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消逝
【12时54分 中京a区 第一中学内】
“原本尸体所在的地点就是这里，对吧？”
音千神色凝重地蹲在地上，看向原本躺着少女尸体的窗前，现在，那里只有一块平滑干净的空地。
仅仅十几分钟，意识公安的一个小队便在音千的带队下回到了现场。现在，校区早已失去了4点时的静谧，警车、群众，和记者，正用噪杂到让人头疼的噪音驱赶出这座学校多年未曾有过的平静。
“对......”
蔻莉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断地翻看着手中现场的平面图，正如图上所示，女孩的尸体只可能会在那个窗台。
“很抱歉，是我的疏忽。”
她自责地向音千道歉，甚至自从刚刚传达消息一直到现在，她都摆着一副夹杂着自责、内疚，以及愤怒的表情。
“你没必要这么自责。”
音千也一次又一次地回应着蔻莉丝的自责与内疚，但她的神情，却与清早时刘谙所见的那份冷艳大相径庭。
“刘谙，你也确定的吧？那具尸体就倒在这里？”
音千又向刘谙发问道，为了调查的准确性，她特地带上了刘谙这个第一目击者。
“毫无争议。”
刘谙只是默默地回答了问题，虽然自己正被好几个意识公安的人盯着，他的视线却还是紧紧停留在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努力想要回忆起它原本应有的模样。
尖锐的刀刃，破晓的日光，雾气般喷涌而出的鲜血，全部如同现实般鞭打在刘谙的脸上，但无论如何，记忆总是和现实有所差异。
“她死在我的面前，又将我拖入了解放刻，这是你我都亲眼见过的事情。”
他的语气像是强装着镇静，因为任他怎样回想，脑海中都再也无法出现事物真正的模样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音千从地上站起，环绕着教室走了一圈，与蔻莉丝、刘谙一样，她的眼睛同样死死盯住窗台，哪怕是室内浓重的血腥气味，也像是早已司空见惯了的事物。
“死亡时间是4点整，对吧？”
“和短信上一样，4点。”
“她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关于这个......只是我，没能及时阻止她动手。”
“这样么......”
音千的表情越发难看，现在，要是想救刘谙这个宝贵的天然萌发者，要是想找出那个巨大解放刻的罪魁祸首——天使，就必须要尸体，那具异常消失的尸体。
她很难想象，偷走尸体的人究竟是用了何种方法，才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全躲过警方和记者的注意，教室的门、教学楼的门，以及学校的大门，全都早已被黄线封锁得密不透风。
“天使......？只有这个可能了。”
她在心中暗暗想到，毕竟除了他们知之甚少的天使，这个能够制造出解放刻，夺走了数以亿计人生命的元凶，一个几乎仅存在于概念内的怪物，没有谁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消失的尸体像是一个清晰可见的罪状，一个证明天使存在于附件的罪状。
“是我的疏忽，很对不起......”
又一次，蔻莉丝向音千愧疚地道歉，但这次，音千似乎是陷入了关于天使的思考，没能听见蔻莉丝轻如蚊声的道歉。
“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
她的声音越发轻细，以至于逐渐被淹没在了人群噪杂的噪音之中。
她的自责声也令刘谙愈发不爽，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刘谙极力控制着自己那下一秒就会愤怒的表情。
在来的路上，他得知了蔻莉丝作为音千队内的副队，每一次任务都几乎能够以完美到病态的程度完成，正因如此，他对蔻莉丝此刻的无能模样感到诧异，而令他所恼怒的，则是蔻莉丝反复说出的“我的疏忽”。
而为了消除这份气愤，刘谙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间教室之中，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些在4点时他未曾发觉的细节，或许会在不经意间显现。
令人不适的血迹无序地流淌在它们的四周，朝每个人的鼻腔中散去难以忍受的血腥气息，而暴露在阳光下的，藕断丝连一般的肢体和躯干也渐渐干涸，同那些四散在教室中的骨头一样，浸满了鲜红的色彩。
所有的这些，此刻是如此的清晰可见，尸块像是生物教室中肆意摆放的人体模型那样到处都是，但即使如此，刘谙的脸上却全然没有不适的神色。
“血液的确是在我第一次来这里前不久留下的，也就是4点前的几分钟内......”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蹲下，确认着每一丝可以作为线索的痕迹。
