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

睡梦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呼唤。

“喂!快醒醒!”

“哗啦!”一大盆冰冷刺骨的水将青年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终于醒了啊?武士?”

“不是很好的起床体验...你们...对百战百胜的角斗士也是这待遇,未免太过分了些。”

“嗤...”隔着铁栏,刚才泼水的人发出嗤笑:“九十八场,你确实接近了,但这最后的一场也是最关键的,我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在这最后一场丢了性命。”

“也是,即便赢下来,也不过是从奴隶变为公民。离开了角斗场,也不知道何以生计。”

被称为武士的青年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他一头的金发,翡翠色的眼睛,相貌也十分英俊,只是衣衫褴褛,浑身上下结实的肌肉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疤。

青年站起身,用手撑住铁栏,注视着外面的人下一步的动作。

“公民...离开?呵...”看守模样的人摇了摇头。

青年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馥灵堡的帝国斗兽场,血腥的厮杀是这里的主题。自愿成为角斗士,土生土长的馥灵人不好说,但像他这样,从异国而来的奴隶一旦进入了斗兽场,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不断的杀戮并且胜利,或者死在其他角斗士或是什么怪东西的手下。

在角斗场有这样一条规定,赢得九十九场胜利的奴隶可以重获自由,获得馥灵帝国的公民权。这条规定永久有效,但迄今为止用过它的人,是零。

这背后的理由非常简单,就好比是把珍稀保护动物与人放在一起比较,无论哪一方受到威胁,人永远是优先被考虑拯救的,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动物。角斗场中的常胜将军,在馥灵人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头稀少的猛兽罢了。即便有人获得了成为公民的资格,也不会试着去使用它,一个大一点的笼子与斗兽场这个狭隘的笼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青年也知道这点,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充满着希望。他的体温将身上的水缓缓蒸发成白色的烟雾,大量热量被水汽带走,他的言行却没有丝毫颤抖:“我记得最后一场是明天,为什么这么大早来折腾我?”

“擦干净吧,你乖乖起来我也不至于这样做。”看守抛给他一条还算干净的布:“又有好事者要见你。”

“又...?”青年皱着眉头:“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是在为了我的自由而战,如果他们想用所谓的赞助把我束缚在这里,那就大错特错了。”

“格拉汉姆.乔.弗拉格!分清场合!”看守不满的敲了敲两人之间的铁栏,随后掏出钥匙开了门:“首先你还没有九十九胜,其次,只要没有赞助,你最终都会回到这里,始终都是一个连开门都需要我的许可,比囚犯强的有限的角斗士。”

“谢谢你,大叔。”被叫做格拉汉姆的青年走出门,一边擦拭着头上的水珠:“没想到大叔原来是以我的教练身份自居的。我一连拒绝了那么多出资者,还要为我介绍,那就去见见吧,先说好,只是见个面而已,别抱太多希望。”

“戚...”看守大叔吐了一口唾沫:“臭小子,你知道我看你最不爽的是哪吗?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条躺在臭水沟里的野狗,还总是一副狂妄自大自命不凡的样子。”

“都是野狗,但仰天望月的狗与低头乞食的狗完全不一样,大叔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馥灵国骂’,跟我来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格拉汉姆跟随看守来到一处会客室,房内有一青灰发色的青年贵族端坐,年龄与他相差无几。

来者正是苏,他又在执行凯撒里昂给他布置的‘神奇人才在哪里’的任务了。

“早上好,吃了么您?”苏又使用吃饭卡组与格拉汉姆打了个招呼。

“额...还没有。”

“整点?”苏指了指桌上的炸鱼薯条:“不如我家乡码头的好吃,但在帝都还算不错的了。”

格拉汉姆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见对方有些遗憾,他又补充到:“明天要出场,我需要保持状态,这种重油重盐的...有点...”

苏点了点头,挑了根大些的薯条塞进嘴里:“坐吧。”

见格拉汉姆就座,苏将双手摆上了桌子,撑住下巴:“格拉汉姆.乔.弗拉格,23岁,鹰之国阿拉斯加山脉地区出身,有着极强的空间感,平衡感,多次在本角斗场有名的悬空决斗中存活,目前位列角斗士排名第二,胜场九十八场。”

格拉汉姆耸了耸肩:“想要当赞助商,还得查的再仔细一点,至少不会觉得我会拿炸鱼薯条当早餐。”

“你好像非常讨厌赞助啊?”

“当然,还有一场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想扯上过多的关系,欠下什么奇怪的债务。”

“赤手空拳靠自己的力量打到这一步,我很佩服,那就先不谈赞不赞助的事了,毕竟我也没什么钱...”议会发的奖金和金米岛的收益又被他投入了其他的研究,贫穷神依旧缠着苏不肯放开。

“聊些开心的事吧,比如你重获自由之后,想干什么?”

“嗯...没怎么想过啊。你调查过我的话应该也知道吧?我的母亲是领主的情人,我被抛弃在了孤儿院门口,除了这个名字,故乡对我而言并没有更多的回忆。也许会去邪马台看看吧,那是指导我剑术的老师的故乡。”

“哼...?”苏敷衍的继续取用着自己的早餐。

“喂,你自己要问的,馥灵不是个尊重礼仪的大国吗?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要放尊重,这都不知道吗?”

