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周围的气氛变了。

朵伊慌了阵脚。她的脸上若是有皮肤,这时一定会吓得苍白。

(这只蠢猴子,说漏嘴了啦!!!)

朵伊手忙脚乱地去堵六尾巴的嘴,可六尾巴却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胡闹,一脸嬉笑地躲躲闪闪。

“怎么了,小奸商,突然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

锵的一声,柏琛眉头竖立,已然将剑抽出了一半,但他再次被奥露伊拦住。

奥露伊拉着他,指指旁边,“这次,让她来吧,我们都不要插手。”

奥露伊的话音刚落,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将六尾巴的表情冻结在脸上。

“‘用不上’是什么意思?”

蓁汐起身,瞪着朵伊和六尾巴他们两个,目露凶光。

蓁汐的嗓音天生就很温和,本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就是这简短的一句话,却令在场众人无不因之胆寒。尤其是朵伊和六尾巴,他们两个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似乎连心脏都被捏住。

下一刻,蓁汐的身旁凭空出现了数道冰锥,直指六尾巴。

蓁汐瞪着他,“你,说!”

“噫——!”六尾巴吓得立刻向外逃窜,但刚迈出一步,一道冰锥就擦着他的脸皮掠过,钉在了他前面的墙上。

又是几发,蓁汐故意打偏,擦着他的身子掠过。

六尾巴发出一声凄惨的猴叫,一屁股跌在地上,捂着脸上的伤口呻吟。

“说!!!用不上是什么意思!!!?”

仰视着眼前暴怒到极点的蓁汐,以及悬浮在她身边的冰,不知道哪个瞬间就会落下、将他贯穿。六尾巴吓得全身发抖,结结巴巴、手脚并用,将全盘托出:

“我说、我说!我知道,是朵伊骗了你们,不是我!维夫基娜斯大人,真的和我没关系!那天你们走了之后她特别得意地和我说了这件事!她说你们要的东西必须加血晶进去锻造,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用血晶,因为你们从她那儿得了那么多好处她看不惯,所以才骗你们!她就是想借机捞钱——!”

朵伊现在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想立刻用手边磨爪子的锉刀塞住六尾巴的嘴,因为六尾巴现在已经被眼前暴怒的“维夫基娜斯”吓破了胆,脑子完全没办法思考。

她想凭着自己的口才把这件事圆过去,她自认可以,如果六尾巴没有全盘托出的话。

她想立刻跑到后面的工间里寻求古德的庇护,但双脚早就被蓁汐冻在了地板上。

蓁汐的目光转到了朵伊身上,宛如死神降临,仅仅是被注视就动弹不得。

见蓁汐不再管自己,六尾巴立即倒腾着双腿,手脚并用地向外面逃去,同时大喊着:“咿呀啊啊啊!!!我全都说了,不关我的事啊——!!!”

走时,还不忘顺走桌子下的一袋东西。

“喂!”看到六尾巴的这个举动,朵伊急了,“放下!!!”

可六尾巴早已跑远。

朵伊转而怒视蓁汐,刚想谴责……

下一刻,一根巨大的冰柱拔地而起,顶飞了朵伊的木桌、掀翻了铺子的屋顶。

朵伊也被撞倒,摔在地上,原先她被冻住的双脚也因此被扯下了一大块皮,疼得她龇牙咧嘴。

眼看着蓁汐靠近,朵伊大叫:“等!等一……”

她的脖子上结出一圈冰环,卡着她将她提起。

全身的重量都由脆弱的脖颈负担,使得朵伊无法呼吸。

生杀大权,全掌握在蓁汐的手中。只要一合手,冰环就能轻易勒断她的脖子。

朵伊拼命张口说话。

可事到如今,她却还在说着:

“你的同伴死了,关人家什么事嘛!不是你没保护好吗!?”

“人家只是在做生意有什么错!”

“放人家下来!!!”

蓁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一挥手——她周身的地面扩散出一圈冰刺,将铺子砸得一塌糊涂。同时,她将朵伊砸向了前方的武器堆。

朵伊倒下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是冰刺,若是位置稍微偏移,她便会被贯穿。她缩在地上,痛苦地咳着血。

蓁汐将所有的冰融汇成一,压缩成了一根冰锥,对准了朵伊,开始了发射前的旋转蓄力。

朵伊终于怕了。

以前的那些客人都因为有求于古德,为了不得罪古德,所以也只好对她低三下气,即使是维夫基娜斯一族。——所以她得以目中无人。

可这次,古德·罗尔的面子好像不那么好用了。

朵伊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奥露伊和柏琛,还怀揣着他们会来阻止蓁汐的希望——可他们只是冷眼旁观。

“等、等一下!人家错了、错了啦,人家道歉!你不要过来啊,你你你你你要是杀了人家……罗、罗尔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吗,得罪了罗尔,可就是得罪了整个锻师商市的魔族哦!你……不会好过……的……”

朵伊的声音越说越弱。

“这些话,等你死了之后去和茜雅说吧,看她会不会原谅你。”

蓁汐又失意地自言自语道:“反正,魔物我都杀了这么多了,魔族和魔物又差得了多少……”

这话传到了朵伊的耳中,被她理解为恐吓,终于彻底击溃了她的精神防线。

她开始发疯似地呼唤古德。

“客人。”

这时,古德·罗尔终于从后面的工间里走出,手里提着一筐武器。

“罗尔,救我!!!”朵伊率先尖叫。

三人依次看向古德。

发现他的手中拿有武器,奥露伊和柏琛都立刻拿起武器戒备。

可细一看——那筐里,有一把黑色的镰刀、一根法杖,最底部还有一柄匕首。

“客人,能否暂时息怒,听我说几句呢?”