刘谙注意到，尽管室内相当凌乱，且尸块在短时间内无法找齐，但死者的头颅，却是整整齐齐地在室内排成了一条隐蔽的曲线，每颗头颅都有序地朝向少女原先所在的方向，但所有人的双眼似乎都被锐器挖去。
“切割机......就是用这个把人切成块的么。”
他注意到角落中，那台不知为何有些眼熟的老式电锯，死者的血几乎要将它彻底染成红色，尽管几小时前他并没有能注意到它，但那将骨头锯碎，血肉锯烂，将血液带着血管一同随水雾喷出的残忍场景，几乎要在他的面前出现。
对于集体自杀的事件，尽管刘谙不想承认，但那名少女，的确是目前唯二能够做出锯碎其他人尸体这事的人了，而另一人，则是将少女尸体带走的天使。
“毫无头绪......吗？”
刘谙发愣似地盯着地面，仅凭这些，并不能说明为何尸体会在严密的看守下不翼而飞。
滴——滴——
忽然之间，一则突如其来的电话，将所有人的思绪拦腰斩断。
“喂？”
尽管在看见来电人的一刻，音千有片刻的迟疑，但她还是迅速接起了电话。
刘谙与蔻莉丝则像两个局外人般，只能默默看着听着电话的音千的神情从刚刚的不解，到惊讶，到凝固，再到死一般的沉默。
她低下头，沉思再三，才恢复了平日的冷艳，静静看向刘谙和蔻莉丝。
“刘谙在30分钟内立刻回到据点，蔻莉丝......按照规定，同样要回据点受罚。”
音千的声音并不像她的脸那样冰冷，在有些颤抖的声音中，她复述出了电话中的消息。
那是一则来自上司的讯息，极其简略地，就将二人的行动自由剥夺，这毫不讲理的举动，却因为时局而无法改变分毫。
就连音千自己也觉得奇怪，上头为何要赶在这个时机才传来消息，若是不让刘谙离开，早些说的话，绝对是更加方便。但她的质疑也只是到此为止，她的权限无法支持她更进一步的怀疑。
良久，刘谙才缓缓发话，打断了这阵尴尬的沉默。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刚才他愤怒的心情，也随着叹气，与无奈一并呼出。
“既然如此，我能在规定时间前在据点一起调查么，毕竟事关我的性命。”
“你......当然可以，但时间一到，就会送你回去。”
音千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按刘谙现在的状况，根本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但他突然就接受的模样，反倒令音千感到不解。
“那，蔻莉丝，你送他回去。”
“明白。”
蔻莉丝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波澜，她的模样反倒像是如释重负般，想要借所谓的处罚来掩盖自己的过错。
她畅快地接下了音千的命令，向其他人示意后，蔻莉丝便带了几个队员，一起将刘谙带回据点。
“心情不错？”
踏在鲜血干涸的走廊上，刘谙有些戏谑般地向蔻莉丝搭话，他现在似乎不再那么愤怒，也不再那么讨厌蔻莉丝自责的模样。
“那又怎样？”
蔻莉丝却变成了一副冷淡的模样，像是冬日的野花覆着冰霜般，毫不鲜艳。
“只是好奇，为什么在音千面前，你的模样截然不同？”
刘谙顿了顿，又说道：
“她是你的旧友？是你的好上司？还是你的暗恋对象？”
他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让蔻莉丝一时难以分辨，这个男人是否是在寻自己开心。
“她对我有恩，我只是不想辜负她。”
蔻莉丝思考了几秒，便给出了回答。
“音千姐是整个队伍里的主心骨，她帮了我很多事情，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不，我还是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什么？”
蔻莉丝的语气稍稍调高了几度，她看着刘谙的脸，表情有些复杂。
“全部。”
他这句话的声音同样被刻意抬高，几乎将空气中的腥味都强硬地吹散。
刘谙转过头，故作深沉地望着窗外，继续说道：
“你宁可乖乖受罚也不反驳，尸体的意外也不全是你的过错，你到底是想逃避什么？”
见蔻莉丝有些吃惊，刘谙像是乘胜追击般，一连甩出好几个他思考已久的问题，好打断蔻莉丝的思绪。
“而且，你甘心吗？就这样被叫回去？”
“一个副队什么都干不了，你这种样子，只能说是废物。”
他边说边想似地抛出大段嘲讽，似乎让蔻莉丝不知如何反驳。
“你有什么目的？”
忽然，蔻莉丝打断了刘谙滔滔不绝的发言。她的脸色也从刚刚的惊讶，逐渐恢复了冷静。
“不管事实怎样，你现在只需要听从我们的命令，回去待着。”
说完，她快步走过刘谙的身旁，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尽管她仍然面不改色，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动摇。
“你怕了？”
刘谙像一只水蛭般紧紧缠住蔻莉丝的脚步，但正如他所想，对方没再多理睬他分毫。
“你怕什么？”
他仅仅为了发问而发问，不断地朝蔻莉丝发起语言的攻势，放肆地喧嚣出他那尚未被人禁止的说话权。