“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苏停下了从盒子里掏薯条的动作,他把薯条戳到格拉汉姆鼻子前摇晃着:“从你的话里感受不到求生欲。你好像在角斗场里得到的外号是‘武士’啊?我对武士道文化也是略懂,所谓武士都像你这样愤世妒俗,大不了切腹?你是不是太小看这最后一场了?在角斗场呆了这么久身边连一个能给出谏言的朋友都没有吗?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像往常一样活下来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格拉汉姆一时语塞。

他伸手拍飞了鼻尖上的薯条:“那你倒是说说看,既然我都确定要败亡了,为什么你还要出资赞助死人?”

苏看着掉在墙角的薯条,略显遗憾,但随后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赞助的话题上了,我个人来说还是想聊聊天气什么的。”

格拉汉姆的兴趣已经被调动起来了,他双手抱胸示意眼前这位举止奇怪的绅士继续。

“好吧,聊回正事。”苏重新摆出碇司令经典动作:“先说为什么我确信你会死。明天你的对手是卢珀.琅.塔兰托,排名第一的角斗士,形式是你熟悉的悬空决斗。你和他的实力相差无几,而且悬空对决对你而言是绝对的优势,感觉胜算很大是吧?但你百分之百会死。我亲自从角斗场老板维克多.威.弗拉维和卢珀口中得到的情报,准确无误。”

“至于如何听到的,希望你先别深究。”苏看了一眼靠在桌角的海兹尔二型手杖:“他们计划在你的酒水里下毒,这种毒会麻痹神经,破坏你的平衡感,而且很贴心的,作为二重保险,它有致死性。如果我不来,留给你的选择无非就是像个醉鬼一样从高台摔到尖刺上被戳成芝士,或者历经煎熬后七窍流血暴毙。”

格拉汉姆皱着眉头:“听上去倒也不像是他们干不出来的事,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想要理由我就给你理由。毕竟我是个真正的绅士,最讨厌谜语人。”苏重新开始在所剩不多的薯条中挑挑拣拣:“帝国角斗场自从弗拉维家族重新接管以来,一直是上层贵族们挑选打手的选秀舞台,这门生意被他们做得相当红火。但相比一个低贱的奴隶,荣誉馥灵人显然更衬他们的身份。角斗场的九十九场规定其实就是这样的产物,它不是你重获自由的阶梯,只是为了把商品卖的更好的包装。而所谓赞助,则是购买商品前的暖场,或者说它就是竞拍过程的一部分,贵族们向你抛来橄榄枝,看你愿不愿意成为他们的狗。”

格拉汉姆长叹一口气,用手锤了一下桌子:“一样都是狗,拒绝低头的就要被处死吗?这是什么道理!”

“那些早早就开始舔贵族鞋子的角斗士未必实打实赢了九十九场,他们的胜利早就被内定了,对手估计也是些杂鱼。而你,恐怕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真的有人能实实在在的赢下来。其实本来你真的赢了,也不至于会死,最多就是在你进角斗场时候的契约上做做手脚,让你继续留在角斗场。可惜你的头实在太铁了,运气也实在是不好。”

“怎么说?”

“你的对手卢珀,是纯血的馥灵人,而且即将迎娶弗拉维的女儿,对他们而言明天的胜利是必须确保的。但对手应该选谁呢?排名太低的不行,排面不够大,排名高的呢?大多又都是贵族们做了标记的,预定售出的商品。”

“所以我再合适不过了,对吗?”

“bingo!”苏说了一句对方祖国的语言,打了一个响指:“一件没人要的,等待处理的高价商品。一条不肯低头,难以驯服的野狗。”

“我明白了,他们要致我于死地的事,就先相信你。但你还没有说明你的目的呢,听你的口气,好像有办法救我,但代价是什么?”

苏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我需要你出来之后为我工作一年,工作内容大致上是担任护卫,组织训练之类的,反正比呆在这里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轻松。一年之后,去留随意。”

随后苏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格拉汉姆。

“大致就是这样”苏变魔术般摊开双手,两只掌心中分别是一颗不同颜色的药丸:“选蓝色你会忘记与我见面的事,以角斗士格拉汉姆.乔.弗拉格的身份明日赴死。选红色,我不敢保证太多,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你将以一介无名武士的身份活下去,与我一同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格拉汉姆也没见过这阵仗,难以克制的咽了咽口水:“我都明白...虽然明白...但我的武士道...恐怕不允许...”

苏维持着姿势端坐:“世人总是对所谓的武士道骑士道抱有误解,认为荣誉大于生死。你想在知晓一切后依然慷慨赴死,保证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堂堂正正?大错特错,荣誉,名节,一切的一切都要摆在生命之后。无论什么样的人,剖开肚肠露出来的都是血污,死没有荣誉可言。”

“需知晓,知晓恐惧之于死,知晓重担之于生;不可贪生,赴死之时无所畏惧;不可恋死,在世之时无需烦恼。”格拉汉姆喃喃自语:“师傅...”

他抬起头看着苏:“说起来,还没有问过阁下尊姓大名。”

“苏,只管我叫苏便是。”

格拉汉姆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终于将手伸向了其中一粒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