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傍晚十一点,依偎在梦乡的人们被脚步声吵醒。

他们睡眼惺忪地拉开纸门,想要看看走廊里发生了什么——

“——请问?”

温泉酒店的侍者匆忙间停了下来。

“啊,抱歉打扰您了——!”

他频频鞠躬道歉,手里还提着一个运动背包。

“——是发生什么了吗?”

“诶怎么说呢——听说是有人在本层装了炸弹,警方已经抵达现场了,刚要开始疏散人群呢!”

“炸、炸弹?诶——不会吧——!?”

“确实是这样呢——您还是赶快跑吧,谁知道犯人会何时引爆它呢。”

“哦——哦!也对也对,得赶紧离开这——新美!新美!快收拾东西——”

“先告辞了!”

顷刻间,酒店便沸腾起来。

人们仓促间来回奔跑,到处都传来各种物品的碰撞声。

侍者们完成了任务,各自遁入走廊角落的黑暗之中,没人会注意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轻盈地跳上了房檐,从背包中掏出统一的黑色作战服。

“联络一下吧。”

“嗯——”

此时神理之卵的大门外已停驶了几辆警车,警员们正在疏散人群。

“B组已就位——A组报告情况,完毕。”

“A组收到,A组收到——A组已进入,开始行动,请B组严守各个入口,完毕。”

“B组收到——”

他撂下对讲机,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对方总是操着刺耳的声音,令他十分不适。

外面正下着毛毛雨,让各处关节都渗着寒气,他点燃一支烟后蜷缩在驾驶座上。

神理之卵的灯光过于鲜艳多变,湿漉漉的警车上好像打翻了色盘一样,雨刷器“吱吱”地将车窗上的颜色调匀。

“Boss——一层已被清空,B组已完成外围布控,请指示。”

滋——

刺耳的电流声传出,他一脸不耐烦地将对讲机拿远了些。

“嘶——”

“B组——”

“——”

“等A组全灭后——B组进入,完毕。”

“——?”

他愣了几秒,半截香烟从嘴中滑落。

说完,对方切断了联系,里面发出无应答的声响。

“什么——!?”

他从警车上下来,茫然地站在细雨中。

其他人刚刚完成疏散工作,纷纷向他这边聚集。

——他也不知该如何下令了。

月光透过老式的屋檐,鸟居上的红色油漆被映得发亮。

折鹤抬头望去,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

“这是——?”

“你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整个夜空由成千上万的小屏幕组成,再利用全息投影将月亮打在空中——足够以假乱真了。”

“的确——就连风也是人工的,很容易产生错觉。”

他伸出手来感受夜里的微风,清凉而潮湿。

“这种实感——也许能让人暂时忘却户外的干扰吧。”

他们正走在鳞次栉比的鸟居之间,沿着石阶参道,穿过一个又一个。

漫长的参道上孤零零地立着几对石像,上面系着红色绳结,它们同藏匿于门松后的狐像一样——在恭迎,也在看守。

折鹤停下脚步,俯身检查着石阶上的血迹。

“看来消失的人群朝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远坂泉向尽头望去,长发轻轻拂动。

“魔力越来越明显了,看来没错。”

“嗯——走吧。”

折鹤掸了掸手上的尘土。

两侧的枝叶随风窸窣,他能清楚地听到远处泉水的流动,不过到底是室内呢,连半点虫鸣都没有。

“你知道么——我身后的这把刀?”

“有些眼熟,怎么了——?”

“记得翻过的照片里,夜劫伯父总是把刀捧在怀里——他们总说伯父非常珍惜它,甚至在战斗时也不曾拔出,”

“有一次我近距离观察了半天,发现它的刀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锋利。”

“我还以为——父亲除了魔术刻印就再没留下其他东西了。”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她低头走着,步子轻快了许多。

“于是我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成天盯着它——没想到,父亲竟同意把刀鞘拿给我玩,”

“后来我才知道,摆在那儿的不过是「投影」出来的赝品罢了——哈哈。”

“投影——么。”

“我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把刀交还给你。”

折鹤顿了顿,瞥了一眼远坂泉的身后。

“诶?那这是——?”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

泉笑出了声音。

“当然也是投影出来的!”

“——”

“不好意思啦——本体被母亲收起来了。”

泉摆摆手,已满是笑颜。

“嗯——至少可以利用投影让刀刃变得更锋利些。”

折鹤快走了几步。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参加圣杯战争?”

“为什么——吗,”

“其实——并没什么理由,在我醒来之后,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此间一直承蒙两仪家的照顾——”

“所以——既然是家主的委托,至少在找回那些重要的事之前,我认为都要尽可能地回报他们,”

他顿了顿。

“嗯——仅此而已。”

“这样啊——可是你说的‘醒来’是怎么一回事?”

“曾因某些原因造成了部分记忆缺失,目前还没有详细结论。”

“——如果是,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前面,她把两只手背在后面,少女般地转过身来,轻微地弯腰望着折鹤。

“还请你一定要忆起——哪怕是获得短暂的生命,也要怀抱着它们溺死。”

依托月光,折鹤这才看清远坂泉的瞳色,如同平静的湖水,是一种特别的青黛色。

“——话题变得沉重了呢。”

“说的也是。”

泉无声地笑笑。

“也说说你吧——”

“——我吗?”

“对——为什么想参加圣杯战争?”

“嗯——”

她仔细思考了一阵,发出手机震动一样的声音。

“其实——我已经离家出走有一阵了,嘛,差不多也有两年的时间了。”

“离家出走?为什么——?”

