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

“啊——是休利特·卡特的宅邸。”斯考特拿着個冰袋敷在額頭上,“看看這片廢墟就知道了吧,那場大火有多……”

在幾人面前,偌大的庭院一片荒蕪,熊熊燃燒的大火彷彿將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吞沒了,只留下一片凄涼的黑燼。

“你這樣子沒問題嗎。”瑪克辛看了眼他頭上裝着冰塊的袋子。

“沒問題,這種程度。”斯考特把袋子丟給旁邊的侍衛,拍了拍臉,然而即便他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他的黑眼圈和難看的臉色都實在是令人擔心。

“休利特是移居過來的,卡林帕大概就是他故鄉的說法。他在定居密魯思安后被前領主看中,在領主館任職,死去的妻子是前領主介紹的貴族小姐,他們在結婚後住進了這座宅邸。”斯考特帶着幾人走在廢墟上,“雖說要來調查,怎麼看都很難啊,這裡可是被燒了個徹底,沒有比這更標準的廢墟地了。差不多就在這裡,發現了認為是休利特的殘骸,當然幾乎化成灰了,只是根據所有物推測的。”

斯考特在一處踏了踏腳,向侍衛伸出手,將接過的盒子遞給薩頓。薩頓將之打開,裡面放着有燒毀痕迹的令牌樣的東西。

“就在這裡和殘骸一起發現的,當天在這裡有領主館令牌的人也只會是他一人了。宅子是三層,就在這裡,往上的第三層,剛好是休利特辦公的房間——應該也就是伊芙說的,看見妖精的地方了。”

斯考特手卡在腰間,仰頭長長地哀嘆。“這鬼地方,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啊。”

“確實,燒成這個樣子……能找到的東西當初就已經處理完了吧。”薩頓看着腳下木頭的殘骸,不論哪裡都是一片焦黑。

“伊芙和伊娃都是在哪裡被發現的?”瑪克辛問道。

“伊娃的話是在庭院,側門那側附近。”斯考特指過去,“那邊。火很大,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了,我從那邊過來,就看到伊娃站在那裡。”

“離這裡很遠。火災時候剛好在外面玩嗎?但起火的時間是夜晚吧……”

“伊芙好像是倒在廢墟里。”

“一樣在三樓的屋子裡,父親死了,女兒倖存了下來。真是殘酷呢。”

“發現的時候伊芙身上好像被什麼潤濕了,體溫也很低,可能是淋上了水什麼的才活下來。歐琳娜夫人一聲不吭地帶走了她。”斯考特說得咬牙切齒,“那個見鬼的女人,火災調查期間什麼都沒說過,伊芙的事隻字未提。”

瑪克辛默默打量着腳下的廢墟,幾人也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分散着尋找起來,而瑪克辛被細小的閃光吸引了注意力。她蹲下身,翻開一塊板子,看着裡面閃爍的什麼凝起眉頭。

“這是什麼?”

瑪克辛撥開廢墟,從裡面取出那微小的石質碎片放在手中。

“石頭嗎?”薩頓說著伸手去拿起那東西,想要仔細看看,而手觸碰到時,有什麼順着手指猛地湧進來。

·

好想見你,想見你……對不起,對不起……

·

紛雜的話語充斥了腦海,薩頓抱着頭跪倒在地上。

“薩頓哥!”“薩頓先生——”

腦海中彷彿燃起火焰,在火焰之中,紅色的女人伸出雙手,她的指尖,一個晶瑩透明的石棺中,紅衣金髮的小女孩漂浮着,熟睡一般……

耳邊忽然寂靜了,寂靜之中,有什麼從女人的臉上滑落,然後是那悲傷的話語,響起在腦中。

“對不起……”

“薩頓。”

“……唔……”

薩頓捂着心口,難過地俯下身去。濃烈的悲傷感充斥着胸膛翻滾着,讓他喘不過氣來。

“禁忌之石/解開封埋的思念/沉睡的石棺/在最初之地……”

腦中驟的一片空白,薩頓暈了過去。斯考特將他翻身過來,他的眼角有淚水滑落。

·

“……”

“你醒了。”

薩頓看着天花板,疲憊地閉上了眼。

“發生了什麼?”

