之,我家还是有好背景的。」

「……?」

「雾,你要来我家住吗?」

「………」

没有听到回应,是默许了吗?

「你看啊,现在天气很冷吧?比起在外面,还是房间里比较好吧。我家不仅有足够的财力和空间多住一个人,面对你这个救命恩人,想必父母也会轻易的接受吧。啊,不过还是不要让曦知道为妙,解释的话她也会理解,但我不想把她扯进来。没关系,见裳坂毕竟是学妹,属于安全的身份。算是灰色地带吧!」

「………………」

「嗯,你会觉得突然也无可奈何啦,实际上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啊,该不会这也在你的引导中吧?开玩笑的。不管是不是,我家都很欢迎你到来哦。」

「………………………………………」

「雾?」

「——————」

雾叹出混浊却空白的声音。

不,那是气息。

不可名状的叹息。

在我目前短暂人生中所见过的最深沉的叹息。

「谁会写下这种未来啊…这种脑残的想法也就只有你能想出来了……」

「什么啊!这不是个好方案吗?!」

「……唉…」

雾又轻声叹道。

「不过,作为温室已经足够了吧……」

「什么?」

「没事……只是有些明白竹内实真话语的意思了…原来如此,这就是侵蚀吗…明明是个小学生看的可真透彻,野性的本能?」

「?」

「总之,先说好了,我可不要睡地板,要住就要睡床上。」

「诶?」

我被她突然的接受打的措手不及。

「诶什么诶啊?不是你的提案吗?具体方法你来想,对见裳坂的说明就交给我了,懂?」

「啊,嗯嗯。」

「对了,还有刚刚的要求——不许含糊的带过!给我发誓!一定要让我睡床!」

雾的反应异常激烈。

到底对床有多大的执着啊…

不过,若她们流浪的情况属实,会这么期待床也无可厚非。

没办法,回应要求是世界守护神的责任。

赌上漆黑魔翼之瞳之名,我回应——

「漆黑魔翼之瞳…吗……」

被染上朱红的纯黑的瘦小身影倒在冰冷的墙上。与触感彼端传来的温度相反,实真的身体依旧热血沸腾,即使断肢的伤口仍不断淌出血液,她心潮澎拜的心脏也没有减缓。再度收紧伤口处的黑布,她步入深巷,就像融入雾气一般,竹内实真的身姿被阴影隐去。

或是葬身于此,或是通往异处——在烟雾散去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定论她旅程的终点。

正因如此,未知的旅程才让人这么心潮澎拜。

无论前途怎样缥缈,实真此刻的感想也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