古德跪在地上,先将镰刀与匕首呈到蓁汐面前,“先是这两把武器,都已经修复如初了,只要各自滴一滴血认主,就可以使用了。”

“罗尔……”

朵伊怔住了。

古德这家伙不是听到了她的呼救才出现的,只是因为他正好收工才出来的。

“还有您订的这根法杖,也已经完成了。我刚刚熔了一颗血晶进去,另一颗装在筐里,请收好。”

法杖头部的晶石,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同时透露出一丝殷红。

蓁汐看都没看那根法杖,直直地注视着【虚影】与【鸠羽】,接过。

她的魂仿佛都被这两把武器勾走。

金属长柄黝黑锃亮,尚残留着些许余温。细而弯的利刃冷锋毕露,折射着逼人的寒光。蔷薇样的装饰鲜亮华丽,锦上添花。——整把镰刀重新焕发生机,如同最开始茜雅所用的那样。

手握刀柄,蓁汐的眼前浮现出茜雅的幻影。

可心中自知人已不再,内心便更加怅惘。

“茜雅……”

“血晶……确实不是必需的,但也确实可以加进去锻造来提高品质,”古德低下头,语气诚恳、满怀歉意,“不过这也不能当做借口的吧。我不奢求您原谅,也不能为朵伊作任何开脱,明知此事却没能阻止她的我也是同罪……只是至少求您饶她一命,由我代替……”

蓁汐学着茜雅的样子,将镰刀与匕首收进影子。

看看古德、瞪了眼朵伊、回头看看奥露伊和柏琛,最后视线又转到自己的双手上。

脑内不断重复着古德刚才的话语,以及茜雅生前最后的光景。

蓁汐犹豫了。

随即身后传来了奥露伊的“如果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的话,也可以由我代劳”的声音。

“!”

蓁汐动摇了,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

最终,她夺门而出。

(蓁汐的视角)

“煊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在古德·罗尔出现之后,我的决心动摇了,我变得没有办法对他们两个痛下杀手了。

我恨他们,恨他们很到不能自己,要不是因为那只蜥蜴人的谎话,我们也不会去火山,茜雅也不会!……

但更多的,是自责。

茜雅的死亡,和我也脱不了干系。

铂弋是来追杀我的,即使不去火山,它终有一天也会追来……到那时候结果还是一样,甚至会更糟糕。——这是因我而起的灾祸,是由我引来的敌人……

但是由我犯下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茜雅死去啊——!

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都应该是我……

呐,煊哥,我和你说,你可能难以接受——你的妹妹恋爱了,对方是女生。

我是有史以来最笨、最笨、最笨、最笨的笨蛋,竟然……直到她离开之后我才发觉我喜欢她。

我想对她大声呐喊说“我爱你”“这辈子最喜欢你了”,如果她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求我这么做,不管是在多少人的面前,不管多么害羞我也会照办的。——可她再也听不到了。

我好后悔,在她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秉持着无聊的矜持,将她推开,我总是受着她的好却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悲伤、后悔、自责、愤恨、委屈、哀戚……我怨恨那两个骗子,但我更恨我自己。

如果,我更强一点的话……

如果,战斗的时候我再努力一点的话……

如果,我从没存在过就好了。

当我再次握住【虚影】的时候,我看到了茜雅,她也伸出了手,手掌盖在我的手掌上,我看到她在对着我笑。

如果是茜雅的话,大概是不会饶过那两人的吧?

但茜雅是因为保护了我才死的,和煊哥你一样……是我带给了你们灾祸,现在叫我完全撇清关系、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那两个骗子的身上,我……我……

我是憎恨他们,我的手上是沾满了鲜血,虽然我有着能够杀死他们的力量,但我依然不想杀人啊!就算我杀得再多,茜雅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永远……

因为我完全没有尽力,我败给了疼痛、失去了意识,没有收集到哪怕一片灵魂的碎片……

他们是坏人,我又何尝不是?万一晚上梦到茜雅的时候,她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明明全都是你的错”“都怪你”“我是因为你才死的”,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随着我逐渐熟悉了在魔界刀尖舔血的生活,我感觉到……当初在“终焉霜临”时因我而死去的人,那790万2千797人……在我眼中竟有了“只是数字”的趋向!

如果在我的认知中,死亡人数只是数字……

我害怕这样,仅仅是屠戮魔兽就让我差点迷失,我害怕……假如我有意地动手杀过一次人后,在我眼中,生命的价值恐怕就会变得暧昧不清,生者的意义逐渐淡化,死者的牺牲逐渐微不足道。

茜雅和煊哥为我的牺牲,禋、玟歆和其他市民因我而受到的波及,还有奥露伊和柏琛与我而言的意义,我一丝一毫都不想淡忘!

我害怕这样。

……

煊哥,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我明知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眼泪就是止不住,我没有办法止住哭泣。

心脏好痛,像又缺了一块儿。

我想见她,想见她!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

……我已经快要发疯了。

我太弱小,牧克罗特也好、巴尔托利奴也好、铂弋也好、希尔黛也好,我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受他们肆意摆布。而我得以保身的代价,是一次又一次地拖累我身边的人……我受够了,我无法宽恕这样的自己。

脑子里乱作一团,一点也不比魔力枯竭的时候好受。

……

结果,我又逃跑了,不是原谅他们,或是杀死他们,而是跑了。

结果,我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结果,即使希尔黛嘲讽我我也没有立场反击。

……

我们离开了锻师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