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絲毫經驗，全部都依仗力斯亞的指示。夜晚時蟄伏許久的海水開始躁動，即便早有準備，他們還是被海浪的氣勢驚到。洶湧的海水層層撲上陸地，轉眼間便衝到他們面前。他們被飛濺的海水打濕，聽見可怖的聲音，而腳下的船正不安穩地搖晃，支撐船身的木架轉眼便化為微不足道的殘片。
他們躲避在船艙內忍耐並等待，直到感受到奇異的悠悠搖晃感。海浪涌動的聲音變得清爽，伊魯從薩頓和米歇爾的庇護中起身，走向甲板。
“啊——薩頓大人，”伊魯站在星月之下的船頭，張開手臂，“你看，是大海！”
縱使船上潮濕混亂一片狼藉，白髮的少年仍是純澈無瑕，注視旅途前方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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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海水的迴流，伊魯他們“收繳”的船就這樣跟着漂流到了海上。將灌入船內的水清理乾淨着實叫他們費了一番力氣，雖然對突然開始的航行感到不安，他們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船上的四人自然都沒有航行經驗，瑪克辛似乎還對海水的氣味感到反感。在這時候被搬出來的就是“力斯亞與伊魯的旅行方針”——聽從星的指引，剩下的就全靠力斯亞的直覺。
瑪克辛沉默着，而一旁的薩頓只是苦笑。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情——順遂自然，即便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航船也總有靠岸的一天。
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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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克辛小姐，”薩頓看到在甲板上喝酒的女人，走上前，為她披上外套，“海風很大，還是多穿點。”
“沒關係，反正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瑪克辛隨意地擺擺手，修剪過後的黑色短髮被海風拂動，如同棲息的烏鳥，“這樣悠閑的生活，還真是不太適應。”
“慢慢來吧。不過時間這樣充裕，瑪克辛小姐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我嗎？”瑪克辛眺望着漫無邊際的大海，陽光燒灼着體膚，與海水的氣味一同刺激感官，“沒什麼呢。就這麼隨風漂泊，也沒什麼不好的。”
薩頓無奈地笑笑。大家都很隨性，而乘船不像徒步那樣更有實在感，這讓他一時感到茫然。
“薩頓哥！”米歇爾跑了上來，撲到薩頓身上抱住他的手臂，“我餓了啊，什麼時候做午飯？”
“差不多是時候了呢。”薩頓望向晴朗的天空，“米歇爾想吃什麼，瑪克辛小姐呢？”
“薩頓哥做的什麼都好！”
“什麼都好。”
薩頓嘆了口氣。這種時候，說不定問莫名其妙的力斯亞大人更好一些。
“伊魯。”路上碰到了伊魯和力斯亞，薩頓打着招呼。
“薩頓大人。”伊魯的眼睛轉了一下，向薩頓行禮，“是要去廚房嗎？”
“……嗯。”最近總覺得伊魯有些奇怪，他好像在悄悄摸摸地做些什麼。不過薩頓只是期望他安然無恙，只要少年恢復精神，怎樣都好，“伊魯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我說薩頓，不如我們釣魚吧？”力斯亞在伊魯旁邊轉來轉去，“這麼廣闊的海洋里，不知道會有什麼有趣的東西。釣上來的魚你們也可以吃掉不是嗎，怎麼樣？”
“聽起來不錯呢。伊魯要一起嗎？我記得在倉庫里看到過魚竿。”
“好的。”伊魯眨眨眼，一左一右捲起袖子，勢在必得地握起拳頭，“伊魯我要釣到很大的魚。”
“好。那等我一下。”
薩頓去船艙找可以使用的器物。力斯亞看着薩頓和米歇爾的背影，摸着下巴斟酌。
“伊魯，你怎麼看？”
“很不安定呢。”伊魯眨眨眼，“很不安定吧。”
“但比伊魯你要細膩得多。我還是很期待的。”力斯亞意味深長地沉吟，“不過現在就算了，不急。現在還是優先伊魯的事情吧。”
“好的，力斯亞大人。對了，關於之前說過的事，那個東西，力斯亞大人您知道些什麼嗎？”
·
“釣魚嗎？”