“你碰了那個石頭,然後就暈過去了。”瑪克辛平靜地說著,“斯考特說那好像是水晶的碎片。”

“啊……”薩頓按着額頭,呼出一口氣,“我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什麼?”

“紅色的女人在哭泣……火焰,還有沉睡的女孩。”

“奇怪的東西。”瑪克辛把玩着手中水晶的碎片,“你還記得你昏過去前說過的話嗎?”

“什麼?”

“禁忌之石/解開封埋的思念/沉睡的石棺/在最初之地。”

“……石棺,我看到了,”薩頓回憶着,感到腦中漸漸清明起來,“裡面是短髮的女孩——是伊芙——她在水晶一樣的石頭裡睡着,像石棺那樣的東西里。”

“水晶石棺嗎。”瑪克辛把水晶碎片收了起來,“那段話是什麼,詩的後續?”

薩頓沉默了片刻。

“……在聽見那女人說對不起之後,那幾句話就突然出現在腦海里了。好像是之前聽見的星的低語,被掩藏的部分清晰了起來。”

“是嗎。”瑪克辛翻出筆紙,不慌不忙地記錄下兩段詩,“白色的少年……妖精的尾巴/禁忌之石/……在最初之地。如果詩歌講述的正是密魯思安的妖精,那麼這裡的‘思念’可能是指妖精對她人類孩子的思念。妖精已經沉睡了,但是‘禁忌之石’將她喚醒。被喚醒的妖精引發了孩子沉睡的水晶石棺嗎……至於‘最初之地’……”

“那個,傳說……”

“沒錯。斯考特去查了——傳說中的最初之地。等消息吧。”

“關於妖精的思念,”薩頓回想起那時的感覺,胸口似乎還有些痛楚殘留着,“我感覺很深的悲傷,讓人喘不過氣。”

“紅色的女人……你說的和伊芙說的一樣呢。”

“被火焰染紅的女人。不,”薩頓試着去想起,“長翼的身影……那是被火焰染紅的妖精。她一直在訴說思念和悲傷的歉意。”

“你是透過水晶的碎片看到了過去的記憶嗎?力斯亞好像說過水晶是魔力的載體,力斯亞的碎片寄宿在你們身上的,也是名為魔力的力量吧。”

“但是他說魔力在這個世界是不應存在的東西,他的出現是個意外。”

“如果你和伊芙說的是真的,”瑪克辛說道,“那麼傳說中的妖精,不是就真的存在了——本不該存在的東西,而今卻顯現了身形。是這樣吧。”

“妖精啊……”

沉默了片刻,薩頓開口道:“瑪克辛小姐,你對妖精的傳說了解多少呢?”

“財富和勝利的切庫,火與懲戒的阿瑪亞,愛與美的阿羅耶……多少是聽過一些的。傭兵團的人們也會信仰切庫,相信會給他們帶來勝利。”

“總覺得,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普尼陸的妖精,就像翡絲麗雅的神明一樣。”薩頓撐起身體,靠在床頭,米歇爾正趴在床邊睡着,“就像力斯亞大人他們向翡絲麗雅的神明祈禱,在普尼陸的我們信仰着妖精。但是我們都不曾想過‘妖精’是真實存在的。”

“妖精的故事都是傳說和童話,對於那種不曾見過的東西,認為不存在才是正常的吧。”瑪克辛指了指薩頓,“就像你,和我,這軀體已經死去了,因為埋藏着另一個世界的人的碎片得以繼續存在於此,這種事情說出去誰會相信呢。連自己都不知道現在在這裡的,是我,還是什麼,有着意識的什麼,說不定只是個漫長的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來。”

“……瑪克辛小姐。”薩頓能夠明白瑪克辛的感覺,畢竟他也一度懷疑自己,在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同時,更加確信自己曾經死去。

“你說在伊娃身上看到過魔力的光芒吧,伊芙呢?”

