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好新鲜的火腿放入煎锅中，暗红色的表面沾了金黄的油立刻有了气泡，不紧不慢地洗好生菜，打算等会过一遍沸水就成功。蒸蛋器发出“叮”的声响，我从中取出鸡蛋，剥壳切开各半放进便当盒，盒里盛有早已做熟粒粒饱满的米饭，接下来就差炸虾天妇罗，这道我最爱吃的菜。仔细包装好便当盒，确认不会漏出来以后我从冰箱取出牛奶，一同放进手提包，这些就是我今天的午餐。今天不喝咖啡，买不起。
“火腿做焦了。饭和鸡蛋都不错，生菜不够生。”
“行了，又不是给你吃的。”
“切——你吃和我吃有什么区别？”
“还是可以的，毕竟我吃得到。”
“能不能别老拿这说事！”
准备妥当以后就出门。天气一级棒，最近也开始下些小雪，天气预报说明天接下来这一周都会下雨，看来今天是最后的晴天，然而天空蔚蓝，云也蓬松，下雨也无所谓了。和往常一样今天也要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每次一到我信号灯就会由绿转红，小可和我曾严谨地计算过这一可能性的比例，算出来是7/11，然而我依然每天都能碰上，那4/11究竟被谁吃了？
“我说星海君，下次换我搭你吧？”小可说，“你运气太差了，给我来骑车的话一定次次都是绿灯。”
“你承认自己吸走我的运气了？”我开玩笑。
进了学校放好车，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打开教室门，今天班上的几乎所有人都来得很早，为了备战期末考试而努力。在座位上坐下，我习惯性地往前看，果然是空的。我的前桌没有人坐着。
今天是一月十五日，距离高坂上一次来学校上课已经半个月了。
自打新年假以后我们就再没见面，高坂请了一个长假，理由是生病，却不许我们去探望。期末考试就在第二天，看样子她并不打算参加。一切都照常，唯独少了高坂，让我的心变得空落落。放学时分班里就剩我一个人，前桌少了个努力的身影让我极其不习惯，只看了会书就匆匆收拾东西回家。今天我第二次去了高坂家，开门的是高坂的姐姐，对我道：
“对不起，希子说她暂时不能见你。”
“她有说过为什么吗？是不是我的原因？”
面对我的提问，高坂的姐姐只是摇摇头。“她说，自己要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想什么？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心情回家，见不到她，感觉自己做的便当都没什么味道。
“嘿，嘿，你知道她为啥不想见你？”
小可问。“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有事情要考虑，比如表白以后劲头冷却下来了才来得及好好思考对你的感情，结果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她在犹豫，犹豫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没兴趣理她。小可见我不说话，丧气地坐在我身边。“好啦，你别这样，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她小心地碰碰我，“不管怎么样，‘可能性’我得为你事先考虑吧？”
我点点头。“我相信高坂。”
“你相信她喜欢你？”
“嗯。”
“可你现在只能等着。”
“嗯。”
“她半个月没来学校了，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学校。届时你可以问问她，记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面找她哦，不许用社交软件。”
“我当然知道。我在郁闷的不是这个。”
“嗯？那是？”
“感觉有点想她。”
“……”
佐仓和田中对不来学校的高坂也感到很困惑，但忙碌的学习生活冲淡了我们对此的焦虑，没余暇去考虑这个。我们寒假结束就是高三的学生，佐仓和田中相比高一的时候成绩都有长足的进步，田中告诉我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佐仓就好，其他的不抱期望。
“能这么注视着她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他说道。
佐仓自从去年表白事件之后对我的态度不可避免地生疏了一些，我对此也清楚，只是没法改变事实。我们四人就像抓着一条湍急河流里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又不知延伸到何处的绳子，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着。但我相信我能为高坂遮挡激流。
期末考试结束第三天，高坂出现在了座位上。
那天我去得很晚，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差点就迟到了。推开门低着头回座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的位置多了一个人。“嗯？”我的目光聚焦到那熟悉的团子头，才确认面前的正是高坂。按捺住自己想打招呼的心情，等下了早自习再说吧，我想。结果一直忙到中午才有时间，趁着她还没去吃饭，我走到她面前道：“你可算来了啊。”
