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两面三刀

都历1825年8月20日,晴。

“砰!”

尖锐的枪鸣夹杂着刺鼻的火药味,伴随着子弹壳落地的那一声利落的脆响,埃米尔悬在心头的重石也轰然落地。

他无比震惊的目光近乎呆滞,青烟散去,他并未如期倒地,而是注视着黑洞洞的枪眼继续发呆。咦?啊……不对……

我,没有死?

我没有死!

猛回头,只见一名高过埃米尔整整一个脑袋的壮汉闷头倒在一探血泊当中不再动弹,握在他手心里的狼牙棒在街灯的映照下寒光逼人。埃米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若是这柄棒子砸到自己头上,恐怕得一名呜呼。

他迅速回过头来,他的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一位周身裹着乌黑的绸缎,头戴乌黑礼帽的陌生人,其面部完全隐藏在朦胧的面纱之下,由于光线太差,他无法辨清此人的性别样貌。这幅打扮,活脱脱就是位教堂里的修道士。

“请问,你是……”看到陌生人手上的短枪,他还是忍不住向后退却。

“哥哥……”玛丽雅不满地躺在窄小的床铺上嘟囔着。

“去吧。”修道士模样的陌生人发话了。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而且是一名女性。埃米尔管不了这么多,连忙赶上前去替妹妹松绑。

“手脚利索点,”陌生女人的声音无比冰冷,仿佛根本没有把杀人当作一回事,“你们已经不可能在这里待着了。”

“什么意思?”埃米尔一边将妹妹从床上扶下地面,一边抬头询问。

忽然,外面的嘈杂声多了起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夹杂着叫骂声蜂拥而至,而且愈演愈烈,愈发逼近这宛如风中残烛的破屋。

“可恶,”陌生女人紧挨着门口向外张望,握紧了手中的短枪,“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找上们来了么……”

“外面怎么了?”埃米尔对眼下的处境一头雾水,但有两点是明确的,一是麦金斯铁了心派人暗杀他们兄妹,二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值得信赖,或者说利用。

“你的‘朋友’们来找你讨命了,”陌生女人无情的语气带有含沙射影的嘲讽,“原来如此,看来你们之间存在很大的误解啊。”

“看来是把杀死他儿子的凶手认成我了,”埃米尔搂着妹妹战栗的肩膀小心靠到一边,他鼓起勇气问道,“喂,修女,你愿意再做一件好事吗?反正你已经若无其事地杀了人,不介意再多杀几个吧?”

陌生人悄然回首,发出一串轻轻地嗤笑:“这可不像你这年纪的孩子该说的话。”

“你刚才做的也不像是修道院院长该干的事!”

“你有去处吗?”陌生人观望着街面情况小声问道。

“当然,”埃米尔不假思索,信心十足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这市面上行走的,没有比我更熟悉大街小巷的同龄人了。”

“哥,我有点害怕……”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玛丽雅显然惊魂未定,她惶恐地凝视着门外那一摊让她触目惊心的尸体浑身颤抖。

“没事,有我在呢……”埃米尔抚摸着玛莎的后脑勺,旋即面相陌生人,眼神坚定不移,“我先试着和他们商量,如果不成,就请你帮我开出一条路。你带着我俩向右转三个胡同,甩开他们以后我领你到安全的地方去,杀人犯女士。”

“好吧……”陌生女子像是气沉丹田,下定杀心。隐藏再面纱之下的双眸似乎杀出一道尖锐的、气势汹汹的光芒——

“那么,合作愉快。”

在他们“闲谈”的光景,外面的世界却早已躁动不安,饥渴难耐。

两三分钟内,黑乎乎的小巷中挤出二三十个手持木棒、朴刀以及狼牙棒的男人,小的十五六岁,老的四五十岁,人均赤膊上阵,仿佛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面对倒在血浆中的壮汉毫不气馁,反而更加兴奋。位居众人最前沿的,是一个肌肉健硕的中年男人,一道刀疤形状的胎记刻在他额头上,犹如条身体扭曲的蚯蚓,恐怖怪异。

“麦金斯大爷,”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扛起木棍走上前去,“怎么,难不成你怕了这破屋里的小鬼?”

“你来得晚,”麦金斯面如阴霾,塞满仇恨的眼珠子里几乎能蹦出火星来,“好小子,他奶奶的长本事了,懂得在屋里放枪!”

“嗬,早觉得他埃米尔古灵精怪,这下可好,不论在我们这儿还是‘解放阵线’那里,藏匿枪支,都吃不了兜着走。”

“喂,古罗斯彻先生,”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向屋内喊道,“我看你就认怂吧,伤了麦金斯大爷的宝贝儿子,你这条小命也是活不长久。咱哥俩素日里关系还算好,你主动走出来认个错,弟兄们好歹照顾你妹子长大成人成不成?总比一尸两命划算得来!”

“麦金斯大叔,”屋里传来了男孩的嗓音,在空旷的夜里无比清晰,“打死洛基先生的是沃罕人的狙击手,和我没干系。突然派人来暗杀我们这对孤苦伶仃的孩子,未免太不讲人情了吧!这就是您所谓的仗义吗?”

