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历1825年8月21日,晴。

大帅已经回到了帅府,即前沃罕尼亚总督府。

前夜的突然事变令诸位将领措手不及,百忙之中,拉斐尔不得不抽出些许时间来递交前一夜未能及时交付的“日记”。

在深夜的掩护下,他沿着熟悉的小路转过好几个幽深的小巷,这是通往总督府小门的秘密渠道,知晓这一道路的只有大帅、拉斐尔和少数几个亲近人士。

拉斐尔看见把守最后一条长巷的士兵,依然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没错,一般人路过此处总是以为“此路不通,需绕道前行”,其实在士兵背后有一座机关,通过隐藏的甬道可以直接抵达总督府。

他递交了手中的令牌,期待士兵们会知趣地让开一条路。

“抱歉,卫兵长,”那位士兵说道,“总督府有令,即日起,所有秘密呈报到总督府的文件都必须备份。请将递交的文件交给我们。”

“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档子事!”

“这是今天刚刚下达的通知,大帅和少帅都在上面签了字。请您理解、配合,谢谢。”

“谢你个鬼!”拉斐尔破口大骂,“你可知道这有多重要吗!”

“正是因为重要,才需要备份,”士兵严肃道,毫无退让半步的意思,“在下也是奉命办事,请您立即执行!”

“执行?好一个狗腿子……”拉斐尔感到难以置信,如此关键的秘奏怎可假借他人之手,“如果出了问题,谁负责?”

“卫兵长,您还不相信我们吗?”另一个卫兵无可奈何地笑道,“您素日里干过的腌臜事,咱们心里头还不跟明镜似的!从来也没有出卖过您啊。”

“嘴巴放干净点,你这混账……”

“总而言之,请交付给我们管理,”士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一旦出了差错,都是我们近卫军的责任,绝不会连累您。难道说,您对总督府的决议有意见?”

“有意见,很有意见。”

“您平心一想,发生了昨天那种事情,大帅现在,还敢轻信你们吗?”士兵抛出冷冰冰的质问,令拉斐尔哑口无言。

“好哇,那这个堵我的嘴,”拉斐尔意识到这其中的道理,同时也为自己不受信任感到悲哀,“为了收集证据,每一项文件都要复印归档,一旦出现纰漏就要立案调查,是么?”

“您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亲自去送,成不成?”

“不可,这也是命令:即日起,只有大帅和我们两人可以通过。”

“没有回旋余地?”

“没有回旋余地!”

“是么……”拉斐尔深思熟虑,迟缓地将那几页用黑色布袋包好的日记递到士兵手中,“你们,一定要看管好,这可是机密文件!”

“明白,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卫兵长。”

拉斐尔将信将疑地离去了,在远离那道长巷之后,他趴在石墩之后小心观察两名士兵的动向,以便确认无虞。

其中一名士兵掂量着黑色布袋,左顾右盼,钻进暗门背后的秘密用的中去了,而另一人则警惕地环顾四周,以确保无人窥探。

“拉斐尔卫兵长,你怎么还不走?”那士兵低吼道。

该死,被发现了!他恨得牙直痒痒。

“好好好,我就走,不行吗?”他心底愤愤不平,为大帅卖了这么多力,居然还会遭受怀疑,简直是岂有此理。

深夜重归于寂静,然而变数业已在此夜中悄悄产生。

“笃笃笃!”

“谁啊,这么晚了……”

管家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然而下一刻,他便为自己的失礼而备感懊悔。

“啊!您,您是……”

“好久不见,苏柯尔特先生。”

“哎呀,希尔克里斯少帅!”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少帅于深夜中访问拉斐尔·伽伽利特卫兵长的府邸,这还是头一回!

“请进,少帅!请进!”

“叨扰了,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休息,”希尔克里斯带着几名卫兵一起穿过门槛,来到宽敞气派的府宅大院中,“诶?夫人睡了吗?”

“哦,还没睡呢……”

“苏柯尔特,怎么了?外面那么喧哗。”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从正室里传出,从毫不含糊的声线中可以判断出她此时的确正清醒着。

“是少帅来了!”苏柯尔特管家连忙禀告道,“少帅正在院中!”

妇人连忙敞开房门,见到满脸抱歉微笑的希尔克里斯,慌忙行屈膝礼说道:“小妇不知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惭怍惭怍。”

“不必拘礼。走吧,咱们进屋谈。”

“哎,好。苏柯尔特,快把正门拉上,还有佣人快上茶……”

“不必,”希尔克里斯跨进正厅,伸出左手礼貌地拒绝道,“我今天是来拜访伽伽利特卫兵长的,敢问你家主公何在?”

