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激烈地推门声骤然响起,苏柯尔特管家连忙将大门拉开,门外的汉子一头栽进管家的怀里,若非管家眼疾手快,二人这会便要一同摔在地上连打数个跟头。

“哎呀,这是……哦,主人,您回来了!”

“为什么大门不锁!”

被两名官阶低下的士兵如此白眼,冷嘲热讽,拉斐尔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好没处发泄,见到管家的失误,便要借题发挥大发雷霆。

“因为,因为有客人来……”

“客人?别唬我!这个点怎么会有人来?”

“确实有人来,而且还是大人物。”

“哦?夫人?”拉斐尔疑惑地望着伫立在走廊上的年轻妇人,“什么客人?还是个大人物?”

“你也真是倒霉的命,好不容易有个讨好上司的差事,你倒好,跑到外头瞎逛去了!”伽伽利特夫人嗔怪道,“跟你说吧,是希尔克里斯少帅!他亲自来探望你,结果你不在家,人家可失望了!”

“什么!少帅!”拉斐尔顿时感到地动天摇,眼下,他最不希望遇上的来宾正是这位少帅!

“他来干什么了?有没有说什么?”他急迫地询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喝了你两口茶,还到你的房间里走了走,夸你是栋梁之才什么的……”

“房间?哪个房间?”他突然警觉起来,立即从地面上爬起。

“就是你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起来的那个……”

“啪!”

一道霹雳般的巴掌落到夫人的粉颊上,瞬间便把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妇挥出好几公尺!

“夫,夫,夫人啊!”

见到主人的暴怒情状,管家目瞪口呆,连忙半爬半走挪到伽伽利特夫人身边扶她起来,只见夫人的嘴角挂着一缕血丝,业已昏迷不醒。

“主人啊!您为何……”

“不关你事,苏柯尔特!”拉斐尔气急败坏地啐了口浓痰,指着管家的鼻尖咆哮道,“我告诉你,管家先生!拉斐尔·伽伽利特要是哪一天首级不保,就是这个臭婆娘惹的祸!”

随即,他抛下手忙脚乱的管家和惊诧不已的佣人们,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

他第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的日记本,于是连忙翻开——

发黄的书页,残破的纸张碎片,还有粗糙陈旧的书壳、书脊……似乎,的确是自己的那本日记本无误了。

他刚刚放下了半颗心,便随手翻到最后一页。

刹那间,瞳孔收缩,嘴巴越长越大,几乎要掉到腐败的地板上去。

没有,篆章!

完了,全完了。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令他本就懦弱且怪诞的心智顿时粉身碎骨!

这时,他突然回想起在两名士兵那里的遭遇。大帅果真会将文件归档吗?我和那些废物除了递送材料外还有什么交集吗?我对少帅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没有!全他妈都没有!

原来原来原来原来原来!都在你的计算范围内么,万恶的希尔克里斯!这个魔鬼!要夺取我先拥有的一切,只因为我对他可能造成威胁!古罗希尔什!

几乎确凿了,不对,是已经确定了!日记本在他手上,递送的书页也在他手上,他要来害我,来杀我了!

“管家!”他恶狠狠地冲苏柯尔特狂吼道,“那家伙临走前,还说了什么么!?”

“回,回主人……”管家吓得几乎要屈膝跪地,“他,少帅说,对您的行为很欣赏,欣赏您的所作所为……”

“王八蛋!”

拉斐尔彻底绝望了,他的世界已经堕入了无尽的黑渊,所有的荣华富贵,勾心斗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时此刻万般皆化作乌有。人生?不,他没有人生了!妻子、佣人、财富、名誉乃至生命,没了!

他头一回,也将是最后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以下事实——

拉斐尔·伽伽利特完了!

于是,理性已经无所谓了。他陷入了彻底的疯癫。

“带来了?”