高坂抬头看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光说病了，这么多天不来学校，该有十八天了吧？”我道，“田中佐仓，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
“最想念我的是谁？”高坂问。佐仓这时扑到她肩膀上大叫“希子”，可她只是看着我。
“中午要不要去吃饭？”佐仓高兴地问。
“这将取决于空月君的回答。”高坂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理他干什么？最想你的当然是我啦！一天不能和希子贴贴，我都感觉自己要疯了。”佐仓故作委屈。
“好啦好啦。”高坂摸摸她，像是给她顺毛。
“最想你的当然不是佐仓。”我看着高坂笑道。高坂抿起唇。“好，那我今天和典子吃饭。”
我没说话，但我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开玩笑的啦。”高坂看向别处，“走吧，空月君。”
此言一出，佐仓立刻瞪大了眼睛，她看看我又看看高坂，“你们俩……难道……”
“乖孩子，别瞎猜。”高坂捏捏她的脸，“抱歉，今天不和你吃啦。”
我们去了天台。一关上门，高坂立刻原形毕露，紧紧挽住我的手。我们找地方坐下，“啪”“啪”两声打开各自的便当盒，我用筷子夹起一块小香肠刚想放进嘴里大快朵颐，高坂立即张开嘴，向我示意。“？”我看向她，她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把筷子伸近她的嘴唇，看着她一口咬下香肠。接着高坂也夹起自己的向我示意。我们交换着品尝了各自的便当，还是以互相喂的方式。“水平上升了。”吃完高坂的香肠后我说，“老实说，这半个月你是不是在家练习做菜？”
“你猜~”高坂可爱道，吃过午饭，她立刻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胸口。我温柔地摸摸她的团子发髻，“告诉我，你这十几天都在家干嘛，课也不上？”
“我感冒了。”
“我可不像你那么好骗，感冒能请假这么久？上一次你感冒也就在家呆了两三天。”
“你还记得啊……”高坂有些脸红。“当然记得。”我说。
“等等，什么叫不像我那么好骗？”高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我这叫单纯！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是是。”
“嗳，空月君。”高坂这时候对我说，“可以吗？”
“现在？”
我立刻就明白了。高坂点点头转向我，柔软的嘴唇找到归宿。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高坂满脸通红地微微喘气，趴到我肩头。“好像有炸虾天妇罗的味道。”
“最近新学会做的。好吃吧？”我说，“怎么今天这么黏我？”
“这还用问吗……这么多天没见了。”
高坂贴到我耳边用气息说。
放假前这几日高坂变得格外黏人，她老是要和我在一块，除去中午吃饭，早晚上下学一定会和我一块同行。她看向我的眼神和平时已经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古怪的依依不舍，我不知道她那十几天经历了什么，又在好好想些什么事情，只是我没有询问的打算，谁都有秘密。
“嗯——”
高坂又一次索取拥抱，这次我们是在教室，因为大家都回了。她似乎很喜欢跨坐在我腿上和我面对面，她说这样很温暖。我们享受着这学习后难得的温存。“话说明天就开始放寒假了呢。”高坂说。
“寒假来就要提交志愿进路表。唉——桐原老师。”我叹息。
不用说，桐原老师又一次、第N次提前下班，把发表讲解的事情一股脑全丢给我。志愿进路简单来说就是寒假里决定自己高中毕业以后想去哪所大学，又或者是直接参加工作，不过这里是尖子班，所以后者可以忽略。我和高坂在这事上面有些小小的分歧，我提议稳妥一些去上野所在的上睿大学，那里已经足够优秀，但高坂却坚持要去冲一冲全国数一数二的东大。“空月君，你再好好想想好不好嘛？我真的想试试看。”高坂摇着我的手，软软地说，“上睿的话，我总觉得不甘心。”
“可是咱们可以稳稳地进入那里。”
我说的并非夸大其词，高二的期末考试我成功进入年级前十，高坂在后来的补考也一样考进前十，我们的成绩在伯仲之间，这样的成绩不出意外，高三联考（center）以后便能进入上睿，也意味着我们高三不必再那么拼命学习，但高坂不肯改变想法。
“明天开始我大概不能和你见面了。今天能不能多抱一会？”她对我说。
“为什么？我们不是住得很近？”我感到很奇怪
“近是近啦……你别管那么多。”高坂嘀咕。“大概要好几天见不到你。”
“你要出门吗？”
“不是。在家。”
“那为什么见不着？我不能去找你吗，还是你不能找我？”
“都不能。”
“那到底为什么？你这样说，我不明白啊。因为见不着会寂寞的可不只是你一个。”
“空月君……”高坂定定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凶。“抱歉，但是我的确……”我咳嗽一声，“我就是很不习惯看不到你。”
高坂笑了。她轻轻地抱住我。“空月君，如果我说自己在某件很重要的事上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我说，“如果你告诉我说你其实是个男生，那我可能会生气。”
“没那么离谱啦……”高坂被我逗笑了，“而且为什么是‘可能’？意思是你可能不会生气咯？”