“胡说八道,”麦金斯怒声喝道,“洛基头上穿过去的明显是匕首,哪里来的弹孔?守城门的兵们和我说了,他跟着你埃米尔出了城就没回来!还是一队出城调查的士兵发现了我孩子的尸体!那副惨象简直不堪入目!今天不把你扔出去喂老鼠,我咽不下这口气!”

“麦金斯家最讲礼尚往来,你埃米尔和洛基老弟素来不和,今天出城的人里头就你最有动机!我还没听说过有沃罕士兵专门跑到城墙附近转悠杀人的呢!你能暗杀我表弟,我舅舅为什么不能派人办了你?”另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吼道,他是麦金斯的亲外甥。

听到这番痛诉,屋内顿时没了声响。

“你叫,埃米尔对吧……”陌生人沉寂数秒,忽然回眸望向躲在她身后的少年。少年点点头,与此同时搂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少女。

“他们叫你古罗斯彻,埃米尔·古罗斯彻?”

“正是。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应该……不会那么巧,”她仿佛无奈地笑了,只是并未发出声音,“今天的事和我脱不了干系,这回,算我补偿你的。”

“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脱不了干系’是何意思,不过……要做了是么……”埃米尔小心翼翼地松开妹妹,忽然又紧紧牵住她的手,如何也不肯松开。汗水浸透了他和她的手心。

玛丽雅懂事地蹲伏下去,悄悄默数着陌生人的屠杀倒计时。她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来,右手在平坦的胸口间画着十字架。

埃米尔忐忑不安地拉着家人的左手,仿佛这一刻他能抓住玛丽雅的整个世界。

在门外,那帮人早已等得及不耐烦。

“胆小鬼,不敢出跨门了么!”有人咆哮道。

“混账东西!”

一个模样粗犷、膀大腰圆的丘莱利亚壮汉发起了脾气,他挥起了手中的柴刀,正欲不顾一切地冲进门内执行“正义”,这时候,一卷令人眩晕的狂风忽然自屋内袭来,转瞬之间便狂飙至壮汉的身侧!

“唰!”

待到众人目光稳定之时,只见一位浑身漆黑,修士模样的人是赫然伫立于门槛之外,模糊不清的面容退隐于黑纱之后,神秘犹如鬼魅。

壮汉不明所以,忽然,他感到肘部传来一阵细微的甜丝丝的痛楚,痛感愈演愈烈,在两三秒内便发展到无法忍耐的地步。

他低头一看,上臂以上空荡荡的,对面就是高耸的钟楼和藏身于黑夜当中的阴云。

“啊,啊,啊……”他发出恐怖的哀嚎声,犹如被打断脊梁的丧家之犬,这恐怖的心情瞬间传达到了周围的人群当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断,断了!穆里尔的手被剁下来了!”有人惊号道。

人群瞬间不安定了,年轻人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似摊软泥,老成的地痞也惊愕不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救命,救救……啊!”壮汉痛苦地仆倒在地,他的手臂静静地躺在肮脏地地面上,浸透了腥甜的鲜血。

“你这家伙!”麦金斯甩开膀子,锋利地朴刀直指对面。

“妈的,一起上!”愤怒的地痞无赖们挥起手中的武器,企图用数量优势压倒对方。

黑衣人呵了一口气,微向前倾身子,突然从衣间拔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打刀,约莫有五十公分,挥刀便向最前方的敌人砍去!

黑衣人的刀速惊人,克敌制胜只在刹那之间;刀片与人共旋转,在放到一个敌人和砍向另一个敌人之间几乎毫无时间空隙,可以说略无破绽。在专业的凌厉的攻势之下,黑帮的同好们纷纷被黑衣陌生人或撂倒,或砍伤,或被一记飞踢蹬至对面,或被一击重拳冲垮倒地,或被锋利的刀刃逼至墙角而抱头鼠窜。说到底,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埃米尔!快!”看到敌人已被清理大半,黑衣人放声呼唤房内的二人。

埃米尔和玛丽雅眼疾手快,迅速从房内奔出窜向右侧巷道,埃米尔向她挥挥手示意跟上。

她及时地跳向身后收起带血的刀,出其不意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短枪,几发子弹向天发射,在空旷的夜里无比清晰。

“谁?竟敢深夜放枪!”

“妈的,明一早还得城外巡查呢,让不让人睡了!”

“又是黑帮,驾!驾!”

远远的,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解放阵线”士兵接踵而来。

“解放阵线”早已放宽了对黑帮的管控,并且还与之建立了一定的利益联系,但是倘若发生了枪战这种极其恶劣的治安问题,纵使是“解放阵线”这样极不负责任的政府也会坐立不安。

巡逻兵原本站在远处饶有兴致地观望这场闹剧,听见了数声枪鸣猛然失了颜色,要知道大帅哈布斯特最反感的就是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枪击事件!他连忙敲响警钟,唤醒一队骑兵前去调查。

“嘁!”麦金斯恨恨地咬紧牙关,在黑帮同好们的掩护下一起转进黝黑的深巷中逃走。

与此同时,黑衣人随着骑兵到来所引发的混乱消失在右侧的巷口,不过数秒钟时间,依然无影无踪,如同混入黑影,融入夜色。