“嗯。”薩頓點點頭，向兩位女士示意翻出的漁具，“要一起來嗎？”
“沒什麼不好的。”瑪克辛懶懶地說。
然後就變成了四個人各自釣魚的狀態。
令人遺憾的是四人也沒有釣魚的經驗。在淺水中捕魚這種事，伊魯和瑪克辛倒是做過，至於釣魚，只是把魚線普通地甩出去，就花了他們不少時間。不過，這種事情用來消磨時間倒是剛好，稍許在閑散無事地發獃中摻入一點目標，多少讓這乏味的航行得以被奇怪的“漁獲物”填補空白。
但釣魚計劃果然還是很快就被放棄了，米歇爾哭喪地看着乾燥的手臂，而薩頓暈倒在烈日下。避在昏暗處獨自喝酒的瑪克辛抬抬眼，心知自己也已經開始對種種事情見怪不怪。
米歇爾仍是老樣子地一直充滿熱情地跟在薩頓身邊，伊魯則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房間里，似乎是和力斯亞在做些什麼。放棄釣魚后，薩頓還是選擇安靜地坐在書房中打發時間。書房是用原來的牢房改造的，出航之前，幾人去附近村莊採購物資，薩頓也沒什麼想要的東西，碰到書店處理舊書，就用便宜的價格將之收購搬了回來。
這是他之前沒有條件和機會去做的事情。在過去生活的城鎮中，薩頓和米歇爾都只認識工作中需要的文字，後來他們和伊魯一起旅行，伊魯是完全缺少常識的孩子，更不要說識字，這讓薩頓不得不開始努力地辨識那些符號，這對初學者來說很難，但好在力斯亞似乎是能夠讀懂普尼陸的文字的。雖然對目前的薩頓來說，閱讀整本書籍仍是很費力的事情，那些將思想留下的記錄，還是帶給薩頓得以安撫情緒的平和。
“薩頓，伊魯在找你。”有一天，瑪克辛碰到薩頓時，向他指了指伊魯房間的方向。
“伊魯，我可以進來嗎？”
“薩頓大人。”
薩頓進來時，伊魯正用乾淨的布擦拭着什麼。
“在弄什麼？”
“薩頓大人，”伊魯站起來，把東西藏到身後，“您可以先答應伊魯我不要生氣嗎？”
薩頓有些奇怪，但還是應下。然後在他面前，伊魯從身後拿出來的，是兩把擦拭乾凈的手銃。
“這是？”
“雖然薩頓大人說很危險，但是伊魯我還是覺得，這和薩頓大人很合適。”即便想到薩頓可能會生氣，伊魯還是直率地直直注視着他，“薩頓大人一直很苦惱的樣子。既然瑪克辛大人和米歇爾小姐都有匕首，伊魯我想，這種名叫手銃的東西，說不定很適合薩頓大人。薩頓大人很小心謹慎，力斯亞大人也說薩頓大人是很細膩的。這樣，伊魯我想，由薩頓大人來使用的話，是能夠保證安全性的。另外啊，伊魯我拜託瑪克辛大人做了皮套，這樣就可以很方便地戴在身上了。您看怎麼樣呢，薩頓大人，要試一下嗎？”
伊魯認真的模樣讓薩頓無法拒絕。薩頓猶豫了下，從他手中拿起一把。這種極具衝擊力的武器有着厚實的重量。
薩頓記得他曾見過的由這種武器發出的攻擊，一次是伊魯被馬庫斯抓住的時候，一次是伊魯在船艙里把玩時不小心發動了。這種武器攻擊性很強，薩頓仍然無法放下擔憂。但什麼都不會的他，難道下一次遇到麻煩時，也要像之前一樣束手無措地在一旁旁觀嗎？如果有這樣的武器的話，就算是他，也可以有一些力量吧。
“謝謝你伊魯。”薩頓感受着它的重量，思考自己能否承受得起，“但是這個東西……”
伊魯似乎沒有察覺他的憂慮，只是眼睛亮起來，兀自張羅着把槍套戴在薩頓腰側，然後把放在桌上的另一把手銃插進口袋裡。
“那麼薩頓大人，放置的時候，像這樣就可以。然後——”
伊魯從薩頓手中拿過手銃，動作嫻熟地裝好彈藥。伊魯是很聰明的，他從力斯亞那裡學到很多。“就像這樣，把這種彈藥裝進去，然後對着外面，按下去就可以了。”
如此說著，伊魯衝著外面開了一槍。“彈藥的話，倉庫的箱子里有很多。如果薩頓大人感到不安，平時只要不裝入彈藥就一定沒有問題了。”
“我知道了。”薩頓揉着伊魯的腦袋，“謝謝你，伊魯，這樣我也有能夠做到的事了。”
“但是薩頓大人是薩頓大人就足夠了。還有伊魯我在。”
“……嗯，”薩頓笑着，“有伊魯在，不管什麼時候都很安心呢。”
·
船上的夜晚很安靜。在接近月更時的夜晚，伊魯和力斯亞總是休息得很早，他們有時會睡上一整天。或許是因為碎片的數量增加了，力斯亞不再粘在伊魯身上，也能稍微走出去一些，托這樣的福，米歇爾從伊魯隔壁的房間搬去瑪克辛房間里了，因為雖然看不見，但還是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
如果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大概是米歇爾開始纏着瑪克辛教她體術了。一直被拜託也很麻煩，瑪克辛就站在那裡隨便說幾句，讓米歇爾自己練習。不過米歇爾很聰明，儘管缺少力量，她身體靈巧，讓瑪克辛也稍微有了些興趣。而結果就是在與瑪克辛交手練習后，米歇爾纏着薩頓幫忙按摩酸痛的身體，對米歇爾來說，可以向薩頓撒嬌應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吧。
