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撼動,碎石升起,龍之妖精的身姿轉瞬消失,繁星般的光芒飄散,落於傷痕纍纍的土地。

“妖精大人……母親大人……”

女孩的懷抱已然空蕩,她環抱住自己,再也撐不住笑容。她揚起頭,像失去母親的女兒一樣哀傷慟哭。而從她的身體里,光芒流散,化成與她有着相同面容與姿態的長發的女孩,從背後將她輕輕擁抱。

“伊芙,不要哭了,”長發的女孩柔聲勸慰,在她耳邊呢喃,“伊芙,你還有我,還有妖精大人的思念在。”

“伊娃……”

短髮女孩伊芙轉過身,撲入長發女孩伊娃的懷中。兩人的身體共鳴一樣一起被光芒籠罩,伊芙的短髮在光芒中生長,長作與伊娃一樣長發。她們解放了所有枷鎖,相擁慟哭。

大地的裂縫中,幽靜的光流逸,溫柔圍繞在兩個女孩身邊。一模一樣的兩個女孩手牽着手,將額頭碰在一起,相連的雙手放在胸前,一起祈禱。

金色的長發溫柔地浮舞,環繞在身邊的幽靜的光芒向四圍延展,輕輕伏落於密魯思安的土地。在地下那深邃幽深的洞窟中,水晶石棺在融化,溫柔的光芒輕擁着沉睡的孩子們,將他們安撫護佑。其中有位白髮少年,在失去意識前看向旁邊一直守候的男人,就這樣一直看着,緩緩合上雙眼。

“……歌聲。”瑪克辛望着空中的兩個女孩,輕聲說道。

光芒散落後,原本失去意識的另外三人都醒了過來。他們茫然而困頓地打量周圍,他們都聽見了那用不知名的語言溫柔吟唱的女人的歌聲。

“像,搖籃曲一樣。”斯考特扶着頭,歌聲似乎具有安撫的力量。他感到掌心被刺痛,斯考特張開手掌,那枚含着碎片的水晶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是妖精,密魯思安的妖精……”

薩頓揚望着天空。那空靈美麗的歌聲,悠悠傳遍密魯思安,溫柔擁抱那些熟睡的人們。妖精在消失前,用她的力量,將因自己陷入災厄的密魯思安治癒。

“……去水晶石窟吧。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瑪克辛往傑拉德原本在的地方掃了一眼,不論是潮濕陰寒的風還是那黑霧都已經不見了。

薩頓和斯考特相互攙扶着起身,米歇爾攙扶着薩頓,而斯考特踉蹌着向庭院中間走去,伸出雙手,將落下來的兩個女孩接入懷中。

“伊娃和……伊芙?”斯考特驚訝地看着一模一樣的兩個女孩,只是溫和地拂過她們留有淚痕的臉頰,蹲下身將她們輕擁在懷中安慰,“都結束了……謝謝,伊娃,伊芙。謝謝你們守護了密魯思安,守護了密魯思安的妖精。”

“……走了。”

瑪克辛收回看着那三人的目光,與他們一同走入在破裂的土地間顯露的密道洞隙。

·

“呦。”

水晶洞窟里,男人就像第一次在這裡見面時那樣向他們招着手。不同的是,他的身體變得透明,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力斯亞大人……”

他們注意到了從石棺中解放出來后伏在地上熟睡的孩子們。薩頓輕輕從米歇爾手臂間抽身,趔趄着趕去深處,顫抖着撫起昏睡的白髮少年,將他緊緊抱入懷中。

“伊魯……”

“他沒事。他們都沒事。”力斯亞說道,托着下巴笑着,“妖精解放了他們,用蘇醒的魔力恢復了他們的生命。去叫人來接他們吧,這種封閉的洞窟,對剛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的孩子們,可不是個好的地方。”

“力斯亞大人,您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吧。”薩頓吸吸鼻子,“我聽見了星的低語——半身的雙子/奇迹的羈絆/將復蘇的思念/送往最初之地。”

“嗯哼。”力斯亞不可置否地哼聲,疲憊地打着哈欠,“說到底,是她們之間奇異的羈絆提供了契機,創造了奇迹。啊,我要睡了,薩頓。記得帶走我。”

力斯亞說著低下了頭,他本就透明的身體這回消失不見。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塊水晶從力斯亞剛才所在的地方掉落下來。薩頓想了下,將那水晶撿起,收入懷中。