“回少帅,他夜间有事,出去了,估计待一会能回来。”

“出去了?那到那去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哎,这个男人,平时脾气就怪,一用完晚餐就把自己锁进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在瞎捣鼓些什么,每每要他解释都视若罔闻,这不,在您面前出丑了……”

“没有没有,夫人言重了,尊夫办事认真,谨慎守节,是父帅的得力助手,有些怪癖,也是可以容忍的嘛!”希尔克里斯打趣道。

“是么,那小妇就放心了。”伽伽利特夫人顿感欣慰。

“您说,尊夫通常喜欢在饭后把自己关在屋子,敢问那座房间正在何处?”

“哦,就在里屋旁边的小隔间里,里面都堆着他的书。其实他本不想当兵的,梦想成为个作家,所有就在那里发泄文采。”

“原来如此,我和他共事了那么多年,连这都不知道,确实不应该啊……”似乎感到落寞,希尔克里斯啧啧慨叹道,“请问夫人,我可否进尊夫房间一览?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平日里都没有到家中坐过,想多了解一下尊夫的生活起居。”

“这……”伽伽利特夫人似有为难,“那个房间,连我都不许进不去,这恐怕……”

“夫人的意思是,卫兵长的命令比少帅的愿望还要有力吗?”一个卫兵如此笑道。

“混账,怎么和夫人说话的!”希尔克里斯立时抄起手心甩给那个卫兵一个巴掌,随后向伽伽利特夫人笑着说,“实在失礼,他们都是些粗人,你别放在心上。你要是天天跟这些小人计较,整夜都气得睡不安稳!”

“哪里的话……”如此说来,夫人也只好不再强辞,“少帅若是想看,那就看吧。正好,小妇也从未饱览过屋内的景色。”

“失礼了。”

在管家的指引下,少帅等人来到拉斐尔的房间。只见正门其貌不扬,灰色的斑驳印渍爬满了门板,倘若无人解释此门本就是如此,恐怕许多人都会以为这扇木门已经发霉了吧。

只见屋内满满当当堆得尽是些书本,小说诗词乃至戏曲杂谈,应有尽有,几乎可以用来开一张书铺来做买卖。在书丛当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台小小的木桌,而在木桌之上正点燃着三五支光线充足的油灯,在寂静的深夜当中显得尤其明亮。

“哎呀,幸好有少帅发现,要是不趁早熄灭,恐怕要出事。”

“不必熄灭。上面好像有东西。”

没错,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破破烂烂,有些年头的小册子,册子仿佛被撕去了很多页,皱巴不齐,难堪不已。

没错,就是这个东西!希尔克里斯眼前一亮。

“我能翻看一下吗?”

“您是少帅,想怎样都行。”夫人虽有犹豫,却也只好首肯。

希尔克里斯翻开日记本,果然,一页页的尽是些空白的纸张,唯有最后一页上赫然篆刻着父帅那里才配有的印章!

“哦,对了夫人,有茶水吗?不好意思,我有些渴……”

“没问题,小妇这就给您沏茶。”

“失礼了。”希尔克里斯双臂撑在桌面上回眸点点头,只见伽伽利特夫人和管家迅速退避,急忙给身份高贵的少帅准备上好的茶叶。

“乔克。”希尔克里斯冷冷地点点头,示意动手。

“遵命。”

那卫兵从包里抽出一本同样款式的,“纳尔逊兄弟”牌,1820年版的日记本,不论新旧,就外貌而言同这本日记如出一辙。

卫兵提前将购买的日记本反复蹂躏,洒上了些许水滴,晒干后便制造出陈旧地模样来,并依照少帅的吩咐,将头几十页小心撕掉,故意留下豁牙锯齿状的撕痕,以暂时冒充拉斐尔日记本。

希尔克里斯迅速将两本日记掉包,塞进士兵的腰包里去。

“少帅,茶水来了,请问……”

“多谢夫人!”

希尔克里斯离开小隔间走进正厅,只见伽伽利特夫人和管家等人仍被蒙在鼓里,还在为今夜来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座上客而倍感兴奋。

他举起浓香的绿茶,将其一饮而尽,便道:“好茶!”

“如不嫌弃,今夜可否小酌?”夫人陪着笑脸,“拙夫尚未归来,少帅不如稍等片刻,小妇这就派人去找他回来……”

“不必了,今夜叨扰过多,”希尔克里斯充满敬意地鞠上一躬,“尊夫的确是我丘莱利亚之栋梁,儒雅随和,还善长文学。你替我转告一声,就说少帅非常欣赏他的所作所为。”

“小妇必定替您转告。”

“晚安,夫人,”希尔克里斯踱步走进漆黑的院中,“祝您和您的家人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