“不知道。伊娃我也不是很確定。”

“被力斯亞的碎片降臨的人……”瑪克辛閉上眼睛,“伊娃看起來比同齡孩子小很多吧。那樣小的孩子,年輕的生命……而且,恐怕她自己還不曾意識到,還有什麼比這更殘酷的呢。”

“不,不是還不確定嗎,可能只是我看錯了而已。”薩頓忙辯解道,手卻不覺攥緊,“伊娃的事,等找回伊魯再說吧……啊,對了,說到妖精的思念,那是對孩子的思念吧,她說想要見到的是被從她身邊帶走的那個人類的孩子吧。”

“嗯。”

“傳說里,那個妖精曾在夜晚向孩子們伸出手,詢問他們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嗎。”瑪克辛在紙上標出“思念”兩個字,手頓了下,從“思念”下畫了條線,連到“解開”上,“回來的妖精在尋找人類的孩子,那麼反過來的話,人類的孩子,和沉睡的妖精……”

“難道是,想要喚醒嗎?”薩頓想到什麼,露出驚訝的神情,“喚醒密魯思安的妖精。”

“傳說中的妖精,‘不存在’之物,有什麼人知曉着妖精的存在,試圖用年輕的孩子做祭品喚醒沉睡的妖精嗎?”瑪克辛在紙上敲着筆,“禁忌之石……”

“說不定是真的——妖精的存在。因為那妖精不是出現了嗎,”薩頓說著,“三年前休利特的宅邸,在伊芙的面前——還有我們親眼在密魯思海灣角看到的影子。”

“你說在火里的是個女人吧,長翼的女人,但是密魯思海灣角霧裡的影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人。”瑪克辛思索着,“火焰里,落淚的女人——那個說不定是真貨吧,被喚醒的妖精,在休利特的宅邸里。好像妖精之手的案件減少也是在那之後。暗中調查妖精之手的休利特在家裡喚醒了妖精?呵。看來那裡還是再調查一下得好。”

“瑪克辛小姐!”

斯考特跑進來,看見薩頓有些驚訝。“薩頓先生,您醒了。那剛好。”

“斯考特,”瑪克辛看都不看一眼得說道,“派人去休利特那裡再好好調查一下吧,禁忌之石的線索說不定還在那裡。”

“啊?哦。”斯考特還不是很能跟上他們的思路,“好吧,我會想辦法調查的。然後關於最初之地。”

斯考特展開手中的捲軸,是密魯思安城的全圖。

“我把能找到的記錄都翻過了,關於最初之地只有傳說中人類的孩子、也算是密魯思安的建立者,他建立最初的房屋的地方和妖精沉睡的地方,這個實在是難以找到具體位置,不過我順着密魯思安建立者的方向查了一下,在這裡有箇舊領主館,似乎是從很久以前就存在於此,作為遺址保留下來的。而且你們看,之前你們不是提到脊柱和妖精的尾巴嗎?”

斯考特像瑪克辛那時那樣,手指沿着密魯思安中心街道劃過,“這樣下來,直到密魯思海灣角。如果真的是沉睡的妖精化作密魯思安的土地,怎麼說呢,你們看——這些地方是後來合併進密魯思安城的,然後這一部分似乎是海水上漲淹沒的區域,這樣圈出來的話——”

“密魯思安……看起來,像長翼長尾的鳥一樣的東西呢。”薩頓感嘆道。

“然後在這個位置,舊領主館的遺址,正是在舊密魯思安的中心——沉睡的妖精的,心臟的位置。”

“最初之地,看起來沒錯了呢。”瑪克辛說道,點在地圖上,“那麼下一個地方,就是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