“不知道侍衛們還在不在……”斯考特頭疼地看着那些熟睡的孩子們。而犬吠聲漸漸清晰,從石道那邊,黑犬修帶着侍衛們出現在了洞窟里。

“啊,斯考特大人。”侍衛們模樣有些狼狽,但看起來沒有大礙。他們被捲入了那場短暫的災厄,同時也接受了妖精的護佑,“修突然叫起來,我們就跟過來了。”

斯考特點了下頭,在他身旁,一模一樣的兩個女孩一左一右躲在他身後。

“來的剛好,去叫人安排馬車。是時候接孩子們回去了——好了,”斯考特牽起兩個女孩的手,“我們也回去吧。薩頓先生,瑪克辛小姐,米歇爾小姐,我們帶伊魯回去吧。”

“嗯。”薩頓抱起平靜地睡去的伊魯,終於鬆了一口氣地垂下眼帘,輕輕觸碰在伊魯額頭,“歡迎回來,伊魯。”

·

伊魯睜開眼睛時,許久沒有見過的光晃過眼前,刺痛雙眼。本能讓他深深地吸氣,熟悉的呼吸的感覺也回來了,伊魯才終於感到了安心。

他感到手臂有些麻木。伊魯看過去,薩頓握着他的手趴在床邊睡去了,在他身邊是一樣睡着的米歇爾。他眨了眨眼,右手不禁觸碰那金色的頭髮,輕輕撫摸。

“……啊,伊魯,”薩頓輕哼着睜開了眼,看着醒來的伊魯微笑,“你醒了。”

“是的,薩頓大人。”伊魯張開嘴,喉嚨有些乾涸,“讓您擔心了吧。對不起。”

“不……伊魯你平安就好。”薩頓說完又閉上了眼,十分疲憊的樣子。對他來說,在這段時間裡,不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如今伊魯平安歸來,他便無法在抗拒疲勞。

伊魯注視着他,輕輕地撫着他柔軟而明亮的金色的發。那耀眼的金色,在那難熬的幾天里,是他心底的期盼和維持意識的信標。

“謝謝您,薩頓大人。”伊魯放回右手,被握住的左手輕輕握緊。他感到男人手掌帶來的溫暖,那溫度足以驅散水晶石棺里沉默的清冷。

自那天之後一周,被帶回領主館的孩子們一一蘇醒。在他們還在沉睡的時候,斯考特就已經派人把傳單送達到失去孩子的人們的家裡。在孩子們蘇醒時,家人就在他們的身邊,喜悅着,哭泣着,緊緊抓着他們的手,擁抱着他們,呼喚着他們的名字。領回孩子的家人們在離去時向斯考特感謝着,拚命地彎下身體。斯考特回以微笑,又哀傷地望着遠處已經失去了孩子們的人們的行禮,壓抑着心情,送走人們。

將傑拉德的事情掩藏,最終被公開的案件真相,是波利特和馬庫斯野盜團的合謀進行的非法買賣。而孩子們都維持着失蹤時的模樣,斯考特將之解釋為妖精的護佑。他最終未能忍心將前領主也參與其中的事情揭露,如果他們是作為道具被傑拉德支配,斯考特希望能夠保全他們的名譽,也算是對守着最初之地的那位老人的慰藉。

“妖精之手啊……總算是結束了。”歐琳娜走到斯考特身邊,別過頭去,“就承認你的努力好了——不要想太多,你已經儘力了。如果不是你,那些孩子恐怕都不會再歸來。”

“歐琳娜……”斯考特輕嘆着,拍在歐琳娜後背,“真是遺憾,沒有給你留找我麻煩的機會。”

歐琳娜瞥他一眼。“哼。像你這樣胡來的人……我才懶得管。”

“斯考特大人!”侍衛跑過來,在斯考特耳邊低語報告。

“歐琳娜,我有點事,你幫我照看一下孩子們。”

斯考特向歐琳娜叮囑了句,跟着侍衛離開。走過長廊,停步在那房間前,他猶豫了下,扣響了門。

“請進吧。”

斯考特於是推門進去。他的目光從空蕩的床鋪上掃過,落去開着窗戶的窗邊,黑髮的女人正坐在那裡,出神地望着外面。風撥弄她的鬢角,憂鬱也美麗。

“瑪克辛小姐。”