“这么可爱的男生，男生就男生吧。”
“你——”高坂很无奈地笑笑，“我相信这句话是玩笑。”
“是玩笑。”
“如果我是男生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住我了。”
“哼！！”
然后接下来几天高坂都缠着我，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居然要我在家门口处和她来个道别kiss，于是我吻了她的额头。“kiss是毒药，过量会致命，应该浅尝辄止。”我模仿某个游戏的台词说。
“呵呵，应该一个月只来一次。”
高坂有时候很能说反话气人。不愧是语文第一，经常讽刺我。
“奇怪，你以前不是很害羞的吗？怎么现在这么积极？”
“因为，我以后可能就没这机会了。”高坂背过身，小小声地说。
放寒假了。如她所说，放假后整个人就如同消失了似的，再也没出现过。我也不急，心里相信高坂不会说谎，她说几天不见就是几天，她有她自己的事情。所幸我们还有社交软件。每天我们都会聊上几句，字数不多，高坂也总不能及时回复，有时候我会很想给她打电话，但踌躇几下又放弃。我如今已经完完全全为她着迷了。
不，也许从很久以前便如此。
“你从去年这时候便利店一见以后就开始不对劲。”小可说，“整个人着了魔似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是你。”
“我说，为什么我会着迷？”
“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便利店女孩。”小可说，“神秘的成分占百分之三十，剩下的都是令你着迷的部分。”
不需多说，在我的恋爱路上，我走出了自己的一步，告别理香，和高坂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我曾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可以圆满结局，至少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它已经可以画上句号。可我自己的预感告诉我远不止如此。
放假十天以后，田中他们约我去学校打球，我像往常一样答应，只是我没想到那会是如此不平凡的一天，一个我早已觉察到端倪却不愿细想的真相在那一天彻底浮出水面。
“怎么办呢？”
晚霞满天，昏暗的房间里，高坂一人和她的猫待在客厅，此刻她正满脸苦恼地思考，手上不断轻轻抚着猫咪的毛。她已经思考了十天，可她只想这么永远思考下去，尽管很想见到空月，非常想。
“要是给他知道铃木君是假的，他会怎么想？”
一想到这个问题高坂就觉得害怕。她不愿意再往下想，单纯的性格让她宁愿相信空月不会在意，可这么大的事情让她所有信心形同虚设。为了缓解焦虑，高坂只能不断抚摸自己的猫咪，几次力道重了，惹得猫咪不耐烦地叫了几声，她连忙收手，脸上全是犹豫不决。“真是的，怎么办呀？要是当初……”高坂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知道当初自己要是没有那么做，自己和空月多半不会走到今天。
让铃木去接近空月。
就像把蜡烛的两头都点燃，高坂用这样的方式了解空月，可今日这却成了她的心病，也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此刻，高坂希望虚无缥缈的神明能给她答案，这当然不太可能。她的思绪飘回那个噩梦一般的暑假。
“我不想去学校。”
没有铃木的初中有意义吗？没有。那一个暑假，刚满十三岁的高坂整日活在自责和悔恨中，父母的安慰无济于事，她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再提起兴趣去面对生活。可生活第一天就给了她惊喜，她居然又见到了铃木！
来到学校第一天，所有人都去吃饭了，悲伤的高坂不想吃午饭，趴在桌上，想着想着还偷偷一个人哭了起来。
“我为什么那时候不会游泳，让他沉下去了……”她责怪着自己，“今年一定要学会游泳……”
“不用强迫自己也没关系哦？”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说道。高坂惊讶地抬头，这声音实在耳熟得吓人，听着怎么那么像——死去的铃木君？下一秒，高坂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铃木，正朝着她微微笑着。“我还在这里，不用悲伤哦？”他温柔地说。看到他，眼眶满溢着泪水的高坂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就是抱住他，却扑了个空。“怎么回事……”她呆呆地，迷糊地问。铃木脸上带上些许惆怅，“我只能这样和你见面了，希望你别见怪。”他说。
“不见怪。”小高坂呆呆地说。她高兴都来不及！只要能见到他什么都好——
从那天起，高坂觉得朋友不再是刚需，只要自己一个人就能玩得快乐，那为什么要去打搅别人？日本式的“自立”精神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整个初中三年除去几位要好的女性朋友，她再没和其他人有什么交集，包括连那几位仅有的好友也是被动社交的结果，真正称得上内敛。然后，大概谁都没想到徒有外表不起眼的高坂升上高中以后，居然会变得那般优秀。
也许是互相进步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