也正因刘谙的反复发问，队伍的速度比原本慢了几乎一倍以上，许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些人体组织所产生的恶心气味。
“那你又在怕什么？
又一次，蔻莉丝强行打断了刘谙接连不断的挑衅，大声朝他喊道。
“没人会在意你到底再打什么算盘，也没人在乎你在害怕什么，那为什么不肯说的直白一点？”
她停顿了一下，瞬间平复了刚刚还无比激动的情绪。
“所以，你是这么想的么？”
刘谙被她的举动怔住，他这才发现，蔻莉丝并没有被自己的话影响，尽管她的情绪看似飘忽不定，但那几乎都是在模仿，模仿与四周环境相称的模样。而蔻莉丝刚刚那番怪异的话，实则是在模仿自己的想法。
“我只能说，你要是想转行做个儿童话剧演员，绝对第一眼就会被看中。”
许久，他尴尬地用玩笑来将话题岔开。
“如果我是你，也不会说这种话。”
蔻莉丝又嘲讽般地回击到，仿佛是为了报复刘谙先前的逼问，她的语气锐利了不少。
“呵。”
刘谙只得暗自苦笑，但他同时也发觉了一件事，那便是蔻莉丝的话，比起模仿刘谙来讽刺他，倒不如说是用力过猛，情绪和言语都太过用力，任谁都能看出，她只是纯粹模仿刘谙。
“可是，她原本是有那样的才能的，应该是吧？”
他略有不解地想来想去，但不论怎么思考，也无法得到答案，甚至说不定，蔻莉丝早就看穿自己的意图。
咔嚓——
走出教学楼后，一阵迅速响亮的快门声迅速包裹了他们的四方八面，仅仅是处在人群吵闹且无序的喧闹声中，一股无名的不爽感觉便涌上刘谙的心头。数以千计的记者和大量警察就在不远处的大门堵着，要是从正门出去，绝对会被拍上报纸的头条。
“走这边。”
一个队员拍了拍刘谙的肩膀，帮他指明了另一条能走的路。
那是学校废弃的后门，由于难以进入，便被警察彻底封闭，除了意识公安这类拥有特权的机构，没人能从那里进入。
“嚯，你们就是从那里把我带进来的吗？”
刘谙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那的确是一条难以察觉的暗处，只是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他的双眼都因为不能随意泄露据点的位置而被强制遮住，以至于他只能模糊地根据路面的颠簸程度来判断自己的位置。
忽然，他渐渐加快了脚步，小心地将所有意识公安甩在身后。
“这个地方，应该可以？”
刘谙的神色不免变得有些慌张，尽管刚刚在路上，他就已经确认了，自己正处于警方、记者，和群众视野的死角。
他的手在口袋中轻轻摸索，悄悄地摸出了几个微小的方形物件。那是安目瑠给他的药物，虽说足以保证他几天的安全，但现在，刘谙另有打算，他要逃走，要逃出意识公安的控制。哪怕那个女孩是罪大恶极的人，哪怕她的尸体真的消失在这世界上，他也想要自己亲自去找。
这病态似的私欲，就连刘谙自己也感到迷惑。
“蔻莉丝，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是关于那个少女的线索的。”
“嗯？！是什么事？”
就在蔻莉丝被这话吸引而转头的瞬间，刘谙将药物用力地朝地上一掷，爆裂的火光一刹那就将众人包裹，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他们的脸颊，连骨髓都要烧化一般，放肆地融化四周的一切。
可刘谙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放任火焰在自己的身上灼烧，同时又掷出数粒药块，使得整个空间都被难以言喻的混乱包裹。
“既然是解放刻被压缩后的药品，就应该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他骄傲地跑离混乱的中心，狂乱的风暴并未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只是无需在意的幻觉，这场博弈，是他暂时赌赢了。
如果说吃下了药物的他被解放刻的力量中和了那股未知的感觉，那么现在，作为拥有部分解放刻的存在的他，自然而然，足以作为这个幻象中的一部分而自主行动。
“刘谙！你！”
“对不起，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刘谙在不远处回应着蔻莉丝的话，即使他的声音早已被解放刻的混乱覆盖。
蔻莉丝吃力地避开袭来的火焰，焦热的温度烧的她睁不开双眼，即使如此，她立刻便意识到，刘谙之前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从意识公安的管控下逃脱。
和她一样，其余的人都被暂时困在了这个由安目瑠制造的空间中，变化多端的空间已经死死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是天使吗？！”
“什么情况！”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情况吓到，他们也毫不了解，安目瑠给刘谙的药还有这样的功能。
“镇静！迅速破开解放刻，别让刘谙......”