“带来了,少帅。”

士兵恭谨地将黑色布袋套着的物品呈递到端坐在沙发椅上的少帅面前,希尔克里斯接过他手中的物品,嘴角轻轻上扬。

“干得不赖,不留马脚,”少帅扬起头颅称赞道,“桑密尔走后,他的位置正好有个空缺。我看,等哪天有机会和父亲提起,这个位置,还是交给能让我放心的人比较好啊!”

“承蒙错爱,在下愿肝脑涂地,誓死为少帅当牛做马!”闻此喜讯,士兵激动不已,立刻鞠躬宣誓道。

“只不过……”

“只不过?”希尔克里斯有些不解。

“守卫长巷的,有两个人,那位弟兄和我一样,至今也只是个空有头衔的少尉,并无实权,一直跟着我在那旮旯里当卫兵……”

“我会妥善安排,你不必忧虑。好处迟早是你们的。”

“我等感激涕零!”

事不宜迟。少帅马上从袋中掏出那几页珍贵的“文件”,搁置在玻璃桌上,正待先后翻看。

“你不来看看么,”希尔克里斯笑说,“你们一直在替他送这玩意,从来也不知道里头的内容吧,不好奇么?”

“不该看的东西就不要看,这是在下的准则。”士兵露出卑劣的笑容,“这年头,谁还不想着明哲保身啊。”

还真是巧言令色。不过,希尔克里斯很满意,于是摊开那几页日记逐行查看。

不过一两分钟,少帅的脑门间的颜色愈加阴沉,直至脑筋暴突,铺满面颊的毛细血管逐渐膨胀,血色渐起。

——麦连特卫兵长仍无大的动作,但是他身边的卫兵们似乎躁动不安,仿佛在策划什么,但是由于有麦连特的压制他们不敢造次,想必是图大成于末象,大帅宜多加小心。

——我闻人言,德克里特听从少帅之命前往西城门,据说是为了迎接少帅派遣的队伍,属下实在不知其详情,望大帅试探一二。

——加威特的情形依旧糟糕,早晨我派出一个佣人去探望他,他依然待在坎德拉·米尔斯社区里借酒浇愁,看来已经无法维持担任卫兵长的大任。但是当地的士兵们似乎还是很服他,大帅不宜去动他,应该令其继续履行职责。

…………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令希尔克里斯恼火的。终于,淡淡的一瞥捕捉到了一处记录的剪影,彻底激怒了这位忧国忧民的少帅。

——有关于少帅的事情,我了解不多。但是从昨日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和德克里特、麦连特一伙的。当时我火急攻心,一时糊涂中了他们的语言圈套,现在仔细分析,发现确系有许多疑点。望大帅不要发怒,在下诚恳直言:昨日动乱,恐系少帅所为,即便不是少帅所为,亦是少帅手下军士作乱,而少帅充耳不闻放任自由所为。臣以为,应当立即秘密调查,找到能把少帅和这些要犯撇开关系的借口,倘不能,就不得不将少帅的党羽拆散,至少要在少帅继位前消除祸患……

他淡淡冷笑着,采取最后的理智克制着强烈的杀心。

他以颤抖着的,哆嗦着的手掌,轻轻翻开那本日记,一手拾起残破的几张日记纸,一手拿起带着残片的日记,相互对准、交错。

果不出他所料,撕掉的痕迹恰好吻合!

“混蛋!!!!”

怒发冲冠!这个父帅派来的奸细!这么多页丢失的日记,不知到底提供了多少情报!其中还掺杂着对我希尔克里斯的妄言!

幸好他足够警觉,否则他的篡位计划就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希尔克里斯双臂撑在桌面上,怒气未消,握拳透爪,气色恐怖,一旁的士兵只好静坐不语,以观其变。

“喂。”

“少帅……怎么了?”那士兵轻声询问。

“回去告诉你那个兄弟,”希尔克里斯抬起残忍地眼眸,毅然决然的杀机暴露无遗,嗜血无比,“他的位置,我已经内定了!”