“我——不是很想当家族继承人,尤其是被强加上基业和使命这种东西。三年前,被母亲拽着强行进行了某种仪式,说什么这是作为继承人所必须承受的——之类的、奇怪的话,也许是忍耐槽积攒到一定阈值了吧,”

“然后我就逃离了——跑了好久好久。”

“——”

“等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才发现,卡被冻结了——”

唔——好惨!

“于是我就想办法联系上了姨母和埃尔梅罗君主,尝试写了几封信送过去,当初都是靠着他们的救济才稳定下来的。”

“你倒是挺有办法——”

“之后我就靠做一些情报生意或者揽一些‘私活’维持生计了,嘛——也算是不多不少。”

“私——活!?”

折鹤重复了一遍,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经意地偷瞄了几眼。

“一些赏金猎人的活而已,”

泉面带善意的微笑。

“你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呢。”

“——!”

“抱歉!”

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其实我的理由也挺简单的——君主想让我代替他参加这次的圣杯战争,师父的委托——我也不好推辞。”

“埃尔梅罗二世君主么,他又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信中没有直接告诉我原因,不过他会亲自来一趟,到时候可能就搞清楚了吧。”

泉的目光瞥到了一旁。

她想参加圣杯战争的理由的确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想抛开“远坂”之名让母亲认可自己罢了。

究竟是这种“怨念”会得到圣杯的眷顾,还是远坂家的血脉会呢——

嘁——

明明早就过了叛逆期的人,为何还会执著于这种事呢。

折鹤注意到了泉的神情变化,继续迈着步子。

“看来我们的理由都挺直接的啊——那就好办多了,”

“咦?”

“简单而直接的团队目标——应该不难达成吧?”

“是啊,”

“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七天呢——”

二人一同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眼前是完全现代化风格的建筑。

——有些像小型的机场侯客区呢。

里面灯光通亮着,但却不见人影。

“到了。”

“嗯!”

泉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这里能俯瞰整个温泉乡。

“即便没有了人——它也是挺美的吧?”

“可惜——它终归是人造的。”

折鹤转身走了进去。

“诶——已经很累了,干嘛说这种扫兴的话嘛!”

她小跑了几步跟上。

舒适而温暖的灯光驱走了夜晚的微冷,他们通过感应门进入整洁干燥的前厅。

进来以后才看出,果真如机场一般宽阔啊——同时纳入几百人应该不成问题。

大门的正前方有一处人工咨询台,两侧各摆了两盆植物,后面由一个矩形的空心墙体将后方的空间与咨询台隔开。

墙体上写有“神理之卵人工咨询服务台”的字样,另一半是各楼层的结构分布图。

不过——人呢?

他们看了看周围,只有两台空落落的自动贩卖机。

卖土特产和衣物的商铺也还亮着灯,烤肠机还在那嗡嗡地运作着。

以往这个时间,也确实没什么人会来底层的电梯间闲逛——

不过硬要说的话,偶尔也能见到几个醉鬼在贩卖机旁晃悠。

——可今天却大不相同了

远坂泉的大脑飞速运转,动身朝着墙体后跑去。

那后面便是真正的电梯间了。

电梯间内有五部大型载客电梯,每部能容纳50人左右,中央是等候区,配置了长座椅、卫生间和自动饮水机。

里面还在播放着某支舞曲。

正前方的电梯门貌似被什么卡住了,重复一开一合地动作,抵达楼层的清脆提示音也不断地在响起。

设立在卫生间外侧的自动饮水机持续不断地出水,以至于溢出了许多——

泉还没来得及反应,鼻腔中便如洪水般涌入了浓重刺鼻的气味。

她的神经隐隐作痛,强烈的呕吐感反复捶打着腹部。

“咳、咳、咳咳——!”

泉惊慌的瞳孔瞬间放大,眼前的情形宛如诡异的盛景。

墙壁、地面,到处都是血迹。

有三部电梯的门被堆积的尸体拦住,一直感应到有人进出,电梯内部也是姿态各异的惨状。

几处饮水机的水池里都恰巧沉着一颗头颅,有的颅骨似乎已被削去三分,露出血肉模糊的白色物质来,自动感应的水龙头一直在往那残缺的部位注水,纯净水混着血浆溢出,粘稠地涌了下来。

等候区的长椅上残肢遍布,它们来自人体的各处,榨着仅存的血液,点滴在地面。

地面上满是拖拽的痕迹,前后左右的方向皆有,手印、脚印也包含其中,很难想象这不是一种诡异的充满狂躁感的漆画作品。

经过各种方向的拖拽,原始的颜色变得淡了些,在淡黄的瓷砖上,鲜红的血液中仿佛夹杂着细微的黄色部分,细小的组织碎片附着在其中,使它们更加浓稠——那可视为污秽之物,但在两种颜色的交界处它们又变作了不怎么明显的橙色。

纯粹与秽物相连,又相互转化——么。

以等候区为画板,由近及远看去,一幅新出淤泥的血色之花在泉的眼中炸开。

“该死——是结界吗!”

她痛苦地捂住双眼,尽可能地适应着。

折鹤闻声赶来,看到了面目失色的远坂泉倚靠在墙边。

“怎么了?!”

——?

——是水么?

他似乎感受到了从右脚传来的黏滑感,有些迟疑地向下寻去。

“——这是?”

他的注意力都在泉身上,却浑然不知踩进了溢向前厅的血滩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