“薩頓大人，你看，那邊是陸地吧？”
月更時之後幾天，伊魯指着遠處說道。
薩頓試着看過去，只看到無邊的海水。“但是伊魯這樣說的話，應該是靠近陸地了吧。”
再過了兩天，遠處突出的山崖依稀可見，那大概就是地圖上標誌性的地點——密魯思海灣角了。
“啊——終於要上岸了。”瑪克辛鬆了口氣的樣子，“終於能離開腥臭的海水了。”
瑪克辛是第一次乘坐這樣的大型船隻長時間出海。不擅長海中腥咸氣味的她難得為要擺脫大海顯露出有精神的模樣。她同時還慶幸在這樣聽天由命的漂泊下，他們沒有偏離到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到密魯思后，是去住在當地的旅館，還是回到船上留宿呢？”薩頓開始準備清單，“密魯思看起來規模很大，我想我們可以把船上的東西變賣出去，換取更有用的屋子。”
“比起那些，再買些酒吧，”瑪克辛慵懶地趴在船邊，這會是她第一也是最後一次緬懷將要結束的航行。她再也不想漂在海面上了，“唉，盜賊喝的這種劣質酒真是讓人受不了。”
“知道了，瑪克辛小姐。”薩頓記錄下來，“米歇爾和伊魯呢？”
“瑪克辛姐，我們一起去買衣服吧！”米歇爾畢竟是風華正茂的少女，女孩子的心思滿滿充斥着。
“伊魯我想要很多的紙。”伊魯用雙手比劃着，“力斯亞大人說，還需要石墨石。”
“還有鏡子。”力斯亞打着哈欠，“越光滑明亮的越好。如果有水晶之類的東西更好了，總之可以儲存魔力的東西越多越好。”
“水晶？”
“是一種美麗且珍貴的石頭。”瑪克辛解釋道，“價格也很高。”
幾人中，瑪克辛是有着更多閱歷的人。之前薩頓他們走過的村莊和城鎮都比較小，許多東西都只有在規模更大的城鎮才會有。薩頓和米歇爾過去生活的城鎮，也僅僅是有途經那裡的行腳商人一年兩次把大城鎮的東西帶過來，賣給富裕的人家。
“要是有就好了。”薩頓一一寫下來，然後盤算可以變賣的東西。他不是很了解物品的價值，這一部分就依賴瑪克辛了。
“說起來馬庫斯野盜團的地圖上，有把密魯思做上標記吧？”
“說不定他們原本的目標就是這裡——他們說過要到‘另一側的陸地’。”瑪克辛仍無法釋懷，“造了這麼大一艘船，是想要去密魯思搜刮一筆吧。”
“啊，是怎樣呢——”力斯亞在米歇爾身邊轉着，被瑪克辛陰沉的眼神瞪了回去，“馬庫斯野盜團是突然出現在那片土地上的吧，這樣來講的話，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呢？”
“你想說什麼？”
“手銃這種東西，好像不是什麼地方都有，不是嗎？”力斯亞從薩頓身邊飄過，手指拂過薩頓腰間的槍套，“強盜這種東西，只會欺壓比自己弱小的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和有着更優越的武器的敵人，選哪個還用想嗎？”
“你覺得他們是從像密魯思那樣的地方跑出來的？”瑪克辛看向力斯亞，他曾經失去的右臂已經全然恢復了。“他們幾年前跑出密魯思，幾年後又打算回來？”
“誰知道呢，反正都已經不在了——馬庫斯野盜團，全部。不過別忘了正事哦，作為你們旅途的一部分，想怎麼玩隨便你們，但如果在密魯思發現了我的碎片，可不要錯過——”力斯亞的手指劃過瑪克辛的脖子，點在她下巴，“你說是吧，我可愛的克勞迪娜。”
瑪克辛用可怕的眼神陰沉地盯着這個不存在的東西。
“我的名字是瑪克辛。”
“力斯亞大人……”
薩頓試圖勸阻他，力斯亞大笑着跑到薩頓身後。“怎麼，嫉妒了嗎？”
薩頓稍微紅了臉，可他們又能拿力斯亞怎樣呢？
“力斯亞大人，”伊魯向後退了幾步，站到離幾人遠一些的地方，“您如果再這樣做的話，瑪克辛小姐真的會生氣的，薩頓大人和伊魯我也會很為難。”
力斯亞就像被看不見的繩子拽住一樣跟着伊魯遠離了薩頓，他不甘心地撇着嘴。
“啊——好想要個身體啊，我力斯亞明明存在於此，卻又不存在着，我渴望着的美食、美酒和美人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的懷抱之中呢？”
薩頓看着張開雙臂擁抱虛無的力斯亞不禁笑起來。和他們無法制止力斯亞的行為相對，利用無法觸碰這一點來稍許捉弄他也是被允許的事情。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力斯亞大人您還是忍耐吧。”
“哼。”
力斯亞喪氣地消失在伊魯身邊，伊魯行禮后返回房間。米歇爾抱着薩頓的手臂，看着伊魯的方向，不太開心地嘟着嘴。
不過終於，密魯思海灣角，就在眼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