“遵命。”

完了!完了!完了!

“管家,不要拦我!”

“主人,万万不可……”

还没来得及说完,惊恐无助的拉斐尔便狠狠地将苦口婆心的苏柯尔特推下马车。管家年事已高,经此一摔,跌倒在马车车轮前一时间立不起身子。

“主人!现在正值动荡时期,您如此草率要立即逃出庇斯佛,夫人可怎么办啊!大帅一定会查办我们伽伽利特家啊!”

“管她!”拉斐尔难以置信地吼道,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我总算看出来了,那个日记本不是我的!上面没有大帅的章!完了,我的仕途完了!全他妈完蛋了!”

望着两眼充血头脑癫狂的主子,管家已然无计可施。

他脆弱的萎靡的心智只有在拥有依靠之时才能够勉强支撑,企图维系梦想却又不敢于去追求的怯懦心灵,敢做却不敢担当,只敢在文字中大放厥词的怂包,一旦最后的稻草被残酷的现实压垮,哪怕是突如其来的微小冲击也足以使这个看似高大的石像轰然坍塌。

“驾!”

拉斐尔一振马鞭,那硕大的马车便摇晃着疾驰而去。

“啊……”

管家连忙收身,那疯狂的马车差点一股脑压在他的太阳穴上!管家倘若躲闪不及,恐怕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业已脑浆四溢了。

“不行,不能出城,外面有沃罕人……”他已将侍奉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忘在脑后,脑子稍稍一清醒,便想到跟大帅求援。

“对,大帅!希尔克里斯就是再厉害,也不敢和他老爹斗法!哈哈哈哈!”

他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不少饮酒夜归的平民都被他撞倒在地,甚至还有巡逻的士兵差点被惊慌失措的骏马踏死!有一位警卫兵试图伸手拦住马车,不料却被暴躁的马蹄踏于脚下,鲜血淋漓!

催命的哨声从身后传来,“丘莱利亚解放阵线”的巡逻骑兵已经发现了这一辆狂暴的马车,他们策马奔腾试图拦截这辆马车。

这时,他才回想起那个对自己苦口婆心的管家,昏迷不醒的妻子,还有哪些因自己的冲动而受伤、丧命的路人、兵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疯了,整个世界都疯狂了!

才刚恢复些许理智,便发觉自己已在疯狂中犯下了滔天罪行,再度的打击令他一了百了的极端思想进一步增强。

“我还有大帅,大帅是重视我的,比所有人都要重视我!”拉斐尔看见了,自己已经踩死了那么多平民,撞翻了不少骑兵,是的,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即便是大帅也只能判处他无期徒刑以平息众怒,“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会保护我!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会保护我!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会保护我!对,没错,没错……”

即便是刺杀希尔克里斯,他也一定会,一定会……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个平白无故不知好歹的少帅和他饲养的肮脏的走狗引发的啊!

于是,癫狂的疯子调转马头,向着少帅府邸的方向飞驰!

“砰!”

不知从何处,传来刺耳的火药爆炸声。伴随着这一声巨响,那暴走的马车渐渐停息,终于没了精神,并最终轰然翻倒在地。而两匹骏马挣脱了缰绳,在庇斯佛的大街上四处逃窜,寻找安歇之所。

“你已经被逮捕了!立即放弃抵抗!”

骑兵们将翻到的马车团团围困,纷纷掏出步枪小心靠近马车。

一个勇敢的士兵掀起帘幕,然而此后的场景令他顿生惊恐。

“怎么了?”

“有,有人,”士兵拽着身旁骑兵的衣领,“是,是拉斐尔卫兵长啊!”

拉斐尔头破血流,鲜明的弹孔在他的太阳穴上留下深刻的印记。那一具惨烈的尸体上顶着一块肉团一般疯狂的头颅,嘴角已然残留着癫狂的,疯狂的,陶醉的,绝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