瑪克辛沒有答話。那天回到領主館后,瑪克辛就昏睡了過去,直到剛剛才醒來。被叮囑過的侍女第一時間通知了待命的侍衛,將斯考特叫過來。

“你們的事情,薩頓先生都告訴我了。”斯考特摸着鼻子。三人中唯一清醒的米歇爾不太能說得明白,斯考特提心弔膽得直到兩天後薩頓醒來,說明了他們的體質,他才稍微安下心,卻也同時心生愧疚,“……怎麼說呢……我很抱歉把你們卷進了這種事情里……”

“沒什麼。”瑪克辛淡然說道,“密魯思安的妖精……還真是浪漫。”

“浪漫嗎?”

“那個女人——妖精的身姿,你們好像沒有看到呢。”瑪克辛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那美麗的長發女人的身影,“密魯思安的妖精,孕育了這片土地、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裡的人們的那個女人……她深愛着你們,愛着密魯思安的孩子們。”

“是嗎……是吧。”斯考特記得醒來時,被安撫的感觸。他撫在胸口,目光不禁變得柔和,“她一直守護着密魯思安啊。”

“也算是好的結果了吧。”瑪克辛忽然說。

“……嗯,是呢。”斯考特低下頭。他知道現在的結果已經足夠完滿了,這已經是他們所能達到的最好的結局,他知道自己該知足,但就算歐琳娜也出言安慰,他心中某處,仍然感到空蕩。

“別想太多了。”瑪克辛又望向窗外,望着遙遠的天空,“失去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瑪克辛趴在窗沿,閉上了眼。淡然而平靜。只是那身影,無法不叫人覺得寂寞。

“……謝謝。”斯考特深深鞠躬。

斯考特從薩頓那裡聽說了關於瑪克辛與傭兵團的事情,薩頓說得委婉又含蓄,但足以使他領會。薩頓說也許妖精之手裡瑪克辛那有些不同尋常地拚命,是在緬懷她歸屬於傭兵團的過去,但是她的美麗和強大之處,也正是她的不會忘卻、不會流連、不會止步。

瑪克辛小姐那樣堅強的人,真的是很耀眼呢。薩頓如此說道。

是啊,薩頓先生。斯考特注視着那身影,默默地退出房間。她如此耀眼。執着且毫不退縮,在那時擋在他身前時,她的身影就已經深深烙印於他的靈魂。

·

“力斯亞大人,找到了呢。”

伊魯坐在床邊,看着在房間里和薩頓、米歇爾玩鬧的兩個一模一樣的長發碧眼的女孩。

“是呢。”從伊魯脖子上掛着的水晶里傳出力斯亞的聲音。一度現身在世界之中又消耗了大量魔力的的力斯亞再次失去形態,寄宿在水晶石里。在斯考特聯絡下,水晶被作成吊墜,得以被伊魯戴在脖子上,“那兩個女孩,是各自的半身。她們本是雙子,而伊娃死在胎中,靈魂被雙子的另一個伊芙接納了——雖然在三年前,她們都未能意識到自己和彼此的真實。被妖精的水晶庇護時,伊娃的靈魂從伊芙的體內剝離,被我的碎片選中。但是沒有身體這個容器就無法寄宿,所以依從雙子的羈絆,吸收了妖精之淚后,伊芙的肉體的一部分給予了伊娃,而我的碎片則分為兩半,分別在兩人的體內,將她們補足完整,得以維繫如今的存在。”

“她們是各自的半身,卻又是同一人的兩個分身。直到兩人相見,沉寂的羈絆才得以使她們意識到彼此的存在。這樣的她們又與妖精連成強烈的羈絆,兩者都將妖精視為母親深愛,同時也被妖精視為孩子所愛……正是這不可思議的羈絆的存在,才能逆轉災厄,引發復蘇與安眠的奇迹。”

“那麼我之前不能夠看到碎片的蹤跡,是因為兩人是分開的嗎?”伊魯問道。

“對。當她們是單獨的個體,她們都是不完整的,只有她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們才是完整的個體。”儘管只有意識的聲音,伊魯似乎能感覺到力斯亞的笑意,“擁有這樣的力量我的碎片,一定是她了——雙尾的翼貓,羈絆之結,‘芝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