蔻莉丝本想大声指挥，但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放任自己的声音被混乱的噪音盖过。
远处，刘谙的身影正巧与她的视线对上，在那尚且没有被幻象模糊的现实场景，蔻莉丝清晰地得知了刘谙的位置。可她却只是抿了抿嘴唇，或是避免自己喊出他的踪迹，或是单纯地想要抑制笑意。
“所有人，尽快破开这个解放刻！”
几秒过后，在其他队友看来她才刚缓过神，卯足力气朝其他人喊到。
随着硝烟散去，解放刻的外壳像是破碎的薄冰般掉落，比沙尘更细微，比日光更耀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和狼狈的自己，其他的意识公安们不由得感到生气。
“分头去找，不能让他跑了！”
“妈的，是谁给他那种东西的？”
愤怒的意识公安迅速和其他来到现场的同伴们前去搜查刘谙的踪迹，尽管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学校，一个大活人很容易就能躲藏，但，至少刘谙几乎无法从外围紧密的警方包围圈逃出。
“除了这里，不可能会被你们找到。”
学校外围一处隐蔽的旧墙下，刘谙低头俯视着那个被杂草覆盖的墙洞，他正准备从中逃脱。由于其被外侧的植被和石块遮挡，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发现，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若不是凌晨时，墙洞被摩托的灯光照出模糊的轮廓，他也无法发现这条密道。
虽说不一定是最安全的出口，但考虑到意识公安对这片校区的调查只不过是从今早才刚刚开始，刘谙还是相当自信，自己能利用这个漏洞，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
“嗯？这是......什么？”
忽然，他注意到墙洞外侧的植被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而在被压弯的植物枝条和被浸湿的泥土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在这片隐秘的角落，所有的痕迹都显得微小。
“怎么会？难道是从这里？”
他激动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段沾有血液的树枝。尽管血液已经在阴影下凝固，但那尚且新鲜的腥味，却清楚地表明，血液确实是在不久之前被人留下。同时，几缕黑色的发丝不起眼地盘在地上，浸泡于腥气中的它们，仿佛还残余着血的温热。
更奇怪的是，他的内心仿佛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连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大脑，似乎要以此来说明这些痕迹的重要性。
“是被人拖出去的？从这里？”
无数疑问充满了他的脑袋，仿佛真相距离他仅有一张薄纱，却也难以捅破。
哗——
“你，不许动。”
突然之间，一声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抽枪出鞘的响声喊住了正苦思冥想的刘谙，他似乎太过投入，以至于忽视了已经近在身旁的脚步声。
“你......”
刘谙愣在原地，他有些懊悔自己的犹豫，以及对于眼前出现的蔻莉丝的身影的震惊。
“刚才你的逃跑路线，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蔻莉丝手中紧握着警用电击枪，枪口与准星在她的注视下连成一线，死死地锁住刘谙的身体。
“呵......既然这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刘谙佯装放弃，实则打算在蔻莉丝放松警惕的时候进行反击。
“带我回去吧......”
“假如让你去找那个女孩，你会花几天？”
突然，还未等刘谙投降，一个令他惊讶不已的问题便从蔻莉丝的口中说出，打断了他原本的思绪。
“假如要找出失踪的尸体，你会花几天？”
蔻莉丝重复道，从她的语气来看，刘谙毫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2天。”
思考几秒后，他便给出了答案。
“毕竟算上剩下的药，我恐怕也就两天好活了。”
说完，他想转头偷瞄蔻莉丝的表情，但在他行动之前，蔻莉丝就抢先走到了他的身旁，表情复杂地俯视着他的眼睛。
“2天，要是失败了，我会帮你收尸。”
蔻莉丝干练地将电击枪收进口袋，用略微带有命令的口吻朝刘谙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